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6.夜半私语(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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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夜半私语

大清早,刘病已起床未久,正和许平君吃早饭,就有个陌生人上门找他。

请问刘病已刘爷在家吗

听到来人说话,刘病已心中,自刘弗陵来后,一直绷着的弦咔啦啦地一阵轰鸣,该来的终是来了。

他忙放下碗筷,迎到院中:我就是。

七喜笑着行礼,刘病已忙回礼,笑说:一介草民,不敢受公公大礼。

七喜笑道:刘爷好机敏的心思。我奉于总管之命来接你进宫,马车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许平君听到进宫二字,手里的碗掉到地上,咣当一声,摔了个粉碎。

刘病已回身对许平君说:我去去就回,水缸里快没水了,你先凑合着用,别自己去挑,等我回来,我去挑。

许平君追到门口,眼泪花花在眼眶里面打转,只是强忍着,才没有掉下。

刘病已深看了她一眼,抱歉地一笑,随七喜上了马车。

许平君扶着门框无声地哭起来,心中哀戚,只怕他一去不能回。

屋里的孩子好似感应到母亲的伤心,也哭了起来,人不大,哭声却十分洪亮。许平君听到孩子的哭声,蓦地惊醒,她不能什么都不做地等着一切发生。

进屋把孩子背上,匆匆去找孟珏。

这是她唯一能求救的人。

马车载着刘病已一直行到了宫门前的禁区,七喜打起帘子,请刘病已下车步行。

刘病已下车后,仰头看着威严的未央宫,心内既有长歌当哭的感觉,又有纵声大笑的冲动。

颠沛流离十几年后,他用另外一种身份,卑微地站在了这座宫殿前。

七喜十分乖巧,在一旁静静等了会儿,才提醒刘病已随他而行。

宫墙、长廊、金柱、玉栏

每一个东西都既熟悉,又陌生。

很多东西都曾在他午夜的噩梦中出现过,今日好似老天给他一个验证的机会,证明他那些支离破碎的梦,是真实存在,而非他的幻想。

往常若有官员第一次进宫,宦官都会一边走,一边主动介绍经过的大殿和需要留心的规矩,一则提醒对方不要犯错,二则是攀谈间,主动示好,为日后留个交情。

今日,七喜却很沉默,只每过一个大殿时,低低报一下殿名,别的时候,都安静地走在前面。

快到温室殿时,七喜放慢了脚步:快到温室殿了,冬天时,皇上一般都在那里接见大臣,处理朝事。

刘病已对七喜生了几分好感,忙道:多谢公公提醒。

未央宫,椒房殿。

前来觐见皇后的霍光正向上官小妹行叩拜大礼。

小妹心里十分别扭,却知道霍光就这个性子。不管内里什么样子,人前是一点礼数都不会差。

她是君,他是臣。

所以她只能端端正正地坐着,如有针刺般地等着霍光行完礼,好赶紧给霍光赐座。

霍光坐下后,小妹向两侧扫了一眼,太监、宫女都知趣地退了出去。

小妹娇声问:外祖父近来身体可好,外祖母身体可好,舅舅、姨母好吗姨母很久未进宫了,我很想她,她若得空,让她多来陪陪我。

霍光笑欠了欠身子:多谢皇后娘娘挂念,臣家中一切都好。皇后娘娘可安好

小妹低下了头。

先是宣室殿多了个女子,紧接着霍府又被人奏了一本,这个节骨眼上,这个问题可不好答。祖父想要的答案是好,还是不好呢

与其答错,不如不答,由祖父自己决定答案。

霍光看小妹低头玩着身上的玉环,一直不说话,轻叹了口气:皇后娘娘年纪小小就进了宫,身边没个长辈照顾,臣总是放心不下,可有些事情又实在不该臣操心。

你是我的外祖父,祖父若不管我了,我在这宫里可就真没有依靠了。小妹仰着头,小小的脸上满是着急伤心。

霍光犹豫了下,换了称呼:小妹,你和皇上皇上他可在你这里歇过

小妹又低下了头,玩着身上的玉环,不在意地说:皇帝大哥偶尔来看看我,不过他有自己的住处,我这里也没有宣室殿布置得好看,所以没在我这里住过。

霍光又是着急又是好笑:怎么还是一副小孩子样宫里的老嬷嬷们没给你讲过吗皇上就是应该住在你这里的。

小妹撅了撅嘴:她们说的,我不爱听。我的榻一个人睡刚刚好,两个人睡太挤了,再说,皇上他总是冷冰冰的,像小妹瞟了眼四周,看没有人,才小声说,皇上像块石头,我不喜欢他。

