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八章、无肠公子(1/1)

南京,馆驿。

“五湖龙王门?什么来路?”丁寿打算去去腹中油腻,沏了一壶陈年普洱。

“自当年十二连环坞覆灭之后,长江水道各路豪杰并起,争杀不休,最终龙王门一统五湖,统领江南各路水道,”五湖令“一出,江南水网畅行无阻,比之操江提督的手令还要便捷好用。”方未然为丁寿和自己各斟了一杯茶。

“你是说贼人走了龙王门的路子潜逃?”丁寿举起茶杯,放在嘴边,将饮未饮。

“即便不是,以龙王门在江南各水路隘口密布的耳目暗桩,也可查出一些蛛丝马迹。”方未然轻轻吹散杯中热气,浅浅啜了一口。

丁寿放下茶杯,纳闷道:“那你还在那几头烂蒜身上耽搁什么时间,一早就寻龙王门不就得了。”

“老龙王孙一波坐镇太湖总舵,近几年已不问外事,如今门中事务都是交由其独子打理,这位孙大少平日行踪不定,寻他可是不易。”

方未然摇头轻笑,“风闻他与金陵城外聚宝山庄沈家公子沈轻侯是金兰之交,时常一同流连秦淮风月,不想果真在此,也算天无绝人之路。”

“惜花公子沈轻侯?”总算有一个丁二爷知道的人了。

“舍他其谁呀,黄金白璧买歌笑,一醉累月轻王侯,这位沈公子出手阔绰,豪奢气势绝不在其祖万三公之下。”方未然笑道。

“哼,相比沈万三帮太祖爷修筑南京的气概,这位沈惜花的气势排场都用到女人身上了。”丁寿酸溜溜地说道,“既然撞了大运,方捕头还不赶紧去摸摸根底。”

方未然有些为难,“此事怕要麻烦丁帅。”

“怎么说?”丁寿奇道。

“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孙大少不会向公门中人吐露消息,六扇门与武林人士打交道太多,怕是易被人识破行藏。”

“明白,方捕头树大招风么,本官今儿心情好,帮你这一次,让钱宁出面。”丁寿难得大度,懒洋洋地瘫靠在椅背上。

“先谢过丁帅了,不过方某的意思不止是出面……”方未然暗中打量丁寿神色,低声道:“还要出些银子。”

“还得花钱?”丁寿身子陡然坐得笔直。

“花钱买交情,否则龙王门怎会白白帮忙。”方未然摊手道。

“爷的银子也不是白来的,噢——,我明白了,你最初没找上龙王门是因为出不起价钱吧,什么天无绝人之路,你把二爷都算在你的路子里了,告诉你——没那事!”丁寿嗤笑道:“另请高明吧。”

“一事不烦二主,既然与丁帅有缘在此相见……”方未然并不死心。

“孽缘!”丁寿一口打断,不耐烦地连连摆手,“再说本官也没钱。”

“不尽然吧,若是平江出的价钱没让丁帅如意,尊驾岂会轻易离开淮安。”方未然眼中闪过与方正面孔不符的一丝狡黠。

“算计到我头上来了,”丁寿冷笑,“第一,那些银子也是本官舍却老脸,苦口婆心从陈熊那儿一点点挖出来的,和你无关;第二,漕案是陈熊的,是你六扇门方未然的,与我无关。”

“缇帅何必摆出这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瓜洲初会,缇帅便因我一言奔行数十里查访渔村;随后又急赴淮安,对平江处处掣肘;南京之行缇帅虽口中不应,可也紧随其后出现在了秦淮河上,与宴之人又恰是军中将校,如此种种,缇帅若说还要将此案高高挂起,请恕方某不敢置信。”

“那依方捕头说,本官是为了什么?”丁寿眯着眼睛看向方未然。

方未然轻轻摇头,“说不清,或许丁帅身负密旨,或者别有所图,亦或只为屈死冤魂讨一个公道。”

丁寿眨了下眼睛,“方捕头觉得本官这样的奸佞稗草,还有良心可言么?”

