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妖刀记32第1部分阅读(1/1)

版主留言林子口2014212 19:33: 请认真阅读版规,排版后pm版主评分,3天未排版删除处理。 妖刀记

作者 默默猴

第三十二卷

第百五六折笼鸟掩借,伽蓝喙底

第百五七折自迩而高,因怖生力

第百五八折兽见皆走,丝萝何寄

第百五九折谁应念我,付君完璧

第百六十折落红纷纷,更化春泥

第百五六折笼鸟掩借,伽蓝喙底

近两月里,越浦城尹衙门四周的分茶铺子,总是未至寅时便开始烧汤煮茶,点灯开门,准备迎接一天的到来。 这在过去是难以想象的事。梁子同大人在位时,莫说寅时,衙门里的押司经常得过了晌午,才三三两两出现,梁大人一年到头都在廿五间园,能被召进园子里的才算个事,升斗小民欲见无门,只能往衙门里打点银子,给足了数,事情才有解决的机会。 自慕容柔来,不只衙门人事翻了两番,连日子都改头换面,不得不按将军的规矩来。 慕容柔每日卯时便衣整餐毕,先批上半个时辰的军谘公文,接着升堂议事,直到正午i无论问案或听陈,他效率都高得惊人,三两句切中要点,决断明快,绝不拖泥带水,罕须问足时辰;饶是如此,后续交办的工作,便足以让大小官吏忙到深夜才拖着疲惫的身子返家,府衙附近的食店不得不兼做夜宵晨点,因应突然改变的官员生态。 过去常出没秦楼楚馆歌台舞榭应酬的官员,新近的娱乐是半夜从后门下班,聚于附近的食店以烧鹿脯炒肺片等燠爆热食佐酒,痛骂慕容柔如何苛烈,酒还不敢多喝,至多两爵,隔天寅时便要起身上班,万一宿醉乃至睡过了头,轻责罚俸,倒霉的还带挨板子,那可不是开玩笑。 「吴爷早今儿用点什么」衙门后巷街边角,挂着「不文居」布制店招的分茶铺里,拎着长把铜壶肩挂白巾的小伙计,一桌接一桌地点茶,利落招呼来客。说是客人,十之八九是公门惯见的良红服色,不是文书就是衙役,猛揉惺忪睡眼,张着嘴大打哈欠。 被询问的中年汉子正要发话,蓦地对街一人撩袍奔来,冲他直叫:「老七你怎才来快快快,夜班押了批盗匪回来,牢房都快关不下啦,邹捕头直催笔录。你快些来,咱们都还没下值呢。」转头对小伙计道: 「包几只葱肉火烧,再打一壶茶一盆汤来大老爷们都累坏啦。」伙计唱声长喏:「就来啦 一会儿给官爷送过衙门。」嗓音一拉长顿有些尖利,倒还不至于刺耳,抹满炭灰的小脸无有须根,恐是年纪尚幼。那人没工夫闲话,吩咐停当掉头就走,一路风风火火赶进衙门去。 被唤作「老七」的汉子揉揉眼,却揉不去满面惺忪,手一放落,瘦脸反皱了几分,看来是天生的瞌睡相。 他前几日才调回城里,故旧不是离岗就是下狱,资历形同勾消,百废待兴,被部里老人一催,没敢多待,胡乱以香汤漱口,搁下茶钱,一跳一跳套上趿拖着的长拗靴筒,一边蹦出了店门,便悬在腰后的刀鞘不断拍打屁股,也顾不上了。 伙计赶紧上前:「吴爷给您公余吃,大清早的别饿着。」塞给他一个烫手的纸包,暖暖地透出葱面咸香。汉子手忙脚乱地去摸钱囊,伙计却笑着将他往外推,穿花蝴蝶似的绕往别桌去了。 「怪了」汉子咕哝道:「这兔崽子怎突然这么好」跳经门外布篷下的一张客桌,乱甩的刀鞘板劈哩啪啦,打了桌又打了凳,差点连人都绊了。桌边茶客猿臂一舒,稳稳将他搀住,汉子忙不迭点头,一下不知该道歉还是道谢,却见茶客怡然笑道: 「现下衙门里的大老爷们,是给百姓做事的,照拂满城安居乐业,百姓自然欢喜,都说:恩德遍插羽,衙中父母亲。吴爷仔细,莫摔着啦。」汉子一怔,若有所思,见茶客一副落拓浪人打扮,却是剑眉星目丰神俊朗,知不是普通人,拱手道:「多多谢了。」