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各安心思(1/1)

詹珽回到后面的雅舍,推开门,房内一灯如豆,在灯光照不到的北上角,李易凤仿佛鬼魂一般,寂静无声的坐在椅子上。

詹珽吓了一跳,这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反手关上房门,压抑的嗓音里透着遮掩不住的怒气,道“李灵官,刚才在院子里,你为什么不出手”

李易凤没有搭理他,从怀中掏出一面黑色的令牌扔到了他的脚下。詹珽脸色一变,自杜静之派人跟他暗中联络,共谋大计以来,一直都十分客气尊重,像李易凤这样无礼的举动,还是第一次

不过,现在的詹珽已经跟詹文君彻底决裂,天师道成了他唯一可抓住的救命稻草,不敢也不能得罪了这个捉鬼灵官。强忍着心中的羞耻感,弯下腰,捡起了那面令牌。

“这是十箓令,既然接受了,今后你就是我道门的十箓将,归本灵官统属。”

李易凤的声音就跟他的长相一样,又干又涩,说好听点叫刺耳,说难听点叫噪音。

詹珽吃了一惊,手中的十箓令差点掉了下来。

他在多年前信奉天师道,就成了入门级别的道民,但这种道民的性质跟其他千万士族子弟类似,仅仅表明了信众的身份,却并不在天师道里担任具体职务。

按照天师道的级别划分,最低级的是道民,然后是箓生,箓生再往上才是十箓,十箓有大箓,小箓之分,大则百十人,小则十数人,以十箓将为首。

也就是说,詹珽被李易凤任命为十箓将,属于越级提拔,破格任命,否则的话,以天师道里正常升迁程序,至少也要五年,且不犯一丁点的错,才能达到这个位置。

詹珽握着冰冷的十箓令,却感觉到一阵的心寒,道“这是什么意思”

李易凤沉默不语

詹珽将十箓令狠狠的砸到地上,道“李灵官,祭酒亲口跟我说,只要收服了詹氏,拿下了詹文君,就让我做五百箓将,你用这区区十箓令,就想打发我了吗”

十箓之上,有五十箓,百五十箓,然后才是五百箓,五百箓之上,就是五大灵官,可知杜静之给詹珽画了好大一个饼,怪不得他会动心,不惜出卖自己的家族

“祭酒说过的话,自然作数。只不过你的表现太让我失望,遇到点麻烦,就进退失据,方寸大乱,如何成的了大事我来问你,既然知道那人名叫徐佑,为什么不提前对我言明却只报告说是从晋陵过来的普通行商”

“这不过一个名姓,有什么打紧”

“哈,不打紧你到现在还以为他是普通的行商普通的行商能被抓进县衙后毫发无伤的出来,还带了顾允的心腹鲍熙来做说客普通的行商能让詹文君不顾舟车劳顿,刚至钱塘,立刻马不停蹄的过来拜会”

李易凤见詹珽还是一脸迷糊,冷冷道“蠢货,亏得你还是至宾楼的主人徐佑,是义兴徐氏的七郎,也是这次义兴之变中仅存的徐氏嫡系血脉”

“啊是他不可能”詹珽震惊道“他不是十几日前在晋陵城外被刺身亡了吗”

“所以你就只当他是行商”李易凤唇角露出几分讥嘲,道“詹珽,传言说这几年詹氏之所以能够兴旺,全仰仗詹文君在幕后出谋划策,照你现在的表现,这个传言恐怕不假”

詹珽最恨就是别人总拿詹文君来压他,顿时怒不可遏,道“李易凤,你狂妄今夜的事,到底要算到谁的头上我费了多少心思,才打探出詹文君的行踪,结果你们呢总是说天师道里多少高手,怎么连一个女郎都抓不住要不是詹文君突然回来,赵全,周阳怎么会临阵退缩有詹氏的部曲在手,管他是不是徐氏七郎,早一并逐出了至宾楼,月黑风高,杀了沉到钱塘湖里,不就了了吗”

“杀徐佑连太子和沈氏都做不到的事,就凭你”

“我”詹珽真是要被气的吐血了,道“咱们不是约定好了我带人逐他们出店,由你李大灵官带人动手,怎么,知道是徐佑,你就怕了”

李易凤懒得再跟詹珽废话,屈指弹出一道劲气,烛火立灭,房内陷入绝对的黑暗。

“詹珽,我这就去找祭酒汇报今夜的事情,你自己考虑,要么加入我道门,做一十箓,要么双方的合作,就此作罢。”

詹珽还没来得及说话,房门无声息的大开,又无声息的关闭,他摸索着点起蜡烛,里面已经空无一人

“徐郎君,请”

徐佑歉然道“忘了告诉夫人,我还有一侍女感染了风寒,卧榻不起,怕是行走不便,需去雇辆牛车”

“小事”

詹文君回头招了招手,八名健卒抬起红纱步辇走了过来,对徐佑道“若是不嫌此辇简陋,可为贵侍代步之用”