“善无恒善,恶无恒恶,善恶存乎一心,一念为魔,一念也可成佛。”方未然正色道:“无论如何,方某对缇帅看法已有改观。”

丁寿噗嗤一笑,“您方捕头的这点好印象估计也不会便宜,好吧,这事就算我应下了。”

“谢过缇帅。”方未然郑重施礼道。

“甭客气,那个龙王门的小子叫什么来着?”丁寿也不还礼,将那杯晾凉了的茶满饮了一大口。

“江湖人称无肠公子,名字么——孙尚香。”方未然道。

“噗——”一口茶丁点儿没糟践,全喷了出去。

“你在逗我?”丁寿用袖子擦拭嘴角。

“方某不善与人玩笑。”

丁寿看着方未然一本正经的样子不像作伪,哭笑不得道:“怎么起了这么一个名字?”

“江湖传闻孙大少出生不久,老龙王孙一波请了一位异人为儿子相面,那位江湖异人说孙大少五行火盛,若不起个女人名字冲缓,怕是活不过三十三岁,据说孙一波当时正在看三国到了”过江招亲“那一段,便顺嘴给起了这个名字。”

“这儿子是亲生的么,太随意了吧。”丁寿大乐,“这名字起得有功效么?”

“倒是有一些,好多人怀疑孙尚香怕是活不过二十三岁。”方未然的脸上也浮起几分笑意。

“这是为何?”丁寿好奇。

“江湖中大多粗豪之辈,听了孙大少的名号难免笑上几句,再有嘴损的说话就更难听了,孙大少今年不过二十出头,为这事和人拔刀相向已不知多少次了。”

丁寿仰头看着房顶,“这都一帮什么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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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王门的画舫五彩斑驳,美轮美奂,画舫之内,酒席正酣。

孙尚香五官清秀,只是一双剑眉,又黑又浓,眉头低凑,眉尾上扬,平添了几分戾气,此时他笑对怀中的两个美人道:“依你们看来,这武林四公子谁人可称第一?”

“那还用说么,肯定是沈公子了。”依偎在孙尚香身侧的一个艳丽女子说道。

“哦,小丁香此话从何来?”孙尚香拍着女子娇嫩的脸蛋问道。

这女子是翠芳斋的名妓丁香,闻言嫣然一笑,“那沈公子是孙大少的莫逆之交,妾身爱屋及乌,当然推崇于他咯。”

孙尚香一把将女子推开,“因人言事,话不由衷。”转对另一侧的妖媚女子问道:“海棠,你喜欢哪一个?”

另一侧的红倌人海棠姑娘掩唇轻笑,“奴家说啊,还是喜欢沈公子。”

“哦?那可要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哟。”孙尚香嘻嘻笑道。

海棠嫣然一笑,“奴家早闻沈公子年少多金,对女人家最是大方,当年游船瘦西湖,同船的姐妹们嚷着要看水泛金波,他就着人抬来了几筐金叶子,直丢得姐妹们手酸臂软,才尽兴而归。”

孙尚香轻叹口气,“唉,肤浅,不过倒也说出些道道。”随即对酒桌对面的人笑道:“易堂主,你说呢。”

易堂主年约五旬,两鬓微白,两绺又细又长的胡须从厚厚的嘴唇两边垂下,仿佛两只鱼须不停抖动,他略微思索番便道:“这可不好说,四位公子,各有所长。”

“那就一一分说,反正今夜长着呢。”孙尚香各自刮了两女吹弹可破的小脸蛋一下。

“慕容世家素来执江南武林牛耳,近年来姑苏慕容虽说人丁凋零,可悲歌公子慕容戚一手惊鸿剑法出神入化,慕容家”斗转参横“更是武林一绝,凤阳府徒手击杀淮南四霸,一人一剑挑战云岭七雄,都是江南武林传诵一时的佳话。”

