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10.愿以此身,受你之痛(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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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愿以此身,受你之痛

刘夷渐大,男孩儿淘气调皮的本事也渐增,椒房殿被他闹得鸡飞狗跳。

他让宫女们兜起毯子做榻,一人提着一头,摇啊摇,睡在上面果然很舒服,他欢喜地咯咯笑。

他在鹦鹉的脚上系了一根绳子,看鹦鹉扇动着翅膀冲向蓝天,突然,他用力一拽绳子,鹦鹉尖叫着掉下来。看着鹦鹉飞上去,掉下来,他哈哈大笑起来。

他开始留意哪些宫女长得好看,哪些长得不好看。他只要长得好看的服侍他,因为他只喜欢一切美丽的东西,这样他才会变得美丽。

刘夷的举动落在许平君眼里,不过是一个淘气男孩的胡闹而已,乡野里面哪家男孩子没有掏过鸟窝玩过雏鸟呢不喜欢睡榻、喜欢被宫女兜着毯子摇着睡,虽然让人头疼,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可刘爽的行为落在那些饱读诗书的朝臣眼里,却渐渐引起了恐慌。

根据史书记载,商纣王小时候就喜欢被宫女兜着睡觉;喜欢美丽宫女,讨厌容貌丑陋者;喜欢虐杀动物

人说三岁看老,刘爽的行为让很多朝臣恐惧担忧。大汉天下要交付给这样的一个人吗若他们现在不闻不问,将来有一日他们会不会变成被掏心的比干

当刘询察觉时,朝堂内的恐惧担忧已经成了一场轩然大波。

十几个官员上疏请求刘询慎重考虑太子的事情,其中还包括刘询倚重信赖的隽不疑。这些官员劝奏说,虽然一向的规矩是立嫡长子,可若有贤者,史上也不乏越长立幼的事情,皇上春秋鼎盛,将来定会子孙繁多,不必这么早就将太子定下。

面对这帮大臣,刘询充满了无可奈何。这些大臣全非玩弄权术的人,他们也许古板僵化,却是真正信奉皇权、忠于汉室的臣子;他们不见得是最好的栋梁之才,却是汉家朝堂稳定的基石。对于权臣、弄臣、奸臣、佞臣,可以用权术计谋,甚至威吓化解,可面对这些大臣,他想不出来任何化解的方法。置之不理只是一时之策。这些人的古板固执绝不会让他置之不理,何况还有个霍光惩罚会寒了忠臣的心;可不惩罚,难道准奏吗

在十几封奏折前,霍光的人也开始陆续上奏折,如果他再不及时处理,到最后也许会变成不得不准奏。

隽不疑第二次上疏,论述贤者唯用。刘询看着侃侃而谈的他,心里烦闷无比,面上还要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只希望能再拖一拖。可霍光显然不打算再给他拖延的时间,大司农田广明跪下附和隽不疑的奏疏。田广明曾力劝霍光和诸位大臣废除刘贺那个昏君,选立他这个明君,是被他嘉奖过的有功之臣,以能识人贤庸闻名朝野,没想到这么快,这个他御口嘉奖过的贤臣就又来识人贤庸了。

别的大臣也开始陆陆续续下跪,恳请他慎重考虑册立太子的事情。

他看向张安世,张安世低头避开了他的目光。刘询心中淡叹了一声,转开了视线。

刘询望着下面仍不停上奏磕头的臣子,几分茫然地想,谁说皇帝可以为所欲为这个位置上的人,因为顾忌太多,不但不能为所欲为,反倒处处受制。

正当众人七嘴八舌地一再述说古代废愚立贤的典故时,孟珏突然满脸自责地跪倒在地,大呼:臣有罪

刘询的心在他的有罪声中安定了下来,问道:爱卿自入朝为官,只闻爱卿的贤举,从不闻有失检点之为,何来有罪一说

孟珏磕头奏道:臣身为人师,却误教子弟。误了平常人,最多让朝堂少了一个栋梁,可误了太子,却会祸及天下,臣不但有罪,还罪该万死。

此话怎讲太子的功课,朕和众位卿家曾一同查考过,爱卿教得很好。

隽不疑他们也都点头。刘爽在经文诗赋方面表现十分突出。

有一日臣想给太子讲述贤君、暴君的故事,教导他学贤君、厌暴君。臣先讲贤君,然后又给他讲述商纣王小时候的故事,希望他借此明白小时的善恶会影响大时的贤昏。臣讲述到一半,还没来得及批评纣王所行,身体突感不适,怕有犯殿下,所以匆匆请求退避。本想着第二日继续将故事讲完,可臣臣竟然忘记了,纣王的故事就只讲了一半,又是混在贤者的故事中,殿下年纪尚小,还未懂分辨,只会照着先生讲述的去做。臣臣罪该万死孟珏说着,砰砰地磕头。

