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八章 明施城(1/1)

那是他们第一次与罗倾远行,离开霖山,离开青虚城,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看没看过的繁华锦绣,听没听过的红尘滚滚,说没说过的异地口音。

罗倾道:“我教导了你们三百年,该教的本事也都交了,接下来便看你们如何将那些本事发挥出来。”

南箓问:“如何发挥出来?”

“到时候为父自然会告诉你,快到为父怀里来。”

于是南箓摇身一变成了一只小狐狸,扑在罗倾怀里。

自从南箓长大后,他总说,男子容貌太过俊俏容易招惹是非,出门时便总让南箓变成狐狸模样,抱在怀中,更突显他的神秘。

南华问他:“把如此美丽的女子放在身边就不怕招惹是非?”

他却笑笑:“别人只会说我好福气,竟有一个如此美丽的丫鬟贴身伺候。”

“谁是你丫鬟了!”

“既然不是丫鬟,那便是女儿了,难道还是夫人?”

“……”

随后便骂:“臭不要脸的,总占老娘便宜!”

“乖女儿,上路罢。”

他们到一个叫明施城的地方,城门口一位中年男人朝他们拱了拱手,并未说话,一味在前带路,走入一座富贵宅院,一位华服老者迎了上来:“这位便是罗先生了。”

“正是区区在下。”

“先生请坐,这位是……”老者从他们一进门,便未减去看见南华时的惊艳。

“这是家中小女,让她出来历练一番。”

南华朝那老者微微一笑,老者又是愣了一愣,满目惊艳,却也是光明磊落。

“罗先生果然是高人,生得令千金倾城绝色,羡煞旁人。”

“罗某千里迢迢过来,你先跟我说说情况。”

原来是明施城中出了关于人命的怪事,先是有年轻男子无故失踪,闹得人心惶惶时,有人在城外的山谷中发现数具死尸,皆是那些失踪的男子,心口被掏空而死,城中府役调查许久,始终未找到凶手,而城中依然有年轻男子失踪,后来有人便说,此乃妖物所为。

罗倾看了被找到的尸首,问南华:“女儿,你可看出了什么?”

南华道:“他们胸口的窟窿都像是被锋利的爪子迅速掏空,一击即中,人类万万做不来此事,定然是妖物所为。”

“还有呢?”

“还有……”南华看了看,“他们表情狰狞,那妖物定然心狠手辣,长相可怖。”

“他们都是年轻,而且相貌俊俏的男子,想来那妖物只对俊俏的男人感兴趣。”南箓围着看了一圈,补充道。

“小箓儿真聪明。”罗倾摸了摸它的脑袋。

身旁的老者却吓了一跳:“这这……这狐狸是。”

罗倾随口答道:“我儿子。”

老者:……

“哈哈哈,瞧你吓得,这是我养的狐狸,灵狐,有些修为,会说几句人话,你莫怕。”

明施城中出现了一位美男子,墨发白衣,体态雅静,容貌绝世,见过他的人都会被他的容貌所惊撼,据说那是个外地来的秀才,住在朋悦客栈。

一时间朋悦客栈人满为患,大多为年轻的姑娘小姐,只是为来看一眼那俊美的秀才,桃花粉面,暗送秋波,可那公子却似瞎了般,整日摇着扇子在街上闲逛,喜欢花一文钱买一串红亮的糖葫芦,吃得满足欢喜,完全不管街上人看他的惊艳目光。

那美公子在拿钱袋时不小心掉了一个铜钱,那铜钱沿着青石板铺就的路滚呀滚,他便弯着腰追呀追,眼看那铜钱要停下了,可惜停在了一袭湛蓝的长裳下。

这……

他抬头看那长裳的主人,是个温雅好看的男子,含着淡笑也看着他,退了一步,弯下腰拾起那枚淘气的铜钱递给他。

“谢谢。”

那人看他一手拿着铜钱,一手举着红亮的糖葫芦,欢喜的模样,一脸的稚气纯净,不禁笑道:“倒是极少见有男子喜欢糖葫芦,不过这城东的糖葫芦颜色虽红亮晶莹,但味道过于酸,不若城西李麻子家的糖葫芦来得酥脆香甜,甜中带着淡淡的酸,是明施城最正宗的糖葫芦。”

那美公子双目一亮:“真有那般好吃?”

“确实,公子不信可亲自去尝尝。”

“我刚来这里不久,对地形并不熟悉,还劳兄台告知一二。”

男子微微一笑,极是温和好看,恰似远处的山,近处的水:“恰好我也无事,不妨给你带个路。”

美公子欢喜地道谢,连忙跟上,那男子却停了脚步,回头望他:“我叫舆图。”

举着糖葫芦的美公子回礼:“南箓。”

一蓝一白的身影后,暗中跟着衣着奇怪的一男一女,灰色的长袍上是厚重的大大斗笠遮住容貌。

那身材娇小的捏了一下身形高大的:“你不是说定会是个喜爱男色的女妖精么,这个实打实的男子,我们还跟着作甚?”

罗倾道:“或许是那女妖精的同党,跟上去再说,总不能让他们玷污了我家箓儿的美色。”

“怎样才算玷污?”

