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1/1)

听闻丫鬟惊慌的颤音,云璟缓缓抬头,涣散的双眸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暮霭,恢复了往日毫无生气的空洞,冰冷的气息更是隐隐从四周散发出来,带着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因为对待秦娆,他不屑动用自己的情绪,任由自己继续自甘堕落……

他想,自己这般了无生趣、死气沉沉,秦娆定不会对自己生起那些乱七八糟的邪念。若是一鞭子抽死自己,倒也是一种解脱。

但这样毫无生气的云璟并不是穆九昭想要看到的!

她想要上前,却又碍于长公主的身份不敢上前靠近,只好冷着脸站在门口嘲弄,以秦娆的语气一步步地激将着他:“怎么,不继续讨好本宫救湘玉了?蝼蚁尚且贪生,你却是这般不惜命,一点打击就天天要死要活的!看样子,也不过尔尔。”

若是以往天之骄子的云璟早就被穆九昭的这段冷嘲热讽所激将,但现在的云璟已经经历了太多的人情冷暖,看透了这公主府里的世态炎凉,那往日的傲气早已随着那段羞辱的时光全部化为了尘埃,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已经彻底地死透了……

他知道,秦娆处心积虑谋算,定是会抄斩晋安王府满门。而她“大发善心”地派太医前来治疗他,不过是想让他成为她时时刻刻羞辱的玩物。

若他身体健全,尚可卧薪尝胆,苟且偷生地活下来,但现在的他,连生活都不能自理,连一步都不能行走……只不过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生与死,都仅在秦娆的一念之间。

这么想着,云璟心中不禁涌出一股灰暗绝望的情绪。

与其日后以极其屈辱的姿势被折辱至死,现在的他又何必去治疗这满身狼藉,让自己突生这莫须有的希望呢?

“既然如此,那就让我死吧。”

他淡淡地说着,仿佛死是一件极其解脱的事情,但这样毫无活念的语气却彻底激怒了某位公主殿下。

穆九昭在医院里目睹过太多的生离死别,连自己成为医生的原因也是因为母亲的突然病重,所以,她比任何人都视生命如至宝,不愿放弃每个病危的患者。

但现在,自己一心想要救活的病人非但没有一丝感动,竟还一蹶不振地糟蹋自己病弱的身子,竟还这般执迷不悟的一心求死,穆九昭只感觉自己被人泼了一身的冷水,所有想要关切的话语全部哑在了喉咙里,一甩手就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墨居。

见长公主满脸阴沉,散发着强烈的不满怒气,却不同于往日直接抽鞭子揍人,四名丫鬟对望了一眼,不敢多留,也跟着散了去。

没有等到秦娆暴怒地甩来鞭子,云璟茫然地躺在床上,心里冷冷地嘲弄着:若是晋安王府被灭,他定不会独活,只是没想到自己连死都变得如此艰难……

恭送长公主离去的刘太医,只觉得自己刚才差点吓死了。因为云璟这副身子实在太过虚弱,根本经不起长公主的任何折腾。

他轻叹了一口气,小声劝道:“云公子,不管长公主有什么目的,都请不要放弃任何活下去的机会……说不定未来,会有奇迹发生……”

云璟垂眸不语,但冰凉的手心里却莫名浮现了一丝暖意。

——不要放弃,要活下去。

“下官知道,公子并不信任我,认为我是长公主的走狗。但晋安王曾救过下官一命,这次治疗公子也只是想还清当年之恩,这件事长公主并不知情,所以公子放心,下官做的一切,都是真心实意的。若是公子能放下心中的提防,配合下官的治疗,下官一定会竭尽全力,医治好公子……”

刘太医苦口婆心地说完,认真地等了云璟半晌,但云璟神色木然,恍若未闻。

他不禁失望地叹了口气,步伐沉重地离开了墨居。

所有人离去后,云璟静静地躺在床上。苍白的面容消瘦无比,干裂的嘴唇毫无血色。

他微微张着,似是想说什么,却终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被云璟自甘堕落的行为所气伤,穆九昭一个上午都生着莫名的怒气。她不明白,云璟竟连死的勇气都有,为何懦弱到没有勇气活下去,为何脆弱到没有勇气去面对自己残疾的事实。

这让她,如何去救他?难道一直热脸贴冷屁一股吗?

