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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企之花

正文 第一章老同学们怎么啦

第一章老同学们怎么啦

乔正清到三江机床厂装配车间上班才几天,就得了个外号:“乔老爷”。他心中不爽,查遍各种辞典,这“老爷”二字几乎都是贬义,何况又犯了乔家大忌

记得母亲说过,“老爷”一词曾给乔家带来灾祸,如今只要提起这个词,就会心惊肉跳。读大学时,有同学看了古装戏乔老爷上轿,便起哄称他乔老爷,乔正清当场竖眉瞪眼。同学说,不过是一个代号而已,值得为此翻脸不认人吗他说,这不一样,你污辱我老爷是什么意思剥削分子

没想到才踏上工作岗位,这“老爷”二字又如胶似膝贴上他,狗皮膏药似的甩都甩不掉。但是,乔正清实在不敢跟新同事翻脸,因为原创者居然是初中同学、车间核算员何冰冰。

常言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乔正清仍然记得,何冰冰是读初中时班上漂亮女生之一,学习成绩又好,跟余小瑛、夏明兰并称“三枝花”,暗中关注她们的男生不计其数。最为活跃的便是洪振东、周国良、董跃进等人,常常有事无事献殷勤。每次文艺晚会,他们总在一起唱歌跳舞,连学雷锋做好事也组成一个组同进同出,是三江市第二中学最引人注目的一群人。

乔正清生性腼腆,和女同学说话都会脸红,更谈不上主动与何冰冰搭讪,他自认是班里默默无闻的小角色,唯有在篮球比赛投篮得分时才会受到同学们的关注。

十多年过去了,乔正清见到女生再也不会跟以前那样手足无措,但面对这个素颜淡妆的清纯女孩,只要不是脑残,哪个男人都不会乱发脾气。不过,有个疑问常在他脑中盘旋:在他印象中,何冰冰是个矜持的女孩,轻易不跟男生说笑。初中同学那两年,几乎没有跟他单独说过一句话,如今却主动跟自己开了这么大的玩笑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让人捉摸不透。

乔正清自认晦气,愈发痛恨那部电影编剧吃饱了撑的,百家姓中的好姓氏有的是,为何偏偏跟姓乔的过不去,害得我乔家一不小心便与“老爷”挂上号,被人消遣一番。幸好眼下已经不是动辄得咎的年代,不会为这二字深挖祖宗八代,况且何冰冰也确实没有一丝一毫不恭的意思。

这些天,装配车间任务繁忙,天天有人加班。乔正清身为车间技术员责无旁贷,吃过晚饭便赶到车间轮值,在车间门口遇上了调度员曾达山。

曾达山神色凝重:“乔老爷初来乍到,凡事要多个心眼”

乔正清想问出了什么事,曾达山已经走出三米之外。

乔正清心中疑惑,自己进厂后始终与世无争、与人无求,小心翼翼工作,从不得罪人,有什么可顾忌的曾达山也真是的,坐一个办公室,有话就明说嘛,神秘兮兮的

刚踏进车间大门,就听到装配一组组长洪振东喊叫:“乔老爷请过来一下,有事请教”

乔正清快步上前,见到洪振东和包小淼、小孙三人正围着一台平面磨床七嘴八舌,一见到他,就集体噤声,现出古怪的笑容。

这几个都是初中老同学,乔正清对他们有一种亲切感。

洪振东一脸坏笑。“这台机床没法调整,我们几个实在无能为力,甘拜下风,只怪我们墨水喝得少。请乔老爷乔技术员帮帮忙,兄弟们感激不尽。”

乔正清见他们几个挤眉弄眼,想起何冰冰说过的一句话:车间工人都很好相处,唯有对装配一组要多个心眼,当心他们给你喝水。他问“喝水”是什么意思。何冰冰说,你才从外地回来不知道,现在不是当初同学的时候,别指望他们会对你客客气气。“给你喝水”就是作弄你,叫你上当受骗。乔正清心想:离开三江的时日太久,民间口中的新名词听不懂了

乔正清问:“是什么情况”

洪振东一本正经。“工作台换向有问题,没法调整。”

