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1.慧极必伤、情深不寿(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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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歌3简介

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是一生幸福;在对的时间,遇见错的人,是一场心伤;在错的时间,遇见对的人,是一世无奈;在错的时间,遇见错的人,是一段折磨。

云歌与刘弗陵终结成夫妻,彼此情投意合,感情和睦,在刘弗陵的悉心安排下,上官小妹的协助下,历经与霍光的明争暗斗,皇位最终交接给流落民间的皇孙刘询,刘询成了这一场皇位之争的最大获益者,而刘贺则是这场皇位之争的最大受害者,红衣为了救他,身受重伤而亡,刘贺到最后才明白同心结的寓意,孟珏此时也明白了云歌心中的同心结所指。刘询登基后,看似是一个好的开始,其实一切的阴谋才真正开始从海面下浮出,云歌面对一个接一个残酷的真相,命垂一线,失去了她和陵哥哥的孩子,许平君身亡。纷纭往事俱过,当刘询打开封藏在树洞里,年少时大家许下的心愿时,不过淡淡几滴泪。

1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树上的叶儿快落尽时,刘弗陵离开了长安未央宫,移居骊山温泉宫。

大部分的事情已经不再亲理,每日里只在温泉宫内接见几个大臣,政事都交托给霍光、杨敞、张安世、隽不疑四位议政大臣处理。在议政大臣的选任上,朝堂内起了不少风波。忠于皇权、或者对霍氏有怨的人拼尽全力想维护皇族的利益,力争刚调回京城的赵充国将军能被皇上委任,而霍氏集团则全力排斥赵充国将军。激烈斗争后,霍光、杨敞、张安世、隽不疑四人被任命为议政大臣,这样的结果令很多人心寒。丞相杨敞是霍光挑选出的墙头草,哪边风顺向哪边倒。

右将军张安世虽然不至于像前丞相田千秋一样对霍光毕恭毕敬、唯唯诺诺,可也从来没有违逆过霍光。

至于京兆尹隽不疑,朝堂百官都知道他仕途的转折点是卫太子冤魂事件。隽不疑少年时就才名在外,暴胜将他举荐给先帝刘彻,刘彻虽封了他一个官职,却一直未真正重用过他。刘弗陵继位后,夸赞过隽不疑的才华,可也从未给他升过官。长安城门惊现卫太子冤魂事件后,隽不疑反应迅速、处理得当,将慌乱化解到最小,得到了霍光的注意。霍光向皇上进言,当即将隽不疑擢为京兆尹,负责审查卫太子冤魂案,隽不疑不负霍光赏识,行事果断严厉,将冒充卫太子的人斩杀在闹世警众。自此,隽不疑才真正开始成为汉朝重臣。这样的四个议政大臣,以后的政事谁说了算,还不明白吗

远离了长安,似乎也远离了矛盾和烦恼,至少对云歌而言是如此。

以前陵哥哥一日的时间中,真正能给她的很少。常常是,她早上起来,他已经离去,直到深夜,她才能见着他。而如今,他将他的全部时间都给了她。没有了宫规限制,不必担心暗中的窥伺,更不用畏惧不知的危险,他和她过起了寻常夫妻的日子。

云歌洗手做羹汤,他看书、写字、作画、吹箫。

两人手牵着手,在山涧漫步,看溪流,看瀑布,看云起,看霞飞,或者什么都不看。

云歌教他如何做陷阱捉鸟,最后,师傅才捉了三只,徒弟却捉了九只。

他教云歌如何刻印章,云歌总是将刻刀的刀刃弄断,一个字未雕成,后来却拥有了一枚世上最精致的玉印。

一次,两人雅兴大发,天不亮就起床,去收集竹叶上的露水,拿回来煮茶,忙了几个早上,终于收齐露水,喝到了茶,却齐齐感叹味道不过如此不值得第二日,两人睡到日过正午,才肯起床。他们还一起浸温泉。

