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在生存线上挣扎的人,是不敢有更多奢望的(1/1)

顾红梅女士是一名优雅的初中化学老师。在杨可嘉上初中之前,顾女士凭借一个“魔棒点灯”的技能把女儿忽悠得干了不少家务。

顾女士最不优雅的一点是,不会开车。不会开车的顾女士买了一辆红色叁轮摩托车。左右结构,她骑摩托,可嘉坐旁边兜里。

杨可嘉一直觉得这叁轮的设计有点儿眼熟,但是老想不起来。直到有一天,抗日神剧热播,日本皇军驾车突突而来,可嘉才明白为啥看这车眼熟。

顾女士是个莽性子,骑叁轮没少摔跤。

小时候摔跤,母女俩全都眼泪汪汪躺平等人来扶。可嘉长大后,就再没好意思躺地上了。

疼,但是要脸。

含着热泪扶起摩托车,再扶起顾女士。

杨可嘉不耐疼,顾女士也是,这是遗传。别人觉得叁分疼,母女俩能感受到八分。

那么怕疼的人,生个孩子多不容易。看在顾女士居然当了妈的份儿上,做女儿的忍了。

可嘉从小和妈妈生活在一起,住在学校。杨勇先生,悬壶济世,在隔壁桂市人民医院工作。

两个人的工作都不是不可以调动,但是非不凑一起。其实不凑一起也可以,两地隔的不远。

杨先生忙,但是顾女士和可嘉不忙,母女俩的寒暑假一直属于桂市。

杨先生经常不在身边,顾女士幼稚得要死。然而不可否认,他们都是优秀得不行的父母。

杨可嘉还没上小学的时候,有一天突发奇想想去农村挖藕。那时候顾女士的工资一百多点儿,却花25块包了个车,陪她去乡下找农家,白帮别人劳作了一天,倒贴10块体验费。

那时候还没有农家乐,杨可嘉长大了回想这件事儿,觉得那个农家老板忒有想法了,后来必然是农家乐的领头羊。

可嘉初中小提琴考级,杨先生难得休假回来。那天天气很不好,下雨,瑟瑟的冷。考场外很多家长在等,接到孩子都问考得怎么样。只有杨先生,从怀里掏出一杯热饮,然后问她冷不冷?

还是初中,洗剪吹盛行的年代。可嘉想染头发,顾女士听了这要求没答应,也没否定,只说想一想。晚上,杨先生打电话回来,建议可嘉可以先去假发店买顶假发,先试试颜色。

买了粉色假发的可嘉,两天就腻了。丢了假发,也没有去染头发。

可嘉身边全是教师子女,大家从小在一个院长大。她最好的朋友也是和大家一个院长大的,但是不是教师子女,而是门卫大爷的孙子,陈克礼。

陈克礼是陈大爷捡来的,爷孙俩就住在门卫室那个小房间里。小时候大家都不知事,互相愿意在一块儿疯玩。随着年龄渐长,陈克礼逐渐疏远大家,大家也知道和陈克礼玩不到一堆去了。

可嘉小时候喜欢陈克礼,上小学后两人也不亲近了。他总是板着个脸,永远不开心。

小学六年级,杨先生病倒,顾女士请了假过去照顾他。可嘉得上课,不能去。

一个人留守,顾女士安排可嘉吃饭食堂解决,晚上害怕就开灯睡觉,最后还留了二十块钱。

周末,可嘉得离开学校去培训班上小提琴课。路不近,平时都是顾女士接送。

起了个大早的可嘉打算走路去培训班,背着小提琴走出学校大门,陈克礼正蹲着刷牙。

老旧的自行车咯吱咯吱响,陈大爷已经骑很多年了。

可嘉侧坐在自行车后座,陈克礼骑得快,风迎面来,大热的天倒有了一丝凉快。

路不平,可嘉被颠得抓了一把陈克礼的衣服。宽松的衣服勒紧,少年的腰瘦得不成样子。

可嘉心里泛酸,松开手去抚衣服。太旧了,怎么也抚不平。

福至心灵,有些事儿突然涌上心头。可嘉想起还没上小学的时候,一群人大夏天的夜里坐在篮球架下面聊天,聊最近的愿望。

有人的愿望是最新的玩具,有人的愿望是漂亮的衣服。可嘉在电视剧里面看见人挖藕,手伸到泥水里抠吧抠吧,一大截藕就被慢慢拔出来了。爽,想去挖藕!

