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9.因为你不是天(第三更)(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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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江畔。

老道笑道:“道友当真不认得我了?”

夏极端详半晌,疑惑道:“莫非是蓝山子道友,你我一别二十年,竟变化如此之大?”

老道沉默了下,顿时会以,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道友不必担心,随我来一叙。先说好,今天不出手。”

夏极继续随口乱扯:“那你一定是雀山子道友...”

老道微笑着点点头:“不错,贫道正是雀山子,如此与道友算是相熟,走吧。”

夏极知道装下去也没意思,他已经认出眼前之人了,毕竟之前曾经生死相杀,怎会不认识?

苏甜说法身可塑二身,吕家老祖确实塑了二身,但却竟然换了性别,从一个身材窈窕、相貌美艳的道姑变为了一个仙风道骨的老道士。

而且这老道士十有八九是如今不少祠堂里供奉的道祖。

若说夫子济世救民,平息战乱,编纂万法卷以及诸多知识,教化天下。

那么这道祖便是游历天下,独往北地,于火劫之地外围一坐五十年,以此庇护了大批的中土精英,使得当时生存率与突破率前所未有之高。

不仅如此,这强者坐镇火劫外围还成了传统,如今一代一代的传了下去。

除此之外,道祖在北方更是开坛讲道,如今一晃也是都成了往事,众人也只以为道祖死于劫地,飞升仙界了,感其功德,便是立了祠堂,以香火供奉。

夫子是写了书,教化万民。

而道祖则是亲自下场,言传身教,弟子满天下。

在这神佛只是传闻的年代,无论夫子,还是道祖,都如是新纪元的神明,而享受了诸多香火。

两人便是顺着江畔一起行走。

曾经的生死大敌,如今却并行在一起。

初秋九月,江水涛涛,东流不止。

堤坝上却是少有人在,而此处靠近官道,也自是不怕冒出穷山恶水的土匪歹人。

吕家老祖开口道:“我之所以认出南北道友,因为道友身上有妙妙的气息。”

夏极沉默着。

吕家老祖继续道:“今天,我不问南北道友为什么活着,也不问道友这些年做了什么,更不问道友的其他秘密,甚至不会告诉任何人我见过道友,也不会告诉任何人道友活着...今天,我只是来还一个人情,了一桩心事。”

夏极静静听着。

吕家老祖道:“上古末期,其实最强者乃是一个名为太上的大能,而贫道曾随这位大能一起去往极其遥远的外星域,妙妙便是老道从那里带回来的,只不过那时她不是妙妙。”

吕家老祖轻叹一声,“后来,我送她入了轮回台,送她入天人道,她过了三千余年才从一朵白莲里化身出来,我叮嘱吕家家主隐瞒秘密,并让他宣称这是他的女儿。

...

道友一定很想知道她是什么?

...

她是果。

而道友应该就是因了。

...

我当初要与道友联姻,说的理由其实都是假的,真正的缘故是因为我隐约感到了她和道友的联系,但不确认。

后来道友将死,我便肯定必然不是道友,所以才会索回妙妙。

只不过,这事实却又打了老道的脸,又证明是老道错了。

道友果然便是妙妙的因,妙妙便是道友的果。

妙妙在宇宙深处等了道友不知多少年,如今终能相见,大善。”

夏极道:“那不知道友口中所说的妙妙,和那太上又有什么关系?”

吕家老祖停下脚步,看向他缓缓道:“她是太上的部分道果所化,也可以说是太上的女儿。”

他语气一顿,继续道:“但也不全是,因为妙妙身上至少藏了三个意志,其中一个是太上。”

“还有两个呢?”

“一个是道友,还有一个贫道只能隐隐察觉,并不清楚。”

“...”

“天下既有轮回台,哪里没有宿定之事?”

“虽说我不认识妙妙姑娘,道友的意思不会是说这位妙妙姑娘与我前世便有姻缘?”

“不。”吕家老祖摇摇头,“她与道友的姻缘从这一世开始,今后延绵多少世,老道便不清楚了,也不会再过问了,因为老道欠太上一个大人请,所以才将此事原原本本告知道友,帮助祂的女儿寻找到道友,便是结了这人情了。”

“等等...”

“道友还有何事?”

夏极犹豫了下,轻声道:“妙妙无法修炼,而且越来越虚弱,她好像寿元快尽了,道友有没有办法?”

吕家老祖略作思索,摇摇头道:“没有。”

“为什么没有?”

