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远的距离第67部分阅读(1/1)

脸叫了声:“小心”话音未落,那足球已被他劈出,炮弹一样,砸在罗春雪的胸口。她听着“砰”的大响,罗春雪木头似的倒下去,一声都未出。她好像蒙了,都想不起去扶罗,只瞅着苏哲发愣那时的苏哲,状如恶鬼;但不叫人害怕,只叫人可怜。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方毅,他先拍罗春雪的脸,又在她圆润的锁骨上按了两下,似乎确定了没骨折,然后一把抱起,飞奔校外。她也拔腿要跑,但想着苏哲也得去,不然他不是背黑锅所以她迅速捞起苏哲的书包,大叫:“你还不走他一个人怎么弄得动你有钱吧不然医院不给治”

之后她领教了方毅的聪明,他并没有带春雪去最近的附属医院,一出校门,他直奔公用电话。十分钟后,在警牌用车的一路长鸣下,那一长串尾巴被甩掉,罗春雪静静的进了市院的特护病房。

方毅天生就怕热,这一急一跑,一身上下水里捞出来一样。唐海燕瞧着,倒生出怪罗春雪太肥的念头,忽又想起方毅伸手在她胸口摸的,不知他有什么感觉等她意识到这种想法时,心头狂跳,压都压不住的一种燥热。她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对罗春雪薄情寡义,她简直嫉妒死她了,如果现在躺在床上的是她,只怕她会幸福得笑醒过来。

方毅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注意到她,他瞅着苏哲,挑着眉,生气的样子。原先她以为他气苏哲,后来知道,不是的。

她听他问:“是那个姓乐的小子吧我早瞧着不是个懂事的,不就跟妹妹同了几天桌嘛,当自己是白马王子哼”他一撩那蓝条的窗帘,慢慢的用手一掸,冷冷的吐了两个字:“找死”

就是从那时候起,唐海燕觉得自己是暗调中人,那种带着隐隐杀气的氛围能令她热血、精力旺盛,如同现在,一握到手术刀,她才能忘记一切,直至疲倦、疲倦得不能想起一切。

方毅生气不同苏哲,这时他反而带着笑,微微扬起的嘴角,真真风度翩翩,她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心想:谁能知道他现在想的是什么谁又会知道他现在想的是什么可是,我知道

当方毅回脸看向她时,她摆了个自认为十分镇静且仪态万方的姿势。他朝她略一点头:“唐海燕,你也来了正好,帮我们给罗春雪报个信吧。别叫人以为我们把她毁尸灭迹了”才知道罗春雪没大碍,他就拿她开涮。

她气不起来,看着他因抖汗而半敞的领口,她觉得脸上有点热:“那我一会儿再来,你们要吃点什么吗”

方毅一顿,似乎要想一下,苏哲却摇头:“不用”,一边往外面走:“我去看看曦子有没回家”到门口又回头:“你呆这儿”

方毅跟了两步又回来,探头去看罗春雪,叹气:“你怎么还不醒呀”

唐海燕再也绷不住,“哧”的发笑。

方毅瞥她一眼,颇为冷峻,但终没刻薄。

如唐海燕料想中的一样,苏方的报复没有立即展开,而是延期到半月后的期末考试,拿成绩的那天,乐山带着包都包不住的鼻青脸肿,以及跛得不行的右腿蹒跚归家。他的父母并没有找上学校,因为他什么也不说。

但在同样半月后的林曦生日会上,苏方两草遭遇的极度冷场,终于验证了纸包不住火的真理。

十三岁的生日是林曦从年头起就期盼的,因为苏哲和方毅从年头起就开始唠叨就开始承诺。

近一年来,她似进了一个美好的幻境,每个女孩子都曾幻想过的公主梦骤然降临,就在一瞬间,她由不起眼的灰麻雀蜕变为耀眼的金凤凰,她甚至自己都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来的。但是,这种不明确并未给她带来太多困扰,良好的家教、温馨的生活已使她的个性慢慢成型,她知道辨别,也知道给予,所以,在别人眼中不得了了不得的两大校草,对她而言,只是两个外面强悍里面淘气的大孩子。她知道他们对她的好,她给予他们的也是同样的好,不渗任何,只是单纯的好。