洪振东让包小淼启动机床,乔正清见工作台换向不均匀,有间隙停顿现象。他判定是液压系统没有调整到位的缘故,属于装配工的基本常识。洪振东是装配组长,技术水平在装配工中属于上等,不可能不懂,这些人果然不怀好意

洪振东见他皱着眉头不说话,心中暗骂:算什么技术员,连这点小事都摆不平,十年寒窗读成了书呆子,绣花枕头一包草

他拧脖子眯眼睛盯住乔老爷,估摸着对方很快就会面红耳赤,下不了台。包小淼面有得色,似笑非笑地看着乔老爷;小孙嘻皮笑脸,一副不屑神色。

乔正清这才明白何冰冰的意思,如今这些老同学跟当年一起打篮球、参加市里比赛争夺冠军的时候不一样,不仅是“人心隔肚皮”,他们之间已经隔堵墙了。

乔正清见他们讥讽的脸色和暧昧的笑容,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用手指一下悬挂墙上的标语。“劳驾三位老同学,我的眼睛不好使,能否告诉我,那上面写了什么”

小孙哂笑。“乔大技术员不会跟我一样,斗大的字不识半升我来告诉你,那是林厂长在动员会上的口号:同心协力实现一季度开门红。”

乔正清“哦”了一声。“我还以为你们都忘了呢,原来是心思用错了地方请你们把液压系统调整到位,问题就解决了。”

说完,乔正清转身走了,连正眼也没看他们一下。

乔正清困惑不解:他们几个都是初中同学,当年的关系虽够不上铁哥们儿,却也无冤无仇,相安无事。今日为何要对我放冷箭使绊儿唉,面目依旧,人心全非。如今的人际关系,实在捉摸不透是不是离开三江多年,自己的脑子迟钝了

小孙一愣。“没想到多年未见,乔老爷还真有两下子”

洪振东拍了小孙一下。“你傻呀,真以为那小子眼睛瞎了还自己把脸凑上去给他打,看来我们是小瞧他了”

包小淼不以为然。“第一炮就打哑了,没关系,以后有的是机会。不过洪哥的动作要快,何冰冰看乔老爷的眼神脉脉含情,傻瓜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小孙凑趣道:“对,乔老爷和何冰冰同坐一个办公室,近水楼台先得月,等他们日久生情就来不及了。我就搞不懂,洪哥哪一点比不上他,才来几天就把洪哥的女人抢走了”

包小淼见洪振东不悦,忙道:“别胡说八道,洪哥看中的女人谁敢争我包小淼头一个不答应。再说乔老爷有多大能耐,只不过比我们多读了几年书,有什么了不得厂里的活全靠我们大老粗两只手干出来的况且他是黑六类子女,凭他的家庭出身,能不能找到老婆还是个问号,何冰冰不一定能看上他。”

洪振东眯着眼睛盯住乔正清的背影,脸上神色不定。

洪振东和乔正清都是当年市二中的篮球队员,洪振东是队长,另外还有周国良、小孙、和装配三组组长刘明泉、仓库保管员董跃进以及化纤厂的戈春生、大众电影院的放映员白面书生,都为夺冠出过力。

市二中的体育水平是全省闻名的,校篮球队更是一枝独秀。每次重大比赛,许多同学都自愿组成啦啦队,其中最积极的有包小淼、小黑皮、鼻涕王三个男生和何冰冰、余小瑛、贾雯雯、秀秀、洪振东的表姐夏明兰等五个女同学。三个男生嗓子好、调门高,助威呐喊声势浩大;五个女生更是引人注目,只要她们在场,场上观众的注意力便被吸引大半。双方篮球队员更是精神抖擞,使尽浑身解数争夺拚抢,精彩瞬间迭起,场上气氛热火朝天。

大革命运动开始后,洪振东和篮球队、拉拉队的同学们参与了无数次你争我斗,直至后来的上山下乡,又返城成为城市的一员,唯有乔老爷例外。

乔正清的父亲乔建一原本是博物馆馆长,后来存放在馆内的抄家物资被人偷盗,外界传言是乔建一监守自盗,被宣传队隔离审查,乔建一畏罪自杀。不久,乔正清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同学们谁也不知道他身在何方。

