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堪(1/1)

扩音器里的“嘟嘟”声还在持续。

电话挂了许久,这边的听众还是没有叫停的意思。

手机就这么躺在书桌上,单调循环着忙音,直到沉寂。

老板不发话,司机也不敢贸然去取手机。

可电话都挂了,书桌前的人依旧沉默不语,那脸色,饶是跟了这么久的老司机了,一时半刻也辨不出什么意思。

好半晌,终于有了声响。

他说:“这只手机旧了,去换只新的吧,给你报销。”

等了半天居然是福利环节,司机听得一愣一愣的,点头如蒜,这下,是真的不必拿了。

桌上的手机又短促地震了震。

是短信。

修长的手指点开,果然是她的。

“我想起还有一件事忘了和江总说,请问医院地址是?”

她什么时候学会了拐弯抹角,如此扭捏踌躇,反而多了些可爱。

某些方面,江酬出奇的大度,动动手指,不仅是医院地址,连楼层病房都悉数告知。

他在期待什么呢。

他说不上来。

只是一想到要和她再见面,他不反感。

私立医院。

地下停车场。

冯优秀女士一贯雷厉风行,车开到目的地,比导航都快了10分钟。

市中心最堵的路,愣是对她没什么影响。

“发什么楞呢,还不下车?”

停好车,文件都带齐了,副驾驶的人还原封不动地坐着。

前几日,在电话里偶然提了一句,要来这家私立医院开一个座谈会。

原本心不在焉的小姑娘突然就来了精神,追问着医院地址,随后就嚷嚷着要陪她一起。

鲜少间她这样急躁,不免多嘴问了几句,溪曦只说是馋她做的菜了。

这理由天衣无缝。

冯优秀虽然纳闷,却也没拒绝。

这丫头自从进了娱乐圈,忙起来连个人影都见不到,难得这会儿有功夫作陪,开完会还能一道回家,正好趁这个机会给她补补,上回见她又瘦了些。

电话里那么火急火燎要来,这会儿到了,反倒发起傻来,果然还是个孩子,三分钟热度。

“哦,到了啊。”

溪曦恍然惊醒,挥开心里最后一丝不确定,说下车就下车。

到了会议楼层,院方的接待人员早早等着了。

“冯教授,久仰大名,这边请。”

“辛苦了。”

说话间,就被领到了休息室。

冯优秀进了医院,那副专业的派头自然而然就起来了。

对着接待人员管方礼貌地回应,可对着女儿还是柔软了声线。

“我这会啊一时半会结束不了,你先在休息室等等,结束了喊你。”

“知道了。”

