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一百八十九(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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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字不易, 谢谢大家的支持!  里坊内, 繁华喧嚷, 人流如织。

食店、酒肆、邸店、果子铺、肉铺、药行坐落在巷曲间,着圆领袍的小郎君们在酒肆豪饮,穿半臂襦裙的小娘子们流连于脂粉铺, 头裹布巾的老丈挑着一担新鲜果蔬挨家挨户上门兜售, 头发花白的阿婆坐在自家杂货铺子的门槛上, 笑眯眯和隔壁裁缝铺的绣娘说笑。

长安人早上一般不开灶煮饭,多在坊内的食肆、饼铺吃朝食。

食铺前烟气蒸笼, 几口大灶烧得红彤彤的,蒸笼里是一层层白白胖胖的蒸饼,铁锅中汤水滚沸, 雪白的汤饼在乳白色的水花中翻腾。

一碗碗热气腾腾的面片汤送到等候的行人手中, 加咸豆豉还是添辣茱萸, 随行人自己决定。

高鼻深目、衣着服饰显然与众不同的胡人操着一口别扭的汉话,来往于巷曲间。

长安城的胡人多不胜数, 人们早已经见怪不怪, 并未好奇观望。

大唐国力强盛,长治久安,外夷、胡族争相归附效忠。

京师脚下的老百姓生活富裕, 底气十足,即使是酒肆里打杂的小伙计,也乐观自信,不轻易对人卑躬屈膝。

这份只有强国国民才拥有、深深融进骨子里的自信和洒脱, 每每让裴英娘感慨不已。

展目望去,人烟阜盛,比肩接踵,处处人声笑语。

和里坊外的肃穆安静截然不同。

车驾行过中曲十字街时,被两条队伍挡住前路。

街巷旁,光着膀子、肌肉筋节的胡人挥舞着蒲扇似的大手,正往一篓刚出炉的胡饼上撒芝麻。

饼里裹了羊肉,抹上酥油,放进炉里烤熟,金黄酥脆,香气直往行人们鼻孔里钻。

排队等候的百姓不约而同咽口水,忘了避让来来往往的车马。

杨知恩上前斥退几个挡路的平民,牛车重新慢悠悠摇晃起来。

裴英娘想让随行的宫人帮忙买几个芝麻胡饼,目光扫过沉默不言的李旦,没敢吭声。

宫人带着天帝和天后的口谕叩门,应门的裴家僮仆吓得屁滚尿流,一溜烟跑进后宅叫人。

李旦让裴英娘进屋和父母拜别,他留在前堂等候。

她这么小,就必须离开亲生父母,肯定要哭哭啼啼,他不想掺和进去。

裴英娘苦笑,她才不会因为辞别裴拾遗哭天抹泪。

转过回廊,踏进后院,台阶下立着一匹枣红色的小马驹。

马驹没有配笼头,不能骑乘。

裴十郎围着小马驹转来转去,手里拿着一条鞭子,时不时对着小马驹抽两下。

看到裴英娘,裴十郎抬起下巴,得意洋洋道:“叔父给我买了匹好马!叔父还说,你下次再敢碰我一根指头,就把你关进柴房里,不给你饭吃!”

昨天武皇后离去后,裴十郎仍旧哭闹不停,裴拾遗为了哄他高兴,带他去骡马行挑了匹乖顺的小母马。

裴英娘冷眼看着小马驹。

在不知情的人看来,裴拾遗得罪武皇后,然后她被武皇后带走,一夜未归,说句生死未卜也不为过。

裴家却无人关心她的死活,裴拾遗作为她的亲生父亲,竟然还有心情带裴十郎去逛骡马行。

原本心底还有几分不舍,现在连那最后一点亲情也彻底湮没,裴家唯一让她留恋的,大概只剩下蔡氏亲手做的寒具和粉糍。

裴英娘撇下趾高气扬的裴十郎,回到自己的小院子,收拾行李。

宫里少不了她的吃穿,她的衣裳首饰和宫里的东西比起来,实在寒酸,基本上不可能再有穿戴的机会。但起码要把贴身的用物带走,免得便宜裴十二娘。

使女半夏从僮仆口中得知裴英娘安然归来,惊喜交加,进屋帮忙收拾箱笼。

她两只眼睛肿得核桃一般儿。

裴英娘问过才知道,原来半夏以为她被武皇后抓进宫折磨,忍不住大哭了一场。

偌大的裴家,还是有人惦念她的。

裴英娘幽幽地叹口气,“你愿意跟着我进宫吗?”

