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画眉墨(1/1)

改名字只是第一步,徐佑找来履霜,给山宗简单的做下伪装,不求改头换面,至少让他的个人特征看起来没有那么的明显。

履霜仔细端详之后,抿嘴笑道“山郎君双眉入鬓,最是英武,也最引人注目。若想不为人知,首要去掉天眉,以画黛之,方可稍显平常。”

楚辞大招里有“粉白黛黑,施芳泽之”的诗句,可见女郎画眉之乐,在春秋战国时就已经出现了雏形。到了魏晋,黛眉已经成了家常便饭,上至贵妇,下至婢女,居家外出,必须修饰眉形。

山宗忐忑道“黛眉会不会太偏阴柔了些”

“江东风气,男子以阴柔为美恕小女子大胆,山郎君的容貌固然俊伟,却算不得阴柔,若画以缺月或抚云眉,必定可与子都、宋玉竞一时之秀。”

山宗苦笑道“你可别取笑我了,就我这幅尊荣,晚上出门,能让小儿止啼。”

徐佑提了点小意见,道“黛眉不能持久,遇水就会散开,况且每日都要涂描,遇到危机时刻,恐怕来不及可不可以纹上去”

关于纹身,古人并不陌生,史记里曾记载古越国的人“断发文身”,作为宗族的信仰。后来逐渐发展成黥刑,先用刀刻出字迹,再用墨窒之,墨痕甚至可以入骨,人死不消。

履霜偏着螓首,蹙眉思索,侧脸如同泛起了玉光,煞是好看,道“小郎要给山郎君黥面吗”

黥面往往针对逃奴和贼盗,刻“逃”或“劫”的字样,对身体的伤害不大,可对心理上的折磨和羞辱堪比宫刑。

山宗缩了缩肩膀,可怜兮兮的望着徐佑,徐佑笑道“黥面也好,我想想看,刻个什么好呢不如刻两只雁,就叫你雁子都”

雁子都的典故出自唐末,郓洲朱瑾选募骁勇壮汉数百人入伍,黥双雁于额,号称“雁子都”。朱温为了对付他,同样选出精锐死士,脸上黥以“落雁都”三字,专门对付朱瑾,也是一时趣闻。

山宗呲牙咧嘴,脸颊没来由的一阵疼痛,咬咬牙道“好吧,随小娘放手施为,只要能够瞒过别人的眼睛,别说黥面,就是刖了双足,我也答应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黥面刖足都不可取,早晚要废除了这些无人道的肉刑”徐佑收了笑意,道“只是事急从权,仅仅纹两道眉,履霜,你能不能办到”

“可以我在清乐楼时,若有婢女好颜色,善妆容,常有主人去其眉,以刀挖去血肉,再在骨头上凿出形状,然后填满铜青。曝晒三日后,铜青和皮肉凝结,眉如厉鬼,不忍目睹”

履霜说的随意,听在徐佑耳中,却不免多了几分怜悯。青楼虽不乏重情重义的奇女子,可大多数随波浮沉,早就没有廉耻之心,所见所闻无不是人世间最丑陋的一面,连带自身也变得冷血无情,种种阴私手段,何止不忍目睹,更加不忍猝听。

“不必如此麻烦,来,我教你”徐佑前世里交过女友无数,对化妆品见过的多,认识的少,但纹眉的过程还是知道的,道“取针”

“针”

“对,缝衣针”

用针刺代替刀锯来黥面,是梁朝之后才有的事,一直延伸至赵宋,才全面废弃了刀锯,所有人犯改用针刺。至于以针刺青,唐朝就开始民间化了,甚至出现了以鬻刺为生的手艺人,街头的游侠儿都是熟客,动物、人物、花树、佛像、文字,什么新奇刺什么,比起后世有过之而无不及。

履霜生在楚国,自然没有听过这些,也不明白小小的缝衣针能有什么用,但她没有多话,忙回屋去取。过了片刻,提着一个小小的木匣进来,身后跟着明显来看热闹的秋分和冬至。

打开木匣,里面分了上下两层,做工精巧,布局合理,小小的空间放有细细长长的眉笔,十数粒胭脂豆,几十钱的香粉,还有一块鹅卵石大小的墨色块状物,不知是何用途,其他林林总总,不下十几样妆品,称得上琳琅满目。

徐佑扫看了一眼,奇道“这是细柳笔,听说写小字最佳,你竟然用来黛眉还有这个,这是什么”

他拿起那个墨色块状物,放到鼻端闻了闻,没什么特别的气味。履霜笑道“这是集香石,也是青罗黛,放入水中研磨开,用细柳笔润一润,就能直接在天眉上着色。”