刘弗陵以前一直不明白父皇为何将温泉池修得如此古怪,特意安放了玉枕,却位置奇特,特意修了玉榻,还不只一个,可式样古怪。至于别的东西,他更是没看懂过有什么用。当然,他也从没有想过去弄懂,以前每次来骊山,他都只是在池边,靠着玉枕静静休息,人虽在温泉中,心却系天下。可云歌不同,她不是泡温泉,而是在温泉里面游来游去,对所有不能明白的东西都好奇,都想弄明白。云歌心思聪慧怪异,有一般少女所没有的大胆热情,还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坚持,在她孜孜不倦的探索下,羞红着脸的低低细语中,他也渐渐明白了温泉中所有设置的功用和深意。一日午后,残酒刚醒,他信手涂了一幅画。

一池青波荡漾,两只鸳鸯共戏。一只在水面,一只半沉在水底。侧角题了一句忆来何事最销魂。

云歌看到后,先是羞恼,夺了画要去撕,刘弗陵笑看着她,并未打算阻拦。

不料云歌眼珠一转,拿起细看,霞染双颊,唇角微翘,似笑似怒,夫君既如此喜欢,以后就每次都画一幅吧刘弗陵脸上的笑顿时僵住,云歌却捧腹大笑。

山中日月竟如梭,刘弗陵只觉得每日的时间都那么短。在他的一生中,他从未如此盼望过时光能慢一些,可光阴却越发匆匆。他心痛的次数越来越频繁,疼痛也越来越剧烈,已经瞒不住云歌。

万箭钻心般的痛苦,让他的身体根本不受自己控制。轻时,四肢痉挛,重时,整个身体都会抽搐。

刘弗陵先前还很担心云歌,可后来发现,每一次发病,云歌都未显惊慌,她总是很平静地抱着他,在他耳旁轻轻说着话,有时候是个故事,有时候是个笑话,有时候是一首诗,有时候什么都不是,只是一遍遍唤着他的名字。陵哥哥,陵哥哥

他在疼痛中昏迷,坠向黑暗,却在她的语声中,靠着眷念不舍一次又一次地熬过锥心疼痛。

他答应过她,要在雪落时陪她堆两个雪人。

可当冬天的第一场雪飘落时,他已经行动困难,不能再陪她去外面散步,堆雪人成了永不可能实现的诺言。

他望着雪,心下黯然,云歌却笑偎在他身边说,这么冷的天,躲在屋子里拥炉赏雪才好。

在她的笑颜中,他心里释怀的同时,涌起了苦涩。

他命刘贺来见他,两个人在屋里单独谈了两个时辰。刘贺出来时,脸色难看,眼中有迷茫、不解,以及不平。随从小声说:王爷,雪飘得大了,不如改坐马车回长安。

一句普通的话语,却让他呆呆站在了殿门口,眺望着远方的路,似乎不知道该作何抉择。随从不敢催他,也只能一动不动地站着。云歌抱着个食盒快步而来,怕食物变冷,还特意用斗篷捂在怀中,突地看见远处一个头发眉毛皆白的人立在雪中,身后还有一群雪人毕恭毕敬地躬身而站。云歌绕了一下路,走了过去。

大公子,迎风赏雪倒是风流雅事,不过你自个儿风雅也就行了,何必强让别人和你一块风雅呢

刘贺这才发觉身后的随从,挥了挥手,让他们到屋廊下候着去。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云歌,笑起来,笑容很是意味深长,云歌被他笑得莫名其妙。你笑什么我怎么了

我笑你梳错了头发,都进了我刘家的门了,怎么还一副姑娘的打扮

云歌脸腾地红起来。羞归羞,气势却是不弱,恶狠狠地瞪着刘贺,一双贼眼睛,整天就知道瞄女人哼你若再敢对长辈不尊,胡捣蛋,我可叫他打你板子了刘贺大笑起来,只是笑声虽宏亮,却听不出一点欢愉的意思。