一如明净的秋空、静溢的月色。

最本质的东西,往往就是最珍贵的东西,自然,也是最易逝难寻的东西。但在那个凌驾于盛开着美丽荷花湖面的水榭上,13岁的林曦显然还不须明白这个颇令人伤感的真谛。

夏天无论如何都是属于女孩子的节日。泡泡袖的大摆裙、木耳边的小短裙、蓬蓬纱的公主裙当苏哲方毅被裙子绕得头昏眼花的时候,心里不是不后悔的。

那句话不该说的你们谁喜欢来就来啊

唐海燕坐在离水榭有一段距离的草坪上,盛夏的午后两点的阳光,烤得她有些冒烟,但她还是不愿离去。这个角度最好,她看得见他任何的一个面,但,无人知道她在看他。

他穿一件宝蓝夹白条纹的衬衫,半长的牛仔裤下露出一段小腿,因酷爱运动的缘故,即使隔了这么远,她还是能看出那小腿上的匀称肌肉线。那时的她还找不出“性感”这样的形容词,只能在心里感慨好看、好看、真好看。

是那个叫6远的男生打断她的美好享受的。“这样你会中暑的,走,到小树林去,他们马上也过来。”他说。

她白他一眼。我晒我的,干你p事

她顶不喜欢叶信水都说她和叶像,像什么她和那个傻姑娘是一层级上的不是笑话嘛她是也和男生打打闹闹、说说笑笑,但那不过是消遣,玩儿似的,谁像叶信水,正儿八经的谈恋爱,傻

所以她更不喜欢6远,整个儿一叶信水的跟屁虫,做男人做到这份上真是可怜

而人又是多么的瞧见旁人瞧不见自己,遥望方毅的她呢何尝强过步步紧趋的他

刚到小树林,她便发觉了林曦的异常。绯红的脸不是晒的,紧握的双手不是激动的,起伏的胸口是气的,看苏方两草的目光是杀人的。

而她,则是幸灾乐祸的,当然,她死也不会承认那种快感的。

等大半数人都觉察到冷场时,苏哲的脸也冷冷的放下来,唐海燕看一眼,再看一眼,有点不由自主。这时的苏哲,全然不同以往的笑谑、懒散、无所谓,她看到的是个赌着气、有了委屈、甚至要人哄一哄才能恢复的男生。虽然还是那样的长眉飞鬓、那样的目似璀星。

是方毅的笑声隔断她的目光。他漫不经心的走到场地中间,笑:“我表演个节目吧,模仿你们要是看出来就说”

他用力咳了一声,先伸手在鼻子上虚空一推,后将手划到耳后,很曼妙的一捻,转眼成了兰花指,接着清清亮亮的抑扬顿挫:“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众女生“哗”的哄笑,七长八短的声音:“焦妩媚”,“是焦老师”,“方毅你真像”

她很愕了一下,心里是很好笑的,但脸上就是扯不出来。

他没有停歇,右手一抬,竖起一个食指:“原子有多小小到你们想像不到就是小小小小小”他一气念下去,慢慢的弯腰,气歇之时,他也弯成一个虾米。

“娄老师娄老师”好些女生也笑成一个虾米。

他猛一起身,左手虚捏个粉笔似的:“同学们看好了我要我要变形了”他飞速的一个旋转,衣角飘扬。

叶信水原本在他身后,被他冷不丁的转个脸对脸,她便一把抱住他的手臂,笑得挂在他身上。

他想挣开,没挣脱,便遥点着苏哲,大声斥责:“你板什么脸不就说你两句吗说不起呀没做就是没做你犯得着板脸吗你给谁看”

唐海燕一愣,总觉得他说真的似的,但旁的女生们早已一叠声的嚷起来:“朱一题猪蹄、朱一题猪蹄”。她没欣赏过那天正版的“朱一题”,但这话跟传说中的好像对不上,不及她细想,就见他朝林曦面前去。

“好不好玩”他的侧面正对着她的视线,温柔的嘴角弧度令她无法继续之前的疑惑。“给我鼓个掌嘛费了老大的力气”