李治看她年纪小,怕她不习惯宫里的生活,特意交待她,如果舍不得从小照顾她的裴家女婢,可以挑两个婢女一起入宫。

半夏抬起头,呆了半晌,才想起来给裴英娘磕头:“十七娘,婢子愿意!”

裴英娘眉头一皱,发现半夏脸上有几道清晰的指痕:“谁打你了?”

半夏吞吞吐吐,不肯说。

裴英娘合上红地绘穿枝芍药花漆盒妆匣,“你是我的婢女,代表的是我的颜面,如果你真犯了错,也该由我来惩戒。”

半夏瞪大眼睛。

裴英娘接着道:“你只有这点胆量,还怎么随我入宫?”

她进宫,可不是为了受气去的。

她不会忍气吞声,她的使女也不能随便被人欺负。

武皇后想要的,是一个聪慧有胆气的帮手。她脑子笨,才智有限,年纪又小,不可能成为武皇后倚重的心腹爱将,但至少要讨得武皇后的喜欢。

所以,她不能一味老实。

半夏说出实情:“昨天婢子替女郎拦着十二娘,她没处撒气,抓着婢子打了两巴掌。”

裴英娘记在心上。

收拾好行李,她去正堂向继母张氏拜别。

张氏是个没主意的人,跪坐在簟席上,神情茫然,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裴英娘行稽首礼的时候,她眼圈一红,颤声道:“小十七,宫里可比不得家里,天后说什么,你就应什么!以后没人照应你,凡事只能靠自己,你千万要好好的啊!”

裴英娘鼻尖微酸,张氏是裴拾遗的续弦,平时对她不坏。

张氏还想和她说几句掏心窝的心里话,一个梳单髻的婢女突然一头扎进正堂,脸色仓惶,满脸是泪:“十七娘,快跑!郎君要杀你!”

是半夏。

廊檐深处脚步纷乱,裴拾遗双眼发红,鬓发披散,提着一把寒光凛凛的宝剑,向正堂走来。

裴十郎和裴十二娘跟在他身后,目光畏惧,又隐隐带着一丝看热闹的兴奋雀跃。

张氏吓得手足无措。

裴拾遗一脚踏进内堂,咬牙切齿,声如洪钟:“我们裴家满门忠烈,誓不与妖妇为伍!十七娘,你外祖父和舅舅都死在妖妇手中,怎能自甘下贱,认妖妇为母?阿父不忍看你被妖妇利用,只能亲手了结你,才对得起裴家列祖列宗!”

剑尖对准裴英娘,随时能一剑斩断她的咽喉。

张氏大哭起来,直起身爬到裴拾遗脚边:“郎君,小十七才八岁呀!她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娃,怎么敢违抗天后的旨意?”

裴拾遗不为所动,一把推开张氏,举起宝剑。

剑尖闪烁着冰冷的寒芒。

裴英娘顾不上穿鞋履,转身就跑。

前院已经被仆从挡住了,正堂有两道小门,通往张氏的宅院。

那是她唯一的生路。

她一边奔跑,一边朝半夏示意:“去前堂找殷王求救!”

她才八岁,怎么可能跑得过人高马大的裴拾遗,只能拖延时间,等李旦领人进来救她。

半夏一抹眼泪,抬脚飞奔。

裴十郎和裴十二娘双手叉腰,挡在她面前,“叔父说了,谁也不准踏出内宅一步!”

半夏目眦欲裂。

裴十郎冷哼一声:“裴家由叔父说了算,你敢不听话,我让叔父把你卖到波斯去当女奴!”

半夏冷笑不语,拔下发间的银簪子,直接刺向裴十郎的右眼。

女郎危在旦夕,她必须尽快找到殷王!

谁敢拦她,她就和谁拼命!