洪振东愤愤不平:在市二中读书时,从家庭出身到学习成绩、体育活动,无论哪一方面他都占尽上风,比乔正清强许多倍。在轰轰烈烈的革命年代,洪振东更是三江市叱咤风云的风流人物,后来又成为广阔天地炼红心的姣姣者,和夏明兰一同成为先进知青代表,参加公社、大队领导班子,积累了大量人脉。

乔正清从运动一开始就是个逍遥派,人家都在意气风发战天斗地,他却躲在家里啃书本,捧着“封、资、修”不放,后来又成为“可以教育好的子女”,社会地位处在最底层,再后来又象空气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久前,乔正清忽然象从地下冒出来似的,以毕业生的身分成为总装车间技术员,和何冰冰朝夕相处。洪振东隐隐约约感受到一种威胁:他的到来,扰动了洪振东在总装车间营造的“一池春水”,这池春水的温馨出自于何冰冰和几个一同返城的老同学。按洪振东的计划,何冰冰迟早会投入他的怀抱。如今却陡生变数:倘若他们二人朝夕相处,整天大眼瞪着小眼,当真日久生情,被乔老爷捷足先登,洪振东岂不是鸡飞蛋打,还有何颜面在总装车间呼风唤雨乔老爷是心腹大患啊

洪振东眼巴巴看着乔老爷轻轻松松离开,心中百感交集。

正文 第二章夜半传来啼哭声

第二章夜半传来啼哭声

乔正清走到机声隆隆的机械加工组,看见维修组电工周国良站在磨床工余小瑛身旁说话,余小瑛正在磨削工作台平面。

周国良笑着打招呼。“乔老爷值班”

乔正清点点头:“你加班”

周国良摇头。“不,宿舍里的人都去加班了,我一个人闲着无事,过来看看,以厂为家嘛。”

乔正清笑道:“说得真好听,我已好多年没听到豪言壮语,一下子还适应不了。”

周国良笑嘻嘻道:“你是大老爷,哪能跟我们平民百姓相比我们这种人指望吃厂里、用厂里的,这些日子还天天盼着厂里加工资呢,有了钱才敢娶老婆”

乔正清皱起眉头。“这话怎么让我听着别扭老爷二字,偶尔开个玩笑还可以,居然当了真”

周国良忙收敛笑容。“千万别误会,我的意思是周家祖坟风水不好,墓地荒芜,子孙不发。只得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傍上机床厂过日子,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余小瑛扑哧一笑。“你家老头子都当了区教委主任,还说什么风水不好”

周国良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不提也罢,提起来丢人他算什么主任清水衙门,清汤寡水,家里穷得叮当响。”

乔正清呵呵一笑。“你这个当儿子的哪能这般作贱老子为人不孝,罪莫大焉。”

余小瑛见周国良脸色尴尬,忙替他圆场:“也不怪他生气,他那个当主任的老爸确实招人厌:小心谨慎、怕这怕那,总是担忧大祸降临,树叶掉下来也怕砸破了头他自己胆小怕事倒也罢了,还整天在国良耳边唠唠叨叨,什么做人要低调,出头的椽子先烂;做事别张扬,树大招风。烦都烦死了,一点当官的气势都没有”

乔正清觉察他俩的关系似乎非同一般。“小余对小周家的事情了如指掌,莫非你俩在谈朋友”

余小瑛面红耳赤。“乔老爷切莫乱说,我跟他是黄牛角、水牛角,各顾各。我已结过婚了,他还没谈朋友呢”

乔正清打趣道:“真的看不出来,倘若不是你的同学,我还以为你才十七、八岁呢”

余小瑛苦笑。“唉,连老同学也来取笑我,老了”

乔正清笑出了声。“你说你老了,那我们这些人算什么”

乔正清还想继续说下去,见她迎面而来的凄哀目光,便立刻闭上嘴。他看到这位机床厂厂花的眼眶周围居然生出细细的皱纹,黑黑的眼圈衬托她深陷的大眼睛,显得那么疲惫、慵困。与她在产品样本上操作磨床的照片判若两人:以前的余小瑛笑靥如花、明眸皓齿,此刻的她形容憔悴、精神委顿,唯有仔仔细细分辨才能隐隐约约看出当年的美女风采。