不得不说,云璟是穆九昭在古代遇见的第一人,也是她在古代的第一个病人,说是雏鸟情节也好,同情心作祟也好,她是真心实意地想要治好云璟。

所以,哪怕感受到了他的冷漠疏离,哪怕知道他不喜人亲近,拒绝她的触碰,她都一直忍耐地贴身照顾他,只希望他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没有沮丧和沉沦,而是对未来充满着信心,乖乖地接受着太医的治疗。

而她,愿意帮他度过心里的那道坎。

但当自己的善意和煞费苦心被人如此误解和糟蹋时,好脾气的穆九昭还是忍不住地暴躁了起来,甚至觉得乖乖窝在她怀里熟睡的云璟可爱多了!

直到中午,守着地牢的侍卫急匆匆赶来昭阳宫时,穆九昭才在各种闷气烦躁中,惊知崔嬷嬷在大牢里病疫了。

原本地牢里死个人时有发生,是家常便饭之事,所以这一切根本不会惊动到长公主面前,护卫们就自行处理尸体。但今日刚离去的竟是掌管着大半个公主府的崔嬷嬷,而且是被长公主下令活活给饿死的!

瞬间,这样重磅的消息让整个长公主府都动荡不安了起来!生怕长公主继续大开杀戒!

阴暗冰冷的地牢里,散发着一股股难闻的腐尸臭味和阵阵浓郁的血腥气。

这样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扑面而来,让穆九昭难受地捂起鼻,连忙快步朝着地牢深处走去。

某间潮湿的牢间,崔嬷嬷的尸体半趴着倒在地上,四周围着一群诚惶诚恐的侍卫。

此时,他们瞧见面色阴寒的长公主一步步逼近,连忙惊恐地跪倒在地。

领班的侍卫颤抖地解释道:“启禀公主,昨日下午崔嬷嬷行完刑后,就被卑职等压入了地牢……卑职谨遵公主命令,没有给崔嬷嬷送任何一次饭。谁知今日午时,卑职巡视牢房时,竟发现崔嬷嬷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卑职一慌就找来了刘太医,谁知,崔嬷嬷竟这么……去了……”

崔嬷嬷刚暴毙一炷香的时间,脏发披面,双目圆瞪,一张肥硕的胖脸因痛苦而扭曲着,一身华贵的锦衣褴褛不堪,露出着伤痕累累、青紫溃烂的伤口。

垂首在牢房里的刘太医,眉头紧紧蹙起,低声道:“微臣刚来牢房时,崔嬷嬷脸色苍白,正倒在地上痛苦地喘息着。但在臣诊脉之际,却突然断了气。经由臣把脉观察,认为崔嬷嬷死前呼吸衰弱气短,心律失常,极有可能是重伤不治,心悸而死……”

昨日行完刑后,是两个彪型护卫抬着架子,粗鲁地将崔嬷嬷送进了地牢。那时她刚被打了五十大板,已经痛晕了过去,完全不能动弹。但穆九昭并没有虐待她,只是让侍卫饿了她一顿,毕竟她并没有想杀崔嬷嬷,只是想让她多受点皮肉之苦,再从她口中套问出秦娆那段被封印的童年时光。

但短短半天的功夫,崔嬷嬷竟这么死了……而且还死于心悸……

难不成真的是她的杖刑太重,诱发了崔嬷嬷的急性心肌梗死?

一瞬间,穆九昭的心如同被一块巨石压住一般,有着一种说不出的窒息和苦闷。

她虽讨厌崔嬷嬷这个人,但当崔嬷嬷真正惨死在她面前时,她才真正意识到,这个时代,一个人的性命竟是这么的脆弱不堪,而她终和秦娆一般,做了一次生杀予夺的刽子手。

但当穆九昭撇开眼的瞬间,她的目光忽然僵住不动了。

半晌,她才仿若无事地抬起眼,冷冽的声音夹杂着一丝痛苦:“崔嬷嬷是本宫的奶娘,陪伴本宫二十年,如今暴毙而亡,本宫十分心痛。现在,将她的尸首放置灵堂一夜,再厚葬她吧。”

以前在地牢里死的任何一个人,长公主都会毫不留情地丢出去喂狗,公主府里的那两只大狼狗可是养得又白又胖,但今日,公主竟说要厚葬!还放置灵堂?!

侍卫们听闻,纷纷对望一眼,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震惊。

在公主心中,崔嬷嬷果然是不一样!

就是不知今日崔嬷嬷一死,公主会不会大发雷霆,将怒火迁怒于他们呢?

