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秦国政坛(1/1)

范睢和白起之间的恩恩怨怨,虽然并不被后世之人所熟知,但是如果仔细去探讨研究的话,让小说家去写上一部两三百万字的小说应当是问题不大的。

这一切的开端,都要从秦王稷即位的时候说起。

在秦王稷之前的秦国国君是秦武王赵荡,这是一位年轻有为雄才大略文武双全堪称主角模板的出色国君,但却因为一时脑热,跑去洛邑举那个周朝象征天下的九鼎,被大鼎给活活压死了···

赵荡干的这件蠢事,应该能够被评选为“战国十大脑残行为”之首。

赵荡死后并没有留下任何的子嗣,于是他的兄弟们就围绕着这个秦国王位展开了争夺,最后是赵荡的弟弟赵稷在自家舅舅、当时秦国重臣魏冉的支持下登上了王位,赵稷也就是如今的秦王稷(秦昭襄王)。

秦王稷上位之后,就把帮助自己上位的首功之臣舅舅魏冉封为穰侯,并让魏冉出任秦国相邦,然后又把秦王稷自己的生母,魏冉的姐姐芈八子(《芈月传》女主原型)封为宣太后。

但这还并不是结束,年轻的秦王稷为了依靠母亲娘家的力量来巩固自己的王位,又把自己另外一个舅舅,芈八子同父同母的弟弟芈戎封为华阳君,把自己的两个兄弟(芈八子生的另外两个儿子)封为泾阳君和高陵君。

这样一来,宣太后芈八子不但自己的一个儿子当上了秦国国君,并且还有两个弟弟、两个儿子都是秦国的封君,这一家人可以说是在秦国权势滔天,无出其右者,于是人们便将宣太后芈八子的两个弟弟和两个儿子合称“秦国四贵”。

这秦国四贵到底贵到什么地步呢?从秦王稷登基伊始,直到秦王稷驱逐四贵,期间整整过去了四十一年。

在这四十一年里,四贵对秦国的影响力丝毫不亚于、甚至还有可能超过了秦王稷本人。

在这四十一年里,你去秦国办事,秦王稷本人说的话,那还真就不一定比四贵说的话要更好使。

直到有一个人从魏国来到了秦国,通过一封上书得到了秦王稷的召见,又再通过一次会面成功的说服了秦王稷,让秦王稷终于下决心对自己的两个舅舅以及两个弟弟痛下杀手,把自家老妈这边的人统统赶尽杀绝。

这个说服了秦王稷的人,就是如今的秦国相邦范睢。

在经过秦王稷和范睢一番缜密的谋划之后,夺权行动正式开始,宣太后芈八子被幽禁至死,穰侯魏冉先被驱逐随后被毒杀,高陵君、泾阳君统统被赶出了咸阳,发配去了荒郊野岭,同样过上了被终身监禁的生活。

接着是秦国政坛一番血雨腥风的大清洗,秦王稷由此彻底的将整个秦国掌控在自己手中,范睢也因此而一飞冲天,从一个客卿直接用坐火箭的速度蹿升到了秦国相邦之位。

可能有人就要说了,这全都是秦王稷、范睢这对君臣和宣太后四贵一系的恩怨,又和白起有什么关系呢?

当然有,而且是大大的有关系。

让我们看看白起的发家史。

秦王稷十四年(公元前293年),刚刚从左庶长晋升到左更的年轻秦国将军白起率领着十五万秦军东进,在伊阙之战中歼灭韩魏两国联军二十四万人,俘虏韩魏联军主帅,魏国名将公孙喜,夺取韩国安邑以东到乾河的大片土地,从此一举成名登上战国舞台。

这里有一个问题,当时的秦国也不是没有其他大将,比如说向寿和司马错。为何当时极为年轻而且并没有什么服众战功的白起能够脱颖而出,获得统帅十五万秦军和二十四万韩魏联军对战的资格呢?

