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回第1部分阅读(1/1)

雁回全集

作者:花裙子

第1章新生

“姑娘,该起了。”

“几点了”云居雁猛然睁开眼睛。已经有很多年没听别人称呼她“姑娘”了。转头望去,烛火透过薄如蝉翼的罗帐笼罩着她,点点翠竹在昏黄的光影中微微浮动,似在迎风摇曳。蚊帐外,隐约可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弯腰恭立。

强压着激动,云居雁沉声问:“什么时辰了”

“回姑娘,已经寅末了。夫人那边,灯已经亮了。”

第一次,云居雁觉得习嬷嬷的声音是如此悦耳。按捺着各种即将喷涌而出的情绪,她伸手揭开了蚊帐。“替我更衣、洗漱吧”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淡,眼睛却直直盯着习嬷嬷,一刻都不敢移开,生怕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很多年前,因为她的愚蠢无知,她害死了照顾了她一辈子的习嬷嬷。现在,看到她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她很想对她说一声“对不起”。

“姑娘,您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云居雁急忙摇头,别开脸去,低声喃喃:“没什么,只是被灰尘迷了眼睛。”

“姑娘不用担心,夫人对您一向疼爱有加。”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一边说,一边走向她。话音刚落,少女感觉到习嬷嬷的目光扫过自己,她急忙换上笑颜,把手中的几件不同颜色的衣裳对着云居雁比了比,轻快地说:“姑娘,您看,今日穿哪件好”

“青杏,你没事太好了”云居雁的声音带着哽咽。她的记忆中,青杏比习嬷嬷死得更早。忽然间,她又想到了另一个人。“玉瑶呢玉瑶在哪里”

“姑娘,奴婢在这里。奴婢刚刚去花园摘花露了。”伴随着清脆悦耳的声音,玉瑶手持白玉瓶子,笑盈盈地走了进来。她的身后,小丫鬟们端水的端水,拿毛巾的拿毛巾,一切是那么的有条不紊,宁静祥和。

看着熟悉的一切,云居雁的身体微微颤抖。曾经她把这一切当成理所当然,失去之后才知道,她们才是待她最好的人。她把目光投向玉瑶。自她有记忆的时候,她就陪着她。陪着她吃饭,陪着她睡觉,陪着她读书,最后陪着她一起死。她又看向青杏。她八岁开始服侍她,十多年时间尽心尽力服侍她,最终落得含恨而终。而习嬷嬷呢她记得她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姑娘,是奴婢不会识人,奴婢愧对云家的列祖列宗,奴婢死后无颜面对地下的老爷、夫人

“父亲、母亲”云居雁的目光朝门外望去。天空早已泛白,东方虽不见红日,但五彩的朝阳已预示着新一天的到来。

两个丫鬟见自家主子情绪激动,对视了一眼,双双把目光投向习嬷嬷。习嬷嬷暗暗叹了一口气,挥手示意立在门边的小丫鬟们退出去,亲手拿了青杏手中的衣裳披在云居雁身上,轻声说:“姑娘,是时候去向老爷、夫人请安了。待老太爷的气消了,事情自然就过去了。”

云居雁失神地看着习嬷嬷一脸的担忧。我不会是在做梦吧她狠狠掐了自己一下。痛彻心扉的感觉让她的心脏狠狠抽搐,眼泪不自觉地顺着眼角滑下。

“姑娘,眼睛肿了可不好上胭脂。”玉瑶故作轻松,却抹不去眼底的担忧。青杏知自己比不上玉瑶与主子间的情谊,只能默默递上一块帕子。

云居雁接过手帕,慢慢拭去了脸上的泪珠。老天爷再一次给了她机会,她该做的不是哭泣,而是修正过去的错误。这一次,她不会再让那个狼子野心的男人夺去她的一切。

“青杏,替我梳头。”云居雁主动向梳妆台走去。铜镜中,她隐约可见自己窈窕的身影。迟疑片刻,她怯怯的伸手,调整了铜镜的位置,却不自觉地避开目光。她怕,她怕看到那条丑陋的疤痕。

“姑娘,您看这支簪子可好”

