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燕歌行(3.5-3.8)(1/1)

第五章、王者风范夕阳西下,赵合德依在程宗扬怀中,听着彼此的心跳。

“累了吗?”

赵合德摇了摇头,然后道:“你身上的味道很好闻……”

“你也是。香喷喷的,我都想把你吞到肚子里。”程宗扬笑道:“你用的什么香粉?”

“我没有。”赵合德道:“以前阿爹没有钱给我们买脂粉。后来姊姊送了钱回来,我又不知道该买什么。”

程宗扬在她发间深深吸了一口,“再好的脂粉也比不上你的体香。”

赵合德害羞地低下头,眉梢眼角满满的,都是笑意。

“啊……”她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叫。

“怎么了?”

“它不是已经软了吗?为什么又硬了起来?”

“不用管它。”

自己冒着睾丸坏死的风险硬了两天,才在赵合德温柔缱绻的玉涡美xué中释放出多余的真元,充血的阳具终于恢复正常。多日痼疾,一朝缓解,程宗扬只觉浑身轻松。至于这会儿又硬起来,原因很简单,有这么个国色天香的美少女依偎在怀里,自己不硬还是个男人吗?

“还痛不痛?”

赵合德点了点头,小声道:“卓教御总在夸它,没想到它那么大,我那里都像要裂开了……”

过了一会儿她想起了什么,红着脸道:“如果你还想,我可以忍一下的。”

程宗扬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

他抬头望往谷外,“雉奴这个贱人,死哪儿去了?”

话音刚落,吕雉的身影就出现在谷口。

“你找的人呢?”

“我迷路了。”

程宗扬气了个倒仰,“你个废物!要你有什么用!”

赵合德好奇地看着她,两人虽然见过,但她刚刚知道这位太后已经被收为奴婢。

“她生得很美呢。”

“让她给你当侍奴好不好?”

“不。她欺负过姊姊。”

“对哦,正好让她给你当奴婢,你来欺负她好了。”

“可我不想欺负别人。”

程宗扬禁不住有些担心,这么个善良的小姑娘,扔进自家那狼窝里面,实在太危险了,很有必要让她见识一下生活残忍的一面。

“那我来欺负她好了!正好我还没用过她呢。”程宗扬道:“太后娘娘,老爷这会儿有兴致,过来让老爷爽一下。”

赵合德在他耳边道:“你真的想要她吗?”

程宗扬小声道:“我吓唬她呢。”

“回老爷,”吕雉道:“奴婢月事来了。”

程宗扬白端了一回架子,恼道:“不中用的东西!要你有什么用!”

吕雉从容道:“老爷若不介意,奴婢用嘴好了。”

“滚!”

吕雉垂手退到一边,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

天色将晚,总不能在山谷间过夜,程宗扬低头问道:“能不能走吗?要不要我背你?”

赵合德道:“我可以走。只要慢一点。”

“小紫她们都在秘境,我们找到她们,就送你回去。”

赵合德站起身,跟在程宗扬身后。擦肩而过时,吕雉像个顺从的奴婢一样,屈膝施了一礼。赵合德虽然不喜欢她,但也屈膝双手放在身侧,仔细还了一礼。

程宗扬回头看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又不免有些感慨,自家那窝母老虎要有合德一半的温柔知礼,这世界该有多美好?

…………………………………………………………………………………山谷中,一群兽蛮人正在奋力挖掘。忽然一名兽蛮人嘶声吼道:“找到矣!

找到哉!”

周围的兽蛮人全都围了过去,七手八脚将黄土中一方石碑扒了出来。

一名披散着头发,眼睛极小,却长着一张血盆巨口的兽蛮老者被人簇拥着过来,他用伸手在石碑上摸索片刻,然后吐出一个字,“羊!”

周围的兽蛮人齐声吼叫起来,兴奋地用拳头擂着xiōng口。

再往下摸,兽蛮老者又吐出一个字,“鱼!”

这回吹呼声小了许多,显然大伙对吃起来塞牙的鱼没什么兴趣。

兽蛮老者一挥木杖,“挖!”

那些被引诱来的兽蛮奴隶jīng神大振,卖力地挖掘起来。

兽蛮老者示意青面兽把石碑扛上,来到谷侧一处山坳。

戴着墨镜的蔡敬仲坐在一截削好的树干上,因为嫌硌得慌,身下还铺了一条熊皮大氅。

兽蛮老者让青面兽把石碑放在地上,然后打发他离开。

等身边再无他人,兽蛮老者用木杖点了点石碑。

蔡敬仲推了推墨镜,“羊续悬鱼……很好,这么快你们已经找到了陪葬大臣的坟墓。这是个很有名的大臣啊,不过你们运气不算太好——他是个清官。我们干挖坟掘墓这种活儿,最怕遇见清官的坟,里面啥都没有。”

兽蛮老者低声咆哮道:“天丧予!吾……吾都编不下去了!”他发疯一样一把一把揪着所剩无几的头发,“苍天哉!大地哉!武狼主的墓安在哉!”

“稍安勿燥,稍安勿燥。”蔡敬仲好整以暇地说道:“只要撑过这几天,等我手头的资金周转开,就把利息先给你们结了。到时候吃点羊算什么?你吃一只扔一只都花得起。”

兽蛮老者像是捞取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万万要快!真不行先把本金还给吾。”

“你看你。要发财,先得舍财。我呢,懂点面相,一看你就是发财的命,鸿运当头!要不你一来洛都,怎么那么巧就遇到我呢?”

兽蛮老者芝麻大的眼睛立刻红了,他用力捶着xiōng口,泣声道:“是吾鬼迷心窍!把吕家给的钱全都投到你那里。古格尔来的时候,连吃饭的钱都没有!”

“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蔡敬仲板起脸,不悦地说道:“说得好像我在骗你一样——我这么大的生意,缺你那俩小钱儿?再说了,你投钱的时候又没说这是吕氏给你们的办事经费,吃不上饭能怨我吗?你要再这么说,我这就走!”

蔡敬仲气冲冲站了起来,脚下哗哗直响。

兽蛮老者赶紧拦住他,“蔡公!蔡公!吾嘴笨不会说话,你万万走不得。”

蔡敬仲冷哼一声,端着架子坐了下来。

兽蛮老者赔着笑脸说了半天好话,蔡敬仲脸色才转暖,用恨铁不成钢的口气道:“不是我说你们。你们也真是的——吕家给了几个小钱,你们两眼一抹黑的就来了。这倒好,吕家变成灰,风一吹就没了。结果呢?活活把你们给坑了吧?

要不是遇见我,你们还在这鬼地方瞎转呢。““噫!古格尔带去的勇士在大草原死伤殆尽,部族只余老弱。去年冬天又赶上白灾,牛羊死亡无算。”兽蛮老者悲声道:“眼看就要灭族,吕氏信使送来钱物,蛊惑古格尔动了心,纠结了邻近部族的勇士,千里迢迢来到洛都。古格尔被人杀了,人心也散了,他们都追着吾要钱,嚷着要回草原去。吾只能编个谎话,让他们把武狼主挖出来吃了。说来,那天遇上,蔡公怎么都不认识吾了?要不是吾族人鼻子灵,闻出你的气味,吾还真以为哪里又来个蔡公子。”

蔡敬仲摆摆手,“生意需要,你就别多问了。”

“好好好。吾不问,不问了。吕家使者说,武狼主的坟就在秘境里头。可挖了许久,连个大臣墓都没挖开……”

蔡敬仲鼓励道:“再坚持两天!陪葬的大臣坟墓已经找到,武皇帝的陵墓也就不远了。诶,今天新打的猎物呢?昨天吃的小鹿还挺嫩。”

“昨天一共打了两头鹿,你吃了一头,吾们兽蛮武士带兽蛮奴隶,二三百人吃了一头。他们都不知道自己吃的是鹿肉汤,还当是白水。”

“你们不是吃了不少人吗?”

“你以为吾族想吃人!?”兽蛮老者道:“人肉酸甚,又不甚肥。若非饿得无奈何,谁愿意啃那玩意儿?”

蔡敬仲推心置腹地说道:“大家干的重体力活,猎物这么少,怎么能行呢?

让我们勇敢的武士们加把劲,一定要让大家吃饱!先给我打条猎物来。鹿肉就算了,昨天吃得有点多。打条狍子吧。加点野山菌,浓浓的熬上一锅。“兽蛮老者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的心思。”蔡敬仲拍了拍他的肩,“你得这么想,我是做大生意的,我吃肉,你们能喝点汤。要是我都吃不饱,你们还不得全都喝西北风去?是不是这个道理?”

兽蛮老者重重一跺脚,“吾看出来了,汝是吃屎,都要吃屎尖尖的!”他抹了一把老泪,悲声道:“吾去!吾给你打狍子去!”

蔡敬仲叮嘱道:“要嫩嫩的啊!”“啧啧啧啧……”朱老头笼着手蹲在草丛里,啧啧叹道:“人才啊这是。”

曹季兴也笼着手,跟朱老头蹲在一起,感慨道:“我当年要是有他一半不要脸,早就当皇上了。”

蔡敬仲摘下墨镜,哈了口气,抽出一块丝帕,细细擦拭着,“早就跟你们说过,我生意做得大,客户多,人头熟,你们还不信。哈……”

“真行啊,”曹季兴竖起大拇指,“被债主当场逮到,都锁沟里了,还这么牛气!”

“我是不想走。在这儿有吃有喝有人伺候,多舒服啊。”蔡敬仲起身走了两步,脚上的铁链哗哗直响,“有道是欠钱的大爷,讨钱的孙子。就这破链子,能困得住我?”

“你们说好的,一手还钱,一手放人,小蔡,你准备撑到啥时候?”

“吃完狍子吧。好久没吃过了。”

朱老头跟曹季兴都是一脸服气,“你吃着,我们去遛遛弯。”

“路上见着野葱,给我薅两根儿啊。加你利钱!”

曹季兴伸出瘦骨嶙峋的右手,头也不回地给他比了根中指。

朱老头笼着手,弓着腰,跟曹季兴一道鬼鬼崇崇地溜出山谷。两个狼狈为jiān的老东西凑到一起,小声嘀咕道:“几拨人了?”

曹季兴掰着指头道:“兽蛮人一拨,巫宗一拨,一堆逃亡的叛军、内侍、死士啥的,还有几个光头,像是自己来的。另外就是那几个生意人了。”

“咋整?”

“还能咋整?都要刨你祖坟了,你还咋整呢?”

“我说我弄点耗子药吧,你非拦着我。”

“小主子爷啊,你就积点德吧。我都替你揪着心,生怕你将来生个孩子没pì眼儿。”

“我就知道!所以我压根儿就不生!气死老天爷!”

“询哥儿,打住。咱犯不着跟老天爷较劲。”

“哎哟!”朱老头用手肘捅了捅他,“花姑娘!”

“拉倒吧,你以为你还是五陵大流氓刘询刘次卿呢?”

“这姑娘看著有点眼熟啊。”

“你生的?”

“呸!你生个姑娘是光头!”

曹季兴趴在草丛里往外看去,“俩光头不会是一路的吧?”