匆匆戴上翎帽,仍是臀撞刀板脚踢尖儿,屁颠颠地跑过了街。 茶客嗓门不大,方才那句不知怎地,却是所有人都听见的,此起彼落的呵欠倏停,只余喝茶嚼饼的零星细响;没多久,不知是谁「啪」把钱往桌上一拍,推凳道: 「走啦走啦,干活去」满铺公人不约而同起身会帐,争先恐后地挤出窄小的铺门,抬头挺胸神气活现地走进衙门办公,精神都来了。 小伙计拎着铜壶的长提把呆怔片刻,「噗哧」一声笑出来,皱着小巧的鼻尖冲茶客一睨,连声啧啧:「胡大爷,你好坏啊我怎没听过什么恩德遍插羽,衙中父母亲」「没见识这不就听说了么」胡彦之一本正经。 「而且怎是我坏要说也是镇东将军坏。他坏到能把坏人变好,把骡子生生变成了马,这要有多坏才办得到坏透了简直。」嘿嘿两声,搓手道:「这下没人来抢食啦,快叫厨房给大爷上一大盘葱肉火烧,炒几碟鹑兔鸠鸽之类,再来坛白酒,一会儿胡大爷要款客。」小伙计「咭」的缩颈一笑,蹦跳进了厨房。 不文居虽是小店,在老饕间却颇有名气,胡彦之落脚越浦时,每日至少留一顿来此间解决。店后掌杓无名无姓,只在油腻腻的隔帘写上「君子远」三个大字,无数豪门富户酒楼名店亟欲招揽,连人都见不上一面,十数年倏忽蹉跎,才渐没了捧金挖角的流水辗韫。 下半夜胡彦之一离开新槐里的大杂院,赶赴约定的集合处,由符赤锦口中得知金环谷人去楼空,连帝窟宗主漱玉节亦未随她前来,五帝窟1起码黑岛漱家ii立场已不言可喻。 黄岛何君盼虽未露面,曹无断既不能带回金环谷针对帝窟之确证,单凭一面之词,便要黄岛对上金环谷乃至隐藏于背后的狐异门,不应过于乐观。况帝窟五岛的注意力放在即将到来的大位争夺上,漱玉节若于越浦盘桓,黄岛乐得连夜开拔,提早回土神岛做准备,白岛薛百胜亦然。 往好处想,至少她们不会掺和进来,若能劝退漱玉节,七玄大会便少五帝窟一支;但在这一局的较量上,恐是鬼先生稍胜一筹,不仅让老胡这重重的一击打在空处,还趁机遁入台面之下,玩起敌明我暗的把戏。 老胡捏着粗陶杯子想了一夜,对兄长的盘算毫无头绪。 如此轻易放弃金环谷的物业,除非有更大的好处,否则无异于自断手足。他们定是移转到另一处,所在更隐密积聚更富饶问题是:三川之内,哪有一处这样的地方 而鬼先生的计划,竟连十九娘也瞒着。 当胡彦之以「谷城铁骑将袭击金环谷」威胁时,她眼底浮露的惊慌失措异常真实。他早猜到鬼先生不会信任这玩物也似的美妇人,那个人打从骨子里轻视他人的信任,所有仰望他依赖他对他全心交付之人,就像一支支美丽的花瓶,收集摆饰,那是普通人的嗜好;鬼先生的乐趣,是先教会花瓶七情六欲五感知觉,再把它摔得粉碎,听它濒死的悲鸣,问问它作何感想但在此时舍弃翠十九娘,就算非是失着,也是一步不怎么高明的臭棋,他宁可相信鬼先生在过把恶作剧的癖瘾后,仍安排了厉害的后着接应十九娘,果然在大杂院附近兜了几圈,找到十九娘逃亡时匆匆留下的些许残迹,无一例外地在中途断了线索,索性不再浪费时间,直接来了城尹衙门等待。 要不多时,府后的小门「咿呀」一声推开,提着水火棍的衙差撵出几人,都是在新槐里大杂院束手就擒的金环谷豪士,想是盘问已毕,与拐女案无甚牵连,只被缴了兵刃暗器,当庭释放。 这拨共七人,被衙差们粗鲁地扔出小门,只一人朝地上啐了口浓痰,旋被伙伴拉住,一行人连一 ;i交谈也无。按说这些出身绿林的鲁汉子,手上功夫不说,个个骂得一 口污言秽语,受了官府的气又还手不得,少不得骂骂咧咧,讨个嘴上便宜。 胡彦之远远看着,举杯支肘,极其自然地掩去半张面孔,眸中迸出精光,含笑观察。过不久又出来几拨人,一样是绝不交谈分批离去,方向四通八达,居然没 有两批是重复的;有的为免官差疑心,出来后也不忙着走,在街角瞎晃荡,只是不时东张西望心不在焉,又不像是随意消磨时间。 