霍光起身走到小妹身侧,表情严肃:小妹,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

小妹咬着唇,委屈地点点头。

小妹,不管你心里怎么想,皇上就是皇上,你一定要尊敬他,取悦他,努力让他喜欢你。皇上对你好了,你在宫里才会开心。

小妹不说话,好一会儿后,才又点点头。

霍光问:皇上新近带回宫的女子,你见过了吗

小妹轻声道:是个很好的姐姐,对我很好,给我做菜吃,还陪我玩。

霍光几乎气结:你自古后宫争斗的残酷不亚于战场,不管任何娘娘,只要家族可以帮她,哪里会轻易让别的女子得了宠何况小妹还是六宫之主,霍氏又权倾天下。现在倒好出了这么个不解世事、长不大的皇后,本朝的后宫可以成为历朝历代的异类了。

小妹怯怯地看着霍光,眼中满是委屈的泪水。

小妹长得并不像父母,可此时眉目堪怜,竟是十分神似霍怜儿。霍光想到怜儿小时若有什么不开心,也是这般一句话不说,只默默掉眼泪,心里一酸,气全消了。

小妹六岁就进了宫,虽有年长宫女照顾,可毕竟是奴才,很多事情不会教,也不敢教,何况有些东西还是他特别吩咐过,不许小妹知道,也不希望小妹懂得的。

小妹又没有同龄玩伴,一个人守在这个屋子里,浑浑噩噩地虚耗着时光,根本没机会懂什么人情世故。

霍光凝视着小妹,只有深深地无奈,转念间又想到小妹长不大有长不大的好处,她若真是一个心思复杂、手段狠辣的皇后,他敢放心留着小妹吗

霍光不敢回答自己的问题,所以他此时倒有几分庆幸小妹的糊里糊涂。

霍光轻抚了抚小妹的头,温和地说:别伤心了,外祖父没有怪你。以后这些事情都不用你操心,外祖父会照顾好你,你只要听外祖父安排就好了。

小妹笑抓住霍光的衣袖,用力点头。

霍光从小妹所居的椒房宫出来。

想了想,还是好似无意中绕了个远路,取道沧河,向温室殿行去。

沧河的冰面上。

云歌、抹茶、富裕三人正热火朝天地指挥着一群太监做东西。

云歌戴着绣花手套,一边思索,一边笨拙地画图。

抹茶和富裕两人在一旁边看云歌画图,边唧唧喳喳。你一句话,我一句话,一时说不到一起去,还要吵几句。

虽然天寒地冻,万物萧索,可看到这几个人,却只觉得十分的热闹,十二分的勃勃生机。

而椒房宫内,虽然案上供着精心培育的花,四壁垂着长青的藤,凤炉内燃着玉凰香,可肃容垂目的宫女,阴沉沉的太监,安静地躲坐在凤榻内、自己和自己玩的皇后,让人只觉如进冰室。

霍光在一旁站了会儿,才有人发现他,所有人立即屏息静气地站好,给他行礼问安。

霍光轻扫了他们一眼,微笑着,目光落到了云歌身上。

云歌看到霍光,暗暗吃了一惊,却未显不安,迎着霍光的目光,笑着上前行礼。

霍光笑道: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不俗,老夫真没看走眼。

云歌只是微笑,没有搭话。

霍光凝视着云歌,心中困惑。

自云歌在宣室殿出现,他已经命人把云歌查了个底朝天,可这个女孩子就像突然从天上掉下来一样。

没有出身、没有来历、没有家人,突然就出现在了长安,而且从她出现的那天起,似乎就和霍府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先是刘病已,逼得他不能再假装不知道;紧接着又是孟珏,女儿成君竟然要和做菜丫头争孟珏。一个孟珏搅得霍府灰头土脸,赔了夫人又折兵,还拿他无可奈何。

她摇身一晃,又出现在了刘弗陵身旁。虽然不知道皇上带她入宫,是真看上了她,还是只是一个姿态,无声地表达出对霍氏的态度,用她来试探霍氏的反应。可不管她是不是棋子,霍氏都不可能容非霍氏的女子先诞下皇子,这个女子和霍氏的矛盾是无可避免了。