两人嘀咕着,林中突然蹿出一条黑影,猛兽般朝那尼姑扑去。

那名兽蛮武士狮鼻驼口,饿得眼都红了,看到一块鲜嫩的肉走过来,身在半空,口水就淌了一地。

眼看那小尼姑就要葬身兽口,兽蛮武士忽然就地一滚,转眼间猛兽变成小猫咪,涎着脸往那小尼姑身边凑。

朱老头跟曹季兴目瞪口呆,看着小尼姑的僧衣后面挑起一根豹尾,灵巧地摇曳着。

“贫尼法号静善。路过……”

没等她说完,兽蛮武士就抢着说道:“吾叫山狮驼!今年二十五!家里六口人!五只羊,三头牛……”

静善一手扶额,耳边那厮滔滔不绝,一口气忍了又忍,终于按捺不住,破口骂道:“去你妈的!”

山狮驼兴奋地打了个滚,尾巴竖得跟旗杆一样,绕着她一个劲儿打转。

静善忍不住叫道:“师傅!师傅!把它赶走!”

一名凶相毕露的老僧大步过来,恶狠狠道:“干哈呢?想交配啊!佛门弟子你懂不懂啊!”

山狮驼愣了一会儿,然后跳起来,双臂一拧,显露出自己壮硕的肌肉,然后双手交握,鼓起xiōng大肌。

“哎哟喂,你还上劲了?来来来,跟我比比!”

已死老僧捋起僧袍,伸出左臂,然后是右臂,然后从xiōng口又伸出一条左臂,接着又伸一条右臂,然后从背后又伸出一条左臂,又伸出一条右臂……山狮驼当时就看傻了。

八臂魔僧凶性大发,吼道:“来啊!比啊!不比就滚啊!”

山狮驼嘴一扁,泪奔而去。

已死老僧拉好僧衣,得意地说道:“乖徒儿,师傅厉不厉害?”

静善默默翻了个白眼。

草丛里传来一声奚落,“嘁,一只死蜘蛛……”

已死老僧侧步拧身,厉声道:“谁!滚出来!”

朱老头笼着手钻出来,对曹季兴道:“你说的光头就是他?”

“叵密的八臂魔僧?我还真不熟。”曹季兴捋起袖子,“扛揍不?”

已死老僧往后退了一步,色厉内茬地说道:“姓殇的!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少来招惹我!善儿,咱们走!”

“哟,这就走啊?”

“废话,你们人多。”

“别急啊。”朱老头道:“你们是跟龙宸来的吧?这浑水你们也敢趟?”

曹季兴翻着眼睛想了一会儿,“龙宸那个壁水貐是叵密出身?他们是来报仇的?”

“pì!那个叛徒!背弃佛祖,迟早有报应!”已死老僧为人光棍,痛快地说道:“得嘞,我知道这是你祖坟。你在这儿我就不说啥了。”

他拍了拍僧衣,“啥都没捞着。这就走,行吧?你要还不依不饶,没得说,我豁出去这一百来斤,跟你玩命!弄不死你,我也溅你一脸血!”

朱老头冷哼道:“抽空子就来捡便宜,当了和尚还匪性不改。”

“废话,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我都穷得当裤子了,还不捡点是点。”

“慈音呢?”

“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已死老僧啐道:“你小姨子满世界乱蹿当诈骗犯,你都不管管?”

朱老头脸一黑,显然被他戳到痛处。

“好吧,也不让你白忙。”已死老僧道:“老衲送你一句:龙宸被你们巫宗的人下了黑手,已经认栽了,人全撤了。这成了吧?”

朱老头冷哼一声,转过身去。

已死老僧扯起静善,一溜烟地跑了。

朱老头两手放在身前,满眼沧桑地望着着远方,下面“哗哗”响个不停。

曹季兴羡慕地说道:“你这泡niào够长啊。年纪一大把了,肾还这么好,怪不得是练童子功的。”

“先把那帮军士、内侍弄出去。再说那几个生意人。”

“他们要是不听劝呢?”

“这地方别的不多。坟,可有的是。”朱老头道:“管够。”

曹季兴道:“就是怕扰了先帝爷的清静。”

“拉倒吧。都快断香火了,还清静。”朱老头抖了抖家伙,一边系着裤子,一边感慨道:“我这些年困守南荒,好不容易才遇见个天命之人。可那小子一门心思做生意,让他当皇帝他都不肯。眼下他挑的这娃还小,看不出好歹来。宫里那位根基太浅,朝中重臣坐大,她恐怕是制不住的。我这回进帝陵,看到香火废了这么多年,心里这个酸……”

朱老头用力捶了捶xiōng口,怆然道:“我死都……都合不上眼啊。”

“询哥儿,我给你守陵成吧?”

朱老头拉住他的手,用力拍了拍,“就等你这句话呢!”

曹季兴握着他的手,老泪纵横地说道:“询哥儿,你不能只逮着我一个人往死里坑啊……”

“我是信得过你。”

“认识你算我倒霉。”曹季兴道:“进来的时候不短了,咱们这就动手?”

第六章、铁血安答程宗扬还是把赵合德抱在臂间,一路走一路卿卿我我,如胶似漆。

吕雉跟在后面,对两人腻腻歪歪的模样视若不见。

“你怎么知道方向呢?”

“要在外面的话,可以看青苔生长的情形,从背阳向阳找出南北,再找出东西方向。更简单的是看影子。不过在这里就不好说了。说不定这太阳是在南回归线,或者压根就不是太阳。”

赵合德满眼崇拜地说道:“你懂得好多。这会儿往哪里走呢?”

“跟着河水的流向走。”

“原来是这样啊。”

“你年纪小,不懂没关系。可有人一把年纪了,连点生活常识都没有。在宫里都养废了。”程宗扬回头道:“喂,说你呢。”

吕雉淡淡道:“我跟着呢。”

赵合德道:“我帮你看着,不会让她走丢的。”

“我才不怕她迷路。丢了算了。”

吕雉置若罔闻。

赵合德贴在他耳边道:“它还硬着吗?”

“没有。”

程宗扬撒谎了。得了合德极品鼎炉的元红,岌岌可危的丹田终于稳住,一直硬着的兄弟也恢复了正常。问题是皮肤的敏感性并没有减轻多少,本来就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稍微有点风吹草动,立马就硬给你看。

比如赵合德这会儿在自己耳边说话,一个绝色小美人儿在耳边呵气如兰,口脂生香,再带点旖旎动人的风情,自己还没说什么呢,它就主动来了兴致,昂头挺脑,跃跃欲试。一直硬着当然不好,可一天到晚动不动就勃起,半个时辰能硬上十好几回,这日子还能过吗?

程宗扬忽然停住脚步,一手按住腰间的刀柄。远处一名兽蛮人凶神恶煞般狂奔过来,隔着数十步的距离,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滔天杀气。

林中的小兽被兽蛮人的杀气惊动,在山间四处乱蹿,有几只跑到河边,因为跳不过去,转头顺着河岸狂奔。

那兽蛮人转瞬即近,能看出来是一名老者。它背着一根木杖,眼睛小得犹如绿豆,嘴巴却宽大得如同鳄鱼,它手足并用,一路草叶纷飞,笔直朝自己冲来,丝毫不掩饰身上的杀气。

程宗扬放下赵合德,挡在身后,随即拔刀在手,不等兽蛮老者扑上来,便使出一招夜战八方,将奔来的小兽驱赶开。

兽蛮老者猛地发出一声怪啸,“狍子!吾的狍子!”

程宗扬一怔,好像刚才真有只尾巴生着白尖的狍子跑过去。

兽蛮老者好不容易撞见一只狍子,却生生错过,顿时红了眼睛,接着又认出程宗扬的面容,旧恨未了更添新仇,兽蛮老者xiōng中杀意沸腾,嚎叫道:“欺人太甚哉!吾先宰了你!”

两人转眼就斗在一处,程宗扬刀势迅猛,那名兽蛮老者修为原本及不上程宗扬,可这会儿不知道在哪儿受了天大的委屈,恨意冲天,整个人都疯狂了一样,以命搏命,悍不畏死,竟然压着程宗扬打。

程宗扬这回深深知道什么叫光脚不怕穿鞋的,自己以前也没少玩命,可这会儿身后还有个赵合德,实在是玩不起,不多时便左支右绌,局面越来越狼狈。

忽然大地微微一震,一道裂缝出现在兽蛮老者脚下,使它一个踉跄。

一个豺狼般的声音道:“阿合马!”

兽蛮老者转身跳开,然后叫了一声,“哈米蚩!”

说着两个老兽人就扑到一起,滚在地上,拳打脚踢。

好不容易等他们分开,两个老兽人都是鼻青脸肿,浑身上下沾满泥土,不过两人情绪倒是很高,刚才还打得热火朝天,转眼就勾肩搭背,呵呵傻笑。

程宗扬愣了半晌,“你们……认识?”

哈米蚩往兽蛮老者xiōng口擂了一拳,“阿合马!我安答!”

兽蛮老者也朝他xiōng口擂了一拳,“安答!”

“那你们刚才……”

“我们兽蛮人的礼节。”

阿合马龇着兽牙,张开血盆大口,一边“呜呜”的嚎叫,一边夸张地抖动着宽大的嘴chún。

程宗扬一拍大腿,“干!这是示好?!老术朝一个小丫鬟这么干过,当时就把人吓晕了。”

“等会儿,我们说几句话。”

两个老兽人搂着肩,脑袋凑到一块儿,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

忽然哈米蚩勃然大怒,抓住阿合马的后颈,“篷”的一声,把他脑袋砸在河滩里。

阿合马不甘示弱,爬起来一头把哈米蚩撞翻,骑在他身上一通痛打。

打完俩人又凑到一块儿,你咬我耳朵,我咬你耳朵,亲热地说着悄悄话。说到高兴处,阿合马一个耳光抽过去,换来哈米蚩一记头锤,当时鼻子就飙血了。

程宗扬看得脑门都在疼,这哪儿是两个老头?简直是两个jīng力严重过剩的熊孩子。

两人终于用兽蛮人结义兄弟之间最亲密的礼节完成了交谈,彼此搂抱着,一瘸一拐地走来。

哈米蚩道:“我跟他们说,你很有钱。”

“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是事!说吧。”

“他们要羊。”

“我给!”

“他们要回塞外。”

“路费我出!”

“他们的钱在一个蔡公公那里吃利息。”

程宗扬下巴“咔”的掉在地上。蔡爷的生意做得真大,兽蛮人的卖命钱也敢黑。他突然觉得,自己替蔡爷背的锅是不是有点大了?天知道他挖的坑有多深,里头填了多少人。

程宗扬咬了咬牙,“我帮他们讨回来。”

“不是。他们要利息。”

程宗扬很想学他们的礼节,先给阿合马一记耳光,再来一记头锤加旋风腿。

都这时候了还惦记着那几个利息?你们上当受骗,那叫活该!用金兀术的话说,一个个都是张嘴能看到pì眼儿的直肠子,还学人家玩钱生钱的把戏?

“行!包在我身上。还有吗?”

“没了。”

程宗扬有些不放心,“那个古格尔呢?”

“他们不是一个部族的。古格尔族里没有成年的男丁,雇佣他们帮忙。”

哈米蚩解释完,程宗扬终于弄明白,为什么古格尔一死,那些凶悍兽蛮人没有上来拼命,反而都跑了,原来是一群打临工的。

程宗扬心下一动,“那些兽蛮奴仆一起走吗?”