几位大臣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原来并非刘夷本性残暴。

张安世跪了下来,一面磕头一面陈述太子的善行。比如对待大臣谦恭有礼,克己安人,小小年纪就知道每日去长乐宫给上官太皇太后请安,有这些行为的人怎么会是本性残暴的人呢

刘询又以父亲的身份,赞了几句刘夷日常琐事上温良敦厚的表现。

隽不疑等人都沉默了下来。

刘询见此,想着再说几句场面话,就可将此事暂且抛开了。不料田广明却不依,虽不再弹劾太子恶行,却将矛头对准了孟珏:孟太傅自责的话很有道理,太子师关系着天下万民的安康,孟太傅却如此草率唐突,此次幸亏发现得早,尚来得及教导、纠正太子,可下次呢孟太傅还会忘记什么会不会等我等发现时,已经大错铸成,悔之晚矣到时候大人真是万死都不足矣臣认为孟大人实难担任太子师一职,泣奏皇上为了江山社稷,务必严惩孟珏,另选贤良。

孟珏现在是戴罪之身,只能一声不吭地跪在地上,等候裁决。

众人本以为孟珏是霍光的女婿,霍光应该会帮他开解一下罪行,不想霍光低着头,垂目端坐,好似和他完全无关。

张贺跪了下来,张安世未等他开口,就亟亟开始替孟珏辩解求情。可田广明言辞犀利,此事又本就是孟珏失职,张安世辩解的声音越来越软弱无力,田广明越来

越咄咄逼人,大有孟珏不死不足以谢天下的样子。

刘询猛地拍了下龙案,制止了他们的争吵,扬声下旨:孟珏身为太子师,未尽教导之责,本需严惩,念其向来克己守责,暂从宽发落,廷杖四十。杖后继续留用,以观后效。

田广明仍满脸愤怒不平,但皇上已经宣旨准了他惩罚孟珏的奏请,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磕头高呼:陛下圣明

廷杖之刑就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杖打,与其他刑罚相比,廷杖的本来用意不在惩,而在辱。不过因为孟珏所犯罪行恶劣,所以四十下的廷杖,算是既辱又惩了。

百官静静站在殿前广场上,观看行刑。按照法典规定,司礼监命人将孟珏双手绑缚,把衣袍脱下,撸到腰部,裸露出背脊,然后命他面朝大殿跪下,由专门训练过的壮汉杖打背脊。壮汉拿出一截长五尺、阔一寸、厚半寸的削平竹子,司礼监一声令下后,他用足力气打了下去。

一般人受杖刑,总免不了吃痛呼叫,或看向别处转移注意力,借此来缓和疼痛。可孟珏竟神情坦然自若,微闭着眼睛,如同品茶一般,静静感受着每一下的疼痛。

啪啪声中,有人幸灾乐祸地眯着眼睛仔细观看,有人却生了兔死狐悲的心思。宦海沉浮,今日虽是孟珏,他日难保不是自己。

四十下杖刑打完,孟珏背上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可人却高洁不损,依旧雅致出尘,神志看着也还清醒。七喜匆匆跑来,替他解开缚手的麻绳,掩好衣服,命人送他回府。

孟珏被送回孟府时,神志已有些涣散。孟府的人看到他这个样子,立即炸了锅。

许香兰闻讯,忙跑来探望。一见孟珏背上的血迹,就哭了起来。

三月刚把几个哭哭啼啼的、丫鬟轰出去,没想到这会儿又来了一个,可又不敢轰这位,只能软语相劝:二夫人不必太担心,公子只是受了些皮肉外伤。

许香兰看三月想帮孟珏脱去衣服,擦拭一下身体后上药,一面忍着哭泣,一面上前想要帮忙。可她一个寻常人家的女子,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衣服刚拿开,看到背上皮开肉绽的样子,她猛地一惊,失了力道,拽疼了伤口,孟珏微哼一声,脸色发白,三月一把就将许香兰推开,又立即想起不对,赔着笑说:夫人还是出去吧,这些事情奴婢来做。

