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一章 朋友忆(1/1)

“你早已知道我是妖怪,故意接近我的?”

“你隐藏得很好,甚至收走碧玉时用的法术都是纯良的道法,丝毫看不出你是妖,可是南箓,你的眼睛出卖了你,只有妖精才有这样一双眼,淳朴中带着不经意的勾人魅惑,又带着漫长的岁月气息。”舆图说着,倒了一杯酒放在南箓面前,“南箓,喝了它,我好送你上路,你若恨我,待小焉百年后,我下去向你请罪。”

南箓喝了那杯酒,看着舆图,微不可闻地叹了气:“我不想死。”

“我对不起你,南箓。”

“不是因为贪生,而是我的心中也有一个……”

“絮絮叨叨的有完没完,老夫都已经听不下去了,你这死小孩还有多少话要说!”房门从外面被踢开,夜风微微吹乱了来人的发,那衣袖袍裾宽松散漫,如同他的人,身形高大的男人一脸的不耐烦,身后跟着手持凤鳞剑的南华,眼睛发红,像是哭过的样子。

“主人!”门开那一瞬间,那一脚如同踩在南箓心上,满足又钝痛,那颗心强烈地跳动着,想要扑到他身边,身体却无法动弹,只能用目光紧紧看着那个男人。

舆图见了他们,并不惊慌,只是那温和转为了颓然:“想不到你们这么快就来了。”

罗倾道:“小兔妖,我家箓儿还小,自然是好骗,可老夫作为长辈,总得多几个心眼看着自家孩子,否则孩子掉入狼窝被吃掉便只有伤心的份儿了。”

南华道:“老头,你不是说凶手是个女妖精么,如今我怎么看,这妖精也是个男的,还垂涎我家南箓的美色。”

“咳咳……小孩子不懂便不要多话。”

南华朝他吐了吐舌头,再看向舆图,眼睛又微微发着红,浮现点点泪光。

舆图道:“既然被你们找到,我也没什么可说的,明施城中三十一条人命,我自会给几位一个交代,只是希望你们能圆我最后一个心愿。”

罗倾道:“他已经是个死人,你花再多心思也不可改变现实,别以为束手就擒老夫便会手下留情。”

“老头……”南华看了他一眼,眼睛红红的:“他已经很可怜了,可不可以……”

“不可以,妖有妖道,人有人法,他既犯了杀罪,就要接受相应的惩罚。”

南华还欲说什么,终究是闭上了嘴。

舆图倒是很从容:“我杀孽太重,也没想过能逃脱报应,先生你无须手下留情,只是在杀我之前,请让我再看一眼小焉。”

“可以。”

南华拿着剑跟在他身后,罗倾不放心南箓,将他拦腰抱起,那胸膛宽阔又温暖坚实,南箓软软靠上去,心中踏实。

小焉还在沉睡中,一个死人的沉睡,呼吸均匀,眉目清秀,却没有心跳。

“小焉,小焉……”

舆图轻轻唤着,并没有叫醒他,转而对罗倾道:“他身体不好,一直嗜睡,一日内醒来的时间很少,醒来也总是咳嗽,不过,从今日起,他会彻底好起来,他会忘了我,也请你们莫要与他提起我。”

言罢,他双手运功,慢慢从嘴里吐出一颗红色的珠子。

“这是你的内丹!”

南华低呼,虽然她也有,但这是第一次见到妖怪的内丹,不知用来做什么。

舆图将内丹送入小焉嘴里,轻轻吻了他的眉眼。

“他确实是个死人,有呼吸,有五感,有记忆,却没有心跳,从今后起,我来为他心跳,让他真正活着,做一个平平凡凡的人。”

“你……”南华倒吸一口凉气,妖精若是没有内丹,还能是妖么?

舆图看向南箓,那微笑依然如远山明月,近水幽幽,透澈而温和,比先前见到的更加温和舒心。

“南箓,对不起,朋友本来是可以交心相知的人,而非我这般带着目的和算计来接近你,我不是你的朋友,离开这里后,希望你会遇到真正的朋友,与你秉烛夜谈,把酒话桑麻。”

南箓躺在罗倾怀里,看着那样温和的容颜,只觉心里堵得慌,那种悲凉与无助弥漫在全身,而他是如此无力,什么也不能做,甚至连一个字都说不出。

“我在酒中下的药只能维持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后你便可恢复。”

那温和的容颜越来越模糊,舆图的身体慢慢倒下,渐渐变成一只灰色的兔子伏在地上,那样的姿势,竟也是无比的悲伤。

“爹……”南箓扯了扯罗倾的衣裳,“不要杀他好不好?”