她诧异林曦小小的面孔居然一丝不动。“不好玩”她的声音不大,但周围的女生听见了,她们同样诧异的神情带动了其他的女生。

唐海燕第一次觉得了那种由空气传导的冰冷,真是冰冷冷,冷得冻住了绝大多数人的脸,包括一向喜怒不于形的方毅。

唐海燕没能待到最后,因为人一个个的溜,最后,罗春雪也熬不下去,死拉着她一起小跑上了公路。

“你说林曦是不是发疯了她想干什么方毅要被气死了哦天,她怎么那样对待方毅小丫头中邪了”罗春雪有些狠声恶气,半晌,又有些担心:“哎,你说方毅和苏哲会不会就不再理她了好好的发脾气为什么事呀”

唐海燕也在想为什么,并且,已经猜到了为什么。叶信水的脸灰绿得亦如隔了夜的下水菠菜,就是因为她的那句话吧。“还有哪个小男生敢来有乐山的例子放着,哪个长了三条腿”

那时她最渴望的是拾到那个装魔鬼的瓶子,她一定会把魔鬼放出来,她只求要一件隐身衣。

强烈的渴望驱使她在甩掉罗春雪后又潜回流云榭旁的小树林,只可惜,留给她的除了一个巨大的垃圾堆外,还有三个依稀的同行背影。

方毅还是拎着她的书包,还是走在她的左侧,还是不时的侧脸,一如往昔。那一刻,她有莫名的愤懑,以及,不着边际的忧伤。

她有了半成形且不愿承认的确定,他们,就是他们,不同旁人。

当时年少中

方毅的彩衣娱亲触痛了唐海燕几乎没机会发作的自尊心,在整个暑假里,她都处于一种焦虑而摇摆的状态。总有两个小小的人绕在她身边,一个趾高气扬:“忘记他,不就是一个男生嘛,长得好一点,其实遍地都是”;另一个却哀哀怨怨:“他知道我喜欢他吗他不会知道就算他知道了也没有用,反正他不喜欢我为什么他不喜欢我呢方毅为什么不能喜欢唐海燕呢”

但在唐爸爸的眼中,这个女儿却是比以前更疯野了。他瞅着她身上那件上面有点低下面有点高的t恤,不悦:“你天天到哪儿去前天你和刘响那些人在校门口说什么笑个不停,哪有女孩儿的样子跟你说了多少遍,别跟那些人罗嗦,整天不上课,到处乱混,将来一辈子吃爹妈的”

唐海燕的嘴在心里已撇至脑后,但脸上却是驯服的,返身回房间,并不换衣,另套了一件大t恤出来。

唐爸爸看她直直的出去,想拦住,却被她脸上那笃定的表情阻了一阻,再想出声,她影子都没了。说不出的,他心里一黯,再不是那个梳着羊角辫整天粘着他的宝贝女儿了,而他,竟也只能这样干看着,带着一丝不明所以的怯意。

逐渐酸痛的腰在提醒他上午伺候花草的时间长了,长长的叹口气,他一手支住后腰,慢慢的坐下来。

打心里面唐海燕是看不起刘响的,不过仗着父母做小生意,家境阔绰些,便不把老师同学放在眼里,打架滋事无一不为,真是一个混混。在从前,她连跟他点头也不屑,但这一月来,从他无微不至的殷勤中,她滋生出一种陌生而奇异的愉悦。明知这样不好,但她就象上了瘾一样,不落空的出现在每一个约会地点。

约会对于十六七岁的少年来说,炫耀往往是最核心的目的。所以,每当唐海燕姗姗而来,总会有一两个充当探子的男生接风,而后,刘响才会像某社会某帮某大哥般的登场。

1米78的身高,放哪儿都瞩目,再加上还算端正的相貌,刘响不仅是z中男生胆寒的杀手,更是z中女生心仪的杀手。

只可惜唐海燕并非在z中。

她漫不经心的接过他递来的蛋筒,瞅他一眼,微笑:“你这衣服怎么穿的上面那么蓝,下面那么白,跟个希腊房子似的。”刘响虽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说他像日本房子美国房子越南房子,但像房子总归是不对头,于是潇洒顿失,半晌,才打个哈哈:“给你做陪衬嘛陪衬你的美”唐海燕眼波一扫:“我们很熟吗我要你陪衬什么你说笑话吧”

刘响听不出她是真的还是假的,接不下话,末了迂回的问:“后天就开学了,我接你放学好吧”唐海燕本要嗤笑,但瞄到他的脸,立时把笑容压了下去,她正正身子:“不好的。被人看见告诉老师我就惨了”

