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节(1/1)

因为怕周福荣临阵反水坏了大事,便把他和几个同党打昏锁在了他在潇湘馆的住处,虽说天一亮他可能就被人发现,但那时候头疼的该是他自己和关威了.

辎兵们知道很快要打场硬仗,自觉地轮换休息;我强迫三女睡了一觉,自己也和鲁卫打了盹.一路行来无事,等天色欲晓,车队已经离商议好的接头地点招宝镇外的一个三岔路口不足一里了.

“老孙,去探探前面的动静.”我一声令下,一个汉子应声而去.沈希仪每到一地,必先派出斥候,在军中待久了,这好习惯我便学上了手,虽然放眼俱是大片水田,没有遮挡隐蔽之所,我还是照例派出人去,只是车队却没有停下来,仅仅放慢了速度而已.

不一会儿,老孙便带着两人一同折返回来,其中一人打量了众人一番,便径直走到我面前,开口竟是相当流利的官话:“周东主怎么没来”

我一边解释说周福荣房里人小产,在家照顾女人,一边打量来人,他步履扎实沉稳,臂腕粗壮,手上老茧纵横,显然是个力量十足的用刀高手.

那人“噢”了一声,便不再言语.把凭据递给我看了之后,便来到马车前,点了数量,又用竹筒扎了几筒米出来查验了一番,道:“老规矩,你们把马车赶到三岔口,就可以交差了.”

倭寇并不信任周福荣,粮食只送到三岔口,便要连车一齐交给倭寇,只留一辆马车供车夫返回之用,大船停在何处,没有人知道.

可如此一来,我想要袭击宗设,就变得极不现实,因为就算天色尚黑,在这几乎一望无际的平原上连跟踪敌人都很困难,遑论奇袭了.

故而车队到了三岔口,那人写了收据,说要留下马车粮食,我立刻惊讶道:“啊马车也要留下您别说笑了,没了马车,我们以后靠什么吃饭呀”

众人依计鼓噪起来,那人也是吃了一惊:“周东主没跟你们说好吗马车的银子已经给他了.”

“可没给我们呀”众人嚷道,我也解释说周福荣只说把粮食送到,并没有提马车的事儿:“咱们谁也不认识谁,银货两清大家都高兴,要么您给银子我卖车;要么把粮食卸这儿,我们赶车回去.至于您和周老板之间的帐怎么算,反正你们是老交情,就是一句话的事儿,要不,我也给您打张字据”

来接车的十几个倭寇听到争吵,都慢慢围了上来,虽然他们都换上了农服,可腰间却佩着长刀,几个人是握住了刀把,一脸不耐烦要动手的模样.

那人忙使了个眼色制止同伴,朝远处的招宝镇望了一眼,沉吟片刻道:“字据也好,这样我家东主和周东主好算帐,不过,我们身上没带银子,你们先在这儿等着,我去取银子.”

“这贼子警惕性还真高”我心中正暗自着急,那人身后上来一人伏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却是倭语.别人听不到,我自是听得一清二楚,而这些日子和宋素卿厮混在一起,虽然倭话学得多是淫词浪语,可正经的东西多多少少也记得一些.

那倭寇话里我就听懂了“太阳”、“时间”、“杀”几个词,似乎是在提醒那主事的人天快亮了,时间可能要来不及了,干脆把我们都杀了了事,心头不由一凛,忙给鲁卫使了个眼色.

那人果然一皱眉,犹豫了一下,才道:“我们赶时间,一来一往怕误了事,干脆你们把粮食送到地头,顺便取银子如何”

“原来是想避开这交通要道再杀人灭口,嘿嘿,到时候还不知道谁杀谁呢”心中暗喜,嘴上却在讨价还价:“那赶情好,只是远不远当初周东主说好只到三岔口的,路太远的话,您再加点银子”

“不会少了你工钱的.”那人转身朝最前面一辆马车走去,晨风里留下一缕极低极细的声音,语气中竟充满了厌恶与轻蔑.

“汉人”

“倭贼”我心头顿时腾起一团怒火,暗骂道:“小子,算你命好,少爷我就挑你来祭新斩龙刃了”

二十辆马车宛如一条长龙蜿蜒向东.和风拂面,送来阵阵稻儿花香,也送来了淡淡的海腥气,虽然始终没见到大海,可我知道车队离海边并不算远.

我和那贼子坐在了一处,把沿途留下记号的任务留给了鲁卫.那贼子甚是健谈,不着痕迹地刺探着宁波府的情报,地理风土人物,没有他不感兴趣的,甚至连城中米价多少、肉值几何都一一问到,有趣的是,他言辞之间竟然暗示他是军方中人.

而我自是胡编乱造,十句话中勉强能有一句是真的,想起宗设几年前曾经大掠宁波,心中暗自猜测,大概这一段时间禁海禁得他日子难过,又把侵掠的目标定在富庶的宁波了.