东方将露鱼肚白时,老胡终于等到了人。陈三五是独个儿出来的,比起其它人算是晚的了 ,他呼一 口白气,搓了搓冰冷的双手,抓散额发掩住金印,正缩起脖颈要迈步,便看到街角篷下的胡大爷放落陶杯,冲他挥挥手,指了指对面的长板凳。 陈三五愣了 一下,二话不说掉头就走,恰见小门「咿呀」又开,放出三名腰系青带面上亦有金印的彪形大汉。 糟糟了〉陈三五略微回头,余光瞥见胡彦之笑着起身,叉腰摆手活动筋骨,双手圈嘴作势要喊,心中「喀登」一下,赶紧抱臂低头,快步前进,来到桌前拉开板凳,乖乖落座。 「来来来,吃只火烧喝口酒,趁热」胡彦之拿起一块烤得酥脆微焦面香扑鼻的葱肉馅烧饼递给他,往他桌上的空碗里注满了酒。「一会儿我让厨房酱烧两只猪蹄,再给你下碗细面,去去霉气,啊」陈三五拿着肉火烧,发呆片刻,叹了口气。 「您饶了我罢,胡大爷。犯得着逼死人么」「陈三五,你这话不地道。」胡彦之也给自己斟满,嘴里刁了只肉火烧,稀哩呼噜地边吃边吹凉,一 口咬下,不止白芝麻酥皮迸碎一桌,只用葱盐少许胡椒调味的后腿肉馅挤出金黄丨色的肉汁,滴落鲜浓滚烫的膏脂香气。「我要不拦你,你再回去还是卖命,赚那死了才能领的花红。我说你就这么想死么」金环谷这么大的组织龙蛇混杂,必有紧急联络的地点和方式,以备在谷外执行任务之人,拼死传回有价值的线报;为防机密被拷掠,这些江湖豪士可能并不知道自己被交付的地点或暗号有何意义,只知一旦有事,须得孤身前往某处,自有接应或指示云云。 盯哨的重点,1不在于他们做了什么,或去了何处,只须归纳出「有共通的特异之举」,便知暗中确有联系。绝不交谈,正是这伙江湖豪客露出的最大破绽。 因此,当陈三五一见他作势起身,便只能乖乖顺从,万不幸胡大爷亲热地与他大打招呼,当街喊出「陈三五」之名,刚出衙门的三名青带豪士回报金环谷,休说陈三五还想卖命挣钱,没被当成奸细追杀至死,已算是祖上积德。 「你不懂,胡大爷。」陈三五叹气。「有人肯买,命才值钱。我说过,金环谷开的价够好了,我没什么不满意的。」咬了一 口火烧,将碗酒喝尽,举袖一揩,低道: 「多谢胡爷招待,咱们后会无期。」他重回金环谷当差,身死家人才能拿到花红,再见胡彦之时恐将搏命,此说确无恶意。 正欲起身,胡彦之又将酒碗注满。 「要多少」「什么多少」陈三五蹙眉。 「金环谷开的价。」胡彦之仰头饮罢,压酒一笑。 「两百两。」胡彦之一 口酒差点喷在他脸上。「两两百两这也算好」忽然无语。 对面陈三五却不叹气了,淡淡一笑,又把酒碗饮干,连碗缘的液渍都没放过,放落时忍不住咂了咂嘴,似是回味无穷。「我家乡的白酒,也这么好喝。胡大爷,多谢你的招待,请。」胡彦之回过神来,再替他斟满。已起身的陈三五犹豫了一下,又坐下来,端起瓷碗。 「先别忙着喝。」这回却是胡彦之阻止了他,从怀里取出一迭对折厚纸,平平推过桌面,直至眼下。 「这是三江号的本号柜票,每张面额纹银五十,五张合计两百五十两。我身上就只这么多啦,空口白话又怕你不肯信,幸好怎么也比金环谷多了五十两,你也不算吃亏。」陈一 二五会过意来,苦笑:「胡爷也要买我的命么」「世上没有买命这种事。」胡彦之敛起嘻皮笑脸,正色道: 「你的母亲和妹子,用不了染满你鲜血的两百两。纸包不住火,总有一天她们会知道,你要她们带着什么样的心思,才能继续把日子过下去将心比心,若这两百五十两是令妹以性命换来,你拿得了么」陈三五神色一黯,默默垂首。 胡彦之续道:「我买不了你的命。你的命只能是你自己的,就算一剑杀了,也是毁坏,而非夺走。