你怎么了有什么烦心事吗

刘贺吊儿郎当地看着她,笑嘻嘻地说:我能有什么烦心事我啊我快乐得不得了。你怀里鼓鼓囊囊,抱着的是什么我做的菜。

刘贺一听来了兴致,自从雅厨消失,我可是很久没吃到一口像样的菜了,都有什么好吃的

云歌将食盒递给他,红衣姐姐呢

在山下。

那你带下去,和她一块吃点吧顺道帮我给她带声好。

食盒不大,却很精巧地做了两层,第一层放了两道菜,明月鸽松、翡翠玉带。明月鸽松鲜嫩清香,翡翠玉带色泽明艳,让人一看就生食欲。第二层放了三道菜,一盘五色杂饭,一盘盛放着两个滚圆的团子,只闻幽幽清香,却看不出来用什么做的,还有一盘看着像红霞白云汤,可红霞白云汤应该是汤水,这盘菜却是晶莹剔透的凝胶状。这究竟是不是红霞白云汤

算是,也不算是。前面的用料都一样,挑选色泽鲜艳的陈年腊肉,配豆腐做汤,不过汤料里加了一味比较奇怪的东西。什么

桃树的树枝上常会有一种液体流出,干后凝结成半透明的胶体。桃胶刚流出时清香扑鼻,比桃花还香,把分泌不久的桃胶采集回来,放置在密闭的瓦罐中保存,入汤、入菜皆可。刘贺啧啧称奇,用此入菜,第一次听闻,亏云歌想得出来。

这是什么闻着有股梅花的香味。

雪醉梅蕊,把南边进贡的一种稻谷磨碎成粉,用陈年的梅花酒作引,入口软糯,只是不易消化,所以不可多吃。吃的时候,用银刀从中间切开,还可以看到两朵梅花并蒂开放,配着外面的白色,就好像开在雪中的梅花。云歌一面说着,一面去盖食盒,小心凉了,要吃就快点去吃。云歌在这些菜中花费的心思非同一般,看她先头还珍而重之地捂在斗篷下,现在却是说给就给,毫无犹疑,刘贺笑问:我和红衣吃了,你们吃什么云歌笑眯眯的,眼睛弯弯如月牙,宫里还有大厨房,我们就将就一顿呗只望你吃了美食后,能真心笑一笑,不要再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看得人云歌做了个打寒战的动作。刘贺脑子里闪过月生醉酒的画面,她她笑起来时,有一双像月牙一样弯弯的眼睛;说话时,像驼铃一样好听;站在那里时,像一棵树一样漂亮他当时嘲笑月生,驼铃是什么就是铜铁的铃铛,那声音好听吗银铃一样的声音还差不多。女人像树一样,能漂亮吗像花一样才算漂亮。后来才明白,对曾在沙漠中挣扎过的人而言,驼铃声就是人间最动听的声音,绿树就是世上最动人的景色。月贤弟,你不会是看上人家小姑娘了吧难怪我送给你的姑娘,全被你退回来了。你放心,只要你喜欢,她就是天上的七仙女,我也给你弄来一句玩笑,却让醉意阑珊的月生勃然大怒,人都立即被气清醒了。

你胡说什么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当年我年纪小,又因为吃了不少苦,性子偏激狭隘,人家救了我,我却连谢都不肯说,这些年道理懂得越多,越是愧疚,我是真心感激他们。看着月生铁青的脸,他知道他说错话了,以月生的性格,若真喜欢一位姑娘,反倒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连忙又是鞠躬,又是作揖,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言语造次了。

喂你在想什么云歌在他眼前摇手,你今天究竟怎么了

不小心想起了一位故人。刘贺摇摇头,高声朗笑起来,好我收下你的食物,不过我也不会白收你的东西,所以就不谢你了。就此告辞,来日有缘再会。话一说完,他就笑着向山下大步行去,在屋檐下躲雪的随从们忙跟上去。漫天雪花中,他在快速地远去,似乎仍能听见他的笑声,可那笑声伴着风雪,总觉得透着股悲凉无奈,似壮士断腕,又似英雄末路。云歌不解地望着刘贺的背影,却没有时间多想,她的心中装满了另一个人的身影,未等刘贺走远,她就反身向大殿内跑去。刘贺这一去,没有返回长安,而是直接回了封地昌邑国。