云居雁转头看去,不期然看到了镜中的自己,年轻的脸庞,白玉无瑕。她轻轻吁了一口气。

不知道多少年前,她自跳火坑,把自己嫁给了一个心机深沉的男人,连累了身边所有的人,败光了云家的祖产。最后,在丈夫冷冽的目光中,她跌入了冰冷的湖水中。最后一刻,有人跳入湖中欲救起她。她记得自己见过那个男人,但她无法确认他是不是记忆中的那个他。

那一天,绝望与悔恨交织的她已经做好了在九泉之下向云家祖先请罪的准备,结果她醒了,在一个名叫“医院”的地方。在那里,穿着白大衣的男男女女告诉她,他们出了车祸,救她的男人成了植物人,而她的脸需要做整容手术。

第一次看到那条伤疤,她吓得惊叫。那条暗红色的蜈蚣似把她的脸撕裂了一般,她甚至看不清自己的容貌。

她疯狂地想逃离那个可怕的地方,她拼命想证明自己只是在做梦。然后她被送去了另一家医院,在那里,每天都有人和她说话,向她解释周围的一切,鼓励她面对现实,并带她去看了那个全身插满管子的男人。

第一眼看到那个男人,她就认出他是在冰冷的湖水中努力想把她救起的人。医生们告诉她,如果她经常与他说话,他或许会活过来。

那段时间,报恩是她唯一的信念。她不再提起过去,不再想逃离,她开始学着接受那个世界。

很快,她被几个自称为她朋友的人接回了家。他们教了她很多东西,还为她找了工作。第一次,她知道了女人可以不依附男人而活。

一年,两年,三年,她白天在糕饼店干活,晚上就去医院,把一整天发生的事讲给那个男人听。她一直坚信那个男人会醒过来,甚至,她经常去图书馆寻找不同的书籍,每天按照书上教的方法帮他按摩。

可惜,五年后,那个男人还是死了。在医生为他罩上白布的那一刻,她昏过去了,脑海中唯一的意念: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她绝不会让悲剧重演。

从昏迷中醒来,她发现自己居然回到了最初的那个家,那个曾显赫一时的永州云家,而她依然是云家的长房嫡长女,三岁就与淮安郡王府嫡长孙订下婚约的云居雁。

第2章恩仇

屋内的气氛因云居雁的失神再次陷入了沉默。

突然间,走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多会儿,玉锁推开了房门,胸口抱着一大束粉色的蔷薇花,花瓣上还沾着露水。春末夏初的五月,正是蔷薇盛开的季节。

“怎么这么没规矩”习嬷嬷不悦地低声呵斥。

玉锁缩了缩脖子,满脸讨好的笑容,眼睛的余光往内室瞟去,小声问:“娘,姑娘起了吗”随即她看到了梳妆台前的身影。不顾习嬷嬷紧皱的眉头,她快步上前,兴高采烈地说:“姑娘,这是奴婢为您摘的鲜花,您瞧,好看吗”

云居雁淡淡的点点头,没有言语。前世,她与习嬷嬷的隔阂产生于玉锁悄无声息地怀上了她丈夫的孩子,逼着她给她姨娘的身份。那时候,她虽如她所愿,抬了她做姨娘,但年轻气盛的她当天就命人给她灌了堕胎药。

在这事之前,她一直觉得玉锁还小,又是习嬷嬷的幼女,对她多了几分宽容,甚至还一心想着为她找一户好人家。

“姑娘,您不喜欢吗”玉锁笑得天真烂漫,掩饰着心虚。

曾经,云居雁觉得这样的笑很真诚,很难得,哪怕之后知道了这些花都是玉瑶所摘,玉锁不过是因为睡晚了,借此“借花献佛”,隐瞒过失,她也从来没有责怪过她。

习嬷嬷见云居雁笑得勉强,也不言语,催促女儿把花插起来,打发走了她,轻声安慰主子:“姑娘莫要担心,既然老爷和夫人已经答应了,事情自然能解决的。”

经习嬷嬷这么一提,云居雁想到了一件最重要的事,问道:“今天是初几了”

“回姑娘,初六了。”

“初六。”云居雁一怔。时隔多年,她依然记得兴瑞五年五月初六发生的事。那一天,她的人生彻底被改写,她亲手把云家推向了灭亡。

难道今日就是那一天“原来已经五月初六了,再过几日便是祖父的五十四岁生辰。”她试探。

正站在一旁摆弄着蔷薇花的玉锁插嘴道:“姑娘,你记差了。今年是太老爷五十五的寿辰。听说淮安郡王的世子”见母亲横了自己一眼,玉锁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急忙闭嘴,小心翼翼地看着云居雁。