你如此轻易便动了毁伤性命的念头,我若是令高堂,先揍你个大不孝这两百五十两,就当是买你的武艺罢,怎么样」陈三五犹豫了 一会儿,还是决定举手发问。 「是让我当胡爷的保镖么」胡彦之差点又喷出一 口酒来,哈哈大笑。「我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啊,你那鼎鼎大名的三元刀,实话说我也很想见识见识。不过,你收下这迭柜票,赶紧回郸州老家跟母亲妹子团圆,才算是帮了我的大忙,保镖就不必啦。」陈三五考虑起来,面色凝重,半晌才收了柜票入怀,将酒水饮尽。 「我卖了,胡爷。打今儿起,我陈三五这一身武艺,算是你的了。」「爽快」胡彦之大喜,也冲他干了 一碗,抹去唇畔酒渍,低道: 「买卖已成,问你要点小赠品行不」「赠赠品」「哪有卖菜不送葱的别这么小气」胡彦之压低声音凑近:「金环谷让你去什么地方同什么人接头,暗号是什么」陈三五这才明白过来,叹了口气,也低声问:「这能不能不说好麻烦的。」「自然不行。你菜钱都收了,得把葱交出来。快点」「这就不好办啦。」陈三五又叹了口气,抓抓满是乱髭的瘦削面颊,似是万般无奈,一本正经地考虑片刻,才道:「胡大爷一定要知道的话,恐怕得再给我五十两。」胡彦之几欲晕倒,心想我瞎了眼才觉得这人是条好汉,分明无赖啊从衣袋里掏出最后一张银票给他,没好气道:「这下你总能说了罢」「还有件事想麻烦胡大爷。」陈三五叹道:「这事一说,我和金环谷算结下了梁子,难保不会派人来寻晦气。胡大爷若能给我弄把单刀来,至少不是束手就擒,坐以待毙。」「这事容易。」老胡听得蹙眉,颇生不耐,这人怎地突然麻烦起来之前明明连话都不多啊。陈三五再度长长地叹了 一 口气。 「还有」「还有啊」胡大爷快翻脸了。 「还有一件,这是最后一件啦。」陈三五再三保证。「我正好要去城南的天水当铺取一样东西,与胡大爷同路,便领胡大爷走一趟罢。」胡彦之倒是无所谓,只有一事稍觉不妥,没想坑他,好意提醒道:「我同金环谷的人一碰面就打架,他们便不想打,你胡大爷也不教他们舒坦度日。你不觉得咱们各走各路好点让胡大爷给你保镖,这趟浑水你就蹚定啦。」「我也不想啊。」陈三五苦着一张瘦脸。「联络的暗桩,恰恰便是天水当铺。 我想:若那样物事他们不让赎,指不定胡爷出马,大朝奉便拿出来了,也省事些,岂不甚好」胡彦之一怔,心想:乖乖,这下还不是保镖,直接成打手了。陈三五你练什么武收了菜钱还拿回葱菜的,从来没有啊你这么行还不快上街找点题材做买卖,回头就要发家啦 0 0 0耿照对自己忍受痛楚的能力一向自豪。然而,即使连日来高烧不退不断于昏醒间往覆,身上各处的疼痛仍不时令他呻吟出声,却从没真正醒过,以致这回他睁眼张望了会儿,另一头的苏合熏才蓦地会过意来,见他抽搐着挣起,急道: 「别动丨11耿照刚醒便知状况坏极。休说刺痛如新割的右手腕,光指掌间半点气力也使不出,已足唤起天宫大厅里的惨烈印象i越是如此,胸中越涌起一股狂躁不甘,少年咬牙一撑,突然间,整个地面摇动起来,彷佛是因他而起,软弱的右腕难以平衡,耿照蜷着身子向后滑动,「砰」重重撞上铁笼,全身伤口似于一霎间齐齐迸开,要命的是龙骨稍一震动,便痛得他眼冒金星,忍不住哑声嘶咆,当场又昏死过去。 「你别动。」也不知过了多久,再睁眼时,苏合熏仍于视界另一头,罕见地扬起微哑的嗓音,唯恐他再轻举妄动,不知为何却全没有趋前探视的打算。耿照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待眼前如萤乱舞的金星散去,举目四眺,赫然明白了苏合熏开声示警的原因何在。 他们被囚在一座巨大的鸟笼里。 