霍光想想都觉得荒唐,权倾朝野、人才济济的霍氏竟然要和一个孤零零的丫头争斗

也许把这场战争想成是他和皇上之间力量的角逐,会让他少一些荒唐感。

云歌看霍光一直盯着她看,笑嘻嘻地叫了一声:霍大人

霍光定了定神,收起各种心绪,笑向云歌告辞。

霍光刚转身,云歌就继续该做什么做什么,没事人一样。

富裕看霍光走远了,凑到云歌身旁,期期艾艾地想说点什么,又犹犹豫豫地说不出来。

云歌笑敲了一下富裕的头,别在那里转九道十八弯的心思了,你再转也转不赢,不如不转。专心帮我把这个东西做好,才是你的正经事情。

富裕笑着挠挠头,应了声是,心下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知道以后的日子经不得一点疏忽。

未央宫,温室殿。

刘病已低着头,袖着双手,跟着七喜轻轻走进了大殿。

深阔的大殿,刘弗陵高坐在龙榻上,威严无限。

刘病已给刘弗陵行礼:陛下万岁。

起来吧

刘弗陵打量了他一瞬,问道:你这一生,到现在为止,最快乐的事情是什么最想做的事情又是什么

刘病已呆住,来的路上,想了千百个刘弗陵可能问他的话,自认为已经想得十分万全,却还是全部想错了。

刘病已沉默地站着,刘弗陵也不着急,自低头看折子,任由刘病已站在那里想。

许久后,刘病已回道:我这一生,到现在还谈不上有什么最快乐的事情,也许儿子出生勉强能算,可当时我根本分不清楚我是悲多还是喜多。

刘弗陵闻言,抬头看向刘病已。

刘病已苦笑了下:我这一生最想做的事情是做官。从小到大,颠沛流离,穿百家衣、吃百家饭长大,深知一个好官可以造福一方,一个坏官也可以毁掉成百上千人的生活。见了不少贪官恶吏,气愤时恨不得直接杀了对方,可这并非正途。游侠所为可以惩恶官,却不能救百姓。只有做官,替皇上立法典、选贤良,才能造福百姓。

刘弗陵问:听闻长安城内所有的游侠客都尊你一声大哥,历来侠以武犯禁,你可曾做过犯禁的事情

刘病已低头道:做过。

刘弗陵未置可否,只说:你很有胆色,不愧是游侠之首。你若刚才说些什么淡泊明志、旷达闲散的话,朕会赐你金银,并命你立即离开长安,永生不得踏入长安城方圆八百里之内,让你从此安心去做闲云野鹤。

刘病已弯身行礼,想我一个落魄到斗鸡走狗为生的人,却还在夜读史记。如果说自己胸无大志,岂不是欺君

刘弗陵刚想说话,殿外的太监禀道:皇上,霍大人正向温室殿行来,就快到了。

刘病已忙要请退,刘弗陵想了下,对于安低声吩咐了几句,于安上前请刘病已随他而去。

不一会儿,霍光就请求觐见。

刘弗陵宣他进来。

霍光恭敬地行完君臣之礼后,就开始进呈前段时间刘弗陵命他和几个朝廷重臣仔细思考的问题。

自汉武帝末年,豪族吞并土地愈演愈烈,失去土地的百姓被迫变成无所凭依的流民。此现象随着官府赋税减轻有所好转,却还未得到根治。

若不想办法治理土地流失,这将会是汉朝的隐患,万一国家在特殊情形下,需要提高赋税应急,就有可能激发民变;但如果强行压制豪族,又可能引起地方不稳,以及士族内部矛盾。

霍光结合当今边关形势,提出奖励流民边关屯田和引导流民回乡的两项举措,同时加大对土地买卖的管制,严厉打击强买霸买,再特许部分土地垄断严重的地区,可以用土地换取做官的机会,慢慢将土地收回国家手中。

采用柔和政策压制豪族,疏通办法解决流民,调理之法缓和矛盾。霍光的考虑可谓上下兼顾,十分周详。刘弗陵边听边点头,霍爱卿,你的建议极好。我朝如今就像一个大病渐愈,小病却仍很多的人,只适合和缓调理。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和田千秋办,不过切记,用来换田地的官职绝不可是实职。