此刻,云居雁脸色惨白。果然是这一天她呆呆地坐着,凝视着铜镜中的自己。为了解除婚约,为了向父母证明自小定亲的未婚夫沈君昊如传闻一般,是个不学无术,性好男色的纨绔子弟,她在这一天做了很多事,很多让她后悔了两辈子的事。

“姑娘,您怎么了如果您不舒服”

“没事”云居雁摇头。当年她就是借口不舒服,躲在了房内,暗中推动事情的发展,再加上许弘文的推波助澜

一想到“许弘文”三个字,云居雁紧咬牙关。那深深的恨意几乎让她咬碎满口的皓齿。

在现代时,她曾特意翻查过史书。正史上对她的记载只有一句:兴瑞十年,新科状元许弘文因嫡妻云氏,拒绝了皇帝赐婚。紧接着这一句是兴瑞十一年,许弘文迎娶皇帝最宠爱的静言公主。同一年,淮安郡王病逝。沈家获罪,郡王府被封。云居雁记得很清楚,她落湖的时间就是兴瑞十一年的正月二十。至于她原本的未婚夫沈君昊,她翻遍了所有的文献,并无任何描述。

以上都是正史记载,至于野史,她被描述成女版的陈世美,出生在书香世家的潘金莲,虽嫁给了表兄许弘文,却因为不甘寂寞,与前未婚夫沈君昊暗通款曲,最后被秘密沉塘,气死了云、沈两家的长辈。而追溯这些小说的最初版本,全都指向了本朝本代。

对于三岁便定亲的未婚夫,云居雁只是远远地看过背影,而自己有没有行为不检,她心中很清楚。不过因为这些野史,她更加怀疑当日跳湖施救的正是声名狼藉的沈君昊。

“不行,我得证实当日是不是他救我。”云居雁喃喃自语,扬声问:“玉锁,你刚刚说淮安郡王的世子,他们是不是今日上门”她记得,沈君昊父子今日是来商议婚期的,最后被她搅了。

玉锁正担心云居雁发现她偷懒的事,一听主子与自己说话,急忙走了过来,连连点头,兴奋地说:“是啊是啊,郡王府的马车昨日就进城了,奴婢听说,沈公子昨晚还去了翠香楼”

“咳”习嬷嬷重重咳了一声,用警告的眼神瞪了一眼女儿。玉锁急忙收口,委屈地看着云居雁。

若是在往日,云居雁一定会命玉锁把传闻原原本本地说给她听,然后不着痕迹地透露给她的父母。如今她对这些道听途说全然没有兴趣,只是问道:“那你知不知道他们约了什么时辰进府”问完这句,她恍然记起,前一日许弘文就告诉了她,沈君昊父子与她祖父约的是辰时三刻。那时候,在拒婚这件事上,许弘文“帮”了她许多,他们这才慢慢熟稔起来,有了后面的下嫁。

玉锁见云居雁虽并没像往日一样亲热地与自己说话,但脸上也没生气的表情,遂放大了胆子,扬起笑脸说:“姑娘,奴婢知姑娘一定很想知道这件事,所以一早不是,是昨晚,昨晚就去打听了。太老爷院子里的五福亲口告诉我,沈公子他们辰时三刻过来,还会留下来用午膳。”

云居雁随意点点头,见玉瑶已经整理完床铺,吩咐道:“玉瑶,你去告诉厨房,我想做水晶糕,你让他们把食材准备好。”看其他人均露不解的表情,她记起这时候的自己是食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急忙补充:“让厨娘在小厨房等着我,用完早膳我就会过去。”说完这句,她忽然有些恍惚。

如果她证实了沈君昊就是那个他,那么她应该嫁入沈家报恩,还是留下报仇

第3章仇人相见

青杏、玉瑶虽觉得云居雁的要求有些奇怪,但她们并不敢多言。玉瑶应了一声,转身而去,而青杏检查了一遍主子的妆容,拿起铜镜,问她是否有哪里不满意。

平日里,她们二人以及另一名大丫鬟抚琴虽会故意说些俏皮话,调节气氛,但她们自知不如玉锁那么得主子欢心,一直谨守着丫鬟的本分。

云居雁急着想见父母,粗粗检查了一遍,见胭脂虽厚,但没有大的纰漏,便带着青杏、玉锁及几个小丫鬟往芷槐院而去。

走在略带湿气的青石路上,云居雁抬头望着东方的那一抹朝霞,偶尔有早起的鸟儿掠过她的视线。前世,她十六岁出嫁,二十一岁落湖,紧接着在另一个世界生活了五年,至今已经有十一年没见过这样的风景了。

