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奈何叹(1/1)

赫苍道:“你走近来些。”

张至深上前几步。

“把手给我。”

张至深把手放他面前。

然后被一只雪白的手握住,眼前一花,早已置身另一世界,薄薄雾气游荡,脚下艳丽花朵沿着河水蔓延至看不见的远方,幽香袅袅,似曾相识。

“这里……”

“这里是黄泉之侧,再往前走就是冥府的入口。”

沿着黄泉望去,朦胧雾气中,似乎真有高低不同的房屋影子,袅袅错错的,都在一片花海的簇拥中。

“我似乎来过这里,有种熟悉的感觉。”

赫苍道:“所有人都来过这里,但也都忘了自己曾来过这里。”

张至深将他来望着,等待接下来的话。

赫苍指向旁边的河水:“这是黄泉,我们站的地方是黄泉路,每一个人类都来过的地方,只是入了冥府,一碗忘情水,也便都忘了,那点熟悉之感,也是一点残念罢。”

“这些花我在梦中见过。”

“这是彼岸花,也叫曼珠沙华,只生长在冥界,其香味能勾起人前世的记忆。”

张至深闭上眼深呼吸,那些淡淡花香传入肺腑,仿佛置身梦境。

“不过那是世人的传说,都是骗人的,曼珠沙华是冥界的守护花,指引死去的灵魂进入冥界,并不能勾起人前世的记忆。”赫苍缓缓道,眼里闪着狡黠的光。

张至深哀怨望过去,自己又被这魔耍了。

沿着黄泉前行便入了冥府,曼珠沙华一路延伸到奈何桥头,冥界的鬼魂来来去去,同那人界有几分相似,只是天空是灰蒙蒙的色,奈何桥下的弱水黑不见光。

张至深叹道:“原来这就是冥界。”

赫苍道:“你们人类所说的阴间,死了之后都要来的地方。”

张至深拍了拍他肩膀:“劳烦赫苍兄带我走走,先熟悉熟悉一下地形,将来我再来此处,熟门熟路也图个方便。”

赫苍有些讶然:“你倒是看得开。”

张至深笑了几声往前走去,那身影走得洒脱,却不愿让人见他面上神情,赫苍看那远去的背影,雪珠子般的眼无波无澜。

又是一个只图一世情欢的凡人。

蜉蝣蝼蚁般的生命,不断轮回重生,追寻一点短暂的欢愉。

他变换身形,转瞬拦在张至深面前,用言语诱惑:“我可以让你获得永世长生,你愿不愿意?”

那双凤眼闪过一瞬的光芒,又熄于一瞬,他摇头:“世间没有白来的便宜,我若是获得长生,必然会失去更重要的东西,所以我不愿意。”

雪珠子光芒暗隐,甘醇的声音继续道:“我不需要你付出任何东西就获得长生,你还是不愿意?”

张至深摇头:“我不愿意。”

“为何不愿意?许多人类修道修佛,不就是为了能长生不灭,得到……”

“赫苍兄。”张至深正色道,“若你带我来冥界只是为了诱说我得到长生的话,劳烦你送我回去,我虽只有几十年的寿命,却又想跟相爱之人永生厮守,但我不相信有白来的便宜,请你莫要再说这样的话。”

“你不相信我?”雪色眸子暗了一暗,低沉声音依然带着诱惑。

张至深摇头:“你我第二次见面,你是什么身份,什么物种我都不知,我并不信你。”

赫苍沉默一阵,忽然笑道:“罢了,当我适才只是玩笑,我带你在这冥界走走逛逛。”

“有劳赫苍兄,不过,我们要在天黑前回去。”

赫苍道:“冥界没有天黑。”

“我说的是魔界。”

“好。”

张至深往前走去,留给赫苍一个背影。

不愿面着别人,那双凤眼微微低垂,嘴角苦笑。他何曾不想与南箓长长久久的厮守,只是他不信,也不敢。他若是贪心,兴许这短短的几十年都不会拥有,如今这般,已让他一颗心翻来覆去地痛了几个来回。

那人终是因他而成了魔。

赫苍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边,苍白眸子有浅浅淡淡的光,指着周身飘过的鬼鬼魂魂介绍,这是吊死鬼那是水鬼,这边还有阴间集市,那边才是奈何桥。

这阴间形形色色的鬼,那一张张苍白的脸是他从未在人界见过的。有的鬼用冥币买卖;有的鬼食用血淋淋的生肉;有的鬼披着一张好看的人皮,不小心被其它鬼撞落了一个角,露出里面腐烂的身体,赫苍说,那是画皮鬼。

远处青色鬼火几点,明明灭灭,好似窥视的眼。

张至深竟一点也没觉得害怕,置身一处陌生环境,只觉不习惯。

但总要习惯的,几十年后,他也会是这里的一员,不知南箓,可会记着他多久。

赫苍道:“这里虽然鬼气森森,但总比我那竹林热闹。”

张至深问:“你究竟得罪了什么样的仇家,才会在魔界无法现身?”

