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语出惊人(1/1)

杨明进来后,一撩袍子的下襟,朝桌上供着的孔圣人像恭敬行礼,这一番举动又让李文秉大人好感顿增。本来县衙里是不用摆上孔子像的,但是大明朝的读书人几乎都自诩为“天子治下,孔子门生”,对孔子是极其吹捧,李县令更是其中的狂热者,出于对孔老夫子的尊重,这才将他老人家其请到了签押房,当年此事颇受争议,李县令因为此事还受到了知府张大人的夸赞,给他的考核功绩加上了两分,给孔夫子行完礼,又朝向县令老爷拱手拜礼,朗声道“禀生杨明,见过青天大老爷。”

李县令一听青天这二字,不由得眉头都笑弯了,为何因为地方官员做到最成功的地步,莫过于留下一个青天之名,由此可见杨明之八面玲珑,李县令赶紧呵呵笑道“快快请起,不必拘礼。”

按说在这个年代,跪礼是区分上下尊卑,树立上级威严的必备礼节,特别是在县衙这等庄严的场合里,那更是一点也马虎不得的。杨明就是给县太爷行跪拜之礼也不是不无不可的,但是李县令这么客气的不接受他一个拱手礼,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他之所以不受沈默这一拜,关键在于杨明口中的“禀生”这两个字。禀生是什么不是说自己年纪小,请多关照之类的,而是表明一种身份参加过县试、府试、院试,而且被录取过关的的读书人,不论是黄发垂髫,还是白发苍苍,都叫秀才,其中成绩最好的就叫做禀生。

在大明朝的士农工商之中,“士”是受到十分尊敬和优待的,属于治人阶层。虽然“禀生”在这个阶层算不得太高,但是绝对不会差到哪里去,其生活处境很可能连农民都不如,却不妨碍其高人一等的政治地位。

这不难理解虽然人家现在潦倒,谁知道下一科会不会咸鱼翻生跃龙门所以大家都很默契的把握分寸,也好日后相见。正所谓抬举,就是今日你抬举我,明日我抬举你,久而久之,对有功名的读书人便形成一种规矩,除了正式场合之外,能免跪就免跪了。

李县令也不再客套了,开门见山的道,“杨家小后生,老夫今日就托一声大,唤你一声贤侄如何”

“小子惶恐”

“不必客套,你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可是贤侄,这罪魁祸首吴大用和山阴县贾县令关系匪浅,这件事情涉及到两县,本官也不好一言断之啊”李县令捋了捋胡须,面容有些为难的说道。

杨明虽然对跪礼不屑一顾,但是真正要用的时候,立刻就升级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杨明“啪”的一声跪倒在地,使劲的掐了几把自己的大腿,好不容易才酝酿出了几滴眼泪,悲痛欲绝的道,“李大人,小子时运不济,命途多舛,未出生之时家母便离我而去,父亲大人数十年科考未成,家母去世之后便弃笔不考,一心培养小子,好不容易小子考中秀才,家父却又不幸逝世,小子不得不守孝三年,为寻生计于城隍庙写字谋生,奈何宵小之徒势利眼红,聘请山阴吴大用谋杀于我,小子九死一生,险些丧命,大人若是不会小子做主,小子不如一死了之,省得活着无趣”

杨明这一番诉苦委实将李县令感动得热泪盈眶,杨明也不示弱,又狠狠的捏了自己几把,努力的是自己装得生动一些。李县令老眼迷离的扶起杨明,“贤侄切莫如此,老夫定然会与你主持公道,实不相瞒,老夫已经与贾县令达成共识,最终双方各退一步,由贤侄和吴大用比试三场,吴大用出题考校贤侄”

“大人,不可,实在是大大的不可啊,小子血海深仇怎能用一场比赛而以决公道呢”杨明顿时就觉得自己亏大了,怎么听都觉得是自己吃亏。

在屋顶上偷听了许久的郭玉璇此刻也愤怒的捏紧了一双玉拳,恨不得将这糊涂县令大卸八块,只听见李县令不急不缓的道,“贤侄不要急,此事是有条件的,若是贤侄一场未过,更或者是只过了一场,那么吴大用此事便就此作罢了。”

“县令大人不用多言,小子是断断不会同意此事的。”杨明斩钉截铁的回答道。李县令也不气恼,只是依旧语气平和的道,“若是贤侄胜了两场,或者三场全胜,那么贤侄就会得到一笔银子,当做吴大用对贤侄的赔偿。”

杨明勃然大怒“哼,区区粪土之物岂能改变小子的决定,小子虽然孑然一身,但也是有骨气的,正所谓不为五斗米折腰吴大用这厮准备给多少”

语出惊人,语出惊人啊李县令正在喝茶,杨明前几话说得令李县令十分的惭愧,心里正赞叹他的高风亮节,谁料到最后来了这么一句,李县令一口茶水没来得及吞下去,“扑嗤”,呛得直翻白眼,在屋顶上偷听的郭玉璇更是不堪,险些一头从屋顶上栽倒下来。