“啊!”簪子一头又尖又利,直直往眼瞳刺来,裴十郎吓得肝胆俱裂,一蹦三尺高,“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半夏趁机脱身,路上的仆从看她状若疯癫,不敢上前拦阻。

有人悄悄给她指路:“殷王在前堂。”

前堂地上设火炉,铜罐里正煮着一罐黄褐色茶汤。

婢女把研成细粉的姜末撒进茶汤里,用银匙子挖一小勺猪油,趁水开的时候,浸在滚沸的茶汤中烫煮。

李旦百无聊赖,盘腿坐在簟席上,望着袅袅的水汽沉思。

半夏披头散发,冲进前堂,扑到李旦脚下,额头撞在地砖上,砰砰响:“大王,求您救救十七娘!”

李旦皱起眉头,“怎么回事?”

半夏大哭道:“郎君要斩杀女郎!”

李旦勃然变色。

裴英娘才跑出几步,就被裴拾遗堵在后院墙角。

剑尖从她颈边擦过,削下一缕青丝。

缚发的鸭蛋青丝绦被斩成两截,无声坠落。

裴英娘小胳膊小腿,眼看劈下来的宝剑越来越近,无处可躲,干脆往地上一趴,贴着地面骨碌碌打个滚。

裴拾遗来不及收回宝剑,雪亮的剑刃劈在窗下供花瓶的梅花小几上。

小几被劈成两断,木屑四处飞溅。

白瓷细颈花瓶跌落在地,摔得粉碎,赤红花朵洋洋洒洒,飘落一地。

裴英娘心中发寒:裴拾遗真想杀了她!

裴拾遗眼瞳闪闪发亮,果断挥出第二剑。

裴英娘感觉到背后凛冽的杀气,手脚并用,想爬到屏风后面躲起来。

身形忽然一滞,她的裙角被裴拾遗踩住了。

宝剑划破空气,斩向裴英娘的肩头:“十七娘,不要怪阿父,你是裴氏女,不能堕了裴家的名

声!”

李令月贵为唯一的嫡出公主,按理没人争得过她。偏偏赵观音的出身也不简单,她是常乐大长公主的嫡女,李治的表妹,父亲赵瑰是左千牛将军。

常乐大长公主和武皇后矛盾重重,连带着李令月和赵观音也互看不顺眼。加上赵观音以表姑之身,爱慕表兄李治的儿子六王李贤,李令月很看不上她。

看到李令月一再表示出对赵观音的厌恶,裴英娘有些诧异。

李令月性情单纯,天真烂漫,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和谁都能嘻嘻哈哈玩到一起去,连和武皇后争锋相对的魏国夫人贺兰氏都发自真心喜爱她。

赵观音到底是有多跋扈,以至于交恶于李令月?

裴英娘想了想,放下银匙,“阿姊,我知道一样稀奇的宝贝,保管能胜过赵二娘的波斯水晶碗。”

李令月噗嗤一笑,没把裴英娘说的话当回事。

裴英娘绕过书案,爬到李令月身边,摇她的胳膊,“阿姊,我不是哄你玩的,只要你借几个工巧奴给我,我一定能做出一样稀罕的宝贝来!”

李令月难得被人歪缠撒娇,心里顿时软绵绵的,刮刮裴英娘的鼻尖,“好好好,回头我让昭善领你去内侍省,让她给你挑几个工巧奴使唤。”

裴英娘微微一笑,今年的樱桃宴,赢的人肯定是李令月。

这时,廊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上官女史低头走进内殿。

行礼的时候,她的头一直埋得低低的,说话的声音有点沙哑。

等她走到书案前,不得不抬头时,裴英娘看到她高高肿起来的脸,原本是一张清秀面孔,现在青青紫紫,不堪入目,双眼肿成一条细缝。

李令月倒吸一口凉气,正想开口询问,昭善小声为她解惑:“公主,上官女史口出狂言,触怒天后,原本应该关进女牢的,天后格外开恩,只命人略示惩戒,仍然让她担任女史之职。”

李令月觉得上官女史很可怜,“她都被打成这样了,怎么不换个人?”

昭善道:“是上官女史自己坚持要来的。”

李令月叹息一声,摇摇头。

上官璎珞察觉到太平公主目光中的同情和怜惜,冷笑一声,挺直脊背。她不需要太平公主的同情,她是上官仪的女儿,绝不会向武皇后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