刘弗陵又命刘询来见他。

雪已经落了两日,却仍落个不停。山道难行,刘询弃马步行。到半山腰时,有宦官出现,命刘询的随从止步,只准他一人上山。何小七想开口理论,被刘询看了一眼,只能安静退下。宦官朝刘询淡淡点了下头,人隐回了林中。

蜿蜒的山道上只剩了刘询一人,抬头望去,天地皆白,红尘空无一物。

因为大雪,溪水封流,鸟兽隐踪,世间唯一的声音就是雪落的簌簌声。

在簌簌声中,刘询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山顶。往日色彩华丽的温泉宫被白雪换了颜色,一座银装素裹的宫殿伫立在白茫茫的天地间,素净得让人心头压抑。接待的宦官都神色阴沉,不苟言笑,刘询也步步小心,言语谨慎。

忽看到山坡上,一个人身披大红斗篷,怀里抱着几株怒放的红梅,沿坡而下,刘询只觉天地顿亮,胸中的压抑不知不觉中就散了许多。因为梅花太多,将头和脸都遮了去,看路很不方便,她一面小心翼翼地下山,一面又要小心怀里的梅花别被伤着。几处石块上的雪已结成冰,石块本身又有些松动,她脚下一滑,人就跌在了雪地上,跌跌撞撞地滑了下来。

刘询和他身前领路的宦官都是大惊,同时向前飞掠而出,宦官虽然人在前,却后于刘询到。

刘询半抱半扶地去接云歌,云歌大叫:别伤到我的梅花刘询忙胳膊使力,避开梅花,将云歌侧揽到了怀中,入怀处,只觉得幽香扑鼻,也不知道究竟是花香,还是人香。云歌立稳了脚,先探看梅花,见没事,方笑着和刘询说:多谢大哥。

刘询问:雪路难行,怎么不叫个人陪你去折梅

云歌淡淡一笑,我喜欢自己做这些事情。

刘询还想说话,一旁的宦官阴沉沉地说:皇上等着见侯爷呢

云歌道:你下去吧我正好要过去,和大哥同路。

云歌发话,宦官不敢再多说,行了一礼后,安静退下。

刘询想帮云歌拿梅花,云歌盈盈一笑,说了声多谢,却未接受他的好意。

行到正殿,云歌小声问六顺,里面还有人吗

六顺点点头,几位大人仍在。又对刘询行礼说:侯爷略微等一会儿,奴才这就进去禀奏皇上。

刘询暗惊,皇上还召见了别人他在长安城内并没有听闻此事。

一会后,六顺返来,对刘询说:皇上命侯爷进去。

云歌眼巴巴地盯着六顺,六顺笑道:几位大人已经不在殿内了,不过皇上可不知道姑娘也等着见皇上呢云歌随着刘询向殿内行去,大哥不会介意我占用一点他的时间的。六顺,去找个花瓶拿进来。

刘弗陵靠坐在榻上,脸容清瘦,神情倦怠,可眉目中却有刘询从未见过的平静喜乐。

刘弗陵看到云歌,眼内已再无他人,一边帮云歌掸斗篷上的雪,一边笑着说:一场雪竟已经把山后的梅花催开了。刘询静静磕了头后,自行坐到了一边。

云歌一边插花,一边笑着说:是呀几株树开得可好了,不过,我已经把最好的都给摘回来了,众人赏,不如我们独自赏。云歌插好花,将瓶子捧放到窗下,恰能让刘弗陵一抬眼就看见。她推开窗户,天地顿从窗入:漫天雪花轻卷,红梅迎雪怒放。刘弗陵静静看了一会,含笑点点头,云歌将窗户关上。

云歌指指花,指指自己,刘弗陵含笑摇头,云歌皱眉。刘弗陵招手让云歌过去,将云歌插花时掉落在案上的几朵梅花,仔细插到云歌髻中,端详了一瞬,唇角蕴笑,敲了下云歌的额头。云歌侧头一笑,喜滋滋地出了屋子。

