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节(1/1)

薛远走到他身旁蹲下,“薛将军可否告知于我,为何我一回府就追着要打死我?”

他的老父亲被气笑了,“好你个薛九遥,你曾跟老子说你是忠君之心,老子让你伺候圣上,你就是这么伺候的?”

薛远“唔”了一声。

老将军气不打一处来,悲痛欲绝,“你这么做,让我怎么去面对列祖列宗,怎么去见先帝?早知如此,你出生那时我就应该把你给掐死,免得你如今还来祸害圣上!”

薛远听了这话面色不变,待老将军骂骂咧咧完了,他才突然笑出声来,“薛将军,你应当庆幸你没有掐死我,你也不想让圣上被一只厉鬼缠上吧?”

薛老将军一颤,大惊失色地看着他。

薛远拍拍他的肩膀,笑了笑,“天色已晚,薛将军您也老了,受不住夜中霜寒,该回去歇息了。”

说完,他起身同薛老将军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转身走进了黑暗之中。

薛老将军呆在原地,感到了一阵彻骨寒意。

像这样走前给他行礼的举动,薛远以往从来没有做过。这一次的外出让薛远的心思更加深沉,看起来像是好了许多,甚至温和了下来。

老将军一时竟然分不清,是原本不屑于人伦事理的薛远更可怕,还是现在这个泰然自若守着世间规矩的薛远更可怕。

晚露降下,薛老将军回过神,沉沉叹了口气。

薛远回房之后就让府中门客前来见他。

门客低调前来,“公子,您让我等探查的事情大致已得出了缘由。大儒李保的膝下幼子李焕曾于三年前私闯入宫被捕,圣上怜于太傅李保的师徒之情,便派人将李焕送予府中,还送上了许多珍惜药材。”

薛远转着手上与圣上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玉扳指,眼睛微眯。

“他为何会私闯入宫?”

门客低声:“小人查了数月之久,才从李府查出了些隐秘。据说是此人在宫外一瞥圣上容颜,便自言是采花贼地闯进了宫。”

他话音刚落,便觉得周身一冷。

薛远半晌没说话,再说话时,语气如蛇吐丝般阴森可怖,“圣上怎么会饶过他?”

门客刚要说话,薛远便已经自言自语地道:“他应该死的。”

“圣上那时刚刚掌权,而李保又是天下大儒,圣上的太子太傅,”门客婉言道,“此次忤逆,圣上已让他整整在床上躺了两年的功夫,绕了他一命才好在之后把控李保。”

薛远笑了,“现在不是以往了。”

门客默不作声。

薛远另问道:“京郊的庄子给我备好,最多十日,水池四周的无烟炭火就要烧起,要担保即便是傍午起风也不能让水冷起来,知晓了吗?”

门客应声而退。

薛远这才收敛了笑,心中慢慢念着:李焕。

第156章

殿试后的几日,李保的幼子李焕便传出了染上花柳病的消息。

听闻此事的众人哗然,怎么也想不明白李保如此大儒,家中幼子为何会染上这样的病症。李保同样羞耻万分,早早就闭了府门不再接客。

前些日子李保备受赞誉,不止是文人,连大恒各地隐居的大儒都曾写文章称颂李保献上标点符号一事,书信更是如雪花般往李府飞去。这样的盛况让李保有些飘飘然,他好像一下子年轻了十几岁,面色红润,走路也是步步生风。

天底下的文人都这么崇敬自己,又有圣上许诺的三代荣华在后,李保早已忘却当初答应圣上做出头鸟时的惊惧,只觉得如获新生。

但李焕的消息一被传出去,李保就犹如被打了一个响亮的巴掌。

他为人谨慎一世,两次污点都是因为李焕。李保面色涨红,怒瞪着床上的幼子,不住说道:“丢人现眼,丢人现眼!”

他的大儿子在一旁着急:“爹,若是弟弟这个病被人拿来攻讦,这、我还怎么做官啊?面上无光,只让旁人笑话,我听了都羞得慌。”

“天下人怎么看我们?圣上都已说了要保李府三代不散,但若是圣上想要提携我却出了此事,圣上又会怎么看我?我的前途不能被毁了啊。”

李保怒喝:“闭嘴!”

李焕面色发青,唇瓣颤抖,俊俏的一张脸如今也变得非人非鬼,狼狈至极。李保平日里因为幼子的机敏聪慧便格外偏爱他,幼子长得好,会讨人欢心,但自从上一次他敢独自闯入皇宫后,李保就对他冷了下来。

一个没功名在身的儿子,怎么能比一整个家族还要重要?

他因着幼子一事被圣上钳制,谁知祸福相依,前些时日那般风光,哪能知道这会又是李焕闯了祸。

李保一想到那些文人大儒会在背后谈论他时便觉得暗火顿生,他沉着脸,独自出了屋门。

床榻上,李焕冷汗津津,他的意识模糊,但也听到了“花柳病”三个字。

自从三年前见过圣上那惊鸿一瞥之后,李焕风流的对象便从娇软的女子转为了貌美的男子。李焕花天酒地,但这些男子即便再如此美,也只是望梅止渴。他心里念的是圣上,时时记起圣上那副生了怒火的模样,侧脸和红透了的耳珠,他可真想再看一眼。

可在见到圣上之前,他竟然染上了这等脏病。

李焕心中总觉得不对劲,但却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得花柳病的人没几个能好好的活下来,李焕想到这,不免心中不甘,无力的手指往腰间伸出,碰到了一个精美的香囊。

有人突然问道:“这是什么?”