“姑娘,小心门槛。”玉锁殷勤地扶住了云居雁。

云居雁淡淡地点点头,用贪婪地目光看着四周。跨出院门,眼前依然是她记忆中的那条长长的抄手游廊。游廊外是月牙形的湖泊,荷花尚未结出花苞,湖水在微风下荡起浅浅的波纹,隐约可见红色的锦鲤在水下欢快地畅游。

看着此情此景,云居雁的眼眶慢慢湿润了。按史书记载,曾荣耀一时的云家败落于兴瑞年间。她不知家族的最后命运,只记得兴瑞十一年的正月,她的庶弟死了,她回娘家劝慰搬去外书房的父亲,在回程途中落水身亡。

呼吸着荷叶的香味,慢慢走在弧形的游廊下,云居雁微微抬头,压下眼眶中的雾气。泪水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她必须坚强,她必须冷静,才会修正前世的错误。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自她身后传来。她的脚步略一停顿,继续若无其事地往前走,脸上的血色却似在一瞬间被抽干了。幸好厚厚的胭脂盖住了她苍白的脸颊。

“大表妹,早。”温和如春风的嗓音,谦和中带着自信。

“表哥,早。”云居雁回身,浅笑着回礼,衣袖下,她的拇指紧掐着无名指,几乎快掐出血了,才能勉强克制住想杀了他的冲动。什么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睁,此刻她终于深刻地体会到了。

严格说来,许弘文并不是云居雁的亲表哥。许弘文的父亲是云居雁母亲的堂兄,他家只是许氏的一个旁支,家中虽有一个叔父在外当县令,但与许家嫡支的启昌侯府相比,不过是落魄亲戚。一开始云居雁并不记得许弘文是何许人,后来他至平州求学,经常至云家向她的母亲请安,这才稍稍熟悉。

其实平州与京城虽不过三天的车程,但内宅的妇人很少知道外面的事,有关沈君昊的种种传闻,一开始都出自许弘文的种种暗示。现在想来,云居雁忽然觉得,她和许弘文总是不期而遇,似乎太巧合了。想着自己嫁入许家之后的种种,她低着头,紧咬着下唇。

玉锁见自家主子不说话,笑着问:“表少爷这么早,是来向夫人请安的吗”在她眼中,她从没见过像许弘文这么好看,这么有学问的男人。

许弘文的目光热切地看着云居雁,继而又垂下眼眸,不疾不徐地说:“在下已经叨扰了数日,这是来向姑母辞行的。在下想在早膳之前回书院。”

“表少爷,您这么快就要回去了啊”玉锁的语气中带着依依不舍。话音刚落,青杏偷偷拉了拉她的衣襟,对她摇摇头。

云居雁低头轻笑,暗嘲自己当年的愚昧。她记得同样的这个时刻,她也曾站在这里与许弘文“偶遇”,只不过当时的她心怀感激,觉得他冒险前来暗示她,沈家的人今日会按时到达,实在是太好心了。而对于玉锁的插嘴,她虽稍有不悦,却以为那只是她天真、活泼的天性。

想着两人之前的约定,云居雁稍稍抬头,果不其然看到许弘文对自己眨了两下眼睛。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

“姑娘,时辰不早了。”青杏在云居雁耳边低语。

云居雁点点头,侧身让开了一条道,笑语:“请表哥先行。”

“还是大表妹先请。”许弘文弯腰谦让。

云居雁生怕再多呆一刻,自己便会按捺不住心中的恨意,遂笑着点点头,领着丫鬟们往母亲的住所而去。

不多会,一行人已经到了芷槐院前。守门的婆子看到是云居雁来了,急忙迎了上来。

跨入门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棵巨大的银杏树。这里是云家的正院,据说这两棵银杏树是云家建府之日由家主亲手种下的,树龄比云居雁祖父的岁数还要大。