走了小半个时辰,地势逐渐起伏起来,爬上一个山坡,眼前突地一阔,一望无际的大海波澜壮阔,海天相交处,一轮红日正喷薄而出,万道金光映得云霞灿烂无比,就连岸边不远处大船上的白帆也似火烧一般.

山坡的正对面依旧是个山坡,中间包夹着一块狭长土地,看起来就像是大地母亲的乳沟;山坡的西侧该是宁波府第一高山蛟门山的余脉了,而另一侧就是那海湾,岸边泊着五艘舢舨,舢舨上空无一人,随波荡漾.

离岸百步的大船十分眼熟,正是在金山卫黑石村接应宗设的那艘,船上人影绰绰.对面山坡上,百余匹骏马正吃着草,旁边四五十个倭寇围成了一个大圈子呼三喝四地饮酒作乐,圈子正中,一个瘦猴一般的贼子袒胸露腹,跳着怪异的舞蹈,他看见马车,便边舞边招手致意,不少人见状转过头来,跟着怪叫起来.

“鬼叫什么”我心里暗骂一句,抖动丝缰,大声吆喝了一句“得儿驾”,赶着马车冲下山坡.

五十丈、四十丈,三十丈,对面敌人的脸越来越清晰,就连那舞者我都认出来是在宋素卿宗设海战中曾经有过一战的宗设集团大将近藤又兵卫,心中是兴奋:“靠近点,再靠近点兔崽子,敢在我大明土地上嬉戏玩耍,真是不知死活了,想赶早投胎,老子今儿就送你们见阎王”

歼灭眼前全无防备的敌人用不上多长时间,在宗设从海上来援之前,我甚至可以将那些骏马屠杀殆尽,这既大大削弱敌人的战力,又能沉重打击重视机动能力的敌人的士气,就算宗设能当机立断逃走,剿倭营也不虚此行.面对这等千载难逢的天赐良机,我心中战意横流.

眼角余光中,却见身旁那倭寇的手悄悄摸上了刀把,我心中一阵冷笑:“想杀我最好的机会可是在我数银子的时候,你这未开化的蛮夷还真是沉不住气哩不过,二十丈,这个距离差不多了,是该送你上西天的时候了”心念方动,斩龙刃已经从我腰间咆哮而出,在朝霞中划出一道青森亮丽的弧线

“弟兄们,开斋啦”

“杀”

就在我喝出动手暗号的同时,我身边的那个倭寇也大吼一声,一道碧泓从他腰间飞起,闪电般迎向斩龙刃.两人几乎同时动手,他竟只比我慢了半拍,刀速端得惊人.

两把刀毫无花俏的相撞在一起,那厮连人带刀一下子都被撞飞了出去,倭刀脱手而飞的去势竟比来势还快,“噗嗤”一声砍在了那厮的肩上,把一条膀子整个砍了下来,随着它主人的身体一道.骨碌骨碌地滚下山坡去.

“这厮是薄田隼人”

我顿悟他的身份,如此出色的拔刀术,自然是宗设集团的第五号人物,人称“迎风一刀斩”的薄田了,重创宗设的左膀右臂,我心头不由大喜,再听身后接连不断的惨叫声,几乎都是倭语,从我头上飞过去的也都是倭寇的尸体,知道辎兵们在鲁卫和三女的帮助下已经完全掌控了局势,便把全副精神都集中到了对面山坡的敌人身上.

事发突然,倭寇一下子都惊呆了,竟忘了赶快上马准备应战,就连近藤都傻愣愣地站着一动不动.

车队如奔流一般眨眼到了坡底,再穿过不足五丈的狭长平地,对面的敌人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我宰割,胜利的果实已经唾手可得.

就来&  可就在我的马车刚刚驶上平地,异变突生,近藤后兵卫诡异地一笑,突然用倭语喊了一声,山坡上的倭寇彷佛一下子都活了过来,迅速排成前后两排,前排半蹲、后排直立,四十多枝倭铳齐刷刷地对准了我和车队.

第十五卷第九章

“有埋伏,结车阵”

大概是生平头一遭,直觉作出的反应比我大脑的思维还要快,一带丝缰,马车立刻偏离了原来的方向,朝西面的高地驶去,骤然变向产生的离心力差点掀翻了车子,车上粮垛最上面的几只米袋是飞了出去,而我将轻功身法几乎用到了极致,才堪堪躲在了车辕下,让余就来下的粮袋遮掩住我的身体.

几乎与此同时,对面山坡上的倭铳响了,震耳欲聋的响声在坡谷中回荡,惊得宿鸟乱飞.枪丸打在米袋上,噗噗作响,拉车的马是被打得血花四溅,一阵暴叫,前窜了几步就轰然倒下,马车戛然而止,后面的马车躲闪不及,相继撞上来五六辆,才看见老孙驾车从我旁边驶过,然后一个漂亮的转弯,将马车横在我的马车前.

见老孙的身体已经完全暴露在倭铳下,我赶忙抄起马鞭一甩,刚把他抽落在地,耳边已响起了倭铳的第二次齐射声,老孙原本坐着的地方立刻变成了马蜂窝.