溪曦应下了,乖乖在休息室坐着,等冯优秀女士走远了,才起身往外走。

关心则乱。

这四个字实在精准沉重。

溪曦以为打了电话,知道他安然无恙,心里就会松快些。

其实不然。

她问的含蓄,司机答得胡乱。

到最后都没打听到什么有效信息,只说是住院了,可伤到什么程度一概不提。

这一个电话不清不楚的,比没打之前更叫人抓心挠肝。

忍了一周,在得知冯女士要来这家医院开会时,所有的急不可耐瞬间炸开。

她也不知道怎么了,当着妈妈的面透露这份迫切。

可那一刻,就是没忍住。

她是一个下不了决心的人,会犹豫,会思虑。

同时,她也是一个不容错过机遇的人,愿意尝试,不否定可能性。

进娱乐圈是如此,第一次遇见江酬是如此。

说了别想见,听闻他受伤又忍不住想见他的当下,亦是如此。

她把这些巧合,算作是天意。

天意,最适合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

私立医院的vip病房哪里是那么容易进的。

溪曦才知道。

这会儿被挡在楼外,除了尴尬,更多的是心理落差。

是的,楼外。

按照司机的短信,他的病房在顶层,而她连一楼大厅都进不去。

也不能怪保安严谨。

小江总出车祸这件事的娱乐性远大于交通意外本身,各路媒体都想来探个风声。

这才住了一周,都不知道赶了几拨了。

眼前这个也不例外。

鸭舌帽加口罩,狗仔标配,支支吾吾地说不清目的,就说要上楼找人。

保安断定她动机不纯,赶得更是利落不容滞缓。

溪曦挫败极了。

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来了这里,没成想最后一关被拦下。

算了。

垂头丧气的转身。

哪知道。

正撞上不远处缓缓走来的某人。

哦,不对,是两个人。

宋轶北那个缺德的,来看他就算了,耍什么少爷脾气非要他下来接。

骗他下了楼,又抽风说体恤他医院营养餐吃腻了,带他下馆子换换口味。

这一来二去的,吃了饭回来,耽误了好几个会。

实在不愿和这个聒噪食言的男人多待一秒。

车才进了住院部,江酬就开口说自己走回去,整好消消食。

车上坐着的,还有宋二公子的未婚妻,乔家的五小姐,传说中的绯闻女主。

这餐原是赔罪和感谢,被宋轶北半胁迫半胡闹的,乔韵孜半句感谢都没来得及说。

现下好了,趁着男人去停车的功夫,江酬说要走走,她也顺着下了车。

住院部的环境舒适宜人,两旁植被繁茂,绿树成荫,很适合病人散心,也很适合说些什么。

“江先生,你的手腕,医生怎么说。”

“没什么大碍了。”虽还缠着绷带,养了一周,确实消肿了不少。

“伤筋动骨一百天,还是要好好调养才是。”

乔韵孜心声抱歉,那日若不是他抬手挡了一下,想必脑震荡的就是她了。

“无论如何,我都该和你说一句感谢,谢谢你,江先生。”

话音刚落,身边的人脚步一顿,她跟着停了下来。

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远处那个穿着运动套装的人正和保安争执着什么。

带着帽子和口罩,看不清脸,身材却是纤细的,是个女孩。

是记者吗。

乔韵孜想,随后又否定了这一认知。

应该不是,否则身边的这位先生不会如此惬意,周遭甚至回荡着暖意,就连被宋轶北惹毛的不耐烦都悉数平复。

是个特别的女孩子啊。

至少,于他而言,就是如此。

江酬只是一停顿,又恢复如常,面不改色的。

不知怎么的,那副少爷架子突然就端起来了,比平常更跋扈骄傲了几分。

乔韵孜突觉好笑,索性默不作声,静观其变。

溪曦看着他们走近,脑海中回想着前几日看的新闻。

事故当日,车里头除了他,还有一个乔五小姐,想必就是身边这位了。

那些小道消息,她身在娱乐圈里,自然不信。

可再多的报道,都没有眼见为实来得啪啪打脸。

她信不信已经不重要了。

至少,这狗男人住院期间,人家贴身陪着照顾。

想来,是不会有什么大碍了。

就是有,也跟她无关。

所有的踌躇与无措在此刻全数变作了愚蠢和滑稽。

她是有多天真,才会担心他的安危。

冷了眉眼的人轻轻看了一眼走到眼前的的他们,收敛了眸色,从两人身边掠过。

可有人偏不如她意。

“你找我?”

手腕被他一把攫住,很强势,和他此刻的口吻一样,让人心生不爽。

溪曦看着他,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她觉得很安全,甚至可以与之对视。

“我路过。”

上一秒的欣喜被她一句冷漠反驳地无地自容。

江酬扯了扯嘴角,松开了手腕。

他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

她眼里满满的倔强逐渐瓦解,变成委屈,变成不甘,变成自嘲。

两人间的眼神博弈,身旁的人也察觉到了。

实在冻人。

乔韵孜想帮着解释什么,又觉得身份不妥,斟酌过后只说了一句:“我先上去了,你们慢聊。”

江酬点头,眼神仍是盯着溪曦。

乔韵孜进了楼,那保安一改刚才的强硬,点头哈腰地将她请进门。

溪曦看到了,觉得某名好笑。

总有些门,她进不了,别人却轻而易举。

总有些事,她做不到,永远都做不到。

“听司机说,你有事和我说。”

男人的声线拉回了她的目光。

她微微一笑,语气坚定且认真:“我真的只是路过。”

江酬不信,并且不打算一笔带过:“你打哪儿走,能路过这里?”

vip住院部屹立在医院深处,秉着让病人安心疗养的宗旨,避开了人多纷扰的门诊和普通病房,独树一帜,隐秘私人。

路过,怎么可能。

打破砂锅问到底了吗。

本不想与他在大庭广众之下争辩什么,被他咄咄逼人的语气惹恼,当下就不管什么风度了。

“怎么?这医院是你家开的?这楼我进不去,站路上都要问过你江大少爷的意思?”

“江酬,我就是路过,随你信不信。”

这话说得很没理智了,也太没教养了。

溪曦觉得,这一刻的自己,实在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