“咳咳,三百两。”李县令好不容易才把气儿给理顺了,暗道此事果然有望,杨明只要答应下来,此事就变得好办得多了。

杨明心里合计着,用粮食换算的话,一两银子在明朝中期的大概价值相当于现在的六百到八百元人民币,算下来也就是二十万左右的资产了。二十万啊,老子上辈子三年的工资都没这么多,杨明心里激动得一哆嗦,也没考虑比试的难度有多大,果断的大喝一声,“成交,何时何地比试”

“明日城隍庙前。”李县令哼了一声,面容变得严肃起来,“杨家小子,此事关系到我会稽县的颜面,你若是压了山阴县一头,赢了倒好,老夫还另有奖赏,若是输了,老夫少不得也得让你吃吃苦头了。”

天下果然没有白吃的午餐,杨明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既然如此,那小子就不叨扰大人,先回去准备一二了。”李县令面容严肃的摆了摆手,“如此也好,你先退下吧。”

屋顶上的郭玉璇暗自松了一口气,仿佛县令大人没有为难于他就是最好的结局了,女人就是这样,她对这个才认识了几日的男子有一种莫名的信心,她相信,结局一定会是他赢。郭玉璇还得赶快回到杨明的祖宅,假装从没有出门过。

郭玉璇矫健的翻身一个鱼跃,浑圆的大腿一勾一荡之下就落到了县衙之外,她加快脚步,此时天色将晚,道路已经隐约有些看不清楚了。

转过一个幽深的小巷,一个黑色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郭玉璇的身后,声音沙哑的道,“小姐,老爷唤你返回南京”

“哼,我偏不回去,我真不知道我家的下人们怎么都如此手眼通天,随时随地都能出现在我的身边”郭玉璇有些恼怒的道。那黑衣人道,“小姐不必多疑,老爷就是一个普通的生意人,只不过常年行走江湖,眼线多了一些而已。”

“亏我还每到一地就先到家里的店铺里去打声招呼,看来是多此一举了。”郭玉璇语气似讥似讽的回答道,这黑衣人依旧低声下气的道,“此次前来唤小姐回京是夫人的意思,夫人忧思成疾,已经病倒了。”

“什么,我娘身子一向很好,怎么突然说病就病了。”郭玉璇的眉头拧成了一股麻花状,这黑衣人接口道,“也许是小姐第一次出远门,夫人难免担心,日子一长,难免会生出毛病”

“那你先离开吧,过几日,我自然就会回去。”

“小姐,这”

郭玉璇脸上闪过一丝愠色,娇斥道,“你不必多言了,我既然说了过几日回去,届时自然会回去的。”

“那好,小的先告退了。”黑衣人行礼之后,转身就走,待这人的身影逐渐消失之后,郭玉璇缓缓长叹了一声,良久,艰难的迈动了玉足

杨明见郭玉璇将小围裙扎在腰间,手上提着一把菜刀,“明天你这登徒子前去比试,本姑娘就亲自下厨,你一定要为本姑娘赢下这比试。”

水盆里,鱼在跳;案板上,一块猪肉正等着被腰斩,郭玉璇双手齐动,习武之人做菜就是不一样,几乎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葱、姜、蒜就已经被郭玉璇剥好、拍扁、切丝以备用。

只见郭玉璇又抄起了刀,一口刀在她手中上下翻飞,尽管只用一只手,不消片刻,猪肉便成了一砣鲜红的肉片儿。

“咚”地一声,刀往案板上一扎,刀柄还在嗡嗡地颤着,郭玉璇已俯身添了几块柴进火灶,在备好的一只盆里用皂角清洁了手,再度操刀,将一条鲜活的鲤鱼从水桶里抓了出来,去腮去鳞,在鱼身上切出许多条小口子,将姜蒜等提味的作料放进鱼肚子了,最后,郭玉璇取出一个盘子,将鱼放在蒸笼里,这就叫做清蒸鲤鱼了。

杨明正盯着那全须全尾的大鱼发呆,郭玉璇玉臂轻扬的动作,信手挥洒的姿容,就像一位功力浑厚的画家正在挥毫泼墨,一副惟妙惟肖的山水画就呈现在了他的面前。

杨明自认为自己是没有这等厨艺的,他唯一会做的菜就是不会做菜,此时此刻他只能在厨房大门口眼睁睁的看着郭玉璇行云流水的操作。他只觉得自己很饿,越看越饿,越来越饿,可他不舍得走开,他从不知道女人做饭的样子也这么充满了魅力,这个时候,杨明的眼中出了菜以外就是郭玉璇了,在杨明看来,她无疑就是此间厨下最可口的一道菜,秀色,真的可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