“不会。草原受了雪灾,没有足够的口粮。”

“那就好。”程宗扬欣然道:“我准备在首阳山下建个牧场,第一批先放养一万只羊,眼下正缺人手。那些兽蛮奴仆都是养羊的行家,我想让他们来帮我养羊。”

阿合马一直在旁边呵呵傻笑,听到这句话,口水“哗”的流了一地。

…………………………………………………………………………………看到阿合马过来,裹着熊皮大氅的蔡敬仲不悦地皱了皱眉头,“狍子呢?”

阿合马此时有了底气,抬起巴掌就想给他个脆的。可手挥到一半,还是没敢打下去,陪着笑脸给他掸了掸衣服。

程宗扬踱着步子过来,慢悠悠道:“蔡爷,你没事吧?”

蔡敬仲坦然道:“我能有什么事?”“没事走两步。”程宗扬摆摆手,“起来,走两步。”

蔡敬仲一手伸到袖中,程宗扬以为他要亮出什么底牌,眼睛立刻眯了起来,谁知他掏了半晌,掏出一柄大红折扇,“啪”的打开,在xiōng前悠哉悠哉地扇着。

“蔡爷,你这什么意思?”

“本公子凭本事借来的钱,谁想从我口袋里掏出一个子儿——没门!”

程宗扬一肚子的说辞全给憋了回去,好半晌才挤出一句,“蔡爷,你是属貔貅的吧?”

几方会合,简短地商量几句。果然和程宗扬猜测的一样,胶西邸井下入口开启的同时,长秋宫的入口也同时开启,而永安宫湖底和增喜观两处入口却没有动静。

负责监控长秋宫入口的是吴三桂、敖润和冯源,剧孟和哈米蚩也留在长秋宫居中策应。他们商量之后,由吴三桂入内查探,因为青面兽传回消息,说秘境里有许多兽蛮人,哈米蚩与高智商也一同进来。结果就前后脚的距离,三人还是失散了。

哈米蚩靠着野兽的本能,同样选择了沿河而行,遇见程宗扬等人。

那些兽蛮武士都是家乡遭灾,在古格尔的鼓动下,前来洛都。真论起来,双方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反而因为哈米蚩跟阿合马是安答,还有一点交情。

说起阿合马,他就是个悲剧。古格尔带着满身伤痕,孤身一人从大草原逃回部族。本来已经丧失了自己的势力。可吕氏的信使居然找到兽蛮人的聚居地,许诺重金,请兽蛮人作为外援。

作为族中德高望重的老人,被兽蛮人视为智者的阿合马首先来到洛都,结果正赶上蔡敬仲钱生钱的把戏玩得如火如荼。阿合马在草原待了那么多年,哪儿见过这种高科技?一想到自家的钱半年能翻一倍,一年能翻四倍,正发愁族人吃不上饭的阿合马立马就嗨了,疯了一样把吕家给的佣金全拿出来,投到蔡敬仲的无底洞里。

这下阿合马彻底上了蔡爷的贼船,古格尔来了,他发愁怎么应付古格尔。古格尔死了,他要应付的从一个古格尔变成一百来个大脑充斥肌肉的兽蛮武士。再加上吕氏送来二百多名兽蛮奴隶作为后备,阿合马更是愁得头发就快揪光了。二三百张嘴等着吃饭,可他们的口粮全在蔡敬仲那里等着生利息。更别说那些兽蛮武士还要返乡的路费。洛都这花花世界哪儿都怪好,就是没钱寸步难行。

好不容易把人哄住,送到秘境,借口把武皇帝挖出来吃掉,想着拖一天是一天。谁知居然遇见自家的财神爷。那位蔡公公换了装束,贴了胡须,要不是自己闻出他的气味,阿合马都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阿合马发了狠,拿铁链把那位蔡公子锁住,不给钱就不放人。结果那位蔡公子一点都不拿自己当外人,就这么悠哉悠哉地住下了,还把欠债的是大爷这句话发挥得淋漓尽致。照阿合马的脾气,早把这货给打死了。可看在钱的面子上,阿合马只有一个字:忍!

现在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遇见了自己的安答,钱也有着落了,还听说有一万只羊等着他们去吃——不,是放牧。阿合马几乎要喜极而泣,一万只羊啊,一天吃一只,这辈子都吃不完。那位程公子口中的守羊山,简直就是人间仙境。

阿合马已经打定主意,如果他说的是真的,自己死也要死在守羊山的羊群里。

大家目标一致,很快就商量出结果,秘境中的兽蛮人无论有没有参与过吕氏的叛乱,只要往后不再与吕氏或者其他势力联系,一律既往不咎。愿意返回塞外的,程宗扬每人给一万钱,十只羊,由向导带领,送回塞外。愿意留下来的,都移往舞阳侯国的首阳山,保证每月不低于三头羊的口粮。

兽蛮人欢声雷动,随即丢下挖掘工具,兴奋地捉对厮打起来,眼前一片群兽乱舞的景象。

蔡敬仲双手负在身后,评价道:“还是饿得太轻了。”

哈米蚩负责带领兽蛮人返回,蔡敬仲也想跟着走。程宗扬叫来青面兽,让他拿铁镣把蔡敬仲锁在身上,“不管吃饭还是拉屎,你们都在一块儿,连睡觉都不许松开!”

蔡敬仲用扇子顶住下巴,“我做错什么了吗?”

“没有。你做得都对。我是怕你以后走错路,锁起来放心。”

身后传来一声的轻笑。

蔡敬仲扭过头,指着吕雉道:“你笑什么!”

赵合德连忙道:“不是她笑的。对不起,我刚才没忍住。”

“我教训她,关你什么事?”

程宗扬在旁边看不过眼,“蔡爷,我记得你前两天还说,这辈子佩服的有三个半人,太后娘娘排名第二。你就这么跟人家说话的?”

“我要不那么说,她会开口吗?你啊,揣摩人心都不懂。”蔡敬仲道:“娘娘心高气傲,认栽事小,面子事大。打死不开口,神仙难下手。我为什么说三个半人?一来先把她捧得高高的,二来再拿话钩着她,让她心里直发痒。只要她一开口,后面的事就好说了。”

程宗扬瞠目结舌,良久才道:“蔡爷,你又给我上了一课。”

“好说。先把铁镣解开。”

“不行。我得把你锁着,好随时向你请教。”

蔡敬仲对吕雉道:“瞧见了吧,你之所以会输,智谋不济尚在其次,要紧的是脸皮不够厚。你说你脸皮要是再厚一点,还会输得这么惨吗?”

吕雉看着这个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言,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的叛变的死太监,最后展颜一笑,“公子说的是。奴婢受教了。”

蔡敬仲还要再说,忽然整个人凭空消失。

“你做甚!”

青面兽瓮声瓮气地说道:“吾要撒niào!”

蔡敬仲绑在体型巨硕的青面兽身上,就跟青面兽揣了个红包一样,一阵风就没影了。

…………………………………………………………………………………巍峨的青铜大门前,一条雪白的小狗摇着绒球一样的短尾巴,来回打着转。

小紫坐在阶前,笑吟吟逗着雪雪。

闻清语站在她身前十余步的位置,身后跟着一群巫宗门人。

“紫姑娘,大家约好平分,你这么拦着路,不太合适吧。”

“仇雍还说你们都出来了。是那个傻瓜自作聪明来骗我呢,还是你们连他也一块儿骗了?”

“仇尊者是敝宗元老,地位尚在仙姬之上。谁敢骗他?他又何必去骗谁?想必是紫姑娘误会了。”

阮香琳道:“好个伶牙利齿的婆娘,居然推到紫妈妈头上。”

闻清语轻笑道:“这不是临安李镖头的夫人吗?你身为人妻,私下却给人当了妾侍。想必夫人女红不错,做的好一手绿帽子。”

忽然一道火光箭矢般射来,闻清语急忙闪身后退,那道火光落在地上,溅起一片碎石。

卓云君抬起右手,白玉般的纤指间,一道凤羽般的火焰盘旋不定。

“诸位身负修为,何必逞口舌之利?不如动手好了。”

“果然是做了我们黑魔海的奴婢,连道门的清静无为都不讲了。昔时守身如玉,如今任由采撷,不知此间滋味可好?”

“哟,说得好像你没被男人干过似的。”蛇夫人道:“难道你在床上,还得让你男人供着你,把你顶在头顶上干啊?”

蛇奴荤素不忌,闻清语终于招架不住,“紫姑娘,你到底开不开门?”

“要等程头儿哦。”

“好!我们就在这里等着!”

暗处一个隐秘的角落里露出一眼睛,“怎么还不动手?”

“说和了?”

“这地方不能多待,咱们走。”

两人悄悄退开,钻进一个圆形的洞xué内。他们小心抬起铁制的井盖,盖住洞口,然后沿着长长的水泥管道一路疾奔。

两人一胖一瘦,胖的那个正是勾结成光,试图控制刘建的广源行执事,庞白鹄。

“这回的差事算是办砸了。十六少不知道会怎么收拾我呢。”庞白鹄满脸青肿,跑路还撇着腿,显然身上伤的不轻。

“这也怨不得你,都是刘建那竖子,狗肉上不了席面。”

“龙宸那帮家伙不靠谱,黑魔海那伙人更黑,说翻脸就翻脸。”

“这也是没想到。原以为吕家那窝草包好收拾,谁能料到区区一个吕巨君,会那么棘手?左武军、兽蛮人、董卓的凉州军……要不是金蜜镝那老狗玩命,吕家真不一定会输。说来刘骜结了多少仇家啊,个个都巴不得他死。”

“他得罪了多少人?不说别的,就说咱们吧。咱们是生意人,讲究的是公平信誉。汉国朝廷天天这么折腾我们做生意的,谁他妈受得了?说课税就课税,说关门就关门,当官不要商贾出身,lún到打仗却让我们做生意的上阵,还他妈跟一帮贼配囚编成一军。我们就做个生意,犯什么天条了?就当犯人处置?”

“行了老庞,别发牢sāo了。你比我强多了,好歹十六少没事。陶家的五少爷这次也入宫了,到现在还没有音信。他要有个三长两短,我肯定活不了。”

“你运气也够背的,陶五爷眼下可正得宠呢。他老子不争气,原想着他们这一支要败,谁知道陶老爷子隔了一辈,指名让他进钱庄打理生意。不过你也别太担心,陶五爷是个有福气的,多半没事。”

“这次城里大乱,别人都往外跑,我在路上找了个人,冒用文书混到城里,就想着万一陶五爷出事,我干脆死城里算了,也免得连累家人……”

两人想到前途,都忧心忡忡,没了说话的兴致,只闷着头赶路。

“我们不是要出去吗?”

拐角处远远传来一个声音,两人齐齐停住脚步,随即藏起身形。

“贼不走空!来都来了,好歹不捞点儿啊?我又不去挖姓殇的祖坟,就捡个仨瓜俩枣的,他还能跟我来真的?我说善儿啊,咱们不是去长安的吗?你非要绕到洛都干啥呢?”

“散心。”

“有心事啊?”

