第14部分(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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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那些御医似乎还在嗡嗡地说着话,我醒的时候还趴在李承鄞的床沿边,身上倒盖着一条锦被。我的腿早就睡得僵了,动弹不得,一动我全身的骨头都咯咯作响我睡得太香了,都流了一小摊口水在李承鄞的袖子上,咦李承鄞的袖子

我竟然趴在那里,用下巴枕着李承鄞的胳膊睡了一晚上,内殿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床上的李承鄞却是醒着的,而且正似笑非笑地瞧着我。

我瞧见他这个表情,就知道他是真的没事了。我吃力地想把自己麻木的腿收回来,试了试便知道是徒劳,一时半会儿是站不起来了,还有我的腰天都亮了,我的腰那个又酸又疼啊,简直跟被大车从背上碾过一整晚似的,以后再不这样睡了。

我使出吃奶的劲儿,终于扶着床站起来了,我尝试着迈了迈腿,拿不准主意是叫人进来搀我好,还是等过会儿脚不麻了,再试试好。这时候李承鄞终于说话了:你要去哪儿回去睡觉我连舌头都麻了,真是要命,说话都差点儿咬到自己舌头。

谁叫你跟猪似的,在哪儿都能睡着,你趴这儿都可以睡,叫都叫不醒。我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这人刚刚好一点儿就又有力气跟我吵架。

他拍了拍身边的床。

干什么

你不是要睡觉么反正这床够大。确实够大,李承鄞这张床比寻常的床大多了,睡上十个八个人都绰绰有余。不过重点不在这里,重点在,我忍不住问:你要我跟你一块儿睡李承鄞一脸不以为然:又不是没睡过。这倒也是。

我实在是困顿得厉害,爬上床去,李承鄞本来要将被子让一半给我,我怕碰到他的伤口,伸手把脚榻上的那床被子捞起来盖上。然后,我就很舒服地睡着了。

后来是永娘轻声将我唤醒的,我悄悄披衣起来,永娘轻声告诉我说,废黜皇后的旨意终于明诏天下,不过据说太皇太后出面安抚,后宫倒还十分安定。

随着废黜皇后的圣旨,内廷还有一道特别的旨意,是恢复赵良娣的良娣之位,因为她是被冤枉的。

我十分黯然地看了一眼床上的李承鄞,他睡得很沉,还没有睡。因为伤势太重,这么多天来他的脸色仍旧苍白没有血色,人也瘦了一圈,连眼圈都是乌青的。

我对永娘说:派人去叫赵良娣来侍侯太子殿下吧。这个地方本来就不属于我,我偏赖在这里好几日。

不等永娘说话,我就走出殿去,命人备辇。

我回到自己的殿中,再无半分睡意。大约是睡得太久了,我瞧着镜中的自己,如果我长得漂亮一些,李承鄞会不会喜欢我呢

本来李承鄞喜欢不喜欢我,我一点儿也不在意,可是经过这次大难,我才觉得,其实我是在意的。现下他活过来了,我盼着他喜欢我。因为他快要死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原来挺喜欢他的。

可是,他只喜欢赵良娣。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发过愁。

吃也不想吃,睡也不想睡,每天就呆呆地坐在那里。

赵良娣重新回到了她住的院子里,太皇太后觉得她受了委屈,接连颁赐给她好些珍玩。然后她的父亲最近又升了官,巴结她的人更多了。她住的院子里热闹极了,偶尔从外头路过,可以听见那墙内的说笑声、弦管声、歌吹声。

李承鄞的伤势应该好得差不多了,虽然我没有再见过他,不过有一次我曾听到他的笑声。

能够笑得那样开心,想必是好了。

下大雪的那天发生了两件事。一件事情是宫中传出旨意,珞熙公主赐婚裴照;第二件事情是绪娘被送回了东宫。

裴照的家世很好,他的母亲就是平南长公主,永娘告诉我说:裴将军生来就是要当驸马的。据说这是中原的讲究,亲上加亲。

我想起我自己做过的那个梦,只觉得十分怅然。裴将军做了驸马以后,说不定要升官了,他如果不再做东宫的金吾将军,也许我以后再也见不着他了。

本来我已经见不着李承鄞,现在,我就连裴照都要见不着了。

永娘将绪娘安置在东宫西边的一座院子里,她说那里安静,绪娘身体不好,要静静地养一阵子。

我想是因为李承鄞并不喜欢她,所以永娘给她挑的地方,离正殿挺远的。永娘对我说:赵良娣锋芒正盛,太子妃应该趋避之。永娘说的这话我不太懂,但我只带就是叫我躲着赵良娣呗。

反正在东宫我也不开心,幸好阿渡的伤也好了,我又可以同阿渡两个溜出去玩儿。

一两个月没出来,天气虽然冷,又刚下了雪,但因为快过年了,宫外倒是极热闹。

街上人山人海,到处是满满当当的小摊小贩,卖雪柳的,卖春幡的、卖吃食的、卖年画的玩杂耍的、演傀儡戏的、放炮仗的、走绳索的真是挤都挤不动的人。我顶喜欢这样的热闹,从前总喜欢和阿渡挤在人堆里,这里瞧瞧,那里看看。

可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提不起精神来。没逛一会儿,就拉着阿渡去米罗的铺子里喝酒。