踏着早已被磨得光滑无比的青石砖地面,云居雁往正屋走去。廊下已经站了二女一男及几个服侍的丫鬟。几人看到他们进了院子,上前相迎。

两个少女怯怯地看了云居雁一眼,目光落在她身后的许弘文身上,一起唤了声“大姐,表哥”,羞涩地低下头。走在两人身边的少年自始至终都不曾抬头,瓮声瓮气随着她们叫了一声“大姐,表哥”,便不再做声。

云居雁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木然地听着许弘文与她的两个庶妹说话,又关切地问着少年的近况。渐渐的,她觉得周围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摇头,四周的景物也变得模糊不清,唯独那扇紧闭的房门却越来越近,越来越明晰。

“囡囡,是你吗怎么不进来”慵懒的女声自屋内传来。

“母亲,是女儿。”云居雁尽量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淡无波,却无法止住尾音的颤抖。在如雷的心跳声中,她一步一步走上台阶。

她的母亲是启昌侯的嫡次女,深得太后喜爱,五岁就被先皇破例封为桂阳县主。曾经她是何等骄傲的京城贵女,却因生下她之后再无所出,在夫家处境艰难。之后又因她的婚事闹得夫妻失和,疾病缠身。

古人云:养儿防老。她的母亲生下她之后不止没有享过福,却终日受她连累。今生,无论是复仇还是报恩,她一定要让母亲过得幸福。

第4章兄弟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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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待青杏为云居雁推开房门,房门已经由内打开了。“大姑娘,夫人正等着您呢。”云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鞠萍笑盈盈地请小主子入内,招呼着她身后的另外几人。见到落在最后的许弘文,她稍稍抬高声音说:“表少爷今日怎么这么早”眼睛的余光看到许氏微微点头,这才请了他入内。

久别重逢的喜悦中,云居雁根本看不到周围的动静,也听不到其他人说话的声音。她快步走向自己的母亲,行了礼,挽起她的手,紧挨着她坐下,又撒娇般低唤了一声“娘”,之后便再也发不出其他声音。

“这是怎么了”云夫人关切地问,疼惜地抬起女儿的下巴,看她眼睛红红的,叹了一口气,轻声说:“你放心,那事母亲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母亲”云居雁哽咽地低唤。她的祖父极重承诺,她的父亲最重门风。上一世她能与沈家解除婚姻,是她的母亲用自己的名誉,用夫妻感情换来的。

见屋内站满了人,许氏拍了拍女儿的手,对着她笑了笑,命鞠萍为众人搬座椅,转而与许弘文说起了话。

云居雁的脑子嗡嗡直响,许久才渐渐恢复了平静,目光略过屋内的每一个人。前世的这一刻,她觉得他们都是无关紧要的人,只要她能摆脱与沈君昊的婚约,她就能拥有完美的人生。结果呢她把目光投向自己的两个庶妹。

她出生的时候,母亲难产,虽保住了命,但再也无法生育。无奈之下,她把自己身边的丫鬟开了脸,收了房,又为丈夫纳了两房妾室。次年,妾室生下了她的三妹云雨桐,又过了两年,六妹云惜柔出生。

之后的七年,她父亲又6续收了三个通房,可惜,再没有人怀上身孕。因长房不能无后,在她祖父的坚持下,她的父母从云家旁支过继了一个儿子,也就是此刻坐在角落默然不语的二弟云堇。

前世的云居雁一直以为自己是嫡长女,母亲又是县主,谁都越不过她去,即便有再多的弟妹,也不过是给她当绿叶的。可最后,偏偏是这些绿叶,让她婚后的生活有苦难言,让她的母亲一病不起。

原以为腼腆又害羞的二妹云雨桐,在她婚后第二年成了她小叔子的妻子。在公婆叔伯眼中,云雨桐是温柔可人的解语花,而她是骄纵蛮横的千金小姐。

兴瑞十年,她结婚的第四年,许弘文高中状元。她的父亲以她一直未有身孕为由,劝她为丈夫再纳新妾,而他属意的人选居然是她的六妹云惜柔。直到那时她才知道,自她出嫁之后,一直胆小怕事,永远缩在角落的六妹成了她父亲最疼爱的女儿,连带着她的生母也母凭女贵,处处给她母亲气受。

那时候为了纳妾的事,她父母的关系降至冰点,而她的六妹居然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她愿意为姐姐分忧。