“没心事。”

“反正这会儿没旁人,咱俩唠会儿嗑。”

“没心情。”

已死老僧一脸的痛不欲生,“你小时候可喜欢跟我唠嗑了,喂个糖豆能唠一宿,咋越大越不可爱了呢?”

静善恼道:“我都不是吃糖豆的小娃娃了。”

“那你想吃啥?我给你找去!吃肉也行啊,咱们背着佛祖偷偷吃,吃完再持戒。”

静善喝道:“谁!”

一个高挑的身影出现在甬道中,她穿着一袭白色的武士服,长发挽起,扎着英雄结,英气bī人。

“我姓云,你们是?”

“贫尼静善。”

云丹琉仔细看了她一眼,“我们是不是见过?”

“不可能!”已死老僧道:“我们跟你云大小姐从来没打过照面。”

云丹琉奇道:“你认得我?”

“这不刚认识吗?你说姓云。大小姐嘛。”

云丹琉道:“告辞了。”

“萍水相逢也是有缘,给点儿钱吧。”

云丹琉一手按住刀柄,“我要是不给呢?”

“哈哈哈哈!”已死老僧摸着光溜溜的头皮,匪气十足地大笑起来,“那我就只好下手抢啦!”

笑声未落,他压低声音对静善道:“云家有钱的很。一会儿我制住她,你摸摸她身上。值钱的东西全弄走。出去我就给你买肉吃。”

静善道:“告辞了。”转身就走。

“乖徒儿,你别走啊!”已死老僧慌忙追上去,“偶尔劫个道散散心嘛,佛祖都不会怪罪的。”

云丹琉松开紧握的刀柄,微微舒了口气。那个老和尚修为怪异,自己也看不出深浅,但带给自己的压力极为恐怖。一旦交手,自己连脱身的把握都没有。

她刚要转身,却看到两个人一前一后,把自己拦在中间。左边一个,是自己交过手的庞白鹄。右边那个自己也认识。

“你是晴州会馆的管事,杜奕?”

那个瘦点的赔笑道:“大小姐好记性,连我这种小人物都能记住。”

“你们也想硬抢?”

“不敢不敢,”杜奕点头哈腰地说道:“小的只是想请大小姐赏个面子,一起去拜会程少主。”

云丹琉轻蔑地笑了一声,“绑架吗?”

杜奕一脸尴尬,还没来得及开口,庞白鹄已经“扑嗵”一声跪下,声泪俱下地说道:“我们哪儿敢啊。小的是大小姐的手下败将,真不敢与大小姐为敌啊。

只求大小姐可怜可怜我们,给我们一条生路。”“你们两头堵,是想上来动手的吧?”

“不是不是。”杜奕连连摆手,“我们差事办砸了,回去也得死。这会儿也是bī急了,想巴结上大小姐,好跟程少主说和说和。”

“你们要说和,直接去找他啊。跟我说什么?”

杜奕说着也跪了下来,“哎哟,那位程少主还能不听大小姐的?大小姐别怪我多嘴,程少主看你的眼神都跟看别人不一样。绝对是又敬又爱,那心思全都写在脸上!要我说,只有程少主这种不世出的人物,才能配得上大小姐这样的绝世佳人。程少主英雄了得,也只有大小姐这样了不得的人物才配得上。”

杜奕做的迎来送往的营生,全靠捧人吃饭,这会儿捞到一根救命稻草,玩命地拍马,嘴里各种马pì滚滚而出,几乎能吐出花来。

云丹琉本来严阵以待,不一会儿被他说得脸都红了,顿足道:“别说了!”

杜奕赶紧闭嘴,像条丧家犬一样,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云丹琉看着庞白鹄道:“你在宫里是怎么说的?”

庞白鹄“啪”的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我不是人!我猪狗不如!我混蛋!我该死!”

庞白鹄一边说一边狂抽自己,他也真下得去手,只抽了三四个耳光,就吐出一颗牙来,一张肥脸更是肿得不能看了。

杜奕倒听吩咐,不敢说话,只一个劲儿地磕头。

“好吧,我可以替你们说,但他答不答应,我可管不着。”

两人都哭了起来,“大小姐,你就是我们的活菩萨啊……”

身后传来一声冷笑,“云大小姐,你不会那么傻吧?他们说几句软话,你就信了?”

庞白鹄跳起来,“谁!”

齐羽仙从黑暗中走出,“真巧,在这里遇上大小姐。”

云丹琉道:“你不是在宫里吗?怎么也来了?”

“在宫里气闷,出来散散心。”齐羽仙道:“两位执事,多日不见。”

杜奕道:“齐仙子,你这是什么意思?小的没得罪过你吧?”

“是吧?我都不太记得了呢。”齐羽仙一边说一边抽出弯刀。

庞白鹄脸上的肥肉抖了几下,慢慢向后退去。

齐羽仙举刀指着他,“你们在宫里突然翻脸,暗算仙姬,这就想走?”

杜奕道:“老庞,怎么回事?”

庞白鹄啐了口血沫,“齐仙子,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仙姬独占永安宫,开启秘境的时候可没跟我们打招呼吧。要说翻脸,也是你们先翻的脸。”

“秘境归我们圣教,本来就是说好的。倒是你们背着仙姬,私下勾结圣教的姬奴,敢问cào的什么心思?”

“你们把印玺全都卷走了,宫里只留了个空壳,还说只图秘境?”

“那些印玺是开启秘境所用。”

“当初可没听你们说过。”

“事关机密,恕难奉告。”

“两位!两位!”杜奕见两人越说越僵,赶紧打圆场道:“我听着大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哪儿有什么误会?”云丹琉嘲讽道:“说到底两边都没cào好心,一有机会就互下黑手,不过是狗咬狗罢了。”

齐羽仙叹道:“鹬蚌相争,倒让程少主这渔翁得利。云大小姐,何必讥刺我等呢?”

齐羽仙边走边说,不知不觉间,三人站成一个三角形,将云丹琉围在中间。

齐羽仙终于站定,她微微一笑,刚要开口,云丹琉忽然动了,她飞身跃起,整个身体几乎横过来,两条长腿一前一后,旋风般横扫过来,正中庞白鹄颈侧。

庞白鹄猝不及防,被云丹琉雷霆一击,一个筋斗栽倒在地。

齐羽仙弯刀犹如一道流光,直劈云丹琉后腰。另一边的杜奕却往后跳开,高声叫道:“诸位!诸位!且莫动手啊!”

云丹琉扬声道:“今日暂别,后会有期。”

齐羽仙心下恼怒,催动真气,全力追击,谁知刚追出两步,眼前青光bào起,却是云丹琉去而复返,回马一刀劈向齐羽仙头顶。那柄青龙偃月带着一股狂飙席卷而来,齐羽仙仓促变招,双刀相交,只觉手腕剧震,弯刀几乎脱手,连退数步才稳住身形。

云丹琉一刀劈退齐羽仙,这才施施然退走。

庞白鹄捂着脖子爬起来,与齐羽仙面面相觑。

杜奕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敌意,一边说道:“各位,我是给陶五爷干活的,这可不关我的事。”

“万般天注定,半点不由人。”齐羽仙道:“杜执事,你已然卷入此事,还想着能脱身吗?”

杜奕不是那么好哄的,当即道:“我怎么听不懂呢?要不咱们明白说话?”

“想听明白?好啊。”齐羽仙道:“帛十六出钱,怂恿吕冀弑君,暗中又资助刘建,试图两头押宝。可他心思太大,明知道刘建是我们的禁脔,偏又想着甩开我们,独占便宜。结果不出仙姬所料,果然是玩砸了。眼看着jī飞蛋打,庞执事坐不住了,拼了命也要把你们拖下水。”

杜奕寒声道:“陶五爷不在秘境?”

“你说呢?”

杜奕脸色铁青,“老庞,你这回可把我坑苦了。”

庞白鹄给了自己一记耳光,“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咱们几方人心不齐,让长秋宫得位也不冤。可我真没坑你的心思,我就想着借五爷的虎皮一用,找个机会给程少主磕头认错,保自家一条狗命。”

齐羽仙冷笑道:“这会儿还舌灿莲花?”

庞白鹄恼道:“我都说到这份儿上了,齐仙子还要我怎么着?”

“刘建身死,我们巫宗这回可是亏大了。庞执事不准备给些补偿吗?”

庞白鹄脸上的肥肉抖了几下,咬牙道:“想要什么,划出道来!”

“广源行在汉国生意。”

庞白鹄气极而笑,“你知道广源行在汉国有多少生意吗?就不怕撑死?”

“我敢张这个口,就不怕你生意有多大。”

庞白鹄摇头道:“那我还是死吧。来,杀了我,把我的脑袋给十六少送去。

就说我姓庞的无能,罪该万死。”

“你的命可值不了几个钱。”齐羽仙道:“全拿不行的话,起码得一半。”

“一半也不成。”

“你要是不答应。我就把广源行的产业连同谋逆的证据送上去,想必汉国官府很乐意收缴这批逆产。”

“你!”庞白鹄刚要动怒,却泄了气,哭丧着脸道:“我做不了这个主。”

“你就把原话传给十六少好了。”齐羽仙淡淡道:“想跟仙姬翻脸,就该先有舍财的觉悟。”

杜奕道:“这边没什么事,我先走一步。”

“想脱身可没那么容易。动手的可也有陶五爷。”

“我就一传话的,你别为难我。要什么,我转告给五爷。”

“钱庄。”

眼看杜奕变了脸色,齐羽仙挑起chún角,“陶五肯定不会给。”

“你知道就好。”

“那我们借笔头寸好了。具体数额,回头有人去跟五爷商量。”

杜奕还在思量,庞白鹄道:“若是我答应你,程少主那边再张口呢?”

“我不是还给你留了一半吗?”

“齐仙子莫说笑。我们出了这笔钱,你们可得负责把事给平了。”

“你们只要不自作主张,我们自有法子。”

庞白鹄一咬牙,“成!”

“一言为定。”齐羽仙说着抬起手。

庞白鹄抬手与她击了一掌,随即一声惨叫,却是被她生生拧断一根手指。

齐羽仙笑道:“先收些利息。”说着飘然而去。

庞白鹄握着断指,一张肥脸满是冷汗。他喘息半晌,然后又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记耳光。

杜奕动了动嘴,最后也是一声长叹。

第七章、名花倾人程宗扬不知道剑玉姬与晴州商会已经重新携手,他把秘境内的兽蛮人集合起来,兽蛮武士由阿合马带领,外面由敖润与冯源接应,负责安置。其余的兽蛮奴仆则由哈米蚩带领,暂时仍留在秘境。这些兽蛮奴仆都是上好的劳力,一旦岳鹏举改造过的铜门无法开启,说不得还要用蛮力挖开。

可队伍集结起来之后,左等右等,就是不见青面兽的踪影。十个兽蛮人有十一个都是实心眼,自己交待过不让解开,老兽就是打死也会拖着蔡爷不撒手,可他这泡niào也撒得太久了吧?

蔡爷没了影子,阿合马比程宗扬还急,一顿木杖,“吾去找!”

阿合马带了几名jīng壮的兽蛮武士,分头寻找。程宗扬有心不去理会,可没来由一阵心惊肉跳,好像有什么不妙的事情正在发生。

“我也去!”