陈克礼的愿望,可嘉也记得清楚。他说希望快点上学读书,这样就可以天天穿校服了。

谁会喜欢穿校服?上了学的可嘉每次穿校服都要吐槽陈克礼是怪物。

顾女士包车带可嘉去挖藕,车到校门口接她们。顾女士问陈克礼要不要一起去,少年没说话,陈大爷就开了腔:“不消得,顾老师莫要叫他,留下来帮我忙,我也好走得开去。”

母女俩浑身是泥回来,还送了两节藕给陈大爷。

后来,两人也就越发不亲近了。

培训班门口,可嘉从自行车后座上下来,从兜里掏出五块钱给少年:“陈克礼,你去买东西吃等我,下课了再载我回去。”

少年抿嘴,没接钱:“我比你大,你不能直接叫我名字。”

“哦,钱给你,我去上课啦哥哥!”

可嘉走进教室的时候还想,陈克礼死倔,可能不会花钱买东西吃。

下课,陈克礼手里拿着两个杯子蛋糕,站在自行车旁边等她。

可嘉挺高兴,还以为他真不买东西呢。下台阶,陈克礼把剩下的钱递给她,一眼看到四块,还有零钱。

原来只花了几毛啊~

虽然只花了几毛,但是陈克礼依然羞赧:“用...用了你的钱,只用了四毛。我...今天,是我的生日。”

“啊?克礼哥哥生日快乐生日快乐!”

“谢谢,你是第一个给我说生日快乐的人。”少年把手里的杯子蛋糕递一个给她。

“今年第一个?”

“不是,人生中,第一个。”

“你第一次过生日吗?”

“嗯。”

可嘉皱眉:“这个没有生日蜡烛,没法儿许愿,我们再去买一个奶油蛋糕吧。”

“不用,在杯子蛋糕面前点根蜡烛一样的,我在电视里看的。”

“那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呢?我还没送过你生日礼物。”院里孩子过生日都会相互送礼物。陈克礼,从来没有过过生日,也没有收到过礼物,那有点儿太惨了。

“不用了,已经用你的钱买了生日蛋糕,不能再花你的钱了。”

“这有什么,蛋糕钱就当你接送我的劳务费了。送礼物的话,朋友间就是应该相互送的不是吗?”

少年不语。

“如果你不说话的话,那我就再给你买一个奶油蛋糕。”

“不...不要奶油蛋糕。”

“那你说买什么?”

“钢笔。”

“好,走,去文具店。”

顾女士回来后才想起可嘉周末有小提琴课,忙问:“哎呦宝儿啊,你周末小提琴去上了没有?妈妈给忙忘记了。”

“去了,没去的话老师早给你打电话了。”

“怎么去的啊?走路还是坐车了?”

“没,陈克礼...哥哥送我去的。诶妈,给你商量个事儿呗,以后都克礼哥哥送我好不好?你看你都没过过周末,别的老师周末去摘果子爬山玩水,就你等在培训班外面干耗时间。你要是给克礼哥哥一点点儿钱,就能收获愉快的周末两天,是不是很划算?”

顾女士挑眉:“嗯?”

“陈大爷养克礼哥哥挺不容易的,看大门就那么点儿工资,陈大爷还得天天吃药。咱这也是做好人好事,赠人玫瑰,手留余香。两全其美,何乐不为?”

顾女士点头:“嗯,还有吗?”

“还有就是....克礼哥哥骑车技术比你好我就是愿意和他骑自行车也不愿意和你骑摩托车。”

很好,一气呵成。

“小没良心的,骑车摔跤我不疼吗我不疼吗?日,劳资不干了,爱请谁请谁好吧。”顾女士装模做样抹泪。

“你又在小孩子面前说脏话......”