孙尚香由着丁香樱唇度了一口酒,笑道:“一剑挑七雄,双掌毙四霸,也的确够他吹一辈子的。”

“别情公子萧离出身长安萧家,乃刀圣萧逸轩嫡孙,据说春风快意刀已得萧老前辈亲传,万马堂横行西北二十余年,被萧离一夜间挑了六处山寨,总瓢把子马行空更被一招”飞花逐人香“取了项上人头。”

孙尚香叹了口气,“要说武功,萧别情与慕容悲歌确有独到之处,可一个为了女人终日愁眉不展,早生华发,另一个又不知何故意志消沉,醉饮中山,真是丢尽了四大公子的颜面。”

易堂主不由笑了,“那要论风流多情,自当属沈惜花了,沈公子可谓郎君领袖,浪子班头,风月场中的翘楚。”

孙尚香如何听不出易堂主话里的揶揄,苦笑道:“我这位沈大哥啊,要说当年我还真佩服他,为搏美人一笑千金不惜,听闻苗女多情,更是深入苗疆,连五毒教圣地毒龙潭都敢去闯,真有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浪子气概,可如今呢……”

仰脖喝了一杯闷酒,孙尚香郁闷道:“风流之心犹在,胆子却没了,你说他想不开成哪门子亲啊,娶就娶吧,偏偏娶了韩江雪这个母老虎……”

易堂主连忙阻止,“少门主,慎言,隔墙有耳。”

孙尚香陡然警醒,心有余悸地四下张望一番,还是没忍住悄声道:“弄到现在出来喝一次花酒,和做贼一样,你说韩家这娘……”

易堂主连忙插话,极力掩饰地重重咳了一声,大声道:“如此说来,少门主推崇的是成都的南宫无忧咯,嗯,想当年南宫欢独闯酆都地狱门,杀川东六鬼,也是武林年轻一辈中的翘楚人物。”

孙尚香一拍大腿,“没错,南宫家一门五杰,南宫欢青出于蓝,不过公子爷我敬佩的是他的潇洒不羁,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海棠姑娘媚眼流波,“孙大少说的是那位”青衫白马过小桥,三千红粉魂欲销“的无忧公子?”

“奴家也听说青羊宫庙会,南宫公子白马青衫折柳而过,引得不知多少名门贵妇,大家闺秀从此茶饭不思,害了相思病,此言可实?”丁香姑娘一双美目亮晶晶的,充满向往沉醉。

“何止呢,我还听说有十几人因嫁南宫公子不成,有的出家做了尼姑,还有几人直接上吊寻了短见,南宫世家因此成了众矢之的,就此闭门谢客……”

“虽有所夸大,却也八九不离十,南宫欢对女子从来是”船过水无痕“,偏偏那些痴女子又对他纠缠不休,峨眉七妙之首的叶妙真情根深种,三静尼齐齐上门提亲,南宫家也有意玉成,双方已然换过龙凤帖,咱这位无忧公子却不告而别,离家远游,就此没了音信,惹得性如烈火的静安师太登门问罪,南宫世家远迁避祸,这也是数年前西南武林的一桩趣事。”孙尚香讲起这段往事真是兴高采烈。

易堂主捻着一缕细须,蹙眉道:“此事江湖中人云亦云,属下却听说另有内情……”

“哦,我每每向沈大哥询及此事,他总是避而不谈,还有何内情,快快说来。”孙尚香急忙催促道。

“属下也不甚明了个中隐情,只是听闻……”

易堂主正要细说,忽然船身一震,停了下来。

“前面船上可是五湖龙王门孙大少当面,敝人特来拜会。”舱外有人高声道。

“怎么回事?”被扰了兴致的孙尚香面露不喜。

“待属下去盘道一番。”

易堂主起身来到船头,见一艘花艇拦在船前,一名腰板笔挺的精壮汉子立在船头,见了自己深深一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