不是形容,更非援引比附,之所以称作「鸟笼」,只因就是一座等比放大的铁铸吊笼,宛若富户遛鸟所用,只是放大了数百倍之谱,较杯口粗的囚栏闪着狞恶的钢色暗芒,触手滑冷,间隙仅能伸手至肘,无论色泽韧度皆与耿照熟悉的精钢不同,质性却颇有胜之。 这「鸟笼」径长逾两丈,顶高差不多也是这个数,要用锤炼精钢的方法打造出忒大的铁笼子,以他所知的冶铁技术是决计做不到的,除非由体型较凡人高出数倍的巨灵神执锤,兴许才有一试的可能。 鸟笼囚室被空悬在一处断崖之外,由对面的栏隙间望出去,苏合熏的背后,正对着突出如価蓝鸟鹈鹕之古称〉狭长吻部的崖道,两条巨大的角柱钢梁一上一下伸出断崖,如个反转的「匚」字,虚扣着鸟笼的顶部与底端,当中应有铁链一类的物事联系,于耿照所在处难以悉见,断崖与鸟笼之间倒是连着七八条铸铁链子,如舟船拉纤,亦是杯口粗细,与寻常铁链没甚两样。 耿照自不能看见整座「鸟笼」的外观,但那两条角柱钢梁通体平滑,全不见接缝,不知多少年的尘沙累覆尽掩其华,却掩不去那种极其突兀的气势与异感。耿照想起在哪里见过类似的造物i烟丝水精的龙皇记忆里,那由祭台变化而成缚住陵女四肢的钢铁蛛爪,将其放大十数倍,即类眼前所见。考虑到天罗香的源流,以及冷炉谷千年以来的封闭情况,能留下与三奇谷同一时期乃至更久远以前的遗迹,似也不违情理。 「这」他开口才察觉自己几乎发不出声音,哑咳一阵,勉力道: 「什什地」「是天罗香教下让罪人等死的地方,叫望天葬。」苏合熏的声音倒是平静得很。「你别乱动。要动,咱们一起动。」耿照明白她的意思。鸟笼恐怕只靠顶端的铁链与上方角柱相连,在笼中任一处活动,将使笼子晃摇不已,越靠外缘引发的动静越大,唯有中央略微好些。他昏迷时被扔入笼中,自~不可能稳居正中,苏合熏为了稳住笼身,不让剧烈摇晃,只好踞于笼子另一头,与他遥遥相对。 这笼子的设计充满了恶意。 笼隙大到可以伸出手肘,万一笼子倾斜时,身躯恰被挤到槛栏上,将不免产生「要掉出去了」的错觉;盯着底下的万丈深渊,想象自己一松手便要挤出笼隙,向下坠落,也够折磨人的。 况且,在随时可能失衡的悬笼中,既不能伸展四肢任意走动,万一承重不均,又或忽来一阵大风,笼里便是天旋地转,兼收极动与极静之最恶,却无二者之善,身心无不绷紧至极,不出几日,就能将所囚之人折磨得不成丨人形。 他见苏合熏仍是那袭黑衣,却解开胸颈间的三枚排扣,露出白皙如雪的柔肌,小巧的锁骨精致绝伦,鹅颈细长,柔润如水,肩臂线条细到了极处,出乎意料地充满女人味, 一点都不觉瘦硬棱峭。 苏合熏秀发纠结蓬乱,容色较印象中憔悴,像是连几天没睡好,精神体力已至极限。但她解衣扣是有原因的,耿照神智恢复不久,便觉笼中燠热,身下钢板卧不多时,已隐隐发烫,欲挪一稍凉处趴着,笼子将晃未晃,两面为难,只得老老实实卧着。 他身上除了脓血腥恶,还有浓重的汗臭,衣上随处可见雪白皲刷,却是一粒粒盐花所结,想来这样的闷热并非是今日才有,恐怕在昏迷期间,汗水亦经常浸透衣衫,又被蒸干,才会在布面留下明显的盐晶。 除汗盐之外,衣上还有些淡黄丨色的颗粒,闻起来像是腐臭的鸡蛋,气味不佳,不知是什么物事。 「这」他试图以交谈来转移身体内外的不适,哑声问道: 「冷炉我昏多久」「今儿第三天了。」苏合熏道:「这里是冷炉谷的最南端,越过山脊棱线,由前头的山洞走出来,便到这处断崖。这也是黑蜘蛛唯一到不了的地方,她们的秘密通道全避过了此间;连黑蜘蛛都难至,自也毋须派人看守。从古到今,没有人能从望天葬逃出去。」耿照极目远眺,果然崖道尽头便是个黑黝黝的山洞,不见人影,老实说此间风大,若无笼槛相隔,走在断崖上十分危险,一不小心便遭气流卷落,只须守住山洞入口,的确不必冒着坠崖的风险安插守卫。 