一想到长公主暴虐的脾气和手段,众护卫就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里戚戚然地乱想。

而他们眼里残暴嗜血的长公主,此时因为地牢里的阵阵阴冷和鬼哭狼嚎,才后知后觉地发觉,这阴森潮湿的地牢里,关押着十余名满身是血的少年,有些正痛吟哀嚎,惊恐万状地望着她,有些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完全看不清面目,另有一些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公主,奴错了,奴再也不敢了……求求您,放奴出去吧……”

这些男宠曾都惹恼过秦娆,不是被吊起来皮开肉绽,就是被废去双手双腿,亦或者是被秦娆玩弄得奄奄一息,想死却怎么也死不了。秦娆她对刑罚很有一套,折磨虐待人的方法虽是心狠手辣,却又给对方留了一口气在。

当然那些大胆刺杀过秦娆的刺客,和惹怒秦娆不爽的丫鬟们,都是被丢出去喂狗,死无全尸。在对待敌人上,秦娆从来是杀人不眨眼的。

牢里沿途的墙壁上,挂满了各种各样面目狰狞的刑具,通红的烙铁在燃烧的火焰上散发着灼热之气,那被鲜血染红的印迹让穆九昭毛骨悚然,仿佛看到了一张张狰狞恐怖的鬼脸。

这一刻,她只觉得指尖疼痛发凉,不禁撇开眼,声音轻颤道:“来人,将这些人都放了。”

她知道自己不该做多余的事,她知道哪怕放了他们,他们也不会领情,甚至会遭到其他人的怀疑。

但她果真,还是做不到视生命如草荠……

下定决心后,穆九昭冷冷环视了一圈惊呆了的侍卫,蹙着眉命令道:“将他们全部安顿在长欢阁里,请大夫前来医治,务必让大夫尽全力地医治好他们。刘太医,你随本宫回昭阳宫,本宫有事要询问你。”

刚才那一瞬间,穆九昭无意间目睹到了崔嬷嬷后脖颈上有一块淡淡的暗红色尸斑。

崔嬷嬷才死了一炷香时间,尸首上却已有尸斑,且唯有脖颈右侧上浮现了浅浅的一块。

这样诡异的现象让穆九昭心里发毛,总觉得崔嬷嬷的死尚有蹊跷,所以将崔嬷嬷的尸首扣留在了灵堂里,以去昭阳宫为障眼法,让刘太医暗中调查下崔嬷嬷的死因。

果不其然,刘太医将那块死皮切开,发现肤下皮肤暗黑发紫,显然是中毒之兆。与此同时他还发现,崔嬷嬷的后脖颈有颗暗红的小圆点,小到不仔细观察几乎是察觉不出,却是被细针所刺,中毒足有九个时辰,似乎是行刑前后那半个时辰内被人下的剧毒!

此种剧毒极其难配,发作稍缓,却有心悸之兆,很适合暗杀。

崔嬷嬷死后,长公主并没有惩罚任何一个人,甚至于将地牢里所有关押的男宠全部释放了出来。这样劲爆的消息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一瞬间席卷了整个公主府。

那些原本不信的男宠们在看见大夫们一个个被请入长欢阁时,各个惶恐不安,纷纷猜测着长公主又在想什么折磨人的变态花样。

而地牢里放出的十三名少年中,三人残疾,一人重伤不治身亡。其余的人虽没有危及生命,但却在回到长欢阁后兢兢战战,一有人靠近就惊恐万分。可见他们在地牢里所受的身心折磨,根本难以在短时间内治愈。

穆九昭得知这一消息时,眼神暗了暗,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救云璟既然是救,那不如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再救下其他人吧……

当日十五月圆之夜,皓月当空,月朗星稀,长公主府内一如往常般异常戒备,大批的侍卫在府中巡逻搜查。而今日守夜的梅香和映雪则是一脸紧张地守在寝殿外,等候着长公主的各种命令。

在床上躺着的穆九昭同样十分紧张,生怕自己的身体会有什么异动。但等到午夜时分,她的身体除了再度恢复冰寒外,并没有其他的异常,不知是不是火龙珠起了缓解的作用,暂时压制住了寒毒的发作。

只是寒毒发作后究竟会发生些什么,这样的不安让穆九昭满怀心事地睡了过去。

这一晚,她浑身发冷,噩梦连连,怎么睡都睡得十分不踏实,只觉得四周的景物满是血腥之色,压抑得她透不过气来。

守在房梁处的卫溟瞧见秦娆满身冷汗地在床上紧缩着身子,轻轻跳下站在了她的床侧。

三步之内,秦娆竟是没有反应。

就在卫溟冷着脸继续靠近时,正在床上昏睡的女子突然睁开了眼睛。

长发如墨的脑袋微微轻扬,露出一张和往日般绝艳妖娆的脸庞,只是那双黑色瞳孔却不如前几日清澈明亮,竟是一片暗沉浑浊,泛着淡淡的腥红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