两人未置一语,可一举一动,似已将一切说明。一个未见颓丧,一个也未见哀凄,只是在有限的时间中,尽力共享着世间的美丽。刘询来之前,不是没想过皇上和云歌现在的情形,可怎么都没想到竟是这样。死亡并不见得痛苦,等待死亡却一定很痛苦,如果不是肯定刘弗陵的病况,一定不会相信这两人是日日生活在死亡的阴影下。刘弗陵命殿内所有人都下去。

刘询恭敬地垂目静坐,似乎等着随时听候皇上吩咐。

刘弗陵淡淡目视着他,无甚喜怒,朕还记得第一次见你时,你正在看史记,说近来喜读先帝年青时的事情,你和朕说说你的心得。刘询有点怔,记得也是个天寒地冻的日子,当年还是一介寒衣,今日已是皇家贵胄,中间发生了太多事情,好似十分久远,仔细一想不过才一年。刘询想了会后,谨慎地说:其实也就四个字隐忍,谋划。当年,窦太后把持朝政,刘彻日日沉迷于打猎游玩,又召了一帮年轻人陪他胡闹,窦太后看他如此,杀心才稍减,不料就是这帮胡闹的年轻人成了后来威名震天下的羽林军。刘弗陵微笑:你谋划做得还算过得去,隐忍的功夫却实在太差。心太急,太害怕失去,手段太毒辣,连谋定、后动都算不上。刘贺行事比你周全稳妥许多,法理人情兼顾。刘询袖中的手不自禁地拳到了一起,力持镇定地说:田千秋的事情,是臣办事经验不足,是臣的错。王叔自幼在天家长大,见识气度都非臣所能及,臣在市井中长大,有时候行事不免偏激,臣日后会改,会好好跟着王叔办事。说着就向刘弗陵重重磕头。刘弗陵想起身,身子一软,没坐起来,轻叹了口气,询儿,你过来。

刘询听到刘弗陵的询儿,心头竟是莫名一酸,他这一生,几曾真正做过孩子

他扶刘弗陵从榻上起来,行到大殿一侧,只看整个墙上挂着一幅硕大的羊皮地图,绘制着汉家江山。山峦、河流、大地、城池都用不同的颜色标注出来,各地的人口也在一旁有注明,让看者陡然生出俯瞰天下的感觉。刘弗陵问:江山为何多娇

刘询回答得很快,因为人。很多人喜欢看崇山峻岭,黄河咆哮,臣却自小就喜欢看河道上的船来船往。艄公的号子,渔女的歌声,还有河岸两边的叫卖声,都让我觉得欢喜。没有人的河流太安静,没有人的城池是死城,没有人,就没有秀丽江山。刘弗陵点头,因为百姓,才有江山,所以治理江山一定要有一颗仁心。善待百姓,让百姓安居乐业,江山才能秀丽壮美。仁字上,他已经全然输给了刘贺,刘询不敢多说,只道:臣谨记。

刘弗陵语声忽然转硬,隐有寒意,但光有仁心还不够。如果是太平之世,如果只需要守江山,仁治天下,好事一件像文帝和景帝,二位先帝让天下百姓享了三十多年的太平富裕。可现在内有权臣弄权,外有夷族进犯,还需要狠心,才可保社稷安稳、江山太平。刘询猛地侧头看向刘弗陵,与刘弗陵眼光一触,只觉得他眼内锋芒刺人,竟生畏惧,立即又低下了头。