刘响拳头一举:“谁敢”唐海燕轻轻在他手臂上一拍:“优雅,要优雅”

离开学越近,唐海燕越恍惚,以至于连刘响搅尽脑汁的活动邀请都提不起兴趣。刘响虽气恼难平,但确见她足不出户,也发不起疯来,只得忍着作罢。

这天就是最后一天了,唐海燕在屋子里闷得不行,眼看着天色暗下来,她便冲了把澡,挽挽头发,信步出了家门。

刘响本就住得近,得了信,更是一路狂奔,不出五分钟,便匆忙的邂逅了小街边的唐海燕。唐海燕一眼瞄见他,也不惊也不喜,只微微点点头:“你也在这儿呀”说完,趿着鞋子“啪啪”向前走。刘响一肚皮的气,瞅她这样,竟还发不出来,再看她出去好几步了,忙追上去讨好:“我带你去个地方,特刺激特好玩,我保你从来没去过。明天你不开学了吗今天爽一把怎么样”

唐海燕先不理,后来被那个“开学”堵得难受,遂点头:“好要是不爽的话别怪我不理你”

刘响看着舞池里那个摇摆如蛇的身影,长发飞扬、腰肢柔软,哪里还是校园中天鹅般的好学生。他暗暗的吸口气,目眩神迷。

唐海燕其实并不会跳舞,但那种逼着人跺脚尖叫的音乐合上了她无比烦燥的心拍,随着心意,她任意挥洒。在那样乱舞的群魔中,她俨然成了最出众的一个。

当此起彼伏的口哨汇成最高亢的一声,透过汗水粘成的一缕缕头发,她看见那双令她夜夜不能寐的眼睛。

她不知她怎样定格的,她只看见那双眼睛由惊艳转为惊讶再转为镇静最后幻为彼此彼此的嘲弄一笑。她不知,为何在那样的一个瞬间骇到极致、喜到极致、怨到极致她还能读懂他的每一分每一毫,铭心刻骨,如她自己的每一念每一想,哪怕只是电石火花、一闪而过。

她更看见了他肩头俯着的女子,鲜艳如血的指甲扣在他的颈项上,宛如探出的蛇信,吞吐间便能啄开他的咽喉。

他身侧的那个黑衣男子,面如玉、目似星,不是苏哲又是谁他不比他,她明明白白的看见他漆黑的长眉一抖,拂尘似的拂去胸前一只满是镯子的手腕,动了一个嘴型,他隐身入人群。

他应是无所谓的,但他走,他必然也要走。就在他也往人群里隐时,她泥鳅一样的滑过去,堪堪抓住他的衣角。那一刻,她只觉她有强大的理由要质问:你们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你们怎么会和那些女人在一起

她张了张嘴,话未出口,只见他俯耳过来,声音不低:“你别打抱不平我们谁都没看见谁”有热气扑向她的耳垂,含着茶的味道。她一凛,僵了似的不能动。他抽手要走,没抽动,于是便笑了,声音更大:“你告诉她也行,反正我也不在乎”她听得真切,心里却糊涂,话是对她说的,她怎么听不懂

他没有等她想明白就动手了,攥着她的手指一拧,也不知用了多大的劲。伴着她的尖叫,他把她向前一送,自己却折腰后仰,躲过一个横扫而至的椅背。

唐海燕怎么也想不到苏哲打起架来会那样刚猛,那些人碰上就倒遇上就趴,但他不下死手,人家一落地他就收势,找另一个,于是一群人围着他,此起彼伏,海潮般涌涌退退。

方毅是另一种,他轻易不进攻,总是退,退得只剩个把人了,他得空揪住一条胳膊一只腿,那通狠揍,能把人打进地里去。他的对手是一个一个的上,一个一个的下,下了就起不来。弄到最后苏哲的包围圈越来越小,再也无法施展力斗群熊的壮举,他便双臂一抱:“你们还打不打要打的话再叫些人来,人多好玩我在这儿等”

