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把十九章 赤云宫(1/1)

赤云宫,浮生来过一次,至今仍能记得仓惶逃跑时的回眸一瞥,望见半张苍白的脸,一只细长眼点了抹明艳朱砂,惊鸿一瞥,已经极美。

然而他的心中依然忐忑,再美的魔也没有他的命重要。

定了定心神,再次看向镜中的自己,黑大人让他换的上好云锦丝缎,艳丽的红色过于夺目,黑色缎子滚了边,还有金丝银线绣了淡雅花纹,衣裳恰好合他的身,又是他喜欢的样式,比量身定做还合身。

镜中的男子眉目俊俏,发髻上的金簪镶了红色宝石,剩下乌发垂在肩头,丹凤眼斜斜入了鬓边,鼻梁如玉,红唇俊逸。

只是他的眼成了黑色。

这样的容貌似乎让他变了个模样,觉着陌生,又觉着这才是自己本来的模样。

黑箬道,只有扮成人类,他才不会杀你。

黑箬是黑大人的名字,如他的模样一般。

于是浮生又找来那次唯一没有退货的题字折扇,扇面的人界文字依然深黑秀气,字字扣人心弦: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黑箬顿了一下:“这是……”

“人界的文字,如此才更像人啊”浮生道。

黑箬沉沉看着,并未阻止。

“跟我来。”

浮生便摇着那扇子,踏着步子,缓步行云,翩翩然恍若真正的浊世佳公子。

到了赤云宫门前,浮生倒也没了先前的惧怕,心出奇的平静。

这里的帘子特别多,层层荡在殿内,帘子上的红云花纹便格外显眼了,恍惚时,便像是真的浮在半空,守着一朵朵红色的云。

深重的帘子后,那穿了白衣的魔闻声回头,乌发落了满肩,流水般滑落,眉目深重,微陷的眼窝处,那双细长的眸轻轻抬起,已是琉璃光华,红尘之色尽敛,融了整个繁华。

浮生想起株林说过的话:容华绝代,灿烂若星,怎一美字足兮?

怎一美字足兮!

他听见自己的心骤然落入黑暗的深渊,在剧烈地跳动,跳得阵阵发疼,脑袋里蒙了一层雾,不知身在何处,今夕何夕。

“走过去,大声叫他。”黑箬的声音在身后传来,朦胧的,好似隔了很远。

“快点过去,叫他箓儿。”

一只手推他往前走,那美人似乎看着他,空洞的眼里却是什么也没有。

他叫南箓,由妖而成的魔,可这般好看的美人,竟是个瞎子,浮生叹了叹,多可惜。

“箓……箓儿!老子回来了!”他鼓起勇气大声道。

南箓怔了怔,没什么反应。

莫非还是聋子?那也太可惜了……

浮生疑惑地看向黑箬,黑箬再将他往前推,站在南箓身边:“南箓,你的深儿回来了。”

浮生一个寒颤,心里起了一层鸡皮,这名儿也太……肉麻了……莫非猗嗟来的时候是嗟儿,株林来的时候是林儿,他来就是生儿,这到底唱的哪出?

“深儿?”那双眼渐渐有了焦距,落在浮生脸上,浮生心里又是一惊,如同过了一阵电般,忘了呼吸。

黑箬推了他一下,他依然觉得口干舌燥,心如雷鼓,耳中轰隆隆的,眼中只有那样一张绝代的容颜,湮灭红尘的一双眼。

“是……是老子回来了!”

美人笑了,容华绝代,倾城无双:“你又去了哪里?身上还带了伤。”

苍白修长的手伸向他的脸,浮生下意识要躲,却被黑箬推了一把,身体直扑向南箓,一颗心都要被推了出来,暗暗将黑箬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南箓将他接了个满怀,笑道:“你还是这般毛躁。”

浮生触到那结实温暖的身体,即便心里怕得要死,面上却是燥热得很,看着那样一张容颜久久不能移开目光,带着宠溺与温柔,双眸赤红若血,像那最是艳丽的耶梦伽罗,一时沉醉,忘记浮生若梦。

那美人的手终于抚上他的面颊,一阵轻痒后,伤处竟无一丝疼痛,浮生摸了摸脸颊,之前摔伤的地方已经完好如初。

“我的伤好了?”