乔正清恍然领悟余小瑛所说的“老了”指的是心,她家中必定有一本难念的经。乔正清不再说话,他不想对别人的寻根究底,就象不愿意别人深入探询自己的家庭背景一样。

周国良看着乔正清发愣。想当初这个市二中的篮球中锋在球场上生龙活虎,在课堂里却是个闷葫芦,除了学习成绩比自己略胜一筹外,其它方面平平常常毫无亮点。当年停课闹革命,乔老爷一下子在人间蒸发了,同学们忙于大串联,斗走资派,都不在乎他这个不起眼的小角色。如今成了车间技术员,令人眼前一亮。他的前途肯定比自己强得多,至少也算是车间办公室的干部。而且看起来他的秉性未改,依然和大家客客气气、和睦相处,不象洪振东他们几个,仍旧跟以前一样咋咋呼呼,动不动就显摆造反派脾气,不是他们圈子里的人,别想入他们法眼。可惜的是乔老爷的家庭问题象一座大山似的压得他在人前抬不起头来。

这当儿,从车间门口走进两个人,一个是车间主任韩大光,另一个是三江机床厂从s市引进的技术人才、研究生辛人杰。

辛人杰约莫三十四、五岁,长方脸,个子中等偏高,腰板挺得很直。乔正清听说上面请他来当总工程师,不久就会上任。

乔正清快步迎上前去,辛人杰笑容可掬,老远就伸出手来。乔正清觉得他的手暖暖的,握手很用力,不象有些人象青蜓点水,轻轻一碰就缩了回去,生怕对方是个肝炎病患者。

韩大光道:“他就是车间技术员乔正清。”

辛人杰凝视片刻,笑道:“听说过,我的校友,s市交大的高才生,人称乔老爷。”

辛人杰与他素昧平生,居然对他了如指掌,乔正清心头一热。这“乔老爷”三字从他口中说出来,非但不觉得唐突,反倒显得格外亲切,一种惺惺相惜的兴奋油然而生。

韩大光边走边向辛人杰介绍:“厂部下达我们车间的任务是五百台,按眼下的进度,实现一季度开门红是不成问题的。”

辛人杰详细询问了产品型号、规格、质量和用户反馈意见。“目前国家百废待兴,机械工业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发展机遇。三江机床厂属地方企业,在市机械行业排行前三名,但与全国机床行业十八罗汉简直无法相比。但地方厂也有自己的优势,船小好调头。只要我们转变观念,抓住市场,不断开发新产品,三江机床厂必定能在全国机床行业占有一席之地,我充满信心。”

韩大光感慨万分。“熬过了十年噩梦,终于看见改革开放的好势头。可惜我韩大光已到了风烛残年,不能再跟你们年轻人一起,从头开始干一番实实在在的大事业,振兴机床厂的美梦全靠你们来圆了。”

辛人杰道:“我刚到机床厂就听人说起,韩主任跟林厂长一样,是五六年建厂时的元老之一。”

乔正清道:“韩主任老当益壮,把装配车间搞得热气腾腾。没想到你深藏不露,还是机床厂开国元勋,韩老的嘴巴好紧”

韩大光摇头道:“好汉不提当年勇。说来惭愧,机床厂前身是几个小老板合伙办的盛昌铁工厂,有七、八十号人,五六年公私合营时改名三江机床厂。我和林厂长都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师兄弟,我是大师兄,林厂长是师傅的关门弟子。十年动乱开始时,机床厂已发展到五百多人,在当时三江机械行业也算数一数二了。可惜从此机床厂一蹶不振,直到五年前林厂长上任,才看到希望。唉,白白浪费了几年光阴”

辛人杰安慰道:“韩老的心愿,我们当后辈的一定刻骨铭心。我相信,不用几年,你就会看到一个能跟机床行业十八罗汉并驾齐驱的全新的三江机床厂”

乔正清道:“韩老放心,我们年轻人不会让你失望的。”