唐海燕顾不得看刘响的惨状,捂着嘴闷笑。第一次看到,打架是这么件可乐的事儿。

方毅看她没有跟那群人走的意思,便一甩手:“你别指望我们送你啊,累死我了”唐海燕乐劲还没过,想也不想的回:“苏哲比你能打,他还没叫累呢”话一出口,她大为后悔,但方毅没听见一样,也不理她,只上前仔细端详苏哲。片刻,他拍手大笑,随即两步跨到她的面前,左左右右的晃了几晃脸:“你看看我,你看看我,我没受伤吧”

他怎么可能受伤呢就算受了伤,鼻青脸肿,他还会是她心中那个齐齐整整、唯唯一一的英俊少年呀。压着“呯呯”的心跳,她不能对上他的眼,只看着他左颊上那星小痣的位置,慢慢的回:“没有,你没受伤”

他一扭头,冲着苏哲得意洋洋:“你等着妹妹明天骂你吧,哈,打人也要打出个戳子来哈哈”

她看向那个懊恼的少年,月光下路灯下,黑色领口使他脖子上的那一小截划痕成了玉的瑕疵,红彤彤的,叫人可惜不已。

那晚,唐海燕一夜未眠,方毅仰头大笑的身影如蚕丝般在她心上一道道收紧,痛不可挡,却又甘之如饴。明知道是别人令他笑,但她喜欢他那样的笑,真正的无拘无束、酣畅淋漓。她甚至有一种心愿,如果能看着他一直这样笑下去,那一生其实不必那么长。短到掬在手心,才好

指尖的疼痛早已消散,但她仍一遍遍的寻找那种感觉,左手握住右手,紧、再紧,越紧越痛,越痛越甜蜜。

放学后的罗春雪一反常态的没拉她冲出教室。她心里很急,她是那么迫切的想看见那个人。

看看表,她决定反客为主。

而罗春雪却向她走来,绯红的脸,透着怯怯的笑意。她心头晃了一点什么出来,这姑娘好象长漂亮了不少呢

“海燕我有事跟你说海燕”罗春雪粘乎乎的贴上来,又低又含糊的口气。

她暗叹,又有烂泥事找她了,是收到情书还是被人邀请她可没时间呀背起书包,她豪爽的笑:“边走边说边走边说我有办法”

罗春雪没有动,她抱着她的胳膊,凑到她耳朵边:“我告诉你海燕,我和方毅好上了我们五点半再走,到后面的小巷口集中”

唐海燕一向欣赏自己,而那天,这种欣赏则到了登峰造极的高度。一刹那,她就明白了他前晚的话意她就是那个“她”。燥热和阴冷在她身上激烈交战,弄得她的小腿一径儿颤抖,但她的背仍挺得很直,轻轻一搡罗春雪,她低笑:“什么大秘密,我早就知道”

看着她惊奇的眼睛,她继续笑:“有天在街上我看到你们了,怕打扰你,所以没喊,呵呵,我就等着看你什么时候坦白呢”

罗春雪原以为她多少会生气的这么重要的事她竟都没空儿跟她说,不想她给了她一个从天而降的大台阶欣喜令她结巴起来:“不是不是我不告诉你,是我是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在那香喷喷的小巷入口,唐海燕第一次加入那个她渴望已久的小团体,尽管每一步的迈出,都是刀尖上的行走。

方毅对她的到来孰若无睹,他只瞧着罗春雪,弯一弯嘴角,笑又不笑。罗春雪的脸立时成了红苹果,娇娇的,她朝他伸出手:“我帮你拿衣服。”

他手上拎着那件明黄的衬衫,因着踢球的缘故,没穿。“这么轻我拿得动,你真有心帮,就帮我背书包吧。”他笑眯眯的一抖肩膀,真把那沉甸甸的书包往罗春雪的手上递。

罗春雪一丝迟疑也没有,张手抱住那个书包。她可能没想到那么重,接时明显挫了一下,快快的,她把书包抱到胸前,羞涩一笑。

方毅的心思显然不在这边,他似乎都没注意到罗春雪接手时的狼狈。一转身,他直奔巷口的冷饮柜。

林曦苏哲已经走了一段距离出去,在唐海燕眼里,那两人有些别扭,林曦一径儿朝左,苏哲也一径儿朝左,粘粘虫似的,在巷子里走出一个长长的斜线。她忽想起之前方毅的笑语,心里倒起了个大渴望,但这种好奇终是压不住心底的落漠,她仲怔的望着那两个身影,不知怎的,鼻子倒酸起来。