刘弗陵道:朕自八岁登基,自问行事,无愧天下百姓。

刘询说:皇上是罕见的仁君。

刘弗陵却没什么欢喜:可朕不是个好皇帝朕有仁心,却无狠心,行事果断狠辣不及先帝万一。

刘询无语。若刘弗陵是先帝,当年三大权臣的争斗也许就是另外一个局面,先帝根本不会顾忌百姓死活,卫太子之乱时,长安城血流成河,无数无辜百姓被杀。先帝连对自己的亲儿子、亲孙子都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若刘弗陵是先帝,根本不会容他活到现在,那么也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刘弗陵指着波澜壮阔的汉家江山,肃容对刘询说:朕就将这江山交给你了,只望你,心存仁念、手握利剑,治江山,稳社稷,造福天下苍生。刘询身躯巨震,不能置信地瞪着刘弗陵,半晌后,他近乎自言自语地问:皇皇上是一直都想挑一个果决刚毅的人吗刘弗陵微笑着说:不错若选朋友,朕一定会选贺奴,可江山社稷不容朕用个人偏爱做主。怎么了你不想要吗刘询忙跪下磕头,人却依旧有点怔怔,臣臣谢皇上又立即反应过来,称呼不妥,改口道:询儿叩谢皇爷爷大恩。刘弗陵站得时间有点久,已经力尽,回身向榻旁行去,脚步虚浮,刘询忙站起,扶着刘弗陵坐回榻上。

刘弗陵说:你去告诉于安,命他们都进来。

刘询起身到帘外,依言转述。

一会后,几个人从外面鱼贯而入。

刘询一看来人,忙站了起来。

手握西北兵权的赵充国将军、负责京城治安的隽不疑,还有太仆右曹辛延年。赵充国是刘弗陵的人,满朝都知。辛延年有点令刘询意外,隽不疑则令他震惊。三人齐齐跪到刘弗陵榻前听吩咐,刘弗陵指了指刘询,从今日起,你们一切行事全听刘询吩咐。霍光若同意让刘询登基,很好霍光若不同意赵充国定声说:臣等也会让他同意。

刘弗陵问刘询:你可听到了你可有信心

刘询跪下,给刘弗陵重重磕头,臣叩谢皇上大恩,有三位大人相助,臣定不会辜负皇上厚望。

刘弗陵让他站起来,命赵充国、隽不疑、辛延年向刘询磕头。

当三人当着刘弗陵的面发誓效忠时,刘询突然有些不敢面对刘弗陵的目光。

三人退下后,刘弗陵说:朕的布置,就不一一和你说了,他们三人,还有于安会全部告诉你。杨敞是你举荐的丞相,你应该有法子对付他,朕就不操心了。张安世手握燕北兵权,毗邻广陵国的驻兵统领是他的亲信,朕能将张安世算作你的人吗刘询胸有成竹地说:皇上放心,张氏家族的长兄张贺是臣的恩人,有张贺在,张安世即使不帮臣,也绝对不会帮霍光。刘弗陵点头,朕能为你做的事情,到此为止,以后的事情,朕不想再管。

刘询忙跪下磕头,臣接触朝事的日子还很短,万有不妥之处,还需要皇上提点。

刘弗陵道:朕的行事风格与你不同,从今日起,你按照你的方式办事。只不过,一定要记住我先头和你说的话,你的隐忍功夫还太差。臣明白,霍光在朝堂内根深脉广,绝非短日内能解决的,若太急,即使把臣的性命搭进去,也解决不了,臣日后,一定谨记隐忍二字,再不敢贪功冒进。刘弗陵让他起来,坐到榻前,你答应朕几件事情。

刘询道:听凭皇爷爷吩咐。

第一,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不许你杀刘贺。

刘询立即应道:臣遵旨。

第二,不许为难上官小妹。

皇后娘娘是皇爷爷的发妻,是臣的长辈,臣日后会向皇后行孙辈之礼,绝不敢轻慢。

刘弗陵微愣了下,一字字说道:她只是朕的皇后。

刘询不解,对呀上官小妹是皇后,是皇上的发妻,有何不对却不敢问,只能恭敬地应是。

朕会问过她的意思后做安排,不管她走与留,你都要遂她心愿。

臣遵旨。

在你登基之前,于安能给你不少帮助,等你登基后,恐怕不愿意再看见他,对你而言,他知道的太多,用,不放心,不用,更不放心刘询急急想说话,刘弗陵做了个手势,让他不必多说,放他出宫,不许你动他分毫。