送走辛人杰后,韩大光把乔正清叫到车间办公室说话。“正清老弟,你来车间不久,我看你这个人脑子聪明,做事踏实,是个好苗子,我信得过你。方才辛工的话你都听到了,我想问你,从林厂长引进辛工这件事中有没有领悟到什么”

乔正清想了一会。“林厂长的决策是正确的,引进辛工必定会给我们三江机床厂的发展带来正面效果。”

韩大光盯住乔正清,意味深长道:“我想不光如此,过去的臭老九很快就会咸鱼翻身,成为香饽饽了。”

乔正清淡然道:“也许是。但恐怕不能一概而论,有的行,是少数。有的肯定不行,是多数。”

韩大光道:“我的眼光跟你不同,应该倒过来说,大多数行,少数人要看他自己的造化。否则,许多人十年寒窗,白费了心血,国家花那么多钱办学校干吗”

乔正清道:“管他什么多数少数,反正跟我不搭界。”

韩大光拍拍他的肩膀。“乔老爷啊乔老爷,我知道你还在为父亲的事纠结,我相信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你不必背上包袱,缩手缩脚。你要记住我今天的话:不久以后的装配车间,甚至是整个机床厂,一定是你们这些有本事的年轻人当家,好好干吧,听我的话不会错”

约莫十点钟,加班的工人6续走了,乔正清按值班规定到各处查看。当他走近车间西北角的油漆间时,听到里面有抽抽搭搭的哭声。是谁有什么伤心事,躲在这儿哭哭啼啼乔正清循声走进黑沉沉的油漆间,哭声渐响,不一会竟变成两个人的号啕。

乔老爷打开油漆间照明灯,赫然见到一对男女并肩而坐哭成一团,哭声凄凉哀绝、撕心裂肺。他定睛细看,正是周国良和余小瑛乔正清惊讶万分:这些老同学们到底怎么啦

正文 第三章老兄弟捧打鸳鸯

第三章老兄弟棒打鸳鸯

乔正清进退两难,他不愿意管别人的闲事,想躲开这种尴尬场面,可是作为值班干部的职责,他不得不过问几句。

周国良突然拉住乔正清的手。“求求乔老爷,千万不要告诉别人,要不我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余小瑛止住哭声,仰面望着乔正清,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乔正清叹道:“你俩是怎么回事今天太晚了,回家去吧,明天还要上班呢”

周国良颤声道:“乔老爷,求求你听我说一会话,否则今晚我睡不好觉”

周国良和余小瑛原本是儿时玩伴,读同一所学校,坐同一张课桌,又一同下乡插队,两家长辈的关系也不错。

周国良父亲周建兴和余小瑛父亲余顺利都在三江化纤厂当过维修工,周建兴是维修组长,余顺利是维修钳工。六十年代初学雷锋,周建兴带领维修组废寝忘食、竭诚服务,赢得毛纺厂上上下下一片赞扬。周建兴被评为毛纺厂“学雷锋积极分子”,维修组也获得“学雷锋先进小组”光荣称号。二人常常拍着对方的肩膀称“老兄弟”。后来,举世罕见的大革命掀起巨浪。周建兴和余顺利一起参加宣传队,进驻三江市文化系统,领导革命群众“彻底砸烂反革命文艺黑线”。两位老伙计同舟共济数年,曾有过“儿女亲家”戏言。周国良和余小瑛也是两情相悦,一心一意“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天,周国良向父亲提起这件事,不料周建兴一口回绝。“不行,绝对不行”

周国良脸色陡变:“为什么不行”

周建兴声色俱厉:“不行就是不行,没什么为什么”

周国良顶了一句:“你太霸道是我找老婆,不关你的事。”

周建兴瞪他一眼,声音稍有缓和。“红颜祸水,古来如此娶个美人在家,你就不怕惹祸上身”

周国良昂首道:“我不怕她不是三心二意的人。”

周建兴大声道:“我们两家不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再说你一个月三十来块工资养得起她周家穷,经不起折腾。”

周国良不甘示弱。“婚姻自由,这件事我自己作主”

周建兴的火气又上来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不认你这个自不量力的儿子”

周国良憋屈,欲哭无泪,父亲的固执简直不可思议“不认就不认,没见过你这样当爸的”