方毅捧着三支火炬冰淇淋,迈大步追上苏哲林曦,也不看那两个的脸,只把冰淇淋左一递右一递。

因他一早就撇清了,林曦虽不信,但找不出他的把柄,也不好跟他呕气,再看冰淇淋已化了一条细流下来,遂赶紧接过,快快的凑上去吸了一口。

方毅看她如此,微笑,心下一转念,便将给苏哲的收回,也往她嘴边放:“他不听话,咱不给他吃”林曦扭头不接。方毅也不催,右手伸着不动,左手拿着自己的那支舔起来。

林曦吃了两口,总惦着另一支,眼角瞄着那火炬形已要化没了,乳白的液体顺着方毅的手指直滴;再瞅一眼苏哲,他正看着她,一脸沮丧。她知道方毅是不会再给他了,又心疼冰淇淋,只得伸手接过来,朝着他一举:“喏”

苏哲也学她的样儿,就着外壳吮吸奶油,咂咂有声。方毅笑:“吃东西咂嘴巴的是猪”说着揪住他的白衬衫,用力的擦他脏兮兮的手:“借用一下,猪脏点没事”

苏哲虽气他说话缺德,但也明白是在给他解围,遂忍气吞声的回:“您高抬了我不是猪我猪狗不如”

方毅不料他来了这么一句,怎么也想不到,不觉猛笑,几乎呛住。林曦也没想到他会这样没气性,再看他鼻子上竟沾着奶油,绷不住也好笑:“你擦擦吧,真要成猪八戒了”

苏哲看她笑了,不觉也跟着笑,因见林曦的冰淇淋吃得多些,便将自己的递过去:“我跟你换”

三人向前走了几步,方毅想起似的,忙回头看,见罗春雪又背又抱的弄着两个书包,正吃力的想赶上来,旁边的唐海燕没事人儿一样,抄着手直视前方。

林曦跟着回头,“咦”一声:“春雪来啦”方毅一扯嘴角:“除了他,你看得见谁呀”林曦不跟他辩,质问:“你怎么让春雪替你拿书包”

方毅笑:“我没让,是她要帮我拿的。”再看罗春雪真似累得不轻,而自己居然也忘了给她买支冰淇淋,当下有些良心发现,遂往回迎。

罗春雪看他回走,一着急,紧着小跑起来。方毅到近前,听她呼呼带喘,忙道:“我来吧”又笑:“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没给你买。那边还有卖的,你自己去挑”

“哧”,唐海燕觉得自己心情极恶劣的,但一听方毅讲话,还是莫名其妙的笑了一声。

方毅显然听出了她的笑里之意,眼睛朝她一扫:“我从不乱献殷勤,所以不是因为不知道你爱吃什么。”

唐海燕看他脸上的笑意还在,而口气却清冷无比。她想到他不会单为她一声笑才如此,昨晚的事,他多少有点忌惮吧。当然,绝不会是为罗春雪。

“正好,我也从不随便接受别人的殷勤”她稍一抬脸,直视他的眼睛。她看着他的嘴角一动,颊上浅浅的凹了一个窝儿出来,很好看,更伤人

每当她回想他的脸,她总是很困惑,一个人的笑容怎么可以这样变幻莫测哪怕用尽这世上所有的形容也无法比拟。

对于罗春雪,唐海燕还是嫉妒的。这种嫉妒更多的来自于对罗春雪本身。她怎么就没有她的那种温柔、那种婉约,最要命的,还有那种傻冒如果她也能拥有她的种种,那她必可以象她一样的幸福。

但在某些心境清明的夜晚,仰望星空,她又庆幸自己是自己。那一种幸福是已经点燃的蜡烛,熄灭指日可待。如果她以洞察一切的心来承接这一切,那又会是怎样痛不欲生的凌迟。

苏哲对林曦的好举校瞩目,但在她眼里,方毅的好何尝逊色只是,那一种好隐在涩涩的懵懂中,仿佛藏在鞘里的宝刀,光华微泄,非常人才能窥见。

一年一年的,她越发的成了非常人,在每一个无眠的深夜,记忆河流里的每一个涟漪、每一朵浪花,都会缓缓的浮出来,只要曾映过那张脸。

刘响终究不是俊杰,因而在不识时务的邀人报复未遂后,还不识时务的要去招惹林曦。当他在窄巷中堵住她们仨的去路,以无比恩赐的表情让唐海燕加入他的阵营时,唐海燕压住看好戏的渴望,放低姿态与之周旋,得以让春雪去搬救兵。