酒肆还是那么热闹,老远就听见米罗的笑声,又清又脆,仿佛银铃一般。

我踏进酒肆的竹棚底下,才发现原来她在同人说笑,那个人我也认识,原来是裴照。

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裴照,不由得一愣,他大约也没想到会遇上我,所以也是一怔。

我见裴照轻袍缓带,一派闲适的样子,便拱手招呼了一声:裴公子。他反应挺快,也对我拱了拱手:梁公子。酒肆里人太多,只有裴照桌子旁边有空位,我老实不客气地招呼阿渡先坐下来,要了两坛酒。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借酒消愁。

我虽然没愁可浇,不过有一肚子的无聊,所以喝了两碗之后,心情也渐渐好起来。

我拿筷子敲着碗,哼起我们西凉的小曲儿:一只狐狸它坐在沙丘上,坐在沙丘上,瞧着月亮。噫,原来它不是在瞧越练个,是在等放羊归来的姑娘一只狐狸它坐在沙丘上,坐在沙丘上,晒着太阳噫原来它不是在晒太阳,是在等骑马路过的姑娘酒肆里有几个人噼里啪啦鼓着掌,我却突然又没了兴致,不由得叹了口气,又喝了一碗酒,开始吃香喷喷的羊肉。阿渡拉了拉我的衣角,我知道她是想劝我少喝些,可是我没有理她,我正埋头吃肉的时候,忽然听到唿律一声,竟然是筚篥。我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桌子那头的裴照。

阿渡不晓得什么时候把筚篥交给了他,他凝神细吹,曲调悠扬婉转。

我拖着下巴,听他吹奏。

这次他吹的曲子竟然是我刚刚唱的那半支小调,想必他从前并没有听过,所以吹奏得十分生涩,不过主要的音律还是没有错,只是一句一顿,吹过一遍之后就显得流畅许多。这首曲子本来甚是欢快,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听着只觉得伤心。

裴照又吹了一遍,才放下了筚篥。

我又饮了一碗酒,对他说: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裴照仍旧对我很客气:公子请吩咐。我一直没有到朱雀门城楼上去看过,你能不能带我偷偷溜上去瞧瞧

裴照面上略有难色,我自言自语:算了,当我没说过。.

没想到裴照却说道:偷偷溜上去甚是不便,不过有旁的法子,只是要委屈公子,充一充我的随从。

我顿时来了精神,拍手笑道:这个没问题。

我和阿渡扮作裴照的随从,大摇大摆,跟着他上了朱雀门。

朱雀门是上京地势最高的地方,比皇宫太液池畔的玲珑阁还要高。这里因为是上京九城的南正门,所以守卫及是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裴照亮出令牌,我们顺顺当当地上了城楼。

站在城楼上,风猎猎吹在脸上,仿佛小刀一般割得甚痛。可是俯瞰九城万家灯火,极是雄伟。市井街坊,如棋盘般陈列眼前,东市西市的那些楼肆,像水晶盆似的,亮着一簇簇明灯。远目望去,甚至遥遥可见皇城大片碧海似的琉璃瓦,暗沉沉直接到天际。

裴照指给我看:那便是东宫。

瞧不瞧得见东宫,我完全不放在心上,我踮着脚,只想看到更远。

站在这么高的地方,也瞧不见西凉。

我怅然地伏在城堞之上,无精打采地问裴照:你会想家吗

隔开了一会儿,他才道:末将生长在京城,没有久离过上京,所以不曾想过。

我觉得自己怪没出息的,所以有点讪讪地回过头瞧了他一眼。城楼上风很大,吹得他袍袖飘飘,他站得离我挺远的,城楼上灯光黯淡,我也瞧不见他脸上是什么神色。我对他说:吹一支筚篥给我听吧。

阿渡将筚篥交给他,他慢慢地吹奏起来,就是我刚刚唱的那支曲子。

我坐在城堞之上,跟着筚篥的声音哼哼:一只狐狸它坐在沙丘上,坐在沙丘上,瞧着月亮。噫,原来它不是在瞧月亮,是在等放羊归来的姑娘一只狐狸它坐在沙丘上,坐在沙丘上,晒着太阳噫原来它不是在晒太阳,是在等骑马路过的姑娘一只狐狸它坐在沙丘上,坐在沙丘上

我知道,那只狐狸不是在等姑娘,它是想家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没有哼哼了,可是筚篥的乐声一直响在我身边。这种熟悉的曲调让我觉得安然而放松。即使城楼上这样冷,我的心底也有一丝暖意,那是西凉的声音,是西凉的气息,是这偌大繁华的上京城中,唯一我觉得亲切,觉得熟悉的东西。

满天的云压得极低,泛着黄,月亮星星都瞧不见,只有风割在人脸上,生疼生疼。我觉得困了,打了个哈欠,靠在阿渡的身上。

筚篥的声音渐渐浮起来,像是冬天的薄雾,渐渐地飘进我的梦里。

我快要睡着了。

就在这时候,脸上一凉,我抬起头。

原来是下雪了,无数纷扬的雪花从无尽的苍穹缓缓落下,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息了,只有雪无声地下着,绵绵的,密密的。晶莹的雪花一朵朵,四散飞开,天像是破了一个窟窿,无穷无尽地往下面漏着雪。东一片,西一片,飞散着,被风吹得飘飘扬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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