要知道当时魏国主帅公孙喜和韩国主将暴鸢(yuan第一声)可不是什么无名之辈,这两人曾经联合齐国名将匡章一起攻破了秦国的天下雄关函谷关,逼得秦王稷割地求和才重新换回了函谷关。

面对这样的一对打败过自己的黄金组合,秦国人怎么就敢用当时还是无名小卒的白起当主帅?

原因很简单,因为在当时的白起身后站着一个强有力的支持者,这个支持者就是秦国四贵之首,当时的秦国相邦穰侯魏冉。

魏冉,就是白起这匹千里马的伯乐!

正是在魏冉不余遗力的支持下,白起才能够一步步的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左庶长,成长为让整个山东六国都为之颤栗的无敌杀神武安君。

后宫之中有宣太后芈八子,朝中有相邦魏冉,军队里有武安君白起,正是凭借着这三大支柱,秦国四贵才能将秦王稷这么一位雄才大略的君主,整整压制了四十一年!

直到范睢的出现,才改变了这一切。

也正是因此,秦王稷才会说出“昔周文王得吕尚以为太公,齐桓公得管夷吾以为仲父,今范君亦寡人之叔父也。”这么一番话。

这都把范睢当成小爹(叔父)了,由此可见在秦王稷的心中,出谋划策帮自己扳倒老妈宣太后这一系的大功臣范睢地位是何等的重要。

对于这个时候的秦王稷来说,范睢就是和周朝开国名臣姜子牙,齐国一代名相管仲一般的存在,是自己最重要的左膀右臂。

随着范睢的得势,四贵或被杀被逐被幽禁,整个宣太后芈八子一系的势力基本上已经被秦王稷和范睢赶尽杀绝了,但却偏偏还有一个例外。

这个例外,就是此时已经凭借着战功晋升为秦国最高级爵位武安君的白起。

对于秦国来说,白起所立下的功劳,实在是太大太大了,甚至大到了明知道白起是穰侯魏冉的死党,是四贵一系的重臣,但秦王稷和范睢也没有办法直接除掉白起的地步。

因为这个时候的白起,已经不仅仅是四贵一系的支柱了,这个男人已经通过这几十年来的东征西讨,通过自己在军中培养出来的无数忠心属下,成为了支撑起整个秦国的擎天巨柱!

杀了白起,那就是秦国在自毁长城。

所以秦王稷和范睢不能杀,也不敢杀白起,只能把白起给闲置起来,只在无可奈何的时候才把白起这头已经被严密监视并囚禁起来的巨兽放出来。

于是白起从这个时候起,就开始了在家“养病”的生活。

公元前265年,在完全掌握了所有权力之后,雄心勃勃的秦王稷开始执行范睢“远交近攻”的战略。

为了执行这一战略,秦国先是派出大量使节结好齐、楚、燕三国,然后秦军开始大举出动进攻韩国野王城,准备切断韩国上党郡和首都新郑的联系。

一年的激战下来,秦军虽然攻占了韩国中部的少曲和高平两城,但也在韩军的殊死抵抗下伤亡惨重。

于是在无可奈何之下,秦王稷和范睢只好将在家“养病”的白起调到了前线。

从公元前264年到公元前262年这三年里,白起率领着秦军在前线连续攻破陉城、南阳、野王等重镇要塞,终于成功的切断了韩国上党郡和本土的联系,让上党郡变成了一座孤岛。

秦王稷和范睢一看这目的已经达成了,嗯,你白起现在好像又没有什么用了嘛。

于是白起就又被从前线调离,继续回家“养病”去了。

在白起离开之后,接替白起的就是秦王稷和范睢所大力培养的,希望能够用来取代白起的秦国新锐将领王龁。

说来也巧,这个时候的王龁他的爵位也是左庶长,恰好就和当年白起初出茅庐之时的爵位一般无二。

白起走后,一连串的大事接连发生,韩国上党郡守冯亭率领上党十七城降赵,赵王丹派廉颇率军进驻上党郡,秦将王龁率领秦军主力在公元前260年的春天大举进攻长平赵军防线,长平之战正式爆发。

虽然王龁的确算得上年轻有为,接连击穿了廉颇的两道防线,但却在廉颇所布下的第三道防线之前裹足不前,整整被阻拦了半年之久。

这一下秦王稷和范睢又坐不住了,要知道从公元前265年到如今的公元前260年,秦国大军已经在韩国境内征战了整整五年之久,别看赵国那边情况吃紧,秦国这边又何尝不是到了崩溃边缘?