霍光笑回道:皇上放心,那些官职的唯一作用就是让做官的人整日忙着玩官威。

刘弗陵想了会儿又道:朕心中还有一个人选,可以协助爱卿办理此事。

田千秋是木头丞相,凡事都听霍光的,所以霍光对田千秋一向满意,但皇上心中的另一个人

霍光打了个哈哈:皇上,此事并不好办,虽然是怀柔,可该强硬的时候也绝不能手软,才能有杀一儆百的作用。地方上的豪族大家往往和朝廷内的官员士族有极深的关系,一般人只怕

刘弗陵淡淡地说:此人现在的名字叫刘病已,大司马应该知道。

霍光眼内神色几变,面上却只是微微呆了一瞬,向刘弗陵磕头接旨:臣遵旨。只是不知道皇上想给刘病已一个什么官职

你看着办吧先让他挂个闲职,做点实事。

霍光应道:是。

霍光本来打算说完此事,提示一下皇上,宫里关于皇上何时临幸皇后的规矩,可被刘弗陵的惊人之举彻底打乱了心思,已顾不上后宫的事情,先要回去理顺了刘病已是怎么回事情:皇上若无其他事情吩咐,臣就回去准备着手此事了。

刘弗陵点点头,准了霍光告退。

霍光刚走,刘病已从帘后转了出来,一言未说,就向刘弗陵跪下:臣叩谢皇上隆恩。

刘弗陵看了眼于安,于安忙搬了个坐榻过去,让刘病已坐。

病已,刚才大司马对此事的想法已经阐述得很明白,如何执行却仍是困难重重。此事关乎社稷安稳,必须要办好,朕就将它交给你了。

刘弗陵十分郑重,刘病已毫未迟疑地应道:皇上放心,臣一定尽全力。

云歌听七喜说霍光已走,此时和刘弗陵议事的是刘病已,两只眼睛立即瞪得滴溜溜的圆。

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口往里偷看,见刘病已穿戴整齐,肃容坐在下方,十分有模有样。

于安轻轻咳嗽了一声提醒刘弗陵,刘弗陵看向窗外,就见一个脑袋猛地闪开,紧接着一声低沉的哎哟,不知道她慌里慌张撞到了哪里,刘弗陵忙说:想听就进来吧

云歌揉着膝盖,一瘸一拐地进来,因在外面待得久了,脸颊冻得红扑扑,人又裹得十分圆实,看上去甚是趣怪。

刘弗陵让她过去:没有外人,坐过来让我看看撞到了哪里。

云歌朝刘病已咧着嘴笑了下,坐到刘弗陵的龙榻一侧,伸手让刘弗陵帮她先把手套拽下来:就在窗台外的柱子上撞了下,没事。你请大哥来做什么我听到你们说什么买官卖官,你堂堂一个皇帝,不会穷到需要卖官筹钱吧那这皇帝还有什么做头不如和我去卖菜。

刘弗陵皱眉,随手用云歌的手套,打了云歌脑袋一下:我朝的国库穷又不是一年两年,从我登基前一直穷到了现在。如今虽有好转,可百姓交的赋税还有更重要的去处。而我这个皇帝,看着富甲天下,实际一无所有,能卖的只有官。

