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紫淮香(1/1)

“申辞,八百年前,你的姓名。”

“申辞?不是罗倾?”他稍稍松了一口气。

“罗倾,你还敢提那畜生!”南华的声音忽然提高,毫不掩饰的愤怒。

“他是谁,对南箓做过什么?”

南华俯身捏住他的脖子,阴沉道:“张至深,我真想现在就杀了你!你自己做的孽竟然还来问我!”

“我是申辞,罗倾做的孽关老子何事?”

“申辞是你,罗倾是你儿子,你这个烂人!”

张至深一顿:“申辞的儿子不姓申,怎的姓罗了?”

南华加重手下力道:“他儿子就姓罗,你管得着!”

“好吧,他儿子姓罗,可否请南华女王松开您高贵的手?”

南华将他往地上一推,再骂道:“烂人!”

这让张至深觉得她此刻的模样除了愤怒还有几分骄纵……的错觉。

“我对他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

南华道:“不可饶恕,永远都不可饶恕的罪,如今你竟然说爱他,真是天大的笑话,你这种烂人根本就不配爱他,连舔他脚趾的资格都没有。即便阻了他成仙,你也不可能得到他的爱!”

“可前世犯下的错为何要今世来承担,申辞对他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但张至深爱他,我是真的爱他。”可他这话说得如此心虚,佛说,前世种下的因,今生来尝的果,若真是那般,这就是他要品尝的苦果,他确实没有资格,连提起他名字的资格都没有。

“别跟我提那恶心的字,你不配!你若真有半点愧疚之心便由着他成了仙,从此天人永隔,缘分尽了。”

“为什么一定要成仙?”

“我说过,爱的人,他的妻子在天上,他一定要成仙。”

那句话好似一道猛箭突然刺穿了他的心,以前还被他当做笑话般听了,如今再听一次,却是字字穿心。

“他的……妻子?”他感到喉咙里堵着一块沉重的东西,怎么也吞不下去,沙哑着嗓音问出这几字,好似用尽所有力气。

南华抬着高傲的下巴,似是极满意他此刻神情,冷冷笑着:“不错,他的妻子,他此生最爱也是唯一爱过的女人,他甚至愿意将自己的心掏出来献给她,可也是你这烂人棒打鸳鸯让他们分离好几百年。南箓有多爱她就有多恨你,可这一世又有些不一样了,他故意引诱你,可从没爱过你,甚至连骗都懒得骗,你知道这是为何?”

“……为何?”他盯着南华,双手在微微发抖,脑中无数个声音在说不要听不要听,她是骗你的,听了便再无回头路,可他还是问了。

南华微微低眸瞧着他,眼中尽是嘲讽:“因为你这张脸长得像那人,特别是这双眼,长在一个男人身上,可是勾魂得很。”

“因为……长得像?”他伸手摸着自己的脸,自以为俊俏无双的容颜,“我不信,没有人再会长成我这般容颜。”

南华继续道:“她同我一样都是狐妖,可一点都不像妖,反倒像人类女子般学了琴棋书画,最擅制香,南箓与她成亲前她制了一味极其别致的香,取用自己的名字,叫做紫淮香,洞房那一夜点了……”

“不要说了。”不想再听下去。

“他们洞房那一夜紫淮香初燃,香味淡淡地飘了三天三……”

“别说了,停下来。”为什么还要说。

“我偏要说,他们早在佛前立了誓,愿于君缠绵,至死方休,相守相爱,永不离弃。”

“不要说了,求你……”他低埋着头,哀求道。

南华似乎没听见,清冷美丽的下巴高贵地抬高,微微看一眼颓败的男子,如同看卑微渺小的蝼蚁。

“妖可以有千百年的寿命,他们互许的终生也就是千百年,南箓怎会爱上一个男人,更何况是你这烂人,杀母之仇,夺妻之恨,你就是死个千百次都不足以消除他的恨。”

“够了!别说了!”袖中的手紧握得关节发白,原来是这样,藏在那双眼中永远不让他知道的秘密,消散不去的紫淮香,他有妻子,竟然有妻子……

南华越发的起兴,苍老的眸中闪出点点星辰般光芒,削瘦的下巴越发高贵冷傲:“你还觉得他爱你?去年此时,我劝他杀了你,他却悠然地跟我说不能让你死得太容易,他要慢慢地迷惑你的心智,控制你的灵魂,然后再慢慢地去皮,抽筋,削骨,从里到外,从身到心,痛痛快快地折磨才能消去他的百年之恨。你不是听到了么,吓得跑回蔷薇宫当了龟孙,可还是中了他的美人计,百年的轮回后,依旧是狗改不了吃屎。”

“……”张至深死死捂住耳朵,那些所谓的真相一字都不愿再听,可心中为何这么痛?