时近晌午,鸟笼吊在断崖外受烈日曝晒,角柱上无有篷遮,无怪乎燠热难当。 谷中风声猎猎,然而吹上来的似乎都是热风,耿照才醒来没多久,便有置身炼狱之感,体内水分似被铁板焚风内外交煎,蒸得点滴不剩,渐又昏沉,抱着一念不肯放松,咬牙涩道: 「红丨:染姑娘她哪」「不知道。」苏合熏本就话少,为防水分流失,能不开口就不开口,连回答都是言简意赅。「肯定好过我们,谷中没有比这里更糟的。」耿照一怔,「噗」一声笑出来,连连咳嗽,忽听苏合熏道: 「你省点气力,一会就要来啦。」身子挨紧笼槛,两只纤纤素手挽住钢条,白皙的手背绷出淡细青络,足见用力。 耿照搞不清楚状况,不过还是依样画葫芦,用背门挨紧钢条,小心避过龙骨伤处,伸出左手勾住,举起右臂,见腕间一圈一圈缠着厚厚的药布,透出的甘洌药香耿照十分熟悉,正是五帝窟的金创圣品「蛇蓝封冻霜」,手筋断处却没有想象中疼痛,只是被白布一并包起的指掌完全使不上力,将来纵使伤口痊愈,连举箸亦有不能。 鬼先生在他的身上落此重本,决计没安什么好心。 除了对染红霞有所交代以换取她俯首帖耳,谨守约定之外,鬼先生长期监视帝窟五岛,自知有「血手白心」伊黄粱这号人物,连伤残多年的阿傻,伊黄粱都能为他换过双手筋脉,耿照的右手未必无可救之药;赶紧让手筋断处生出新肉,将大大增加歧圣续脉的困难。 在不能将右手齐腕斩断的情况下,鬼先生这「斧底抽薪」之计也够狠的了。 耿照未及心凉,蓦听苏合熏低喝:「来啦别说话,小心咬了舌头」笼底一掀,几将身子离地抛起,整个笼子像被巨人拎起晃荡般,剧烈摇动起来 晃动持续了 一会儿,在耿照的感觉里,甚至可能有一刻这么长,伴随着刺鼻的强烈硫磺气味,直欲逼人反胃,灵光乍现,突然明白过来:「衣上的黄颗粒是硫磺所结,这谷底有地热」不由得想起梦中的岩浆泥海,以及破海而出的火焰龙形。 笼摇渐渐歇止,耿照松开左臂,挥散从槛隙钻进来的硫磺白气,见对面苏合熏亦松手撑起,急道:「苏i」却见苏合熏摇了摇头,伸出修长的食指抵住嘴唇,示意他噤声,做了个伏地趴卧的动作,又冲他直摇头。耿照心念一动: 「她是要我继续假装昏迷」忽听一串脚步声杂沓,见远处洞口钻出几个人影,赶紧趴伏不动,竖起耳朵保持警觉。那些人来到悬崖边,喀啦啦地一阵铿响,笼子又动起来,却非如方才为谷底狂风所卷天摇地动的乱晃,而是缓缓往悬崖拉近,耿照暗忖: 「是了,若要递送食水,又或替我的伤口换药,胁下未生肉翅,总不能飞过来罢」轰的一震,摇晃顿止,看来绞盘之类的机关已收到了底,由余光望去,满眼俱是砂色,已非吊悬于崖外。 有人隔着笼槛,拽出他的右臂,解开药布,重新上药裹好。耿照轻轻呻吟,装出半昏半醒的样子,笼外一人笑道:「合熏,妳好可怜,这望天葬一次得囚两人才能持稳,委屈妳陪典卫大人啦。」却是林采茵。 苏合熏背对入口,没想理她。林采茵本想让人拿递食水容器的长杠戳她腰背,又恐苏合熏尚有气力,万一使诈夺去杠子,生出变量,主人定要责怪,索性叫人将笼子滴溜溜转了个头,成了耿照背向崖道苏合熏在另一头遥遥相对,病佳坌Φ溃「合熏,人家和妳说话,妳却以背相对,太没礼貌啦,多亏我专程拿了水给妳呢。」拿出一节竹筒,堪堪从槛缝间塞进去。从人正欲以长杠推至笼底中央,却被她伸手拦住,轻笑道: 「苏姑娘喜欢自己来,妳们忒多事,苏姑娘不欢喜的。」端起权充伙食的那盆残羹,信手倒入崖底,将空盆交与旁人,怡然道:「妳瞧,她连伙食都吃个清光,半点没留给耿大人呢。」哪知苏合熏仍是一声不吭,怒火更甚,又把耿照的汤药也倒了 0苏合熏冷冷看着她挑衅的眼神,片刻才道:「妳忘了带剑来。」