合德不便行走,留下来由哈米蚩照看。程宗扬叫上吕雉随行,免得她趁自己不在,搞出什么事来。

兽蛮人所在的区域是一片荒丘,翻过一个斜坡,前面是一片山林。程宗扬心下嘀咕,以老兽的羞耻度,撒泡niào总不至于还要钻到林子里吧?

“老兽!”程宗扬双手拢到嘴边,放开喉咙喊了几声,结果半晌也没有听见回音。

程宗扬一边叫一边四处张望,看到身后的吕雉,不禁一阵火大。自己嗓子都快喊出血来了,她倒像是没事人一样,到底谁是主谁是仆?

“你也叫!”

“嗓子坏了,叫不出来。”

“骗鬼啊。什么时候嗓子坏了?”

吕雉淡然道:“给主人品箫的时候,喉咙肿了。”

程宗扬又是好气又好笑,“哎呦娘娘,你也太娇贵了吧?用用你的嘴巴,就把你的嗓子给干肿了?说得好像你没给人口过似的。”“没有。”

“这么荣幸?娘娘的第一次居然给我了?”程宗扬嗤笑道:“你怎么不干脆说你还是处女得了。把石头拿好!”

吕雉还拿着那块白色的条石。程宗扬开始只是不想把留着岳鸟人手迹的石头平白扔了,后来发现让吕雉拿块石头效果出奇地好,一来增加负重,消耗她的体力,二来拖慢她的速度,三来正好占住她两只手,差不多等于给她戴了副镣铐。

条石又不能拿来当武器,即使她想扔过来砸死自己,这么大一块石头,自己也有足够的时间反应。

程宗扬耳朵忽然一动,听到山林中传来一声大喝。

那声音相距甚远,但听起来极为耳熟,居然是吴三桂。程宗扬立即噤声,拔出那柄剧孟送给他的长刀,循声往林中掠去。

林内一片狼藉,吴三桂手持长矛,与一名八条手臂的老僧激斗正酣。

已死老僧八臂齐出,打得吴三桂步步后退。刚刚胖出两圈的高智商躲在一棵大树后面,唯恐被两人交手的劲气带到,横尸当场。不过他也没闲着,虽然躲得不敢露头,但嘴上功夫没丢下,可着劲儿的叫骂。各种wū言秽语,都快翻出花来了,让已死老僧满门妻女,上溯祖宗八代都倒了血霉。

吴三桂叫道:“老和尚!咱们往日无仇,近日无怨!为何一见面就要喊打喊杀!”

已死老僧道:“你把后面那厮交出来!咱们了事!”

“这是我们商行的杂役,不知哪里得罪尊驾?”

“我呸!还杂役,临安的花花太岁,谁不认识?肥羊啊!”已死老僧腾出一只手,摸着光溜溜的头皮,怪笑道:“快快把他交出来!老衲好去找太尉化些钱铢,哈哈哈哈!”

“八臂老秃?”程宗扬叫道:“你怎么跑这儿了!”

“老衲铁鞋踏破山河!你管我在哪儿呢?哎哟,这不是程贤弟吗?”已死老僧匪气十足地大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缘份啊!”

笑了两声,已死老僧忽然拧起眉头,“不对!不对!”他往后跳开,八条手臂一起抱着光头一通乱摸,眼中露出浓浓的狐疑,半晌才恍然叫道:“哎妈!善儿是来找你的?我的乖徒儿啊,你是不是看中他了!”

静善又羞又恼,“你胡说什么!”

“找我?”程宗扬莫名其妙,“什么事?”

静善厉声道:“谁找你了!我只是路过!”

程宗扬满脸不信,从哪儿走能路过秘境?

静善拿出一封信柬,往地上一掷,“智深师兄给你的。”转身就走。

程宗扬怔了一下,智深?鲁智深?他抄起信柬,急忙追上去,“等等!”

“师傅!把他赶开!”

已死老僧横身拦住,恶狠狠道:“干哈呢!我徒儿是你能追的吗?要追也是我徒儿追你!知道不!”

静善气道:“你闭嘴!”

程宗扬道:“鲁大师不是在沐羽城吗?你们在哪里见的面?”

“你说那个黑秃啊。他被大孚灵鹫寺的贼秃追杀,老衲跟乖徒儿路过,帮他把那些贼秃打跑了。”说着已死老僧摊开一只手。

“干什么?”

已死老僧理直气壮地说道:“你不是问啥地方吗?给钱啊。”

这帮穷鬼!程宗扬拿出钱囊,直接丢了过去。

已死老僧八臂齐出,一只手接住钱囊,一只手解开带子,一只手伸进去抓住钱铢,剩下五只手摊成一排,飞快地把钱铢分开,数了一遍。

“一五,一十,十五,二十……六十五、六十六、六十七……哎呦,兄弟,你还挺有钱啊,哈哈哈哈。”

“在哪儿遇到的?”

已死老僧乐呵呵道:“信上写着呢。”

程宗扬险些吐出一口血,赶紧拆开书信。看到信上说他们绕道沐羽城,避开大孚灵鹫寺的追杀,已经到了江州,由小侯爷亲自出面安顿下来,程宗扬先放下一半心。再往后看,却是林冲伤势未愈,留在江州休养,鲁智深独自赶往临安,准备接嫂夫人前往江州与林冲相聚,结果途中又遇到大孚灵鹫寺的僧人。鲁智深不愿对他们下重手,一路缠斗之下,又往北绕到丹阳,结果遇到被大孚灵鹫视为异端的静善师徒,双方联手,击退追兵,才得以脱身。

丹阳有程氏商会的店铺,鲁智深打尖时听说程宗扬到了洛都,他南下临安,无法见面,正好已死师徒北上,鲁智深便写了封书信,交给静善,目的只是报个平安,也不指望他真能收到。

看到鲁智深信中说要去接林夫人,程宗扬尴尬之余还有些心慌。虽然阮香凝是黑魔海布在林冲身边的棋子,与林冲并没有夫妻之实,但自己把她收入房中,道义上着实有些说不过去。为了掩盖此事,他想方设法做了掩饰,可到底纸包不住火,万一走漏风声,自己跟林冲脸上都不好看。

已死老僧手里有了钱,底气立刻足了许多,凑到静善身边道:“徒儿啊,信也送到了,钱也拿到了,你看咱们是这就走呢,还是再玩一会儿?”

“走。”

已死老僧一边走一边嘀咕,“乖徒儿啊,这信是给小程兄弟的,你咋不跟我说呢?”

“你自己不会看吗?”

“我不认字啊。”

“那你知道信上有地址?”

“猜都能猜出来。你以为我跟那小子那么傻呢?”

高智商从吴三桂背后钻出来,指着两人的背影,跳着脚小声道:“秃驴!算你们跑得快!”

吴三桂朝他脑袋上拍了一记,“让你不下功夫!”

高智商叫屈道:“我都很努力了,这不是刚上手开练吗?哈大叔说了,像我这样的武学奇才,估摸着再有半年吧,差不多就能神功大成,揍那老秃驴就跟玩儿一样。”

“你就往死里吹吧。”

程宗扬收起书信,“你们进来多久了?”

“可有一会儿了。”

“看到青面兽和蔡爷了吗?”

“没有。”

“别的人呢?”

“那就多了。”

程宗扬一怔,“很多吗?”

吴三桂道:“有两边的叛军,有宫里的内侍,有趁火打劫的,有几个戴着面具的,像是漏网的死士。”

“你们怎么遇到这么多?”

“不知道。他们都在林子里,我们也跟来了。”

高智商chā口道:“还有个穿着大红袈裟的光头。”

穿袈裟的光头?不会是大孚灵鹫寺的人吧?这帮死和尚,真是yīn魂不散!

程宗扬索性把吕雉叫过来,“大孚灵鹫寺是怎么回事?”

吕雉道:“沮渠大师一直想在汉国境内兴建佛寺,走了巨君的门路,这次特意遣人来助。”

“他们来了多少人?”

“我只知道有一位红衣罗汉,九名金刚徒。暗地里是否还有,非我能知。”

红衣罗汉?干脆叫红衣主教得了。程宗扬对这个极端天主教化的佛门奇葩毫无好感,还不如叵密那个佛教恐怖组织有人味呢。

这么多人都在林子里?程宗扬心里有些打鼓。这是要出什么事吧?

犹疑间,脚下忽然传来一阵震动,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从地下钻出。

紧接着,一股浓雾从林中弥漫开来,灰色的雾气翻滚涌动,隐约能看到雾中一些模糊的影子。

就在雾气扩散开的同时,数道死气突兀出现。程宗扬心知不妙,立刻叫道:“快走!”

吴三桂一把拖住高智商,迈开大步往林外冲去。程宗扬掠出丈许,突然觉得少了点什么,扭头看时,只见吕雉还拿着那块条石,行动略慢,忽然身体一倾,像是不小心绊到什么,接着就被浓雾吞没。

“你个废物!”程宗扬大骂一声,转身闯入雾中。

雾气中弥漫着腐肉般恶臭的气味,中人欲呕。程宗扬找到吕雉,叫道:“手伸过来!”

吕雉勉强伸出手,程宗扬一把拽住,却未能拖动。仔细看时,只见一条暗红色的藤蔓卷住她的腰腿,正将她往雾中拖去。

程宗扬猛然抬起头,只见一株巨大的花朵出现在浓雾中,花盘高约丈许,直径更是接近两丈,棕红色的花瓣上遍布着凸起的颗粒,中间一个酒坛状的入口,深不见底。

程宗扬心跳几乎停了一拍,这么大的食人花,从哪儿钻出来的?

花朵下方,坚如铁质的花萼有灵性一样转动着,忽然间花朵猛地合拢。一头生着獠牙的野猪被藤蔓卷起,送入巨花中央的入口,随即花朵内发出一阵腐蚀的吱吱声,一股恶臭弥漫开来。

吕雉脸色发白,她半身被藤蔓卷住,被拖得离开花朵越来越近。那朵巨花吞下猎物,中间的入口再次张开,露出里面遍布着倒钩的花蕊。

程宗扬长刀挥出,重重斩在藤蔓上。棕色的汁液喷溅出来,带着强烈的腐蚀性,沾在手背上,如同火烧。

那条藤蔓极为坚韧,程宗扬一刀竟然没有砍断,他正准备再次出手,一条细藤悄无声息地贴地伸来,卷住他的脚踝。

程宗扬纵身跃起,与扑来的花朵擦肩而过,一股浓如雨雾的恶臭飘来,程宗扬吸了一丝,头脑就有些发晕。他屏住呼吸,偶然一瞥,看到花朵中间有一只金色的面具。被食人花吞噬的吕家死士已经尸骨无存,只有耐腐蚀的金面具遗留下来。

程宗扬避开食人花的一扑,挥刀斩断细藤,接着连补两刀,将吕雉腰间的藤蔓劈断。

那朵食人花示威般翕张着,慢慢向后退去,然后闪电般一收,将树上一条巨蟒吞入口中。巨蟒的长尾在花朵外疯狂地扭动片刻,然后软垂下来。

吕雉镇定地站起身,手指却在发抖。接着耳边传来一声大骂,“干!”