跟随方毅而来的不是苏哲,而是两车子警察。当刘响等被警棍打得遍地乱滚时,方毅紧紧拉着的是林曦的手。

刘响的哀嚎令她心惊,而更令她心惊的是那种在现实中从未意识到的、对应在书中似乎被叫做权势的东西。看着刘响要被拖上警车,她预感到如果真能成行,那她再见他的日子很可能会在猴年马月之后。几步抢上前,她凝视方毅的眼睛:“他不敢做什么的,他只是吓吓我们别抓他走,他不敢再有下次的”

方毅一眨不眨的瞅着战场,半晌也不理她,末了一扯嘴角,冷冷道:“这次他就该死”

她又惊又急,不自觉的去看林曦。

林曦吓得不轻,辫子都被揪散了,罗春雪正帮着理。那会儿她没拦刘响,扮了个应接不暇的弱相。

她看见方毅的胳膊动了一动,是他拉着林曦的那只。

又动了一动

又动了一动

她听着他叹了口气,低低柔柔的声音:“你和春雪先走好吧,我说句话就来。”林曦拽着他的胳膊不松:“我和你一起走。”

她对方毅的家世早有耳闻,但那一直只是个理论上的幻象,当看着方毅摆摆手就终止那场混乱时,她从未有过的自卑感发酵般膨胀。这种肉眼不能看见的距离比现实中的她与他的距离还要严酷,她稍一觉察,便如坠冰窖。

他没有立即送林曦回家,而是带着她们陪林曦一起逛了好一会儿街,那一路,她真正见识了什么叫天花乱坠,什么叫妙语如珠。她记得她不停的笑,笑得都记不住他说了什么,只是笑,只是笑;还有,笑着、不停的、看他侧面的脸;而他,他总是看着另一边,毫不知情,也无须知情。

当林曦抓住他的谬误开始反驳,她们幸福的旅程便宣告结束。

林曦刚上楼,他便盯住她,不耐满脸:“你怎么这么开心呀笑得跟疯子一样你下辈子不用笑啦”

真是,她再也没有那么开心的笑过,仿佛那一刻,她真的是把一生的笑都用完了。

跟春雪的疏远是她有意为之,但对于春雪来说,显然是无意的。她根本没有时间想起她了,也没有时间再和她说悄悄话了,她的时间,一半给了方毅,另一半给了林曦间接的也给了方毅。

而她的时间,一半给学习,另一半也给了学习。

她甚至连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要这样做,通霄达旦、夜夜不熄,而前面却没有一个期盼的终点。

直到那一天,把他的高考志愿原封不动的临摩到自己的志愿表上,她长长的吁一口气,她终于找到了终点。

关于择校,h中有两人暴冷。

林曦偏科很严重,语文极好,其它主课都一般,而英语狂差,因而她选择上中专不足为奇在那上大学还是独木桥的时代,有目标的选一个职业前程比冒险赌明天合适,但她填的学校却在外地,令人百思不解。

苏哲以排名第一的预试总分傲视全校,却要去当一个专科的警察。

当坐在“庆祝脱离苦海、缅怀同窗豪情”的足球赛场边,在中场的间隙里,唐海燕油然冒出闲情思考这个令许多人纠结的问题。

对于林曦,她不光是大家闺秀看小户贫女的优越感。

跨出最后一个考场,她心里便是无边无际的笃定,以至于她老爹要求人给她估分时她放声大笑。轻启朱唇,她报了个数字,“我绝不可能低于这个分。”看着老爹震惊的脸,她又重复一句“只高不低”。罗爸爸的反应出乎了她的意料,他一步迈过来,抱起她,象很遥远的记忆里那样,他举起她旋转;那一刻,她身轻如燕,她看见了他的脸,还有,他们的新的未来;高高的仰起头,她笑得如痴如醉。