“她是果,果便是已经确定了,无法更改。

一纪元一姻缘,

即便她此纪元死去了,下个纪元她注定还会遇到道友,爱上道友,与道友白头偕老。”

“但她已不是她。”

“她是。”

“没有了记忆,还是吗?”

“她不会变,当道友看到就明白了,而记忆...老道也不清楚了,

也许有,也许没有,也许到了一定时候才有。

这种玄之又玄的姻缘,老道万年只见了、也只听了道友这一桩。”

“若我一定要救她呢?”

“没用的。”

“若...我让她回到吕家呢?”

“道友,你没明白我的意思。”吕家老祖道,“也许你我曾为敌人,今后还是敌人,但此时我没有骗你,因为只有把这些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你,老道才算是完了一桩心事。”

夏极沉声问:“为什么改变不了?”

吕家老祖愣了下道:“道友果然也深爱妙妙,善...那老道不得不说一句,因为道友...不是天。”

夏极知道祂说的天是何意。

吕家老祖继续道:“今日我与道友开诚布公,也不坑你,便是与你明说了,太上欲成天,合道之后实则是魂飞魄散了。

祂合道之前已有预感,但却已经来不及了。

你不是天,没有人能成为天,你能爬到的最高的地方,就是天的餐盘,成为祂的一道美食。

言尽于此...今日别过,便当你我从未遇见吧。”

说罢,吕家老祖大袖一挥便要离去。

祂身后传来声音。

“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老道士稍稍顿了顿,却未再回答,而是渐去渐远,直到整个堤坝上成了夏极一人。

他看着波涛翻滚的江面,覆手,江面断流。

翻手,江起波涛数十丈。

浪成骤雨,从天而落,引起远处惊呼声。

夏极任由浪花淋湿身体。

又有何用?

便是连最心爱的女人都无法保护。

这一身神通,又有何用??

他很难怀疑吕家老祖说了谎,也宁愿相信祂说的是谎。

但...

他采买了物资,街头满是喊着“青河宗招人啦”,“云峰宗的仙人今日会下山”,“不知仙人会否看上我家孩儿”,“勇儿一定要好好表现”之类的话...

这年代已不是他的年代了。

这是宗门逐渐凌驾于世俗之上的年代。

而老祖们,似乎也不会去阻拦,因为这注定了是大势所趋。

...

...

夏极回到了世外桃源。

天光正好,落照院中。

妙妙抱着一只小兔子,在摇摇椅上懒懒地闭眼晒太阳。

她时不时撸两下小兔子,小兔子似乎也很喜欢被她撸,可见她撸法很有一套。

忽然,兔子红眼睛翻了起来,肥嘟嘟的身子也扭了扭。

妙妙抬头看向院门前的男人,露出灿烂的笑容:“你回来啦。”

她说的很平静,就如这几百年里,她说着“吃饭啦”,“早点睡啦”,“一起出去走走吧”,“早上好”,“中午好”,“晚上好”,“晚安”...

没有什么特别的,很寻常。

寻常到可以让人心如刀割。

夏极终于确定,她一定是果,唯有果的力量才能从根本的层次动摇他的心,让他这种本该早就看透了一切,超然于红尘之上的人动心。

妙妙看到沉默的相公,弯腰丢下兔子,兔子一蹦一跳跑到了树下。

妙妙则是走到了夏极面前,牵起他的手,学着小兔子般轻轻磨牙,然后用尖锐的声音笑道:“相公哪里不开心啦?”

树下的兔子:!!!

然后,竟然也跟着发出幼猫一样的尖声。

妙妙于是开始发出比兔子更大的声音。

那只兔子顿时怂了,却又好奇地盯着妙妙,过了一会儿,一撅一撅地跑过来,仰望着妙妙。

夏极看着眼前这女人。

也许,自己一开始没有遇到她。

但遇到她之后,却是相伴了数百年了。

这该是自己最亲最爱的人了。

妙妙双手抚摸着他的脸庞,又呵出他的下巴,“怎么啦,很少看到你这样子。

对了,我又翻了你后来的书,又续写了几本,你可以去看看哦。”

“我不去看了。”

“嗯?”

“今天我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看了几百年了。”妙妙扭着身体,装出些害羞的模样。

夏极心念一动,召出大暗黑天戟。

这把戟早已开了灵智,如今是正儿八经的神兵了。

黑戟落下。

夏极抱着妙妙站了上去。

黑戟再浮空,向着天穹而去,穿破了无穷风云,击碎了朵朵阳光,碧波万万顷,宛如许多的金色蛟龙在水中狂舞着...

夏极问:“漂亮吗?”