刘病已笑说:商人想要货品卖个好价钱,货品要么独特,要么垄断。官这东西全天下就皇上有,也就皇上能卖,一本万利的生意,不做实在对不起那些富豪们口袋中的金子。

刘弗陵也露了笑意:父皇在位时,为了筹措军费也卖过官,利弊得失,你一定要控制好。

刘病已应道:臣会十分谨慎。

云歌听到臣字,问刘弗陵:你封了大哥做官

刘弗陵微颔了下首。

云歌笑向刘病已作揖:恭喜大哥。

刘病已刚想说话,七喜在外禀奏:谏议大夫孟珏请求觐见。

云歌一听,立即站了起来:我回宣室殿了。

刘弗陵未拦她,只用视线目送着她,看她沿着侧面的长廊,快速地消失在视线内。

刚随太监进入殿门的孟珏,视线也是投向了侧面。

只看一截裙裾在廊柱间摇曳闪过,转瞬,芳踪已不见。

他望着她消失的方向,有些怔怔。

回眸时,他的视线与刘弗陵的视线隔空碰撞。

一个笑意淡淡,一个面无表情。

孟珏微微笑着,垂目低头,恭敬地走向大殿。

他低头的样子,像因大雪骤雨而微弯的竹子。

虽谦,却无卑。

弯身只是为了抖落雪雨,并非因为对雪雨的畏惧。

刘弗陵处理完所有事情,回宣室殿时,云歌已经睡下。

他帮她掖了掖被子,轻轻在榻旁坐下。

云歌心里不安稳,其实并未睡着,半睁了眼睛问:今日怎么弄到了这么晚累不累

现在不觉得累,倒觉得有些开心。

难得听到刘弗陵说开心,云歌忙坐了起来:为什么开心

刘弗陵问:你还记得那个叫月生的男孩吗

云歌想起往事,心酸与欣悦交杂:记得,他一口气吃了好多张大饼。我当时本想过带他回我家的,可看他脾气那么执拗,就没敢说。也不知道他现在找到妹妹了没有。

刘弗陵道:他那天晚上说,为了交赋税,爹娘卖掉了妹妹,因为没有了土地,父母全死了,这些全是皇帝的错,他恨皇帝。赵将军不想让他说,可这是民声,是成千上万百姓的心声,是没有人可以阻挡的声音,百姓在恨皇帝。

云歌心惊,刘弗陵小小年纪背负了母亲的性命还不够,还要背负天下的恨吗

难怪他夜夜不能安稳入睡,她握住了刘弗陵的手:陵哥哥,这些不是你的错

刘弗陵未留意到云歌对他第一次的亲昵,只顺手反握住了云歌的手:这么多年,我一直想着他,也一直想着他的话。到如今,我虽然做得还不够,但赋税已经真正降了下来,不会再有父母为了交赋税而卖掉儿女。只要今日的改革能顺利推行,我相信三四年后,不会有百姓因为没有土地而变成流民,不会再有月生那样的孩子。如果能再见到他,我会告诉他我就是大汉的皇帝,我已经尽力。

云歌听得愣住,在她心中,皇权下总是悲凉多、欢乐少,总是残忍多、仁善少,可刘弗陵的这番话冲击了她一贯的认为。

刘弗陵所做的事情,给了多少人欢乐皇权的刀剑中又行使着怎样的大仁善

云歌乌发半挽,鬓边散下的几缕乌发未显零乱,反倒给她平添了几分风情。

灯影流转,把云歌的表情一一勾勒,迷茫、困惑、欣悦、思索。

刘弗陵突然心乱了几拍,这才发觉自己握着云歌的手。心中一荡,低声唤道:云歌。

他的声音低沉中别有情绪,云歌心乱,匆匆抽出了手,披了件外袍,想要下榻:你吃过饭了吗我去帮你弄点东西吃。

刘弗陵不敢打破两人现在相处的平淡温馨,不想吓跑了云歌,忙把心内的情绪藏好,拉住了她的衣袖:议事中吃了些点心。这么晚了,别再折腾了。我现在睡不着,陪我说会儿话。

云歌笑:那让抹茶随便拿些东西来,我们边吃边说话。这件事情,我早就想做了,可我娘总是不许我在榻上吃东西。

云歌把能找到的枕头和垫子都拿到了榻上,摆成极舒适的样子,让刘弗陵上榻靠着,自己靠到另一侧。

两人中间放着一个大盘子,上面放着各色小吃。

再把帐子放下,隔开外面的世界,里面自成一个天地。

云歌挑了块点心先递给刘弗陵,自己又吃了一块,抿着嘴笑:我爹爹从来不管府内杂事,我娘是想起来理一理,想不起来就随他去。反正她和爹爹的眼中只有彼此,心思也全不在这些琐碎事情上。我家的丫头本就没几个,脾气却一个比一个大,一个比一个古怪,我是姐姐、姐姐地跟在后面叫,还时常没有人理我。

你哥哥呢

云歌一拍额头,满面痛苦:你都听了我那么多故事,还问这种傻话二哥根本很少在家,三哥历来是,我说十句,他若能回答我一句,我就感激涕零了。所以晚上睡不着觉时,我就会常常云歌低下头去挑点心,常常想起你。云歌挑了点心却不吃,只手在上面碾着,把点心碾成了小碎块,当时就想,我们可以躲在一张大大的榻上,边吃东西,边说话。