鉴于父亲新纳的妾室刚刚生下儿子,为了帮母亲巩固地位,赢取父亲的心,她不顾祖父对这件事的反对,咬牙答应了。事实证明,一味的忍让是悲剧的开端。那未语泪先流的六妹让她知道了什么是人前小白花,人后白眼狼。

“囡囡,你怎么了”

许氏的询问唤回了云居雁的思绪。她这才发现自己紧捏着母亲的手腕,居然把母亲白皙的手腕捏出了两道红痕。“母亲,对不起。”她急忙松开手,浅浅一笑,轻揉着母亲的伤处,自责地说:“都怪我,忘了母亲细皮嫩肉的”

“浑说什么”许氏被女儿逗得笑了起来,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随后对着众人挥挥手,“你们都退下用早膳去吧。你们祖父已经派人来说,今日不用去请安了,我这里也没什么事,都散了吧。”

云居雁这才注意到,许弘文已经不在屋内。云雨桐与云惜柔与往日一样,对着许氏行了礼,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唯独她过继的二弟云堇,居然破天荒抬头看了她母亲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二弟,你可是有话对母亲说”云居雁叫住了他。

她隐约记得,她十岁的时候,无意间听到父母谈论过继的事。当时她母亲觉得七岁的孩子已经懂事,养不熟,想另换一个年纪小的,但他的父亲认为他天资聪颖,父母又是敦厚之人,坚持选了他。

她无法得知云堇是否走上科举之路,但她清楚地记得,云家的确因他的亲生父母闹出不少事,后来又因她父亲的妾室生下儿子,把原本隐藏在表象下的矛盾推向了白热化。

当下,云堇没料到一向对他不理不睬的长姐居然叫住了自己。他的脸一下子涨红了,一连“我”了三次,都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许氏一向是性格直率之人,最见不得别人扭扭捏捏的。她喜爱许弘文,多半就是因为说话好听,不止长得俊,外表更显得光明磊落,谦和又有礼。

眼看着云堇的头越垂越低,许氏不耐烦地挥挥手,吩咐鞠萍:“你带他出去吧,看他有什么需要,就直接帮他置办了。”

一瞬间,云堇似泄了气的皮球,垂着头,含着胸,慢慢吞吞跟着鞠萍走了出去。

见屋里再无其他人,云居雁伸手,紧紧抱住了母亲,眼泪似断了线的珍珠,一颗接一颗落在许氏的背上。在现代的五年,每当她觉得自己撑不下去的时候,她就会靠着病床上那个永远不会动的男人,听着他的心跳,幻想着他就是自己的母亲。如今,她终于回到母亲身边了,她再也不会孤苦无依。

许氏只当女儿是为了婚事而烦扰。她轻拍着云居雁的背,再次承诺:“囡囡放心,如果你祖父、父亲不答应,就算闹到太皇太后那里,为娘也绝不会看着你嫁给那样的人。”

云居雁哭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不过就今天即将发生的事,她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第5章做糕点

当云居雁从母亲的房间走出来时,旭日正从东方升起。大概是哭得久了,望着红彤彤的太阳,她突然一阵眩晕。

“姑娘,您怎么了”青杏、玉锁一左一右扶住了她的手臂。

“没事,不要惊动母亲。”云居雁笑着摇头,表示自己并无大碍,眼睛的余光看到了刚刚跨入院门的父亲。

恍惚间,她觉得冥冥中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暗中操控着一切。

当年,她也是站在现在的位置,由丫鬟们扶着,看着父亲进门。唯一不同的,当年的她只是在父亲面前装晕,目的与匆匆辞别的许弘文一样,与接下去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撇清关系。

如果她记得没错,她的父亲虽然正在生气,但还是会沉着脸上前,询问她是否身体不适,责备她的丫鬟照顾不周,吩咐身边的人为她请大夫。

听着熟悉的话语,云居雁笑着摇头,告诉他自己只是崴了脚,休息一下便没事,随即又愧疚地低下头,轻声说:“女儿的婚事让父亲为难是女儿不孝”

云平昭深深看了女儿一眼,挥挥手,示意她离开,举步向前,往堂屋而去。云居雁看他背着手,弓着腰,一步步沉重地向前,不忍再看下去,转身走向自己的居所。

云居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她只觉得手脚冰冷。看到桌子上已摆了早膳,她伸手握住了碗壁,试图用白粥的热气温暖自己的掌心。