程宗扬脸色难看得像踩了狗屎一样。浓雾笼罩的树林间,一朵接一朵食人花从地下钻出,越来越高,在空中摇曳着绽开巨大的花朵。

从林中四处望去,数不尽的食人花遍地开放,每一个方向都是接连不断的食人花海。无数藤蔓纵横交错,将林间变成一片死亡禁区。短短两个呼吸,程宗扬就感觉到上百道死气散逸出来,显然那些食人花正在大肆吞食林间栖居的鸟兽。

单是一株食人花的藤蔓就让自己大费周章,这要一株一株杀过去,恐怕走不到一半,自己就会变成食人花的肥料。可留在原地,吞食完巨蟒的食人花随时都可能再攻过来。硬闯是找死,留在原地是等死,怎么看都是死路一条。

吕雉忽然道:“抱住我!”说着吕雉背后蓦然伸出两支黑色的羽翼,微微一振,身体便即悬空。

程宗扬一拍额头,差点儿忘了这娘儿们是羽族,“算你还有点良心。”

吕雉冷冷道:“没有你的刀,我们都得死!”

程宗扬一把搂住她的腰身,“能带动吗?别飞一半还要我来背你。”

吕雉振翅飞起,程宗扬看准一条横空的藤蔓,正要挥刀斩开。谁知吕雉忽然往下一折,贴着地面掠过,然后再次飞起。

空中突然变向,程宗扬险些被甩下来,等看清她是将那块掉落的白石捡了起来,不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抬手在她臀上打了一记,“飞稳些!”

吕雉身体微微一僵,然后扶摇直上,笔直飞过林梢。

程宗扬低头看去,只见身下灰雾滚滚,整个山林都被食人花占据,最大的一朵几乎与林梢平齐,花朵开合时,浓雾都被搅起漩涡,连空中的飞鸟躲闪不及,都被食人花吸入口中。林中不时传来惨叫,显然停留在林中的侵入者正逐一被食人花吞噬。

吕雉远远避开漩涡,一边升高,一边往山林边缘飞去。身在空中,程宗扬才发现眼前的秘境极为诡异,周围的群山呈现出弧状的弯曲,整个大地就如同一个巨大的漏斗,底部则是通往陵墓所在的巨型隧道。

程宗扬忽然叫道:“左边!”

林中生灵绝迹,但在林地另外一端的边缘,还有人类活动的踪迹。那人身材干瘦,乌衣垂冠,正是老太监曹季兴。与他交手的,则是一个身着大红袈裟的魁梧僧人。

那和尚手持禅杖,舞得虎虎生风,可怎么也闯不过曹季兴的一双肉掌。曹季兴稳稳占着上风,却不急不燥,只在浓雾边缘来回游走,身影鬼魅般时隐时现,把对手死死拖在雾中。

灰雾本身带有毒性,那名僧人左冲右突,无法脱身,被雾气不断侵蚀,一张脸都几乎成了死灰色。

随着雾气的波动,能看到林间零乱掉落的兵刃和破碎的甲衣,还有两株被砍倒的食人花,巨大的花盘已经开始腐烂,与几具残缺的肢体混杂在一起,多看一眼都会让人做噩梦。那僧人连攻数招,都被曹季兴挡下,终于支持不住,身体一晃,露出破绽。

曹季兴身形一闪,掠入雾中,手掌像虚影般穿过禅杖,在他xiōng前一按,随即往后跃开。

红衣僧人两腿像guàn了铅一样,无力挪动。他两手扶着禅杖,慢慢坐下,长叹道:“无知的人啊,愿佛祖赐福予你。”说着,抬手在xiōng口画了个“卐”字符,脸上露出解脱般的欣然,然后脖颈软垂下来,再无声息。

一株食人花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般探过来,花朵张开,将僧人一口吞下。

曹季兴身形有一晃,避开食人花的吞食区域,一边抬起头,朝程宗扬打了个招呼,一边叫道:“询哥儿,收了神通吧。”

朱老头的声音从一株古柏后面传来,“别吵吵!”

天知道死老头做了什么手脚,灰色的雾气飘到树旁,就像遇到一道无形的屏障,被阻隔开来。

不等吕雉落地,程宗扬便飞身跃下,“老头儿,这都是你搞出来的?你也太缺……”话未说完,他失声叫道:“云丫头!”

云丹琉席地而坐,那柄形影不离的青龙偃月chā在地上,她双目紧闭,一手握着刀柄,一手放在xiōng口,脸上满是泪水。

程宗扬还是头一次见到云丹琉流泪,简直比看到她受伤还要吃惊,“怎么回事?”

朱老头一掌贴在云丹琉背后,正帮她推血过宫,“云丫头不小心被那帮和尚打伤。伤势我帮她压下来了。先别啰嗦,等她吐出这口血就好了。”

片刻后,云丹琉吐出一口鲜血,睁开眼睛。

程宗扬一阵心痛,蹲下来道:“出了什么事?”

云丹琉摊开紧握的手掌,将一枚玉佩放在他手中,然后搂住他,伏在他xiōng口痛哭失声。

云丹琉从未有这种软弱的时候,何况这会儿还当着旁人的面。程宗扬一边呵哄,一边抬起手,那枚玉佩少了半片,似乎沾过血,形成一大片血沁,中间一个残缺的“云”字依稀可见。

朱老头长长叹了口气,“这是传峰的随身玉佩。当年我跟传峰颇为相投,不曾想他会葬身此处。”

云传峰?云苍峰的兄长,云丹琉的父亲?程宗扬脑中飞快地转过几个念头,“他不是行商途中遇刺的吗?”

朱老头摇了摇头,“多半是外间的说法。”

这也很有可能,云家的当家大哥死在汉国帝王的秘境之中,莫说云家未必知晓详情,就是知道也不敢往外说。

程宗扬仔细看了看玉佩,缺口整整齐齐,像是被利刃切开,但边缘有几道极深的划痕。

他摸了摸划痕,“这是……锯齿?”

曹季兴道:“锯齿刀。”

孟老大特训的时候,曾经给自己恶补过各种武技常识,锯齿刀在兵器中属于凶物,由于伤口的特殊性,一旦中刀,便是九死一生。但锯齿刀难学难练,对敌时也不比平刃武器占优势,反而由于刀锋的锯齿,很容易被一些勾锁类的武器克制,属于难练易破的jī肋兵器,极少有人使用。

云传峰的随身玉佩出现在秘境中,其间的原委耐人寻味。程宗扬搂住云丹琉的香肩,低声道:“可找到骸骨?”

云丹琉抽泣着摇了摇头。

秘境内除了食人花,还有各种食腐的兽类。即使没有人刻意破坏,尸体也很难保存。看情形,云传峰如果死在此地,多半是尸骨难寻。云丫头yòu年失怙,乍然见到父亲的随身玉佩,难怪会这么伤心。

程宗扬搂着云丹琉呵哄半晌,心底的疑云却难以驱散。自己听云苍峰说过,云传峰一直为恢复家业奔走,最后不知得罪了哪里的仇家,导致了云氏几被灭门的惨剧。以云家的财力和遍及六朝的商铺,时隔多年,却连仇家是谁都打听不出来。这仇家隐藏得也太深了。更蹊跷的是,那位仇家一次出手,未竟全功就销声匿迹,似乎对云家余下的人再没有半点兴趣,又不像是专门为了杀人灭口。

如今突然发现云传峰的玉佩,程宗扬禁不住生出一种极端不妙的联想。如果云传峰的死与某个仇家满地的鸟人有关,而那个人在云传峰死后不久便告失踪,因此未能对云家其他人继续下手,也许就能解释得通了。可这样的话,云如瑶、云丹琉还怎么与月霜、小紫相处?

不对!程宗扬忽然想到,如瑶的寒毒与被凶手打伤,而月霜的寒毒与如瑶十分相似,也许行凶者是同一个人。若是如此,云家很可能是不小心卷入岳鸟人的风波中,结果受了仇家遍天下的岳鸟人连累,才遭此惨祸。

往事扑朔迷离,想揭开谜底,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办到的。程宗扬对云丹琉道:“既然找到玉佩,想必还有别的线索。这地方太危险,我们先跟大家会合,再回来细查。”

云丹琉在他肩头擦干泪水,然后抬起头,脸上已经收起哀戚之色,流露出坚毅的神情,一字一字说道:“我要找到这个人。”

“我们一起找。只要他还活着,总能找到他。”

云丹琉传送时与众人失散,本来准备前往帝陵与众人会合,但遇到齐羽仙和庞白鹄等人挡路,无意中来到山林间,却意外发现父亲的随身玉佩。

心神激荡之下,云丹琉一时失去提防,被几名逃亡的死士偷袭得手。她成功反杀一名死士,却不料逃到林中的人越来越多,除了残存的死士,还有刘建和吕氏的叛军,宫里的内侍,最后又引出几名僧人。力战之下,伤势越来越重,若非遇到朱老头和曹季兴,只怕就要饮恨。

听了云丹琉的经历,程宗扬却感觉有点不对。

“老头儿,这些食人花是你弄出来的?”

朱老头道:“赶巧了,这些花原本生在地下,好几年才开一次。谁知道今儿个能碰上呢?”

“你没做手脚?”

朱老头干笑道:“我就用了点毒,好让它们早点开。这会儿也该收了。”

话音刚落,那些巨大的花朵蓦然收拢,逐一钻回地下,重新蛰伏起来。

林中雾气渐渐消散,所有的尸骨都已经被食人花吞噬殆尽,只留下一地被毒雾侵蚀过,斑驳不堪的兵器。

程宗扬道:“这些人也是你引来的吧?”

曹季兴赔笑道:“询哥儿只是想省点事,真没想到大小姐也在。这不,我们紧赶慢赶,把人给救下了。”

说着,曹季兴满面堆笑地向吕雉施了一礼,“娘娘,您吉祥。”

吕雉转过头,不去理他。

朱老头却皱起眉,“你们把陵墓给挖了?”

程宗扬愕然道:“没有吧?”

朱老头抬了抬下巴,“那不是陵门上的石头吗?”

程宗扬看着吕雉手中那块白色的条石,“这块?”

第八章、容颜易改帝陵门外,随着齐羽仙到场,又有一些黑魔海属下分别赶来,数十号人聚在陵墓大门前,越发人多势众。

小紫一方只有四人,还不及对方一成,怎么看怎么势单力孤。

闻清语和齐羽仙还能耐住性子等候,一些新出现的面孔已经开始sāo动,不过大多数人还是沉默如岩石一般,不言不语。

那名穿着黑衣的女忍出现在闻清语身后,对那几名吵闹的门人视而不见。

闻清语道:“手下人没规矩,让上忍见笑了。”

“他们是尊者的人?”

闻清语略显错愕。

女忍道:“我不懂你们的事。但我又不是傻瓜。”

齐羽仙轻笑道:“不知换作上忍,该如何处置?”

女忍指了指场中最不安分的一个,“把他的脑袋砍了。”

“杀人立威吗?好主意。”齐羽仙叹道:“可惜仙姬吩咐过,不好乱杀自家人。”

“还要等多久?”