“自然是好了,傻深儿。”

最后两字让浮生又打了个寒颤,彻底从痴呆状态醒来,一把推开南箓。

南箓神色一凛,看向浮生的目光瞬息万变:“你为何推开我?”

“我……我……”浮生心里一跳,喉咙发紧,求救地看向黑箬。

南箓转向黑箬:“你怎么在这里?”

“是我送他来的。”

南箓凝神想了想:“你可以走了。”

黑箬转身。

浮生慌忙大叫:“不要走!”

南箓道:“他妨碍我们,你不是一直不喜欢他么?”

“那……那是以前的事,我……我现在挺喜欢他的。”

南箓提高了声音:“你喜欢他?”

“是……是啊……呵呵……”

他这么说应当是没错的,为何这美人的神色越发难看了?浮生询问地看向黑箬,却见他如今的救命佛淡漠地转身离去。

“黑大人!你不能走啊!”浮生大叫。

南箓脸色难看地盯着他:“你究竟与他是何关系?”

“我……我们……他是我们地仆人啊,箓儿你说是不是?”容他斗胆地占一次黑大人的便宜。

偷眼瞧去,也不见得那张木然的脸上有什么变化。

南箓道:“你也知道,他只是个仆人,不配出现在这里。”

“……”这有必然的联系么?

黑箬道:“我走了。”

“不能走……啊!”浮生急忙扑过去拦,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住,一下趴在了地上,一阵头昏眼花后,眼前出现一双黑漆漆的腿,连忙抱住,“你答应过要看着他的,你一走,谁来保证小人的小命,黑大人,你不能走!”

他双目含泪,万分凄惨。

黑箬垂下漆黑的眼看他,满目悲伤,可也是那般冷漠,面无表情。

“求求你,黑大人……”浮生泪花滚动。

“深儿,你这是作甚?”南箓温柔的声音在他听来也是催命的节奏。

浮生彻底地不要脸了:“我在求他啊。”

“求他作甚,你该求我。”南箓轻笑,满满都是宠溺。

浮生抹了把鼻涕眼泪:“求你你就不杀我?”

“傻瓜,我怎会舍得杀你。”

“我……我不信,除非……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让他作证,时时刻刻呆在我们身边,保证你不杀我!”

“时时刻刻?”

“对!我在你身边的时候他也要在,否则我不相信!”

“好,深儿说怎样就怎样。”

“……”浮生傻了,他那只是撒泼耍赖犯贱乱说呢,南箓就这么容易应了,似乎太轻松了些,显得他没有一点技术含量。

但似乎真的——求黑箬不如求南箓。

但敌人尚未了解,万不可掉以轻心。

“起来罢。”

浮生弱弱笑了一下,才发觉自己此时趴在地上,双手抱着黑箬大腿……

南箓扶他起来,拍拍身上尘土,浮生“唰”地将扇子打开,遮掩适才的狼狈。

“你这扇子从何而来?”

“自然是买……啊,从人界买来的。”

南箓道:“可有何珍贵之处?”

“这……哈哈,老子只是喜欢这几个字而已。”

南箓定睛看去,美目盈盈,赤眸深邃,似有无限深情:“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确实是人界的词句。”

声音沉沉的,柔和得若风若酒若一湾美梦,听得浮生又是痴了:“是,是……”

“你随我来。”南箓微微笑着,拉着浮生手,声音轻柔,带着一丝神秘,似要与小伙伴分享秘密的孩子,眸子艳丽通红,流光婉转,如同醉了的月,浮生痴痴看着,便也真是醉了,任由他拉着走向东侧偏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