“……小孩子莫要问太多。”

舆图带着南箓东弯西拐,进了城西的小巷,那里果然有个卖糖葫芦的老人家,几个孩子围着他买糖,等散了一群后又来了一群,南箓等不急了,便卸下秀才的矜持,挤入孩子群中嚷着要买,身后穿着湛蓝长裳的男子微微笑着,眼神温和。

南箓一连吃了三串糖葫芦,才心满意足,问着明施城中可还有其他好玩之处。

舆图便道:“在下自幼长在明施城,不若我带南箓公子看看城里城外的景致,也好交个朋友。”

“朋友……”南箓愣了一愣,脸颊有些发红,“好啊,我们交个朋友。”

这个词他还只是在书中见过,山中岁月无忧,有亲人相依相偎,却还从来没有过朋友,这样一个词,便像是北方冬日盛开的梅花,只听过,从未见过。

那一日天气甚好,这个初识的朋友带他看了城内最具盛名的满池荷花,绵延无尽头的一街垂柳绿丝,吃了满香楼的佳肴美味,一品小酒,已是面颊微红,倾城容颜再加一分锦上添花,不知看痴了多少人,而舆图却从不对他痴痴看着,仿佛他只是最最普通的人。

容色好的人,难免不会有几分自恋,南箓被那小酒一熏,早已卸下最后一点伪装,呵呵笑着:“他们都一直盯着我看,为何你从来都不盯着我瞧,莫非是我的容貌不够美丽?”

舆图温和笑着,眉眼弯弯,像是那满城柳绿春风,无端让人舒服自在:“交朋友交的是心,容貌美丑,都是一副无用的皮囊罢了。”

南箓微微一顿,酒醒了三分,面颊有些发热:“是,你说的真对,是我太肤浅了。”

此时已是满城灯火,月上柳梢头,酒楼之下人流涌动,车水马龙,好不热闹,天上布满星子,最北的星星静静挂在空中,明亮而安静。

舆图道:“时候不早,最近城中不甚太平,特别是南箓你这般容貌的男子,最好是早些回去,夜深莫要外出才好。”

南箓知他说的是何事,心中一暖,欢欣雀跃,这便是朋友,朋友的关心。

他恋恋不舍:“我们是朋友对不对?”

“是的。”

“你明日还带我去玩好么,舆图?”

“自然可以,明日你在长柳街等我,我再带你去好玩的地方。”舆图微微笑着,眉眼温和,身后的明月圆而硕大,酒楼红亮的灯盏随着夜风摇摆,更觉得他温暖而柔和,像是远方的山,透彻的水,清亮又柔静。

他回到客栈后,南华直埋怨着跟在后面看他吃喝玩乐,累了一整日,早知识这般好的差事,不若自己去。

南箓只笑着:“姐姐,我有朋友了,他叫舆图。”

“知道了知道了,都说了八百遍了。”

罗倾道:“凡是靠近你的人都有目的,不可大意。”

“舆图是很好的人,他不是坏人。”

罗倾不再言语。

第二日下起了蒙蒙细雨,南箓大早便撑着油纸伞等在长柳街,他容貌出众,街边一站,引得所有路人回眸凝视,姑娘们含羞带怯地偷偷一撇,“不小心”掉了手帕,有那大胆的“一个不经意”撞了满怀,南箓却是老老实实等着,手帕不捡,撞了的姑娘当没看见,只是眼神无辜地等在细雨中。可将暗处的罗倾急得直咬牙,小兔崽子一点都不开窍,却遭了南华投来的白眼。

将近晌午,舆图才撑着三十六骨的油纸伞,着了浅蓝衣裳匆匆赶来,南箓眉眼欢喜起来,瞬间那长柳细雨都失了柔和之色,唯独只见那样的容貌瞬间花开,倾了红尘。

舆图的脸色却不怎么好。

“你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舆图温和的眉眼笑得有些勉强:“我没事,只是家中娘子犯病,耽搁了些时辰,让你久等了。”

南箓便觉抱歉:“既然是尊夫人生病,那你还是陪陪你的夫人罢,我不要紧的。”

“无事,他已睡着了,今日我带你去看看古莲山的烟雨朦胧,那是我夫人最喜欢的地方。”

“你的夫人是怎样的人?”

“他呀,他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那一日,明施城中的雨一直未停,歇脚的茶馆里,琵琶女低吟浅唱着“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饥载渴。我心伤悲,莫知我哀……”歌声细腻低婉,融入细雨霏霏中,愁绪千丝。

南箓细细听着,不知那拨弄琵琶的歌女是否真是如此哀伤。

舆图带他去了许多地方,总会提起他那生病的夫人,眉眼之间全是温柔神色,连声音也带着缠绵的味道,比那小雨还要缠绵。

南箓道,你一定是极爱你的夫人。

他说,是,为了他,我可以把整个世界给他,无论是他想要的,还是不想要的。

那绵绵的雨下到了傍晚,舆图买了他娘子喜爱的桂花糕,撑着那三十六骨的油纸伞离去,那伞面是淡淡的绿,水墨绘出两株并蒂而开的莲。

南箓想,这一日,他看见了世人所谓的爱,属于别人的爱。

自那日起,明施城中的雨一直未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