在余家,余顺利更是斩钉截铁。“你找个混混、小瘪三也不能嫁到周家去”

余小瑛不解:“那是为什么呀你和周伯伯不是几十年的老兄弟、好朋友吗”

余顺利委婉道:“大人的事你不懂,总而言之我坚决不同意”

余小瑛着急道:“我搞不懂,你是嫌周家穷嫌国良不是大学生嫌国良人品不好”

余顺利微微叹息。“不是,都不是人穷怕什么,我们家也穷,但穷要穷得有志气。文化不高也算不得什么,小学生就找不到老婆国良人品不错,脾气犟一点,还算说得过去。但要成为余家女婿,万万不行”

余小瑛眼泪扑簌簌掉下来。“爸总得给我一个说法呀我跟国良处了这么多年,说分手就分手,谁能受得了”

妈妈康秀兰也劝她。“瑛瑛就别再为难你爸了,你爸不让你嫁给周家,自有他的道理。你还年纪轻,外面不地道的人多得数都数不清。你爸经过的世面多,他看准的事绝不会错。”

余小瑛觉得莫名其妙。“爸和周伯伯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又跟国良有什么关系”

康秀兰皱着眉头。“别多问了,大人之间的事,知道了反而会惹事。总之你爸都是为你好,早点跟国良断了吧,早断早省心”

余小瑛伤心欲绝,爸的无情,让她心如刀铰。平时妈最疼她,可她也跟爸一样反对国良。爸妈这么固执,非逼着她和国良分手,她连死的念头都有

乔老爷耐心听着周国良和余小瑛的诉说,心头沉甸甸的。

他原本并没有过问他们私事的兴趣,这年头自己的事都管不好,哪有心思管人家的闲事明哲保身才是最明智的举动。此刻听到他俩的父亲都参加过文化系统宣传队,触动了自己的心思,便继续听他们说下去。

余小瑛苦着脸,眼泪在眼眶打转。“后来爸妈给我介绍一个男朋友,就是戈春生,没多久就逼着我结婚。我不肯,爸妈非逼我嫁。妈为这件事常常背着我流泪,一个月下来就瘦了十多斤。有一次,妈对我说,别以为你爸是想攀高枝,你不嫁也可以,但千万不能嫁给周国良,要不然会害了我们全家国良家也是一样,坚决反对我进周家的门。

我实在不忍心妈为我伤心,只好勉强答应了。可是,戈春生不是人,他是个畜生,流里流气的老毛病一点都没改。他把我当犯人一样看待,稍不称心就动手打人。”

余小瑛捋起衣袖、裤管,乔正清见她手臂、腿脚到处是青一块紫一块,有的甚至新伤旧痕连成一片,惨不忍睹。

周国良脸色阴沉,扭头看着窗外黑黝黝的天空。

戈春生也是老同学,乔正清不愿在他背后多加评论。但眼前的景象依然让他吃惊。在他的印象中,戈春生还是个老实巴交的人,没想到多年不见,他竟然变得如此凶狠不过,不管怎么说,人家是两口子。

乔正清劝道:“小余已经结过婚,你们俩就更得注意,免得给人抓住把柄,到时候说不清。”

周国良怒火中烧。“戈春生是变态狂,我早晚要收拾他”

余小瑛抑止不住内心痛苦,泪如雨下。

乔正清默默无语。余小瑛和戈春生背后一定还有许多事情不便为人所知,这年头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复杂,何况还是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之间的事。

乔正清道:“你们要好自为之,都是有脑子的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自己独立判断吧,记住一点,违法的事千万别碰”

周国良攥紧拳头,通红的双眼冒出火星。“他不让小瑛过好日子,我也不让他过得安稳”

乔正清看着他凶狠的脸,心里隐隐不安。转念一想,自己家的事还不知猴年马月能理得清,有什么心思为别人的事费神倒是他们父亲都参加过宣传队这件事让他记在心上,听母亲说过,父亲的死肯定和宣传队有牵连。他见时间不早,怕余小瑛回去太晚,节外生枝,便催着她赶快回家。