臣遵旨。

刘弗陵想了一瞬后,淡淡说:也就这点事情了。你把这些东西都写下来。

刘询提笔,将应承的事情,都在白帛上一一记下,署名、盖好印鉴后,又印了个手印上去。

刘询将书写好的东西拿给刘弗陵看,刘弗陵点了点头。

刘询将白帛卷好,放在了案上,迟疑了一下问:云歌呢

刘弗陵一直的平静淡然终于被打破,眼中转过了不舍,她只是个山野女子,以后和你们都不会再有关系。刘询默默点了点头,臣有一事拿不定主意,想求教皇爷爷。

你问吧

孟珏此人,究竟可用,不可用

刘弗陵不答,反问:放眼天下,你能找到更好的人去治衡霍光吗

刘询摇头,没有。

朕一直未真正用他,就是想把他留给你。你将来只是一人,臣子却有成百上千,如何让臣子彼此牵制,是一门极深的学问,你慢慢学吧霍光在一日,你可以放心大胆的用他,霍光若不在了刘弗陵淡淡说:你比朕更知道该如何办。刘询点头,皇上还有什么要叮嘱臣的吗

刘弗陵想了一瞬后说:据于安事后给朕讲,在和羌族勇士的打斗中,你表现得毫无弱点,直到比试结束,众人依旧看不透你武功高低。孟珏的功夫却是有弱点可寻的,所以当克尔嗒嗒以为可以斩杀孟珏时,却不料孟珏的弱点根本不是他的弱点。刘询以为他当日已经做到最好,不料听到刘弗陵这样的评语,思索了一下,好似有所悟,心里却很不服气,想着结果可是他赢、孟珏输。他向刘弗陵磕头,恭敬地说:臣懂了。刘弗陵道:你比朕更适合做皇帝,朕已没什么可教你的了,你回去吧

刘询磕头,连着磕了三个,却仍然未起来,僵跪了一会,又咚咚地连磕了九个头,一个比一个重,到最后好似要磕出血来。他的举动有些莫名其妙,刘弗陵却丝毫未阻止,只微笑着说:把你的这份心留给天下百姓,你将这江山治理好,把朕未能做到的事情都做了,就可以了。说着,人歪靠在了榻上,闭上了眼睛,挥了挥手让他走。刘询站起,走了几步,忽有些迟疑,犹豫了一瞬,终是不甘心,一咬牙,反身回去又跪下。

皇上,臣斗胆了,但这次不问,臣怕臣心中已经困惑了很久,皇上第一次召见臣时,问臣这一生最快乐的事情是什么最想做的事情又是什么臣斗胆想知道皇上的答案。刘弗陵没有立即回答,闭着眼睛,似在思索。

刘询心中稍慰,刘弗陵和他当年一样,这个问题也无法给出答案。

可慢慢地,刘弗陵的眉宇间溢出了笑意。

快乐的事情太多,一时想不出来哪件最快乐。

刘询心中巨震,说不清楚是惊讶羡慕还是嫉妒。

一瞬后,刘弗陵笑着说:最快乐的事情是娶了个好妻子。

刘询屏息等着刘弗陵的下一个答案。

刘弗陵眉宇间的笑意淡去,一直未说话,刘询静静站了会儿,看刘弗陵倦意深重,似已睡着,他轻轻起身,正想退下,忽听到刘弗陵轻声说:最想做的事情是能陪着她一日日变老。刘询心惊肉跳,不敢直视刘弗陵。

刘弗陵挥了挥手,刘询立即转身,脚步匆匆,近乎逃地跨出了屋子。

云歌在屋子外面堆雪做雪人。

不知道从哪里跑来两只山猴,毫不畏生地跟在她身后,一时帮她堆一把雪,一时拽着云歌的斗篷,好似怕云歌冷,掸着上面的雪,一时也会帮倒忙,把云歌扫好的雪推散。云歌不见急恼,笑眯眯地做着自己的事情,由着猴子在她身边闹腾。