所以在无可奈何之下,秦王稷和范睢,只能又一次的把在家“养病”的白起搬了出来。

说起来这白起还真就是革命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啊。

但是别看秦王稷和范睢这么把白起摆弄来摆弄去的好像能够玩弄于鼓掌之中,实际上却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白起虽然只是一个人,但白起又不仅仅是一个人而已。

白起所代表的,其实是从商鞅变法以来所确立的,被历代秦国国君坚持至今的军事制度“军功爵位制”。

军功爵位制,就是秦国军国主义的根源。

根据军功爵位制的说法,任何一名秦军的士兵只要能够不停的立功,就有希望从最低级的公士升级到最高级的彻侯。

白起,就是秦国历史上第一个从公士升级到彻侯的人,是每一名秦国士兵心中所最希望成为的那个人,是军功爵位制所树立起来的最佳偶像。

只要白起还在不断的胜利,不断的被封赏,被升迁,那么所有的秦国士兵和将领,所有正在军功爵位制下奋斗的秦国人们,就会被不停的激励着,不停的为秦国而去战斗,去抛头颅洒热血。

白起,就代表着秦国人的梦想。

白起,就是“秦国梦”的最佳代言人!

白起的身后,站着的已经不是什么派系,而是千千万万为了军功爵位制而奋不顾身的战斗着的秦国人!

所以一旦白起在长平立下不世之功,那么这千千万万拥有着“秦国梦”的老秦人,就一定会用最发自内心的力量,去支持白起取代范睢,成为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秦国相邦。

今天白起能当上秦国相邦,以后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乃至无数个人从军功爵位制中脱颖而出,出任秦国相邦。

白起的今天,就是他们的明天,是他们的未来,是他们的梦想!

这样的一股力量,是身为国君的秦王稷和相邦范睢都根本无法阻挡的。

这,就是秦国这个军国主义国家真正意义上的——民意!

民意如潮,民意滔天。

管你是国君还是相邦,你敢挡住我的未来和梦想,我就敢让你——去死!

在这个年代,相邦从来就不是文臣的专利,武将出任相邦者,比比皆是。

所以范睢是真的怕,他害怕真的有那么一天,立下不世之功的白起在举国上下的呼声中风光无比的登上相位,然后替恩主魏冉复仇,一脚把他范睢踹进那最黑暗的深渊之中。

这个心病一直折磨着范睢,让范睢在无数个日夜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让范睢这么有城府的人,都脆弱到了仅仅因为郑朱的一番话就脸色大变的地步。

说来很可笑,秦国最强大的武将白起,竟然却是秦国国君秦王稷和秦相范睢最大的心病,最大的敌人!

但这就是现实,这、就是政治!

郑朱看着脸色已经无比难看的范睢,嘴角的笑容越发的浓郁了。

单单就范睢的这番模样,郑朱就已经知道,自己这一次挑拨离间的任务,完全可以说是大获全胜了。

于是郑朱施施然的站了起来,施施然的朝着范睢行礼告别,然后大摇大摆的走出了大厅,再走出了应候府的大门。

大门之外一片阳光灿烂,正如郑朱此刻的心情。

在被秦国君臣狠狠的摆了一道之后,身为赵国使臣的郑朱,这一次可算是连本带利的讨回来了。

爽。

真他妈的爽!

站在应侯府的大门之外,素来以风度翩翩著称的郑朱再也无法维持住自己的风度,仰头朝天,情不自禁的放声大笑起来。

片刻之后,郑朱的笑声缓缓止歇,这名赵国使臣大袖一挥,长身坐入马车之中。

“走,回邯郸!”

当应侯府的大门在自己的视线中渐渐消失之后,赵国使臣郑朱发出了一声来自内心最深处的感慨。

“仅一封密信,便使秦国君臣猜忌,暗生不合。吾王,真乃不世雄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