小时的云歌,其实也是个孤单的孩子。因为父母的性格,她很少在一个地方长待,基本没有机会认识同龄的朋友。她的父母和别人家的父母极不一样,她的哥哥也和别人家的哥哥极不一样。别人家的父母养着孩子,过着柴米油盐的日子,可她的父母有一个极高远辽阔的世界,父母会带她一窥他们的世界。可那个世界中,她是外人和过客,那个世界只属于他们自己。哥哥也有哥哥的世界,他们的世界,她甚至连门在哪里都不知道。父母、哥哥能分给她的精力和时间都很有限,她更多的时间都只是一个人。

刘弗陵一直以为有父母、哥哥的云歌应该整日都有人陪伴,他第一次意识到云歌欢乐下的孤单,心中有怜惜。

他的手指轻轻绕在云歌垂下的一缕头发上,微笑着说:我也这么想过。我有时躺在榻上,会想盖一个琉璃顶的屋子。

躺在榻上,就可以看见星空。如果没有星星,可以看见弯弯的月牙,如果是雨天,可以看雨点落在琉璃上,说不定,会恍恍惚惚觉得雨点就落在了脸上。云歌微笑,不过,我是想用水晶,还问过三哥,有没有那么大的水晶,三哥让我赶紧去睡觉,去梦里慢慢找。

刘弗陵也微笑:水晶恐怕找不到那么大的,不过琉璃可以小块烧好后,拼到一起,大概能有我们现在躺的这张榻这么大,有一年,我特意宣京城最好的琉璃师来悄悄问过。

云歌忙说:屋子我来设计,我会画图。

刘弗陵说:我也会画

云歌皱眉撅嘴,刘弗陵笑:不过谁叫我比你大呢总是要让着你些。

两人相视而笑,如孩子般,怀揣着小秘密的异样喜悦。

在这一刻。

他脱下了沉重沧桑,她也不需要进退为难。

他和她只是两个仍有童心,仍肯用简单的眼睛看世界,为简单的美丽而笑、而感动的人,同时天真地相信着美好的少年和少女。

劳累多日,现在又身心愉悦,说着话的工夫,刘弗陵渐渐迷糊了过去。

云歌叽咕了一会儿,才发觉刘弗陵已经睡着。

她轻轻起身,帮他把被子盖好,看到他唇畔轻抿的一丝笑意,她也微微而笑。可瞥到他衣袖上的龙纹时,想着只有凤才能与龙共翔,笑意蓦地淡了,心中竟然有酸涩的疼痛。

人躺在枕上,想着刘弗陵,想着上官小妹,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他们一个皇上,一个皇后,其实十分般配。两人都很孤单,两人都少年早熟,两人都戴着一个给外人看的壳子。

如果在这个尔虞我诈、云谲波诡的宫廷中,他们这对龙凤能夫妻同心,彼此扶持,也许陵哥哥就不会觉得孤单了。

昨日晚上,刘弗陵也不知道自己何时睡着的,只记得迷迷糊糊时,云歌仍在絮絮说着什么。

枕头和垫子七零八落地散落在榻周。

他横睡在榻上,因为榻短身长,只能蜷着身子。

以云歌的睡觉姿势,昨天晚上的点心只怕尸骨凌乱了,随手一摸,果然所有点心已经分不清楚原来的形状,这大概就是云歌的娘不许她在榻上吃东西的主要原因。

幸亏他和她各盖各的被子,他才没有惨遭荼毒。

自八岁起,他就浅眠,任何细微的声音都会让他惊醒,而且容易失眠,所以他休息时一定要四周绝对的安静和整洁,也不许任何人在室内。

可昨天晚上,在这样的恶劣环境中,伴着云歌的说话声音,他竟然安然入睡,并且睡得很沉,连云歌什么时候起床的,他也丝毫不知道。

于安端了洗漱用具进来,服侍刘弗陵洗漱。

抹茶正服侍云歌吃早饭,云歌一边吃东西,一边和刘弗陵说:今日是小年,我找人陪我去沧河上玩。你待会儿来找我。

刘弗陵点头答应了,云歌却好像还怕他失约,又叮嘱了两遍,才急匆匆地出了屋子。

刘弗陵看了抹茶一眼,抹茶立即搁下手中的碗碟,去追云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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