“我说了吗?没有啊你听错了,妈妈没说!”

可嘉张嘴想争辩,话到嘴边又咽回去:算了,顾女士幼稚鬼。

秋天,可嘉的生日,每年生日顾女士都会邀请院里小朋友到家里一起庆祝。可嘉想了两天,要不要请陈克礼?他周末接送自己以来,两人明显已经是朋友了。

当初给他买钢笔的时候,可嘉说朋友间就是要相互赠送礼物的。邀请他,就好像明晃晃和他说:“嘿,你该还我一份儿礼物了。”

奇怪,和别的小朋友就不会有这种感受。

小朋友们买礼物都是花家长的钱,陈大爷没什么钱,陈克礼也一样。最后,可嘉没有邀请陈克礼。

周末,两人一前一后坐在自行车上都没说话。一个心虚,一个气短。无言来去,回来到校门口,可嘉下车自己走回家,陈大爷叫住了她。

培训班调了课,上午的课改在下午,现在天边夕阳正盛,争撒余晖。

可嘉站住,陈大爷却没对她说话。

“小子,礼物买了就是要送出去的。”

陈克礼楞在原地,做好了不让这份礼物见天的打算,却被爷爷无情推了一把。背小提琴的少女笑着回头,夕阳余晖温柔,她笑得比夕阳夺目。

板着脸的少年还站在老旧的自行车前,两手握着车龙头紧了紧,关节泛白又松开。

自卑绊住了他的脚,但是少女对他的吸引力太大了。她就站在那里,不说话,却一直在召唤他。

秋天,气温不高,手心却全是汗。陈克礼踢下脚架撑住自行车,边往身上擦手心的汗边进了屋,不一会儿手里拿了个粉色礼袋出来。

陈大爷拉了个板凳坐门口看好戏,陈克礼没搭理爷爷,走到可嘉身边说:“不急着回家的话,操场上走一走吧。”

少女点头:“哥哥帮我背小提琴。”

少年顺从地接过。

可嘉在操场的草坪上坐着拆了迟来的生日礼物——一块叁角深色格格围巾,各个角上都坠了毛球,当年很流行的款式。

少年始终抿唇坐对面,看着可嘉试戴围巾,嘴角有一丝丝上扬。

戴好围巾的可嘉盘腿对着陈克礼,诚挚道歉:“对不起克礼哥哥,没有邀请你来参加我的生日。”

少年摇头:“没关系。”

“明年,明年我一定第一个邀请你!”

少年还是摇头:“不用,我......不太想和太多人呆在一起。”

“诶没关系,明年我就上初中了,初中是要上晚自修的。如果明年生日遇不上周末,那也不能和大家一起过了。”

“周叁。”

“啊?”

“你明年生日是周叁。”

“现在都没有明年的挂历,你咋知道呢?”

“我算的。”

可嘉没接腔,只在心里想:回家就拿妈妈的工作证去图书馆的电脑上看看明年生日是不是周叁。

“围巾...还喜欢吗?”

可嘉重重点头:“喜欢,超级喜欢,谢谢克礼哥哥。但是,是不是有点贵啊?”

陈克礼语气轻飘飘的,落不到实处:“不贵。没能给你买更好的,因为我实在是....什么也没有......”没有父母,也没有钱。衣仅能蔽体,食刚好果腹。在生存线上挣扎的人,是不敢有更多奢望的。

可嘉也挺难过,同一个地方住着的人,境遇却差那么多。

扬起笑鼓励他:“没关系哥哥,这个已经很好了。因为我们还不是大人,所以很多时候都是被选择的。选择不了的东西不怪我们,但是努力的话,等你慢慢长大,想得到的东西就会慢慢来你身边了呀。”

少年眼眸闪烁:“真的会吗?”

“肯定的!”

“好。”

*

写了叁个开头后,还是选择了平铺直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