几个丫鬟都觉得今日的主子有些奇怪。玉瑶给云居雁夹了一块她最喜欢的腌萝卜,轻声说:“姑娘,奴婢已经把水晶糕的材料拿来院里的小厨房了,命厨娘随时候着。”

云居雁点点头,没有言语。

如今,她首先要做的便是确认沈君昊是不是那个他。而确认的唯en2辣文一方法便是借着给祖父送糕点为名,远远看一眼,然后再做打算。

“姑娘,如果你想吃水晶糕,命厨房做了送来就是了,要不然,奴婢命人去街上买吧听说东大街的李记糕点铺买的水晶糕可好吃了,还有桂花糕也好吃。”玉锁插嘴。她最爱吃的便是桂花糕。

云居雁依然只是摇摇头,并没回答。待她用完早膳,净了手,这才吩咐玉锁:“家里的库房应该还有山药,你去帮我取两根过来。”紧接着又命玉瑶把厨娘请来。

她说话的功夫,青杏已经领着小丫鬟把桌子收拾妥当了。她见玉瑶走后,主子便呆愣愣地一个人枯坐着,走上前说道:“姑娘,奴婢记得老太爷虽不爱吃糕点,却独独喜欢水晶糕。您这是想给老太爷做吗”

云居雁点点头。

“姑娘,老太爷一向最疼你,只要您说上几句好话,他必然不会再生您的气。”青杏宽慰主子。

云居雁没有点头,只是淡淡笑了笑。她无法确定前世的祖父是不是被自己气死的,但可以肯定,期间一定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她或许无法知道前世的真相,但这一世她一定要改变结局。

很快,玉瑶带着厨娘回来了。为了不引起旁人的怀疑,云居雁命厨娘把水晶糕的制作过程详详细细说一遍,又命玉瑶一字一句记录下来。中间她不时插嘴问了一些细节。很快,玉锁拿回了山药,一行人便转道去了小厨房。

把山药削了皮,放上水煮成泥,用纱布过滤一次,兑上加了糖的温水,与糯米粉搅拌均匀,再加上烧熟的菜油,再次搅拌

云居雁有条不紊地做着每一个步骤。她娴熟的动作让身边的两个丫鬟惊讶。

一个多时辰后,蒸笼上的热气缓缓逸出,山药的香味混合着糯米的清甜钻入每个人的鼻子。云居雁的脸上有了浅浅的笑容。她拿起一个,浅尝一口。因菜油的纯度不及现代的色拉油,糕点中夹杂着淡淡的菜油香味,但这并不影响它绵软爽滑的口感。

云居雁把糕点分装在三个盒子中,其中两盒命玉锁分别送去给父母,最后一盒,她亲手装入食盒,打算送去给祖父。

眼看着时间已滑向辰时三刻,云居雁紧抿着嘴唇,一步步往泰清居而去。自祖母死后,祖父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平日里很少见客。若是遇到推不掉的,都直接引去泰清居。

远远看到泰清居门口站了不少人,云居雁知道,沈家的人已经到了。

潆绕在心头五年的问题即将揭晓答案,她只能用牙齿咬住下唇,才能勉强克制情绪。

“大少爷,您去哪里老爷正等着你呢。”

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了主仆几人一大跳。云居雁下意识循着声音望去,她看到一个男人正看着自己。四目相接,她手上的食盒摔在了地上,糕点散了一地。

第6章期望

云居雁直视着眼前的男人。她看到他的嘴一张一合,却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对她而言,这张脸再熟悉不过,她对着它整整五年。她为他洗脸、擦身,她与他说话、谈心。在那个陌生的世界,他是她唯一的期望。每一日,她都期望他突然醒来,那样她便不再孤苦无依。最终,她的期望落空了,他死了,但是在那样一段艰难的日子,他至少给了她期望,给了她活下去的理由。

云居雁的身后,青杏与玉瑶对视一眼。大家闺秀怎么能盯着陌生男人看。玉瑶在主子耳边轻唤一声,拉回了她的思绪,同时也让她收回了目光。

“本公子自知貌比潘安,但姑娘您也不必看得如此出神,一副没见过男人的模样”