“岂敢”徐佑对詹文君的豪爽大生好感,像此等不做作,不扭捏,落落大方,真性情的女子实不多见,道“这是夫人的步辇,非侍婢所能乘卧,还是雇牛车的好”

“这个时辰,去哪里雇牛车百画,去房中请徐郎君的侍婢登辇,不要调皮,莫惊吓了她们。”

百画笑嘻嘻的道“怎么会,我这么可爱”

徐佑知道秋分的性子,这会一定一边守着履霜,一边为自己等人在外面的状况担忧,若是百画突然闯进去,说不定会吃上一记凶猛的白虎劲。

“风虎,你也去吧”

片刻之后,秋分和百画一左一右扶着履霜出了门,得到徐佑首肯后,上了步辇安歇。然后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离开至宾楼,往城东那所幽静的宅院走去。

由于只有一座主楼的缘故,徐佑等人被安排在二楼靠西的厢房。先安顿履霜睡下,吩咐秋分留下照顾,徐佑带着何濡何左彣去了一楼。

还是之前那间屋子,这次换了詹文君坐了主位,在她身后分别站着百画,千琴和万棋,独独宋神妃不见了踪影。千琴犹记恨日间的不满,冲何濡狠狠的瞪了下眼睛。

等徐佑等人落座,詹文君开门见山,道“听闻几位郎君白日曾登门示警,文君在此先行谢过”

“但凡物不平则鸣,任谁见到此不平之事,都会作仗马之鸣夫人不必放在心上”

“不平则鸣徐郎君言语简练,却字字珠玑,文君敬佩不过,话虽如此,诸位郎君的情义,文君心中谨记,不管有没有良策对付杜静之,总要报答才是”

这份大气的心性别说在女子当中,就是男子也很少见,徐佑笑道“不如夫人先听听何郎君的对策如何”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何濡也不推脱,道“在献策之前,我想先问一问夫人,杜静之究竟为了何故,非欲得夫人而甘心”

徐佑侧目,问的这么直白,会不会被那个冷冰冰的万棋暴打

詹文君浑不在意,正色道“不瞒何郎君,此事我也匪夷所思。要说姿色,三吴之地多少美人,怎么也轮不到文君。要说才学,我少读诗书,粗通文理,却仅仅是粗通而已,并不以此见长,更难入杜静之的法眼。除此之外,实在想不出他有何缘故,甚至不惜与家舅为敌”

魏晋时也称公公为阿舅,詹文君意指郭勉。何濡皱眉道“这正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可要是不搞清楚这一点,就摸不透杜静之的底线,应对起来,难免束手束脚。”

徐佑忍不住道“或许杜静之,那个,那个,别有爱好,恰巧喜欢郭夫人这样的样貌”就与区区在下一样。

詹文君和何濡同时看了过来,直把徐佑看的心里发毛,何濡才冷哼道“杜静之在林屋山上的左神、幽虚二观里不知藏了多少美人,无不是修眉小口,妩媚娇柔的绝色。”

言外之意,人家杜祭酒的审美正常的很,别以你那点小见识妄自揣度。

徐佑干咳道“原来如此”

詹文君对徐佑笑了笑,似乎对他的尴尬颇觉有趣,转对何濡道“何郎君为何这般在意此事”

“因为我想知道,杜静之得到你的愿望究竟有多强烈,是不是强烈到可以不管不顾,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都要如愿以偿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必须做好孤注一掷的准备”

詹文君陷入了沉默,显然在思考何濡提到的这个可能性。不过徐佑何等城府,一下子就听出来何濡这是在挖坑给詹文君跳。

任何抛开因果的推理都是耍流氓,杜静之针对钱塘詹氏的行动,要结合这件事的整体来看。刺史府对付的是郭勉,杜静之与刺史府合谋,首要目标自然也是郭勉。

而詹氏,只是杜静之私人的行动,一旦来自詹氏的抵抗威胁到了对付首要目标的大局,他必然要丢卒保帅,任如何不舍,也要放下对詹文君的所有yuang。

所以说,何濡夸大其词,只是为了在詹文君的心目中加重己方的砝码。毕竟,将一个人从刚刚淹没脚踝的水泊中救出,怎么比得上把她从即将溺毙的大湖中拉上岸呢

智谋,术数,变谲,辞谈

阴符四相,果然不放过任何一个利益最大化的机会

“事已至此,文君已经做好了你死我亡的准备何郎君,若你能挽回我詹氏即将面临的命运,今日以后,凡你有命,文君万死不辞”

“此计非从我出,乃是七郎的妙思”何濡摇摇头,道“况且,这样未免对夫人不公,我们不是不讲情理之人。如果能够侥幸破开此局,望夫人答应七郎三件事”

詹文君问也不问,道“可以我应下了徐郎君,何郎君,我们先要做什么”

何濡望向徐佑,徐佑笑道“我们需要一条白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