乔正清回家想起许多往事,一个晚上都没睡好觉。到了第二天,还是忍不住问起周国良父亲参加宣传队的事。

周国良的神情有点为难。“我跟爸闹翻了,他不想见到我,我更不愿去见他,现住集体宿舍,很少回家。”

余小瑛爽快地答应。“我爸从来不跟我讲那几年的事,偶尔提到,他总是说往事不堪回首,避而不谈。要不我回去跟爸约个时间,你当面问他”

乔正清想了一会。“还是算了吧。每个人都有不愿被人知道的秘密,不勉强了。”

余小瑛笑道:“不碍事,回去就跟我爸讲。”

下午下班后,余小瑛顺路先回娘家。

余顺利面有难色,沉吟半晌道:“乔正清是什么人,家里是干什么的”

余小瑛道:“乔正清和我是二中同学,他爸乔建一原来是博物馆长,是在运动中自杀的。”

余顺利的脸色更加难看。“小瑛别管这种闲事。以前那些事在当时就说不清,过了这么多年,更难说得清楚,不提也罢。”

余小瑛不信:“他爸以前是博物馆长,出事那些日子你正在文化系统宣传队,这么大的事不可能不知道”

余顺利不耐烦。“别问了,你去对小乔说我生过一场大病,脑子不好用,从前的事情早就忘了。”

余小瑛耐着性子。“乔正清这个人挺不错,人很正派,也会帮助体贴别人。我们又是老同学,他有困难,应该帮他。”

余顺利十分恼怒。“你自己的事还没管好,还去管别人赶快回家去吧,晚了又要挨骂。怪我瞎了眼,让你跟那个疯子结婚”

余小瑛见父亲坚决不肯吐露真情,无可奈何。

余顺利自言自语,忧心如焚。“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早晚都得来”

正文 戈春生虐待厂花

第四章戈春生虐待厂花

余小瑛匆匆赶回家,刚进门,戈春生就夺过包翻检里面的东西,一边还恶狠狠地骂:“这两天死到哪里去了昨晚加班,你十点下班,可是到家的时间是十一点,扣去路上十五分钟,还有四十五分去了哪里是不是又去会你的老情人今天下午五点下班,到家应该五点十五分。现在什么时候了你自己看看,已经六点三刻,还有一个多小时去了哪儿快老实交代”

余小瑛反驳道:“去找我爸说说话,又怎么啦犯法吗”

戈春生怒气冲冲。“还敢嘴硬,什么事情都往他身上推你以为我不敢去对质我告诉你,昨天晚上的事情,你百分之百有鬼别以为你躲在阴暗角落里干的坏事我不知道。革命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随时随地会有人检举揭发,把你做的每一件丑事暴露在光天花日之下”

戈春生伸出拳头,气势汹汹地向余小瑛的脸部打去,余小瑛踉踉跄跄后退几步,戈春生又紧追上前,把她的手拧到背后。

戈春生骂骂咧咧不住口:“有人向我报告,昨晚你又跟那个狗日的周国良敖包相会了,是不是加班没他的事,他不回家孝顺父母,倒去看你,谈得好亲热啊,整整两个多小时,如胶似膝,有说有笑,恋恋不舍,到了下班时间仍不肯走。还不坦白交代,你跟老情人干了些什么,快说”

余小瑛痛得眼泪掉了下来。“你把我弄痛了,还不放手”

戈春生大喊大叫:“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快说”

余小瑛满脸痛苦。“你让我说什么周国良跟父母关系不好,不住家里。在集体宿舍闲得无聊,到车间闲逛,老同学之间说说话不可以吗车间有值班干部,就是乔正清你去打听一下就知道了,问我干什么说了你又不信。”

戈春生狠劲一拧,余小瑛痛得连连呼叫“救命”

戈春生大声吼叫:“还敢替老情人辩护,你活得不耐烦了洪振东是老同学,包小淼也是老同学,周国良为什么不跟他们聊,偏要跟你聊明摆着心里有鬼”

戈春生狠命使劲,骂不绝口。只听得“格”的一声,余小瑛惨叫一声晕了过去。过春生仍觉得不过瘾,又狠狠地扇她两巴掌,余小瑛苍白的脸庞顿时红肿起来。

这当儿,有人“嘭嘭”地敲门。“小瑛,小瑛,你怎么啦”