妙妙苦着脸道:“站不稳啊~~~哎呀~~快下去吧,我恐高。”

夏极:...

他降落到地上,取出方丈山得到的诸多飞剑,捆绑成剑筏,然后道:“这样就稳了。”

妙妙“嘤咛”了一声,仔细瞧了瞧。

夏极明白还是简陋了,于是便是以飞剑为基,手工赶制了一架飞辇。

妙妙这才小心翼翼地坐了进去,她知道自己的相公本事很大。

才入飞辇,她探出了脸,做了个鬼脸,招招手道:“相公,一起进来呀。你要带我去哪儿呀?”

夏极已经在妙妙身上把能试的灵丹妙药,天灵地宝都试过了,没用。

他如今的医学造诣也很高,还是没用。

画了一百张,一千张生符,亦是没用。

所以,他微笑道:“看了几百年书,我不看了,我陪你。”

“不~~行~~”妙妙推着他,“别把修行拉下了。”

夏极笑道:“你真的知道我的修行吗?”

“反正很厉害就是了,具体多厉害,我不知道。”

“那我让你知道...嗯,若你在海上旅游,你想看到什么?”

妙妙略作思索,举手道:“鱼虾随便吃。”

“好。”

夏极心念一动,飞辇便是起飞了,飞出了世外桃源的三重暗礁,飞到了碧蓝的海上。

他拍了拍手,所有的鱼虾便是浮出了水面,浮上了天空,被一股冥冥之中的神通之力带动着环绕在飞辇周围。

“哇~~”

飞辇飞的越远,浮空的鱼虾便是越多。

越来越多。

甚至出现了各种奇怪的鱼,囊括鲨鱼。

夏极不顾消耗地从海底托出越来越多的鱼虾。

这些懵逼的鱼虾随着飞辇一起往前,形成了一幕壮观如史诗的场景。

夏极道:“想吃什么,你指一指。”

吕妙妙坐在飞辇里,往外瞅去,一指大龙虾:“那个。”

夏极手一勾,那充满茫然的大龙虾就飞了过来,很快变成了洒了香料的龙虾烧烤。

吕妙妙津津有味地吃着,又一指黑色海鱼。

黑色海鱼:!!!

夏极手一勾,未几,又多了一条烤鱼。

两人周围的鱼虾越来越多,覆盖前后足足数十里。

而这数量还在增多,甚至不少不常见不见光的深海鱼都被抓出来了。

妙妙道:“不要了不要了,你这样是不是超累?”

夏极温柔道:“不累。”

“真的不累?”

“一点都不累。”

“吹牛!明明很累!”妙妙托腮,笑意盈盈,“但...我最喜欢这样的相公了。”

时光与画面,若是定格。

定格的终究过去了。

弹指便是万古的“一年”悠然而逝。

然而这一年,却已是火劫的最末了。

...

...

黑云遮日,疾风狂舞,长草如刀,暴雨连珠,从天零落,狠狠地砸在那人的衣衫上,脸庞上,如是万箭齐发,但他却恍然未觉。

他明明可以轻松地雨水不沾衣,甚至可以呼风唤雨,吞云吐雾,但却还是满身湿透,承受着这雨水的鞭打。

他面无表情,黑发被狂风扬起,雨水从脸颊轮廓上一滴一滴被吹落。

他身体微微前倾,手指抚过那衣冠冢上深刻的墓铭,若抚着爱人的脸庞。

风吹雪,夏姬,许铃铃,庞易,楚诗云,还有不少男女,看着雨水里的男人。

从未有人看到他如此的一面。

也绝不会有人想到他还会有如此的一面。

在世人眼里,他是夫子,是黑皇帝,是神武王。

在风吹雪,许铃铃,庞易眼里,他是波澜不惊,便是天塌下来亦可只手撑起的老师。

在那些庞易的后代眼里,这位就是神话中的神话,是超然物外,是洞破红尘的无上存在。

可是,偏偏这样一个人,正在淋雨。

夏极站了七天七夜,小辈们早回去了,风吹雪等人也一直陪着。

第七天黎明时分,嘶哑的声音传来。

“庞易,每年清明,记得扫墓,不可让人打扰此处。”

“是,老师!!庞易必以此生守护这里。”

“吹雪,铃铃,夏姬,你们若想回中土,便回去吧...”

“老师,你...”

夏极从怀里抓出一坛酒,仰头灌空。

几百年没喝酒了...

他笑了笑:“没什么,时间快到了。”

说完这一句让人听不懂的话,他抓着酒坛,一步往着天空踏去,踩于虚空之上,渐渐去远,不见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