身后传来刺耳的惨叫声,声音扭曲的竟听不出是男是女,我不知道是谁受伤甚至阵亡了,心头不禁一阵乱跳,回头望去,却见两人借着车马的掩护飞快地匍匐而来,那两张易过容的脸上的惊恐与担心竟然清晰可辨.

“太好了,你们都活着.”

见到解雨和魏柔无恙,我心头一块巨石陡然落地,目光顿时活泛起来,形势立刻尽收眼底.

连环相撞的七辆马车和车上那一袋袋的粮食无意中形成了车阵的第一道坚固屏障,躲在后面,倭铳就失去了作用.

而老孙他们不愧是辎兵中的精锐,虽然头脑简单,却一丝不苟地执行了我的将令,除了受惊冲入敌阵的两辆马车之外,其余的十一辆在我身后围成一个半圆,与前面的马车形成了一个简易车阵,虽然尚有多处缺口,可敌人的骑兵也无法完全发挥威力了.

“血相公,你受伤了伤伤哪儿了”解雨扑进我怀里,眼前便是血红一片,她不知道那是薄田溅射来的,想摸又不敢摸,急得顿时哭了起来.

魏柔眼珠一缩,紧爬了两下,却又停下,目光极是关切.

“这是敌人的血,我没事儿,你呢”

解雨心情一松,顿时软在我怀里,却不说话,只是使劲摇头,半晌才呜咽道:“那些坏蛋鸟铳都冲着你开,我、我都快吓死了”

魏柔见状,身子一翻,依靠在了马车上向山坡望去,似乎是在了望敌情,可眼角余光却不曾离开我片刻.再看她身上,一路匍匐过来,衣服不仅沾满了泥土露水,是划破了多处,哪里还有谪仙的模样

不过,不幸之中有万幸,或许是我重伤薄田引起倭寇众怒,敌人的第一次齐射几乎都瞄准了我,这让辎兵们有时间作出躲避的反应,真正被倭铳第一轮射击击伤的没有一个,只是因为马车相撞,一个弟兄跳车选错了方向,连同被惊马拉着冲上山坡的那两个弟兄一道死在了第二次齐射下.

剩下的弟兄虽然狼狈,却最多是点皮肉伤,受伤最重的倒是宋素卿,她从马车上跌落下来,胳膊脱臼了.

“别情,事情好像不太对头.”鲁卫灰头土脸地爬到我跟前道,他殿后,自然也成了倭寇的靶子.

“是,可宗设哪儿得到的情报”我一边替宋素卿接胳膊,一边苦恼地思索着,事情怎么会变成眼前这副样子

保密工作已经做到家了,然而宗设依然设下了埋伏,难道他是再世诸葛,有神机妙算之功可既然知道来的是大明军队,为何又让薄田领着十几个人来白白送死心中既沮丧又迷惑.

鲁卫轻咳了一声,我的目光才重新凝聚起来,见身前的宋素卿疼得脸色煞白,额头布满了冷汗,却紧咬牙关,一声不吭,不由怜道:“素卿,疼,你就喊两声吧”

“公子若还惦记着儿女之情,大家恐怕都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我遽然而惊,不错,我身为一军主将,自己若乱了方寸,军心必然大乱,到那时可就是必死之局了环视在马车后面躲避倭铳射击的辎兵们,虽然因为骤遇埋伏而显得有些慌乱,可黑石村一战打出来的士气却支撑着他们依旧向我投来信任的目光.

“军心士气尚可用也”我心中暗喜,转头深深注视了宋素卿一眼,随即朗声命令到:“老孙,点人数”

“原有士兵二十五人,阵亡三人,余者无人受伤.”

摔得鼻青脸肿的老孙立即报出了数字,然后凑到我近前,小声道:“大人,人没有多少伤亡,可兵器却丢了一半,二十二个人只剩下十把刀、三副弓箭”

他突然一顿,狐疑地望着我怀中的解雨,待听到那娇嫩的啜泣声确实是从解雨嘴里发出来的,他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说话都结巴起来:“大人,她、她、她是个女的”

辎兵们的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在了解雨身上,军中禁妇孺,这乃是约定俗成的惯例,参军大人的亲兵竟是女人,难怪士兵们满脸都是惊讶和不解.

而就在此刻,山坡上一阵马蹄轰鸣,百余骑兵从坡后冲出,转眼就冲上了坡顶,当中一人满面戚容,神色冷峻,正是宗设;左手边立花勘助、右手边一灰衣美貌少妇想必是宗设的情人阪本初芽,两人也是一脸悲色,显然已经知道了那十几个同伴的死讯.

目光凛然掠过坡谷,宗设团扇朝坡下一指,突然戾笑三声,断喝道:“呔明军听着,速速投降,饶尔等不死;胆敢反抗,定让尔等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刻意以内力吼出来的声音如雷鸣一般,和之近两百倭寇的齐声呐喊,远远传来,惊心动魄,不少辎兵想起倭寇的残忍,脸上当时就变了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