戈春生骂道:“多管闲事的又来了”

他见余小瑛倒在地上声息全无,心里有些发虚,便打开房门。站在门口的是邻居钟二嫂,每次他打老婆,钟二嫂都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钟二嫂竖眉瞪眼道:“你又把小瑛怎么啦”

钟二嫂冲到余小瑛身旁,看到她的脸肿得不成样子,一条手臂软绵绵地耷拉着。

钟二嫂怒气冲冲骂道:“你算什么男人,对老婆下手这么狠,还不快送医院”

戈春生虐待余小瑛的事激起了装配车间职工的公愤。

车间主任韩大光让车间副主任、分工会主席粟本佑马上向厂工会汇报,厂工会主席费清明指示,一定要维护职工权益,尤其要保护女职工的人身安全;要分工会与男方厂工会联系,取得他们的配合,必要时再由厂工会出面解决。

韩大光道:“乔老爷协助粟师傅一起处理,你说话实在、办事公正,车间里口碑好。况且老同学出了事,你理应出点力。”

乔正清本来想推辞,自己算什么身份,有什么资格管这种事转念一想,韩主任已经用老同学这顶帽子把他套住,再说二话就显得不仗义,只得默认了

戈春生从农村返城后在三江化纤厂机修车间当维修钳工。化纤厂工会倪主席听说又是戈春生惹事生非,这一回居然把老婆打成骨折,连连摇头叹息。

倪主席对着粟本佑和乔正清长叹一声。“我以前有个老毛病,喜欢护短。可这一回不是我胳膊肘儿朝外拐,不肯帮自己人,实在是戈春生太不争气,把我们化纤厂的脸面都丢光了。

戈春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这小子长得有模有样,看着还挺顺眼。小时候也老实乖巧,讨人喜欢。他的许多毛病都是那几年打打杀杀养成的,好好的一个初中生张牙舞爪,还自封什么狗屁参谋长,真是出乖露丑后来他下乡插队,不肯好好干活倒也罢了,还经常偷鸡摸狗,吃鸡、炖狗肉,把村民气得不行。有一天半夜三更,几个农民把他从被窝里拖出来,痛打一顿后丢到猪圈里。唉丢人丢到乡下去了。他老实了一段时间,又老毛病发作。不过他不敢在附近村子偷偷摸摸,而是跑了几十里地去作案。村里的人眼不见为净,也管不了他,个个敬而远之,惹不起还躲得起

过了几年,起了返城大潮。上头要求表现好的才开介绍信放人,戈春生见迟迟轮不到他,便想了个绝招:持刀闯进大队部会议室,当着大家的面一刀戳进自己大腿,鲜血直流,湿透了棉裤。大队干部个个脸色刷白,忙说好话安抚他,开了介绍信让他走人。事后才知道上了当:那一刀戳出来的是狗血你们说,这象是人干的事吗

说起戈春生和余小瑛的婚事,也怪我猪头瞎眼看错了人,是我给他俩牵的线。谁知道好心办坏事,害了小瑛大侄女水灵鲜活的一朵花被他折腾成什么样

这一回戈春生做过了头,跟法律挂得上边了,你们认为该怎么处理就这么处理,我代表化纤厂表个态,决不护短。”

过了一会,戈春生探头探脑地走进来,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

化纤厂的倪主席有话在先,再加上出于义愤,粟本佑也就不客气了。“戈春生你算不算是男人你把自己老婆打伤,不仅不去医院照顾病人,反而跑到三江机床厂大吵大闹,倒打一耙,诬蔑余小瑛生活作风不好,要求揪出j夫,这种无赖行为,早已激起公愤戈春生,你该深刻检讨”

戈春生拧着脖子道:“我没错该检讨的是余小瑛,谁让她在外面不正经,勾三搭四她是自讨苦吃,咎由应得。”

乔正清忍不住劝道:“男女之间的事不能胡乱猜测、捕风捉影,搞得不好要弄出人命。你是小余的男人,理应多护着老婆,你反倒平白无故指控余小瑛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