男人轻佻的话语终于落入了云居雁耳中。配合着他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人一瞧便知他是不务正业的纨绔公子哥。玉瑶一步上前,挡住了男人落在云居雁身上的轻浮目光,严肃地说:“公子如果是回泰清居,请这边走。”说着示意身后的小丫鬟为他们主仆领路。

“这就是你们云家的待客之道”男子轻笑,直盯着低头而立的云居雁,似乎在揣摩她的身份。

一瞬间,云居雁只觉得呼吸困难,记忆像开闸的洪水,汹涌而至。

“这就是你们云家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

冰冷的湖水中,这是男人对她说的唯一一句话。那时候的她只看到许弘文站在岸边,冷冷凝视着奋力在水中挣扎的她。她不相信他会眼睁睁看着她淹死,她想证明同床共枕五年的丈夫对她还有一丝情谊,所以她不顾一切推开急欲救她出水的男人。她期盼着丈夫能施以援手,哪怕只是扔下一根绳子。

最终,直至她无力地闭上眼睛,许弘文依然只是无言地站着,似在欣赏她在水中的“舞蹈”。那一刻,她知道有人正努力想救她,但她只觉得浑身冰冷,她一心只想让许弘文后悔,哪怕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

一直以来她都不知道,当日施以援手的人是不是沈君昊,也无法确定前世的他是不是因此丧生。今日,看到他的容貌,听到他的声音,再加上刚刚被唤醒的落水那一刻的记忆,终于让她确信,前世,救她的人就是沈君昊;穿越的五年,躺在病床上的也是眼前的男人。

当下,云居雁只觉得心里乱糟糟的。对许弘文的恨,对沈君昊的愧疚,对云、沈两家命运的担忧,所有的一切纠缠在一起。老天给了她纠正错误的机会,给了她预见未来的能力,她能凭借一己之力,扭转两大家族的命运吗

“青杏,你把食盒收拾了。我想去园子里走走。”云居雁扔下这句话,在众人的错愕中急急往回走。

玉瑶急忙追了上去。待云居雁缓下步伐,她上前劝慰:“姑娘不用担心,老太爷,老爷都会为您做主的,再说还有夫人呢,夫人一向最疼您了。”虽然只是短暂的见面,但玉瑶对沈君昊的印象极差。

先不说那些荒唐的传闻,就说他今日的打扮,明明是上好的绸缎,全新的衣裳,可他敞着领子,卷起袖子,长衫的下摆居然还系在了腰带上,如同市井的流氓混混一般。最让人不舒服的是他那色迷迷的眼神,配合着不正经的浮夸表情,再加上他手里那把招摇的扇子,活脱脱一个败家子。今日,他在云家人面前就是这副德行,可想而知,私底下的他一定更加不堪。

云居雁听到了玉瑶的话,她也看到了沈君昊的嘴脸,只不过,她的脑海中满是他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温柔安详的模样。

独坐在湖心亭的栏杆上,云居雁失神地看着阳光下的湖水,那么宁静,那么柔和,就像过去的五年,总是聆听她说心事的他。

轻轻叹了一口气,云居雁抬头望着碧蓝的天空。既然已经证实沈君昊就是那个他,她必须有所行动。

按照前世的轨迹,她的二妹云梦双代替她嫁给了沈君昊。云梦双是她二叔云平毅的嫡长女。虽然云梦双与她同年,但因为云平毅是庶出,她们的交往并不多,更谈不上了解。之后她们虽同在京城,也只是在逢年过节才有往来,反倒是她的三妹云雨桐与云梦双的感情不错。

前世的云居雁不在乎为何是她的二妹嫁给了沈君昊,现在她亦无法回忆出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眼下她必须阻止云梦双嫁入沈家之事再度发生。

“大姐,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云居雁循着声音看去,只见云梦双正笑盈盈的望着自己。任何人,只要见过云梦双的,都不会忘记她的笑容,以及她那一双浅浅的酒窝。就连她的母亲都说,她虽是几个女孩子中五官长得最漂亮的,但也比不上云梦双回眸一笑时的甜美。

“二妹。”云居雁浅笑着回应,指了指湖水,“我只是在看湖里的锦鲤,你看它们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多快活。”

闻言,云梦右手扶着柱子,凭栏而站,低头望去,笑道:“果然很快活。”随即,她的目光转向云居雁,关切地说:“大姐,湖边的湿气中,你身体不适,应该在屋里休息。不如,让妹妹送你回房吧。”

一秒钟的错愕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