赫苍无色眸子微微一笑,望着不远处道:“到了。”

前面一派鬼魂正在排队,队伍最前头一座长长拱桥,桥头一个红衣女子端着一只碗正同面前的鬼唱着不知名的小曲,声音清亮婉转,在这阴沉的冥界,那点红,那点清亮成了最是夺目清新的艳,像那黄泉岸上的彼岸花。

那女子唱道:“年年岁岁流连转,唯有寂寞身相伴。奈何桥边,只有三生石守望,彼岸花垂连。一瓢忘情水,往事黄粱梦,再做浮生欢。”

她面前的女鬼着了素色裙裳,墨发披散,接过那只碗,凄然唱道:“岁岁年年光阴逝,独留烟花空叹欢。三生石畔,徒留彼岸花开落,奈何桥长等。一碗忘情水,与君缘此尽,再做重生梦。”

红衣女子微笑点头,很是满意。

白衣女鬼仰头饮尽碗中水,走上长长拱桥。

那红衣女子再倒一碗汤,捧至面前佝偻鹤发的老鬼面前,婉转唱道:“年年岁岁花相似,徒有弱水长东流。奈何桥边,只有三生石守望,彼岸花垂连。一瓢忘情水,往事黄粱梦,再做浮生欢。”

那佝偻老鬼接过,先是咳了几声,苍老的声音巍巍颤颤唱:“岁岁年年人不同,空得一生魂西游。咳咳……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咳咳咳……奈何桥……”

“唱错了,重来。”红衣女子打断道。

那老鬼顿了顿,不知如何开口,后面的鬼在他耳边悄声说了什么,他才重新开了唱腔:“岁岁年年人不同,空得一生魂西游……”

张至深瞧着热闹,道:“原来冥界还有在桥上唱山歌的习俗,唱对了赏碗酒,唱错了要重来,我们也去排队唱上一唱。”

赫苍抚了抚额,摇头:“我说到了,是因为这里是奈何桥。”

张至深笑道:“别说笑了,从未听过奈何桥头还唱戏的。”

说话间,有一男子走来招呼:“赫苍,许久不见。”

那男子,不,应该是男鬼,生得俊朗,华衣金冠,好不骚包,面上含笑,好不亲切。

赫苍对那男鬼道:“少佐,你来得正好,说说这奈何桥头是什么情况。”

那唤少佐的男鬼笑着摇头:“孟姑娘在这桥头司职了几万年,便总喜欢弄点新鲜玩意来调节气氛,前段时间不知从哪学的唱腔,便嘱咐所有过奈何桥的鬼都要与她对唱一段才能走,说是能洗清罪孽,来生干干净净做人,你瞧,那些排队的鬼手里都拿着要对的词在背诵。”

张至深仔细瞧去,果见那些鬼手里都拿着张纸,口中念念有词,一个鬼细着嗓子唱了一段,叹道:“这年头做鬼也不容易,投个胎还得唱段小曲。”

另一个道:“咱们这批算是好的了,上一批投胎的鬼,孟姑娘可是要让他们每人说个笑话,不让她笑的就不让过,据说有个鬼连说了十五个笑话都没能让她笑,差点一气之下跳了弱水,还好被路过的判官拉住,向孟姑娘求了情才准过的。”

先开口的鬼道:“若是过不了的,会如何?”

“等下一批换了过桥规则再来排队便是,是你的胎,总跑不掉。话说,你是新来的吧。”

“确实,我是新来的,正急着去投胎呢。”

言罢,低着嗓子继续唱那纸上的曲儿。

那被叫做孟姑娘的红衣女子想必就是传说中的孟婆了,与想象中的相差甚远。

桥下排了长长的队,大多白衣散发,弱水之畔,零落的鬼魂望着桥头叹气,总是等不到要等的那个人。

张至深道:“想不到冥界奈何桥竟然如此有趣。”

赫苍道:“你可还要排队同孟婆唱上一段年年岁岁?”

张至深笑了几声,摆手:“不了,不了。”

那唤少佐的男鬼望着他道:“你是活人?”

张至深拱手:“正是。”

赫苍道:“也不尽是,我在魔界遇见他,便带他一同来逛逛。”

少佐男鬼拱手:“在下钱少佐,不曾想在此还能遇上活人,幸会。”

既然别人都自报姓名了,张至深也道:“在下张至深。”

钱少佐道:“我还有事,便不打扰二位了。”

赫苍却留住他离去的步子:“我劝你还是过了这奈何桥的罢,你便是司了孟婆的职位,几千几万年的,依然等不到那个人。”

钱少佐微微笑道:“等不到,那我便长留此处罢,哪一日被赶出冥界,可要劳烦赫苍收留一二。”

赫苍道:“兴许还真有那一日。”

钱少佐笑笑,转生去了那奈何桥头,弱水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