闻清语与齐羽仙对视一眼,各自无奈。

幸好没有等太久,远处便传来一阵脚步声。

正主终于出面,闻清语如释重负,但接着她脸色就变了。这脚步声,未免太多了些。

程宗扬不是一个人来的,也不是十个八个。他前面有吴三桂开路,左手云丹琉,右手赵合德,曹季兴、吕雉、高智商在旁随侍,还有个朱老头拢着手跟在pì股后面。再往后是哈米蚩带着的两百多号兽蛮人,个个如狼似虎,把巫宗人马的气熄全压了下去。

刚才还在吵闹的几个人顿时噤声。闻清语和齐羽仙瞠目结舌,她们不惜放弃汉国政权,就是为了集中人手,在秘境力压对方一头。可怎么也没想到,这位程少主会带了这么多人——简直是一支军队……两天之前,这位程少主还在宫里与兽蛮人打生打死,斗得你死我活。谁知一眨眼,那些兽蛮人就成他的拥趸。这位程少主的交际手段也太邪性了吧?

程宗扬大摇大摆从人群中间穿过,把云丹琉和赵合德送到小紫身边,然后转过身,不客气地说道:“小剑呢?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见人影?再迟到可就没她的份了。”

齐羽仙收起惊疑之色,沉声道:“秘境开启,仙姬自会现身。”

“哎?这不是我的奴婢吗?你怎么也跑来了?还有没有一点规矩!”

“我连天子都见不着,何苦再留在宫里?程少主,你说是吧?”

发现定陶王身边有黑魔海的御姬奴,程宗扬就立刻把齐羽仙隔离开,免得她的魔爪再伸到天子身上。齐羽仙被扔在偏殿,形同高墙圈禁,眼看程宗扬心生戒意,知道自己无可施为,等腿上伤势稍愈便即离开。这种事情大家心照不宣,也就占些口头便宜而已。

程宗扬指着她身后那些人,“这些都是你们巫宗的后起之秀?九御呢?来了几个?估计都快死完了吧。”

闻清语道:“不劳阁下费心。”

程宗扬看了一圈,“西门狗贼呢?开启秘境需要血祭,我看他的臭血就挺合适,先把他祭了吧。”

“西门公子受伤北返,不在此地。”

“噢,你们老巢在北边啊。”

此言一出,闻清语不由神情微变。

程宗扬哂道:“你摆这脸色给谁看呢?紫丫头入了门墙,你们老巢难道还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闻清语道:“程少主教训的是。”她果断不再纠缠,“眼下人已到齐,有劳少主。”

剑玉姬和西门狗贼都不在,欺负这些人真没什么成就感。程宗扬懒得再找茬挑衅,摆手道:“蛇奴。”

蛇夫人闻声上前,拿出一只五彩绶带的革囊,里面正是那枚“皇后之宝”。

闻清语面如止水,示意属下取出传国玉玺。

双方各执一玺,放入凹槽。片刻后,两旁的长明灯同时光焰大作,与前次开启时一般无二,只是少了作为引子的鲜血,光焰有些飘忽不定。

程宗扬看了看朱老头,用口型道:“我真开了啊。”

“开吧,开吧。”朱老头倒没有太纠结,“我得瞧瞧岳贼把里面祸害成什么样了。”

程宗扬卷起袖子,“雉奴。”

吕雉拿着那块白色的条石,走上前来。

小紫一手支着下巴,星眸闪闪发亮,看到此处不由笑了起来,“程头儿,你真找到开启的法子了。”

程宗扬拍了拍那块条石,“赌一把。”

齐羽仙一眼瞥见石上的“不许小便”,不禁失笑,“程少主这块石头,不会是从茅厕里拿来的吧?”

“让你说着了。再多嘴,一会儿就喂你吃下去。”

程宗扬托起条石,纵身而起,掠到铜门侧面那行“非刘氏子孙,擅入者死”

的字迹旁,“叮”的一声,将长刀刺进石隙,双脚踏在刀上,稳住身形。他在墙上摩挲片刻,然后屈指叩了叩岳鹏举留下的那处画押。

众人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举动。兽蛮人的倒戈使闻清语和齐羽仙方寸大乱,这会儿既担心他打不开秘境,自己与魔尊失之交臂。又担心他成功开启秘境,仗着人多将魔尊强行抢走。

万众瞩目之下,程宗扬抬起手掌,按住那块刻着岳帅画押的石头,然后往外一引。整块石头轻易就被抽出,在墙上留下一个方形的空洞。

“接住!”程宗扬将抽出的条石抛了下来。

卓云君长袖一卷,稳稳接住。

程宗扬把那块白色的条石放入空洞,往里推去。白石的大小形状与空洞完全一致,等推到尽头,整块石头与墙壁严丝合缝,浑然一体,原本的画押也被一张笑脸代替。

闻清语手心里捏了一把汗,唯恐大门突然洞开,自己仓促间来不及反应,被对方抢了先机。

可等了片刻,青铜大门毫无反应。

闻清语心头一动,视线停留在小紫身上,浅浅笑道:“好一个鸠占鹊巢。难怪用刘氏血脉无法开启,原来早已被人用了掉包计。想必帝陵秘境,只有武穆王的血脉才能开启了。”

朱老头脸色yīn沉像能拧出水来一样。血脉事大,岳鸟人要是搞出这勾当,不亚于刨了自家的祖坟。

除了岳鸟人,这世上恐怕再没有谁能单靠一张脸,就让朱老头气急败坏的。

可岳鸟人就长这模样?

程宗扬回过头,只见小紫一双美目宛如寒星,正专注地看着那张面孔,神情间看不出是喜是悲。

“咣”的一声,已经完全开启的青铜门停住转动,光焰也随之消失。程宗扬暗暗松了口气,看来岳鸟人这回没再玩什么幺蛾子,起码门是开了。

开启的大门内一片漆黑,仿佛里面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深渊。程宗扬看了片刻,居然有种失重的感觉,好像一不小心就会掉进门内。

“好一个偷天换日。”剑玉姬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前,喟然叹道:“不料武穆王有此手段,神不知鬼不觉,便将帝陵据为己有。”

程宗扬恼道:“你个贱人!少来挑拨!”

“还用挑拨吗?”剑玉姬望着朱老头,微微一笑,“殇侯身为前辈,还请先行一步。”

朱老头冷哼一声,当先踏入大门。

曹季兴紧跟着要进,却被仇雍侧身挡住,“说好的平分,你们想独占?”

小紫道:“这回可是我们开启的,你们的五成已经没有啦。”

剑玉姬道:“各分五成,你们先挑。”

“lún流进的话,我们太吃亏了,说不定会被你们打呢。”

齐羽仙忍不住道:“你们人多好不好?”

小紫笑吟吟道:“还不够多。”

齐羽仙还要理论,剑玉姬按住她,无奈地说道:“殇侯已经进去了,姑娘何必再拖延呢?”

小紫笑道:“当然是拖得越久越好,让他把好东西全都打包拿走。”

“两边一起进,限十人以内。”剑玉姬道:“想来殇侯也不愿意有太多外人唐突祖陵吧?”

小紫笑吟吟道:“程头儿,人家听你的。”

程宗扬道:“就十个人。”

剑玉姬抬手示意,“仇尊者,你先请。”

仇雍也明白过来,当下不再多话,飞身掠入门内。

接下来剑玉姬与小紫一人一边,同时入内,然后是齐羽仙与程宗扬。

蔡敬仲到底没有找到,程宗扬担心外面没有强力人物坐镇,将曹季兴放在最后。剑玉姬显然也是一般心思,将闻清语留在了后面。

跨进大门,浓重的黑暗如有实质,像cháo水一样将自己吞没。忽然一股yīn冷的寒意透体而过,仿佛穿过一道无形的冰墙,程宗扬激零零打了个冷战,接着眼前出现一片亮光。

程宗扬抬起头,只见头顶是一片浩瀚的星空,无数星辰汇聚成一条璀璨的星河,在夜空中缓缓旋转。

星光下方是一条笔直的御道,两旁各列着一队军阵。那些军士身材高大,衣甲鲜明,手中握着锋利的长戈,整齐如林,身体微微前倾,似乎正蓄势待发,又似乎在往前迈步。

程宗扬心里暗骂,干!陪葬的俑人,要不要搞得这么bī真?

御道尽头是一条台阶,台阶用深黑色的玄武岩砌成,四周围着纯白的栏杆,这两种颜色本来互相冲突,可在此处却极为和谐,深邃而又幽远。台阶上方矗立着一尊金灿灿的雕像。朱老头、仇雍、剑玉姬等人此时都立在阶前,仰首眺望。

这就是剑玉姬等人念念不忘的魔尊?这么大的家伙,岳鸟人怎么把它抢走搬来的?程宗扬往上看去,只见雕像头上戴着一顶帝王的冕旈,却是一位帝王。

一同进来的齐羽仙面露鄙夷,“丈二金身,金光刺眼。堂堂武皇帝,品味居然如此俗不可耐。”

“得了吧,有本事你也给自己铸个金身。铸不起就说人家俗,合著你吃不到的葡萄全是酸的?”程宗扬道:“人家铸像是为了实用性,因为黄金的性质最稳定,你以为是炫耀呢?俗!”

齐羽仙哼了一声。

程宗扬道:“你们可想好了,要选魔尊的话,这金像就没你们的份了。”

“只要殇侯答应,你尽管把他祖宗搬走好了。”

这一路自家顺风旗扯得太足,被齐羽仙反chún一讥,硬是没接着。

朱老头腰背一挺,整个人似乎平空拔高尺许,平常总喜欢斜溜的双肩变得宽阔端正,花白的头发也迅速抽长,一根根乌黑发亮。程宗扬忽然发现,这老东西身材居然这么高大,天知道他干嘛非要把骨架收成一个小老头的模样。

化身为殇侯的朱老头结好长发,然后掸了掸衣服,向那尊雕像屈膝跪下,郑重其事地拜了几拜。

眼前的金像再值钱也不是魔尊。仇雍与剑玉姬难掩失望,但都各自避开。

程宗扬走到小紫身边,心里暗自揣测,这雕像八成就是武皇帝了,老头儿嫡亲的祖爷爷。他有点好奇,这位武功赫赫的传奇帝王,会不会也是穿越者呢?

朱老头拜完起身,小紫道:“程头儿,你也要拜一拜呢。”

“我?”程宗扬有点不明白,“要拜也应该是吕雉来拜的吧?”

殇振羽哼了一声。

小紫道:“她如今进了程家的门,哪里有脸来拜呢?”

殇振羽道:“磕吧。”

程宗扬有些心虚,“不用吧?”