林采茵一怔。「带剑来干什么」「灭口。」苏合熏不愠不火,慢条斯理道: 「以妳的武功,空手杀不死四人。若耿照伤重不治,妳那主人问起缘由,这些都是人证。」与她同来的四名仆妇面色丕变,齐齐后退,跪地道:「姑娘饶命丨」林采茵柳眉倒竖一怒挥手:「给我起来瞎起哄什么」四人正欲起身稣合熏又道: 「下回妳来,记得仍带这四位,将来灭口也省事些。若换一班,要杀的就不止四个了。」四名仆妇「扑通」一声再度跪下,林采茵气得俏脸发青,横竖说什么都不对,一拂衣袖,气鼓鼓地掉头就走。 跪地的四人妳看看我我看看妳,若有所思,片刻听得林采茵远远斥骂,这才如梦初醒,赶紧转动机关,将鸟笼寸寸吊出悬崖,离开时不住交头接耳,似有什么计较。 耿照哑声欲笑,无奈喉头干得出火,彷佛稍动便要片片剥落,不敢逞强,仍是扬了扬嘴角,心想:「经妳一提醒,怕这事今夜便传开啦。难怪姥姥派妳去黑蜘蛛处卧底,决计不敢派她。」赶紧伸手握住摇摇欲倾的竹筒。 适才笼子移出断崖,竹筒几度要晃倒,他花了偌大气力,才忍着没伸手去扶,免被那些仆妇看出端倪。闲杂人等既去,取水欲饮,一瞥筒中贮不过半,差不多就是一碗再多一点,心中暗叹一 口气,遥对苏合熏道:「苏苏姑娘水妳喝」苏合熏道:「你拿好。先试试下盘能不能动。」耿照苏醒时便已察知,腰腿臀股是有感觉的,一试图挪动便痛得要命,并非半身不遂。至于在大厅时下身为何毫无知觉,心中隐隐有个想法,此际却不忙廓清,点头道:「有但无无力」苏合熏正色道:「那你只能靠上半身的力量。你听好,我们同时向笼子中央移动,我身子灵活,我来配合你,你要动之前举起左手食指,要休息之时直接停住就好;若笼子晃得紧,你就别动,我来保持平衡。」耿照握紧竹筒,以手肘撑起上半身,铸铁般的肩臂肌肉一鼓,将身子往前挪近半尺。他天生膂力极强,铸炼房的艰苦磨练更是将肩膊的强度提升到常人难及的境地,爬行毫无问题。 然而龙骨受创,却使这个匍进的过程痛不欲生,耿照每向前一拱,都像硬生生从身子里抽出脊柱似的,痛得他咬牙颤抖冷汗喷溅,不得不从唇齿间迸出野兽遭剐似的呜呜低咆;不过丈余的距离,他足足爬了 一刻,视界里模糊一片,不知是因为金星乱舞之故,抑或被汗泪所掩,只凭着一股嚣悍之气紧握竹筒不放,咬牙呜咽着向前蠕动,竟未有片刻停下。 苏合熏巧妙地维持平衡,笼子几乎没什么大范围的晃摇,至多是山道颠簸的程度。眼见耿照离中央还有两尺,她撑地屈膝,猫儿般支起身子,两步点窜过去,抄着他的肩头往后一拉,两人倒在笼子正中央,「砰」笼底上下弹震,却未左右晃摇。 「水水」耿照艰难开口 ,咸苦的汗水渗进唇裂,即使刀割似的刺痛也阻不了他的渴求。苏合熏将他翻成侧身蜷卧的模样,单臂环在怀里,另一手却夺过竹筒,不让耿照凑近嘴唇。 耿照余痛未止,莫说抢回,连开口的气力也无,眼睁睁见她自饮了 一口,却未吞咽,伸出小巧嫩红的舌尖濡了濡唇瓣,俯颈低头,印在他皲裂脱皮的唇上。 耿照只觉她白皙的胸口肌肤越来越近,精致如玉杈的锁骨咽底那小小的浑圆凹陷,乃至从襟扣之间露出的一小抹峰线,忽地占满了整个视界,接着眼前一暗,湿湿凉凉腻滑中带着一丝肌润的奇异触感占据了脑海,彷佛嘴唇上无数细小的裂创,在瞬息间涂上满满的「蛇蓝封冻霜」,极度的不适突然转成难以言喻的熨贴舒爽。 苏合熏并不是单纯将樱唇复在他的嘴上。 她那湿凉的细小舌尖,将水充分地舐入他干裂的嘴唇;在唇上的痛楚迅速消淡之后,那丁香小舌便撬开他的牙关,将抚润的对象扩展到口腔里。漫入口中的液感令耿照一霎回神,身体好像自己活过来了似的,无法克制地贪婪吸吮起来。 