罗倾放下南箓,右手一张,只听一声长鸣,窗外竟飞入一只无脚的乌鸦,落在他掌中化作一把利刃。

“爹……”南箓更担忧地叫着,奈何身体实在无力。

剑已经指向了地上的兔子。

南华一急,咬了咬牙,竟扑过去拉着他袖子:“爹……”

罗倾虎躯一震,慢慢回头看南华。

南华眨眨眼,撒娇:“不要杀他好不好,他也是没办法的,他们已经很可怜很可怜了,现在都已经变成了兔子,你就手下留情好不好,好不好?”拉着袖子摇啊摇。

罗倾:“……杀了他,我们还可以再拿到五百两银子。”

南华:“……我们可以杀一只另外的兔子来代替。”

“不可以。”

“那……那我们不要银子了!他们真的好可怜,我好感动,这样的感情世间能有多少,你就成全他们吧,爹……”

罗倾的身子又僵了僵,尔后,收剑,手往空中一挥,那剑又化作乌鸦飞走了。

南华欢喜:“爹,你真好!”

罗倾嘴角抽了抽:“丫头,你还是叫我老头比较习惯。”

南华笑了笑,立马变脸:“臭老头,我们回家,你背着南箓!”

言罢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看,返了回来将地上的兔子抱上床,放在小焉的胸前,这样,他们还是在一起的,就算小焉真的不记得了舆图。

她是这样天真地想着,这世间的一切,都不要太过残忍,所有人,都该享受幸福。

可是许多年后,当她的幸福都被一一夺走,她才想起自己可悲的身世,可恨的失败,这世间的一切都是如此残忍,许多人,都享受不到幸福。只是当年那样纯洁天真的她,生活在罗倾营造的梦境中,以为那从出生就带着的伤痛被抚平,可梦境一碎,那个伤还在,那是她生来就注定的命运。

南箓问罗倾那条锦鲤去了哪里,罗倾随口答着自然是放她回家了,小小的妖精有了不该有的妄想,惩罚过后哪里来便哪里去。

南箓不言,碧玉最后看着他的眼神一直令他无法忘记,他去那千佛莲池旁站了许久,来赏荷的人们不由自主赏了他的容貌,他也毫不在意。

那莲池中的锦鲤纷纷游到他的足下,红的,黑的,白的,花的,碧色的,那么多的锦鲤,他分辨不出哪个才是碧玉,于是一直在那里站着,由着那个妄想的小妖最后一次看个够,直到天色黑透,他对着成群的锦鲤道了声对不起,踏着夜色离去。

天又下起了蒙蒙细雨,夜色中的灯火也跟着朦胧起来,街边茶馆的琵琶女依旧唱着同样的曲“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饥载渴。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声音依旧细腻而哀伤,他始终不知歌女心中是否真有这样的哀伤。

离开时,明施城依旧下着细腻的小雨,路旁杨柳依依,远处青山云雾缭绕,那是舆图带他去过的古莲山。

他问罗倾既然早已知晓舆图别有用心,为何还要让他毫无防范地接近他。

罗倾却道这只是个教训,并非任何一个走近你的人都可以成为朋友,你要学会区分善恶,辨别人心,这样才不会被自己信任的人背叛。

这句话,他记得很牢,牢牢刻在心里。

在后来的年岁里,他与南华随着罗倾走过许许多多的地方,朋友并无几个,可那些朋友,值得以性命相托,也可以相托性命。

就像南华与许穆。

也像他与尚子都。

尚子都是一只魈鬼,总爱化作人形勾搭山下姑娘,错把南箓当成了女子,结果反被姐弟俩捉弄一番,结果还厚着脸皮要与他们成为朋友。

这样的朋友,起初总是不如何在意,日子久了,只还记得有这么个朋友,可以谈天说地,可相聚而欢,直到他为救南箓而失去了性命,才知是一个多么真实的朋友。

从那之后,南箓越发不轻易与人成为朋友,在他的世界,只有亲人是最可靠的羁绊。

可是,几千年后,一只叫青莲的蝴蝶大大咧咧地说我们都是妖精,我们是朋友,这只蝴蝶也厚着脸皮,巴巴地粘上来,赶也赶不走。

他让南箓想起尚子都,也是这般的不会看人脸色。

但是,青莲却说,你爱着一个不记得你的人,我爱着一个不爱我的影子,我们是如此相似,我们是朋友。

这句话令他大恸,心里破了一个洞,如何才能填补?

从此,他们成为了朋友,一起游荡在妖界与魔界。

是啊,他们是朋友。

可是,他利用了青莲,背叛他的信任,出卖他的爱情来换取炎弈的魔王尊位。为了一己私心,他做了同舆图一样的事,他不配成为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