原来是画眉墨,徐佑恍然,黛眉要用墨,也就是一种黑色的矿物质,被称为石黛、青黛、墨丹等,男子用来书写,女子用来黛眉,所以也叫画眉墨。用的时候放到特制的砚台里研成粉末,然后调水使用。没想到楚国已经出现了替代石墨的制成品,不用费力研碎,直接调水即可

“集香石好名字”

等履霜将集香石调好水,散开的墨汁不算太黑,介于绿和黑之间。徐佑取出缝衣针,就着烛火消了毒,示意履霜用细柳笔蘸了墨,然后在山宗的眉角上轻轻一点,针尖随即在墨点上刺了进去。

血迹渗出,墨痕旋即印入了肌肤表层,清晰可见。徐佑只是给履霜做示范,把针交到她的手里,道“就这样来,先去了他的天眉,再用针一点点刺出眉形,缺月也好,抚云也罢,或者小山、垂珠都可。只要让他的脸型变得柔和些,不那么出众就是了”

履霜惊讶的望着徐佑,道“小郎,你怎么懂的这么多这种纹眉法子,我还是第一次见。”

“其实跟黥面没什么区别,黥面要先刻字,再染墨,但刀锯钻凿对人的伤害太大。用针的话,能够减少不必要的伤害,不过针尖太细,受不住墨,要先染,再刻字。”

接下来的事交给履霜,徐佑出门时吩咐道“对了,以后不要再叫山郎君了,忘记山宗这个名字,他现在叫惊蛰”

离开了房间,冬至汇报了一件事,道“郎君,还记得之前你让我打探大德寺的那个和尚吗”

“记得,怎么,查出他的身份了”

“嗯,我找了一个伶俐的眼线,混进大德寺的建造场地里作工,陆续传回来一些真真假假的情报。因为大都比较琐碎,就没有及时向小郎禀告,不过昨日又送来一份情报,对那个和尚的来历终于有了一个笼统的认知。”

“说来听听”

“他叫竺无漏,竺法言的弟子之一,平时很低调,身着白衣,极少抛头露面,也很少参与辩难,不知佛法修为深浅。”

“无漏”

佛门的本无宗以竺道融为尊,目前活在世的道字辈的高僧不多,接着就是法字辈,这次派到钱塘住持大德寺的是竺道融的大弟子竺法言。然后是无字辈,竺无漏能成为竺法言的亲传弟子,必定有过人之处,不会像情报里说的那么简单。

“漏在佛经里是烦恼的意思,无漏既是无为法。你可知道无为法怎么释义吗”

“婢子不知”

冬至每次跟徐佑对谈,都能从中学到许多道理,听的认真,问的也认真,道“请小郎指点”“一切无为法,如虚亦如空,如如心不动,万法在其中。这是比有为法更高的境界,竺法言给弟子取这样的法名,心中对他的期盼和厚望,可想而知”

冬至领悟道“小郎是说竺无漏在韬晦”

“应该差不多,但问题在于,他已经是竺法言的弟子了,且得到了师尊的赏识,为什么还要小心翼翼的韬晦呢”

冬至兴奋起来,道“他有敌人,或者说,他有对手”

“正是对手的势力估计远在他之上,所以要韬晦以避其锋芒,达到麻痹对方的目的。”徐佑笑道“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吗”

“明白”

见冬至还不离去,徐佑关心的道“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嗯这个”冬至扭扭捏捏,不肯直说,跟她平时的性格大不一样。

徐佑心中诧异,道“说吧,是不是犯错误了没关系,我之前说过,允许你犯错误,凡是摸索着来,不能一蹴而就。”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犯错误”冬至咬着唇,道“是,是没没钱了”

“没钱了”

徐佑眨了眨眼睛,道“不是批给你十万钱吗,这么快就花完了”

冬至没敢回话。

徐佑微微笑道“别紧张,不是怪你花钱,只是好奇花到哪里去了”

“我养了几个人,有街巷里的小乞丐,也有酒肆里的侍者,还有厮混闹事的游侠儿。这些都还好,主要是往唐知义的手下安排人的时候花费大了点”

培植情报网需要花钱,徐佑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刚刚起步,开销就这么大,道“这笔钱本来就是给你支配的,用到什么地方,你自己心里有数就成。”

“我记着账呢,小郎可以让履霜阿姊来查账”

徐佑摇摇头,道“我将最重要的事情托付给你,难道还信不过你的忠心账目不用查,你今后也不要再记,等下回去马上把以前的账簿销毁,别留下一点痕迹。”

“诺”

听了徐佑的话,冬至差点落泪,低垂着头,不让他发现异样,心里恨不得马上培植出一张堪比船阁的情报网,让小郎今后行事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这样吧,我再给你五万钱,去履霜那支取,先支撑一段时日。”

徐佑双手拢在嘴边,哈了口热气,道“过了这个冬天,咱们应该就有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