李焕下意识道:“这是宝贝。”

“宝贝,”那人喃喃,“那一定是个好东西。”

李焕忽觉这人声音极其陌生,他心中一惊,然而下一秒便是后颈一痛,坠入沉沉黑暗之中。

薛远的手下将那香囊送到了薛远面前。

薛远拿着手帕捂着口鼻,漫不经心道:“干净了吗?”

“大人放心,我等已将香囊处理干净了,”手下道,“绝不会残留半分病气。”

薛远点点头,缓缓隔着手帕打开了香囊。香囊中的一根发丝从中滑落,在浅淡的香囊之上清晰分明。

薛远看着这根发丝,眉头微微皱起。

指尖捻起青丝,缓步走到门外对着烈日,青丝犹如镀了层金子,在光辉之中漂亮得通透灿烂。

薛远神色突变,他转身从木箱之中拿出了藏在深处的玉盒,白玉盒中是根根被理得整齐分明的发丝,薛远从中拿起一根在日头下一看,如李焕香囊中的那根一模一样。

仿佛金子雕刻一般,从头到尾都是一股富贵味。

他的面色阴沉了下来。

李焕真是胆大包天,罪该万死。

顾元白忙着殿试,忙着统计西夏人参与此次科举的人数,未曾注意到李保府中幼子染病的一回事。

殿试后,荆湖南和江南两地的户籍统计一事已经完毕,结果终于呈上了顾元白的桌上。先前隐瞒漏户的情况果然很是严重,官吏亲自上门统计人口之后,光是荆湖南一地便多出了六十多万农户。

这活生生的劳动力就被隐瞒到了现在。

顾元白早就知道统计户籍与赋税之后会有一个惊人的结果,这项工程持续了整整两到三年,确保小到村落的人也会被官府统计在案,六十多万农户,这能种多少亩的粮食?

江南新统计出来的人口要比荆湖南还要多上二十万。

顾元白虽然早有预料,但还是觉得心中恼火。在小皇帝的记忆当中,先帝当得可谓是又累又苦,其中一大部分的原因便是因为隐田漏户。

于是在早朝上,他便三分真七分假地发了次火。

百官同样为这个结果感到震惊,顾元白发火之后,京城下达的命令便往四方而去,要求各省府跟着统计户籍人数,如今有荆湖南和江南的漏户人数在前,那些省份要是查不出了个几十万都是在弄虚作假。

荆湖南在挖矿之前如此贫瘠都有六十万的人手,以这两省推测全国,千万人都不被记录在官府册子之中。

圣上这一通脾气一发,地方官府绷紧了皮,开始从下到上的统计户籍。

除了统计户籍一事,顾元白特意让他们在各地增设学府,怕是要等到数年之后,潜移默化之下就能让学籍一事落成了。

而这些事,都需要时间。

在朝廷地方忙起来的时候,顾元白则收拾好了东西,带着人在休沐日之时踏入了薛远的庄子。

薛远的庄子没什么奇特东西,只有一个挖出来的池子和漫山遍野的甜叶草。他要带顾元白凫水,顾元白瞧了瞧天色,在正午时分时才换了身薄衫。

池子占了庄子里最好的一片春景,院墙一锁,奴仆褪去,院中便只有顾元白和薛远两个人。

薛远的手松松搭在顾元白的腰间,他连薄衫都未着,只穿了一个顾元白派人给他缝制的四角内裤,热气熏到顾元白身上,“圣上,臣教您。”

顾元白,“朕会。”

薛远面露讶色,随即笑了,“那圣上来教臣,臣不大会。”

顾元白由衷道:“薛远,你的脸皮当真是越来越厚了。”

下水的时候,顾元白本以为即便是烈日当空,水也应当有些凉意,但手指一触,他惊讶地发觉池子中的水竟然是热的。

不由回头看了薛远一眼,这一眼下,恍然觉得,“监察官员同我说你在淮南日日夜夜宴饮不断,大鱼大肉都成了普通东西。原本以为你会长些肉,怎么脱了衣裳一看,一点儿虚肉都没长?”

薛远面不改色地说着瞎话:“臣吃什么都吃不胖。”

实则是怕长了肉顾元白不喜欢,每日都要耗费许久时间去让自己的身形保持以往那般俊朗的模样。

顾元白信以为真,从池边下了水。薛远一惊,陡然跟上,水中的圣上双腿一动就已窜出老远,薛远喃喃:“还真的会水……”

他咳咳嗓子,手臂撑在池边,高声道:“圣上来救救臣,臣许久未下水,都忘了怎么凫水了!”

顾元白回身去看,青丝飘落周围,被水面浮起在雾气之中。薛远看得痴了,他忘了自己刚刚说过的话,埋入水中就往着顾元白方向追去。

顾元白挑眉,脸上的水珠蹦落到清澈的池中,“薛大人这是要同朕比一比吗?”

薛远伸手就要抓住他的脚踝,顾元白一躲,水流划出浪痕,薛远哑声问:“比什么?”

“朕一进你的庄子就瞧见了漫山遍野的甜叶草,”顾元白哼笑,“好好的一个庄子,不种些名花名草去种满庄子的便宜野草,薛弟弟,你可真是质朴。”

薛远继续凑近他,“圣上喜欢甜叶草。”

顾元白,“嗯?”

“圣上在避暑行宫的时候尝过,可是忘了?”薛远耐心地道,“地上的小草叶,百姓没钱又馋嘴时便会采些甜叶草吃,您那会还说甜。”

顾元白缓缓道:“我记得。”

薛远一笑,“这么多的甜叶草,圣上要是一会儿想去瞧瞧,也可和臣一起采几叶尝一尝。”

“好,”顾元白突然道,“薛卿,叫我的字。”

薛远立即改口,“元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