“如今看来,这计策当真是好极了。你觉得很痛苦是不是?求我闭嘴是不是?可他比你要痛苦得多,整整八百年的痛,你又该如何来还?你可曾有过半点心软,竟还幻想他留在你身边?当真可笑之极!”

“不,那人绝对不是我,我爱他,我那么爱他,怎么可能伤害他?”他摇着头,捂着心口,那里沉重的疼痛压得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颓然地跪倒在地,听他百年的罪业,宣判最终的惩罚。

“你爱他,你有什么资格爱他?是你亲手将他推上痛苦的深渊,即便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可你知尘寰针是什么东西,真插入他心中是会要他命的,你这该死的烂人!”

张至深猛地抬头:“不可能!无品道长说了不会对他性命有伤害!”

“哼,道士就没一个好东西!”

“可他救过南箓,他不可能骗我。”

“那又如何?尘寰针谁的性命都不伤,却是能要南箓的命。”

“我不知道,我只是想留住他。”他颓然地坐倒在地,“当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南华道:“他能多看你一眼都是对你的仁慈,我给你吃的药能让你活到他离去之时,好好享受这最后的痛苦吧,烂人。”雪白长袖一挥,飘然离去。

“南华。”

张至深唤住她。

南华住了脚,连回头都不屑。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我会让你死得更痛苦些。”

“可不可以再让我见一次南箓?”

“他不想见你。”

“我就见一面,想跟他说声对不起。”

“如此大的礼,他受不得。”

“要如何你才肯让我见他一面?”

高贵冷傲的背影微微一抖,沉默一阵,冷清的声音道:“你求我,我便应了你。”

张至深立即道:“求你了,南华女王。”

南华慢慢转身,含了冰丝的眼慢慢融化在笑中,依然透着苍老:“你终于求我了,还是跪着求的,很好,本女王便让你见他,记住,这是施舍,我会向你要回报的。”

“谢谢你。”

“叫女王大人。”

“是,女王大人。”

“很好,我很满意,你会见到南箓的。”

小门吱呀一声关上,昏暗的小屋,一角透漏的光线照在颓然跪坐在地的人身上,散落的发遮住了他大半的容颜,露出一截苍白下巴,垂落的手在微微颤抖。

原来,罪业还能如此之重。

他无数次地想起南箓看他时的眼神,总是复杂而深邃,那人说过,我有许多秘密,但你永远也不可能知道。

他一直以为妖精什么的总有一些自己种族的秘密,即便再多,也与他无关,却不知从相遇那一瞬起,一切都是前世种下的因。

一个凡人如何来承受前世所犯的罪?是不是早已注定的痛苦?爱别离,求不得。

张至深恨死了那叫申辞的烂人,明明是他造的孽,竟然要自己来承担!

可那诉说的前世今生,轮回幻灭,究竟谁该来负谁的债?他即是你,你即是他。

于是他道,你活该。

狭小的窗外苍穹无际,几只飞鸟划过,留下淡薄的影,春柳扶风,桃夭吐艳,蔷薇宫的花又是一轮新的绽放,命运的轮回永不止息,流水不灭,时光不留。

他又想到梦中那妖冶艳丽的花,随着黄泉水一路蔓延,好似流不尽的血,多少人遗留下的梦,璀璨得令人悲伤,他茫然地望着花的彼岸,总觉自己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努力地去想时,一个声音道:“三生石到了。”

然后一切都变了模样,妖娆的彼岸花化成一片火焰,瞬间成了灰烬,半空落下的花瓣,依稀带着蔷薇的香。

南华一出门,脸上的冰霜和恨意消散,目光越发苍老,她抬头望那天空,无边无际的蓝,映入眼中成了一团迷离的雾。

“你做到了。”

从侧边里出来一人,浓黑装束,没有表情的面上一双眼悲伤得无法直视。

南华依旧抬头看那天空,幽幽道:“他求我了,果然是没有骨气的烂人。”

“这不正是你所愿?”

“让他跪在我面前求我,我念了几百年的夙愿,可时间太长了,长到早已忘了那强烈的渴望,没有一点欣喜的感觉。”

“你这是自相矛盾。”

“是,可至少,让他死了心。”

“……”

“黑箬要告知主人一件事。”黑衣人想了想,开口道。

“何事?”高傲的女王微微瞥眸。

“其实……‘天人相隔’的意思是一个死了一个还活着,而不是……一个是人,一个是仙。”

“……”

微风卷起树叶打着旋儿落了地,周围一片寂静。

沉默过后,女王瞥过高贵的头颅,冷冷道:“我故意的,你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