对于林曦,她一直觉得她非常讨厌她,但那种讨厌往往又无法生根漫延,好象只是她强迫自己的一种症状。就象现在,她看着她抱着射雕英雄传啃得头也不抬,白皙的颈项在乌黑的马尾下显出优美的弧形,即使作为一个女生,她也不得不承认,这风景是种享受。

苏哲还是坐在她的右边,黑t恤下臂肌紧绷,他不时侧脸看她的书,还说句什么。唐海燕听不清,但从时间上判断,他每次说的好象是同一句话;林曦也回他一句什么,唐海燕也听不清,但从嘴型上判断,她回的也是同一句。

唐海燕正想试着对嘴型时,举着冰淇淋回来的方毅春雪令她放弃了这个颇有高度的挑战。他还是坐到了她的左边,全然不顾那是那一段看台的最后一块荫影,罗春雪迟疑片刻,终是不舍离开,便坐在了烈烈的夏日下。

林曦盲人摸象式的冰淇淋接法似乎让方毅产生了兴致,他不好好吃他的东西,一径要翻她的书。林曦也不出声,只往苏哲面前转,苏哲便皱了眉,去拨他的手,他忙打住危襟正坐。不过半分钟,他伸手拍拍苏哲,叫他后看;又扯扯她的辫子,也叫她后看。

唐海燕正坐在他手指的前端,有些吃惊,但又不舍得避开他的视线,遂努力调整面部表情,却发现他根本就没往这边看。他只是抓过林曦的手腕,在他刚递给她的那个高高的冰淇淋上,狠狠的咬了一大口。

她看着那个冰淇淋立时矮了一半还不止,她看着他的脸随即皱得比沙皮狗还多纹,她看着林曦把书一丢握拳擂他的背,她看着苏哲扬臂给他一掌顺带牵回林曦的手塞给她他的冰淇淋,她看着春雪伸手到他嘴边让他吐出而他摇头咽下,她看着周边的人先惊后笑乱成一团她看着队员开始上场,她看着他把他的冰淇淋也留给她,她看着春雪步步相随直至场外,她看着他临入赛场的回目微笑恍如两人,她看着她把他们的衣服理顺叠平一如新衣,她看着他们进球后的统一“v”字手形直指看台

她突然觉得,思考那个问题好象没有意义

看到你们的留言,能说的唯有”感谢”

感谢你们还记得他们,还记得这里

会努力

当时年少下

那个全国闻名的高等学府有太多太多的优秀男生,然而在熄灯后的校草排名夜谈会上,他的名字还是会被众多女生念起。

唐海燕每每听到他的王子在相貌上输于张三,在成绩上逊于李四、在体能上败于王五、在经济上弱于孙六、在家世上负于赵七时,总是咬碎银牙,恨不能断喝:“闭嘴,你们这群瞎子”;然而在最后的综合评估中,他的数一数二又令她陷入淡淡的失意笼上微微的哀愁。

彼时,他的父亲仕途正胜,已挤身真正的高官行列。在校外僻静而美丽的梧桐道上,有眼尖的学生曾见他闪身进入那附着极眩车牌的高大吉普。吉普自单行线逆道而出,而交警却立正敬礼。

象牙塔里的天之骄子虽然还十指不沾阳春水,但岁月已在他们眼中留下痕迹,他们不再纯真如白纸,因而即便在对爱情的憧憬里,也含了深深浅浅的灰色。

她眼中的他的所有的好处,都抵不过她们眼中的对她而言的那个该死的坏处。

他依然丰神俊秀、气宇轩昂。对于美女,他仍是广施青眼、多笑善谈;对于活动,他还是有请必到、兴致勃勃;然而在她眼里,他少了从前的那种打心里笑出来的开心,更少了从前的那种赖痞痞的小恶小坏,尽管,那时那景只属专人;更多的时候,他成了一个衣鲜人靓却又高高在上的冷漠王子,叫人恨叫人怨更叫人恋恋不已。

除了,他收到信。

焦急常常令他的手扯坏信封,但她知道随后他会拿透明胶带小心贴好。

谁都知道取信是她的爱好,谁又知道她爱好的只是在公众场合里扬声叫他的名字、看着他欣喜的奔来

握信在手,他的脸呈现着或放松或温柔的笑意,偶尔,连带着,他含着笑意的眼也会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