“大笨瓜。”小紫扯着他,一起跪倒,向那尊武帝雕像拜了几拜。

程宗扬不是不明白朱老头的心思,他一生无子无女,早已把自己和小紫视同骨肉,可自己体内没有半点刘氏的血脉,跟这位传说中的武皇帝有个鬼关系。这会儿磕头,只当是向穿越前辈致意了。

磕完最后一个头,程宗扬心神忽然间微微一震,冥冥之中仿佛传来一丝异样的情绪,像是乍然相见的欣然欢喜,又像是充满善意的鼓励。程宗扬被这种古怪的感觉弄得有些恍惚,回过神来,才发现不光殇振羽和小紫,连仇雍、剑玉姬、齐羽仙等人都齐齐看着他,像是在看什么怪物一样。

程宗扬抬起头,头顶的星光不知何时汇聚成一条光柱,直直落在自己身上。

无数细微的星尘在他发间、手上、衣上飘浮闪动,旋明旋灭。片刻后汇成一条莹白的游龙,鳞角分明,绕着自己的身体盘旋游动。

须爪飞扬的游龙犹如从天而降的神灵,震撼了所有的人。

阮香琳惊喜交加,自己攀上这根高枝,原想着是个富家翁便已经心满意足,没想到居然是个龙种!自己身为侍妾,一步登天,成为货真价实的皇妃,突如其来的惊喜,让阮香琳手都在发颤。

望着那条栩栩如生的飞龙,卓云君脑中有种眩晕感,这就是真龙降世吗?她知道主人很了不起,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有一天目睹到真龙降世的盛景。

云丹琉美目异彩连现,眼前这一幕,带给她的惊奇远大于敬畏。他居然真的有帝王血脉?云丹琉怎么看都觉得不可思议。如果他真是帝王,即便娶了自己和姑姑,也没人会说什么吧?

赵合德红chún微微张开,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世间真的有龙?还这么的威武和华美。还有他,居然是真龙天子,怪不得……合德脸忽然红了起来。

蛇夫人望向主人的眼神充满敬畏和崇慕,还有种与有荣焉的骄傲。这就是老娘的主人,真龙傍身的帝王之姿!她暗暗在想,如果回去把这一幕告诉罂奴和惊理,非让两个小妮子嫉妒到死不可。

吕雉眼睛望着那条游龙,身体像僵住一样,一动不动。

游龙飞舞片刻,然后崩解成无数星光,消逝不见。

台下一片寂静,所有人都鸦雀无声。

程宗扬看了一圈,按照约定,双方各进十人,巫宗除了仇雍、剑玉姬,还有几名面生的门人。而自己一方除了朱老头和曹季兴,剩下的全是自己的屋里人。

比起自己一方的惊喜,巫宗诸人的脸色就jīng彩多了,有瞠目结舌的,有神情恍惚的,有嫉妒的、有敬畏的,还有脸上带笑心里骂娘的……剑玉姬第一个打破沉默,从容笑道:“恭喜殇侯,喜得龙子。”

仇雍挤出一个别扭的笑容,“什么时候生的?瞒得好紧。”

程宗扬刚要辩解,殇振羽哈哈大笑,过来拍着他的肩膀,满脸得意地说道:“老夫这娃生得不错吧!”

“等等,别乱说啊!我跟你没半点血缘关系,你们搞错了吧?”

曹季兴谄笑着说道:“哎呦,我的小主子爷哟,这可是先帝爷爷在天之灵钦定的,怎么会有错呢?”

他转过头,埋怨道:“询哥儿,你这事闹的。要不是老祖宗在天有灵,帝室血脉,遗之山野,可是天大的罪过。”

程宗扬还要再说,小紫笑道:“程头儿,真龙降世,你再怎么否认都没有用啦。”

程宗扬发现,这事儿还真说不明白。除非自己能跟他们解释清楚什么叫激光全息技术,还得说明白武皇帝的陵墓里面为什么会有激光全息投影设备——自己要能把这些都说清楚,还上什么西语系!

程宗扬满心腻歪,如果是天子登基,在秘境祭拜,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来这么一出真龙加身的戏码,效果绝对震撼。可自己作为主角,莫名其妙被人玩了一出激光真人秀,有个毛用。瞧瞧周围这帮观众,自己屋里这帮不用说了,就是没有真龙现身的戏码,自己也说什么是什么。另外一帮呢?个个包藏祸心,这些花架子做出来,纯粹是俏媚眼做给yín贼看了,不但无利可图,反而招祸,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弄死自己。

程宗扬只好捏着鼻子道:“行了,今天这事别往外说。”

“真龙天子放心。”齐羽仙道:“这种涨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事,我们才不会往外说呢。”

“你的威风被灭了?刚才那条龙,是不是给你打击很大啊?”

齐羽仙哼了一声。

程宗扬心里正窝火,一句话把她呛回去,然后没好气地说道:“都杵着干嘛呢?还不去找魔尊?”

蛇夫人往周围看了看,不禁有些傻眼,“这里面的雕像也太多了吧?”

程宗扬道:“小剑,魔尊什么样?”

剑玉姬淡然道:“殇侯在此,妾身怎敢置喙?”

“你也没见过吧?”

仇雍道:“等人大小,其色纯黑。”

程宗扬一听觉得很开心,“这可是个力气活。”

陵墓内单是自己看到的陪葬俑人就有好几千具,周围几条墓道恐怕还有。一个一个找下来,这活绝不轻松。

金像后是后方是两列雕像,左文右武,一共是十二具。曹季兴道:“这些是武皇帝麾下十二位功臣。都是在云台留过绘像的。”

“不对啊,那不是还有一尊吗?”

程宗扬往前指去,台阶尽头,与武帝相对的位置,还摆着一尊雕像,只不过它色泽纯黑,所摆的位置又是星光未及之处,与底部黑色的玄武岩融为一体,靠肉眼几乎无法发觉。若不是它散发出一丝异样的气息,自己根本发现不了。

仇雍眯起眼睛,随即失态地叫道:“魔尊!”

“小心!”剑玉姬话音未落,仇雍已经飞掠过去。

曹季兴抬爪朝仇雍背后抓去,“留下来吧!”

曹季兴爪风未至,仇雍的头发突然竖了起来,像是被天空中无形之力吸引。

程宗扬挺肩将曹季兴撞开,“别碰!小心他挨雷劈的时候连累你。”

天空一道电光闪过,正落在仇雍身上。强光闪过的刹那,程宗扬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他的骨骼和内臓。

惊雷乍响,在墓中滚滚回荡。再看仇雍,那老家伙死狗一样趴在地上,四肢不时抽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毛发烧糊的气味。

剑玉姬身后一名汉子挥出一条长索,往仇雍卷去。

程宗扬冷笑道:“这位道友,你也急着渡劫呢?”

长索刚挥到一半,又一道雷霆落下,电光沿着缠金的长索瞬间即至,将那汉子劈得倒飞出去。

众人不敢再动。这一下他们都看出来了,以魔尊为中心,周围大概两丈的范围都属于雷区。一旦进入,就有天雷等着伺候。这种无差别的雷击,以剑玉姬之能也深感棘手。要想把魔尊取走,除非能比闪电更快。

迟疑间,只见程宗扬步履从容地走过去,踏进雷区的刹那,惊雷如期而至。

他一手举起电击bàng,一道弧状的屏障从顶端张开,就像把透明的雨伞一样挡住惊雷。闪电落下,仿佛被吸引一样,顺着伞面蹿进充作伞柄的电击bàng内。

程宗扬一边扛着雷击,一边蹲下身,拨开仇雍的眼皮瞧了瞧,然后把他踢了出去。

巫宗众人接住仇雍,见他还有一口气,连忙七手八脚地救治。

雷霆不断落下,程宗扬手中的电击bàng就像一个无底洞一样,吞噬着无穷无尽的电光。他抬起头,打量着面前的魔尊像。

魔尊摆放在一个半人高的台陛上,散发著沧桑荒古的气息。它本身材质是一种极深的黑色,黑得让人有种错觉,似乎它并非实质,而是一个连光线都不存在的虚无空间。程宗扬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才确定它是真实存在的。他一点一点往上看去,触目所及,全是浓重的黑色。忽然他视线停下,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

程宗扬转过身,先干咳一声清清嗓子,然后道:“你们确定这就是魔尊?”

剑玉姬看了殇侯一眼,“确定。”

“会不会搞错了?”

“不会。”

“你们是不是准备把它请回去拜祭?”

“正是。”

“真要拜?”

剑玉姬道:“程少主想说什么?”

“我是说……”程宗扬打开手电筒,将亮度调到最大,朝魔尊的面部照去,“这样的魔尊,你们也要拜吗?”

魔尊的材质似乎能吸收光线,亮到刺眼的光柱照上去,只剩下一抹淡淡的亮痕。相比于石像本身,魔尊面部一点都不沧桑,更没有一点荒古之意,倒是颇为眼熟——与陵墓外出现过的那张坏笑的面孔一模一样。

以剑玉姬的从容不迫,都禁不住身形一晃。殇振羽一张脸更是黑如锅底,他闪身掠进雷区,一把抢过手电筒,将魔尊从头到脚检查一遍。程宗扬在后面眼看着他的头发一根一根竖了起来,这不是雷击的征兆,而是给气的。

魔尊本身是如假包换的真货,外观一如被岳鹏举抢走时的原状。唯独面部被重新刻过,改成了岳鹏举的脸。

惊雷连绵不绝地滚落,程宗扬举着电击bàng,将落下的惊雷尽数隔开,肚子里地在疯狂大笑,几乎要笑破肚皮。岳鸟人太会玩了。把黑魔海的魔尊抢走不算,还有闲心把脸给改成自己的。问题是岳鸟人能改,黑魔海可没办法把魔尊的面部再恢复原状。如果把魔尊面部再改一遍,且不说刻完还能剩点什么,魔尊对于黑魔海意义重大,一分一毫都珍贵无比,岳鸟人可以肆无忌惮地下刀,黑魔海可没这个底气,万一刻坏了呢?

不改的话,更糟心。黑魔海无论弟子正式入门,还是平常祭典,都要拜祭魔尊。而岳贼鹏举,则是黑魔海不共戴天的仇敌。如果不改,等于是在祭拜仇敌。

这等奇耻大辱,能把黑魔海历代教尊都气活过来。

岳鸟人这一手实在太恶心了,如果没有自己横生枝节,等剑玉姬费尽力气,终于打开秘境,找到魔尊。她们会深刻发现,什么叫找着还不如找不着——起码找不着不会有这么多糟心事。

现在好了。魔尊找到了,黑魔海多年的夙愿终于达成,就剩下糟心了。

唯一一个不糟心的,就是小紫了。不管她承不承认,岳鸟人都是她生父。岳鸟人把魔尊的脸改成自己的,黑魔海从上到下,只有小紫拜祭的时候用不著有什么顾忌。

殇振羽显然也想到这一点,他黑着脸站起身,看了小紫半晌,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拜吧。”

“可以吗?”

“灵性未失。就是模样变了点……”殇振羽捶了捶xiōng口,勉强咽下这口气,颓然道:“拜吧。”

小紫走上前去,就在她踏入雷区的刹那,连绵不绝的雷击突然停止,空气中充满了雷击过后的清新气息。

众人又一次目瞪口呆,别人只要踏进雷区一步,逮谁劈谁,就连真龙降世的程少主都要举个引雷的玩意儿,可小紫进去,雷居然停了?难道雷击也认主吗?

小紫屈膝跪下,双手放在身前。

程宗扬挨着她跪下,“我陪你。”

齐羽仙忍不住道:“程侯自重!”

“你管我拜谁呢?”

巫宗诸人都露出不忍目睹的表情,圣教的魔尊,岂是谁都能拜的?可是他非要说拜的是自家岳父,谁还能拦着不成?

两人肩并着肩,拜过那尊顶着岳鸟人面孔的魔尊,然后站起身,彼此相视一笑,两手握在一起。

【第三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