在外面的时间久了,虽戴着雪帽,披着斗篷,可她的发梢、鬓角仍凝了不少雪花。

屋檐下立了好几个宦官,却没有一个人过去帮忙,都只是静看着。

看到刘询出来,她抬头一笑,扔了扫帚,跑到屋檐下,一边跺脚,一边把斗篷、雪帽都摘下来,急匆匆地进了屋子。两只猴子吱吱乱叫,似乎十分开心,也跑到屋檐下,学着云歌的样子,跺脚跳腾,把身上的雪都跳落,滋溜一下就钻进了屋子。屋外立着的宦官见惯不怪,任由两只猴子蹿进了大殿。

七喜拿了刘询的斗篷和雪帽过来,服侍刘询穿上,看刘询一直在看云歌,笑道:那两只猴子是姑娘去年捡回来的,养了一个冬天后,放回了山中。自皇上和姑娘来温泉宫,两只猴子不知道如何得知了消息,时不时来看皇上和姑娘,还常常带礼,上次它们送来的大桃子,比宫里的贡桃都好吃。够精怪的,两只山猴还懂得念旧情。七喜打着伞,一直把刘询送到宫门口,赔笑说:只能送侯爷到此了,奴才另命人送侯爷下山,看这天色,得多打几个灯笼。刘询道:不必了,我常走夜路,不怕黑。自我第一次进宫,大人就对我多有照拂,刘询铭记在心。

七喜眼角余光扫了眼四周,笑道:都是奴才的本份,侯爷若有用得上奴才的地方,尽管吩咐。

刘询颔了下首,转身离去,七喜要给他伞,他轻摆了下手,没有要。

簌簌雪片,飘落不绝。

因天色已晚,天空积的云层都带着铅灰色,累累叠叠,坠得天像是要掉下来,层林越显萧瑟。孤寂的山道曲折而下,好似没有尽头。

刘询缓步穿行在雪花中,如闲庭信步,他本就身形高健,此时看去,低垂的天,昏茫的山,天地间似只剩他一人,衬得他更是雄姿伟岸。七喜打着伞,站在宫门前,一直目送刘询消失在雪中,轻轻点了点头。

天快亮,刘询才回到长安,顾不上休息,就命何小七去请张贺,约好在一个屠户家相见。

他换了套便袍,刚要出门,黑子匆匆跑来,大哥,有人一拍额头,恭敬地说:侯爷,有人求见。刘询笑骂:别那么多虚礼,本就是兄弟,叫的哪门子爷

黑子心中热腾腾地,咧着嘴直笑,俺也这么觉得,大哥、大哥多亲近,都是小七那个操蛋,非要俺叫侯爷。大哥,有个书生要见你。刘询一边向外走,一边说:我不是说了谁都不见吗

黑子将手中打着的灯笼,高高举起来,给刘询看。

俺也这么回复的,可这人嘴特能扯,扯得都是俺们听不懂的话,俺们几个全给他扯晕了,他说和大哥是什么故交,让俺把这个灯笼交给大哥,还说他是来雪雪什么炭火的。黑子嘿嘿一笑,实在想不起来书生的原话。刘询细看了眼灯笼,立即认出是去年上元节时,云歌想要的那盏。他将灯笼接过,递给一旁的侍从,拿下去,好生收着。又笑对黑子说:命这个雪中送炭的书生来见我,若能说出个一二三四则罢,若说不出黑子握了握拳头,接嘴道:俺们几个就好好替他松松骨头。

书生见到刘询,见礼问好,不卑不亢,气度从容,并无一般小民初见皇族贵胄的拘谨。

刘询笑道:上次竟然看走了眼。

书生笑说:不是侯爷看走眼,而是侯爷心中有更多计较,顾不上仔细看在下。

刘询请他坐,深夜求见,敢问何事

书生道:在下姓李名远,来自漠北,长安城是家父的故乡,自小常听父亲提及天朝繁华,所以特来看看天朝的风土人情。刘询心中微动,令尊高姓大名

李远十分干脆地回道:李陵。

刘询呆了一瞬,方笑道:原来是匈奴王子远道驾临,本侯失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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