两人深吻般四唇相贴,舌头交缠,苏合熏巧妙控制舗入他口中的水量,饶是如此,第一 口清水通过喉管时,耿照仍痛得一僵,呜呜低咆,苏合熏藕臂收紧,抱住了他的挣扎,继续用唇舌滋润着他干裂的嘴巴。 耿照想起在禁道之中,她与红儿四唇紧贴交缠吸吮的香艳景况,欲火忽生,即使背脊的剧痛也不能稍稍浇熄,男儿伟岸的雄性象征高高支起,几欲撑破裤裆,宛若盘身昂颈将欲食人的狰狞巨蟒,无论尺寸或坚硬的程度都远远超过耿照的想象0按说他该尴尬得无地自容,少年却因这样,才扎扎实实觉得自己「还活着」,突然间对生命产生了无比依恋,若非行动不便,几乎要一跃而起,朝着底下的万丈深渊放声狂吼,吐尽胸中郁气。 「你这么精神,我就不担心了。」苏合熏喂了大半筒的清水给他,自己却只喝了 一小口,撕下衣襬塞住竹筒,仍将他抱在怀里。耿照精神恢复大半,点了点头:「多谢多谢妳了,苏姑娘。」过往他可能会为了腿间的丑态,向她道歉再三,此际忽觉全无必要:苏合熏做出抉择,自愿来救助他,自己只须道谢并放在心里,日后报答恩情便是,人世间哪有忒多心神精力,浪费在婆婆妈妈之处放心闭目,偎在她绵软已极的温热胸口休息0他需要体力。 唯有足够的体力,才能脱出眼前之困,将痛苦加倍不是十倍百倍地还给仇敌,拯救自己以及心爱的女苏合熏跪坐着,让他侧蜷在她浑圆修长的大腿上,以避开龙骨伤处。耿照在睡梦之间,忍不住想:像苏姑娘这样纤细修长的人儿,双腿如此矫健有力,何以大腿竟能如此温软如绵,「柔弱无骨」尚不足形容,踢蹬飞窜时,提供那惊人速度与力道的强劲肌束,怎能香软如斯还有她细薄的奶脯也是最后还是苏合熏摇醒了他。 「对不住,我们没时间了。」耿照有些心虚,以为春梦露了馅,低头见双腿间平复如常,意识到她为的不是这桩。 苏合熏指尖撑地支膝抬臀,起身的动作毫无余赘,浑圆的股瓣轻软如棉,薄如竖掌的侧腰曲线滑顺如水,整个人浑没重量似的,笼子竟晃也不晃,连谷中之风吹过,都比她更能掀起波澜。 苏合熏飞快解下腰带,又解了耿照的。耿照自不以为是苏姑娘忽起绮念,想就地云雨一番,见她将两带系作一条,变戏法似的从怀里取出一只小巧的银钿盒子,像是装脂粉一类的,缚在腰带一头,拽绳转了几圈,精准无误地抛过顶上的横梁,将腰带结成了环。 「妳不解释的话」耿照不禁苦笑: 「这看来像是自缢的准备。」苏合熏把竹筒塞到他手里。「我检查过,你龙骨是挫伤,并未断折。喏,就是这里。」冷不防一i他脊后,耿照痛得大叫,差点翻了竹筒。 「拿好。」苏合熏眼捷手快扶住筒身,将他手指一一正位,重又握紧。 「她们一天只送一次水。打翻了,我们捱不到明儿午后。且不说烈日之毒,光这硫磺风便能生生刮去一层皮,听清了」耿照痛得开不了口,颤着点头。「我待会把你吊起来,然后将错位的骨节推回。这会非常痛,但不这样你以后就别想走路了。我没法一个人弄,只能等你醒过来,已拖了三天。」耿照罕听她一气说忒多话,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以鬼先生之能,伤他龙骨,决计不能一击不断;金环谷众豪士的武功虽然参差不齐,凌虐他时也没手下留情,耿照之所以现在还活着,只因为他做对了 一件事,而又弄错了另一件。 他读遍虎帅的金甲遗刻后,隐隐掌握体内吸功深渊的雏形轮廓,虽未能彻底驱除,却利用在潭边隙地等待时,尝试推动干涉深渊运作,成功将丹田里的那个缺口,分化成若干更小的「点」,散至全身经脉各处。 照他的推想,一旦进一步掌握残拳之理,再来对付弱化数倍乃至十数倍的小吸功「点」,该比应付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