三月一边清理伤口,一边纳闷。一般人受杖刑四十下,伤成这个样子不奇怪,可公子练武多年,怎么没有用内力去化解杖力,竟像是实打实地挨了每一杖

三月拿出府中的秘药,正想给孟珏上药,孟珏闻到药香,清醒了几分,低声说:不用这个。

三月以为孟珏有更好的伤药,忙俯下身子听吩咐,不料孟珏闭着眼睛说:把伤口清理干净,包扎好就行了。

三月呆住,怀疑自己听错了:公子这次伤得可不轻不用药,伤口好得慢不说,还会留下疤痕,就是那股子疼痛也够受的,可是会日夜折磨着

孟珏睁眼看了她一眼,三月心中一颤,立即闭嘴,咬了咬唇,说:是把药扔到了一旁。

因为没有用药止痛,包扎伤口时,三月咬得嘴唇出血,才能让手一点不抖地把伤口包扎好。

一切弄完后,三月小声问:公子,疼得厉害吗

孟珏神情黯然,眼中流转着太多三月看不明白的东西,半晌后,没有说话地闭上了眼睛。三月默默行了一礼后,退出了屋子。

傍晚时分,富裕带着一堆宫里的补品来看孟珏,见面就给孟珏磕头,孟珏忙命人拽他起来,他硬是磕了三个头后才起身:这是皇后娘娘命奴才代殿下给大人磕的头。

孟珏说:你回去劝皇后娘娘不要责备殿下,更不要自责。

富裕眼圈有点儿红:皇上朝娘娘发了通火,责问娘娘如何做母亲的,竟然让儿子学纣王。虽然皇上怒火平息后,又劝慰、开解娘娘,可娘娘觉得全是她的错,奴才们怎么劝都不管用。

孟珏想了一瞬,说:你若方便,不妨请云歌进宫去看看皇后娘娘。

富裕立即反应过来,点头应好。

云歌进椒房殿时,许平君在抹眼泪,刘夷被罚跪在墙角,想是已经跪了很久。小人儿的脸色发白,身子摇摇晃晃,可仍倔犟地抿着嘴,一句求饶的话都不肯和娘说。

云歌坐到许平君身前:你想罚他跪一晚上吗

许平君眼泪流得更急:其实该罚跪的是我,都是我没有教好他,见他所行不端,也就责骂几句,没有严厉管教。

云歌招手让刘夷过去:虎儿,到姑姑这边来,姑姑有话和你说。

刘爽看向母亲,许平君瞪着他说:怎么现在又知道听话了早前干什么去了看着儿子苍白的小脸,终是不忍,冷着声音说,过来吧

刘夷想要站起来,双腿却早已酸麻,富裕忙弯身半抱半扶地将他带到云歌身边。云歌把他揽进怀里,一面帮他揉腿,一面笑着说:其实姑姑小时候也捉鸟玩的。

刘夷斜斜看了母亲一眼,抱住了云歌的胳膊:姑姑的娘可责罚姑姑

云歌笑:我捉鸟的本事就是娘教的,你说我娘可会责罚我我爹还捉了两只大雕陪我玩呢

刘爽羡慕地看着云歌:姑姑的娘真好

对了,你是如何知道玩鸟的法子的

是娘娘告诉刘夷猛地闭上了嘴巴。昭阳殿内的娘娘是他的秘密。母亲总是不许他接近昭阳殿,可母亲越是不许,他越是好奇。里面住着什么样的怪物会吃人吗当他发现昭阳殿内住着的不但不是怪物,反而是个美丽温柔的娘娘,不但没有吃他,反而常常教他很多很好玩的事情时,他渐渐喜欢上了去找娘娘玩。娘老是这不许,那不许,可娘娘会温柔地笑着,让他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情。娘娘说了,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他是个男子汉,肯定会信守诺言,谁都不告诉

许平君面色突变,云歌朝她使了眼色,继续笑着说:虽然睡在宫女兜的毯子里十分舒服,但姑姑知道更好玩的睡法。

刘爽看娘和姑姑都没有留意到他的嘴误,放下心来,赶着问云歌:什么法子什么法子姑姑快告诉虎儿。

其实这个法子娘娘也知道的,她怎么没有告诉你呢我以为她早告诉你了。

刘夷嘟起了嘴:你胡说娘娘最喜欢虎儿了,什么秘密都告诉我

云歌摇头,不相信地说:可是娘娘真的知道呀不信你去问她。

好我明天就去昭阳殿问。

许平君盯着儿子,脸色发青,举掌就想打,云歌按住了她的手,对富裕吩咐:带殿下下去,用热水给他泡个澡,再揉揉腿。

太子刚出殿门,许平君哭着说:你干什么拦着我,这个逆子竟然认贼作亲我和他说了多少遍,不许他接近昭阳殿,他竟然一句不听。你看看他维护她的样子,竟然把亲娘当成了外人他爹今日骂我时,他明明在场都一声不吭。

云歌无奈地说:怎么人一旦长大就会忘记自己小时候是什么样子了呢姐姐小时候有没有父母一再阻止,你却非要做的事情呢甚至父母越阻止,你就越想做难道姐姐小时候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父母吗姐姐难道没有自己的秘密吗反正我是有的。

许平君愣住。她如何没有呢那时候娘拼了命地阻止她找病已玩,她却总是偷偷地去。娘不许她带红花,她却总会一出门后,就在辫子上插一朵红花,进门前又偷偷取下藏好。

姐姐想阻止虎儿和霍成君来往是不可能的,都在未央宫中,只要霍成君有心,处处都是机会,而且姐姐越阻止,虎儿只怕越想和霍成君亲近。

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

有姐姐把自己和霍成君的恩怨告诉虎儿,你是他娘,他若知道这个人是欺负他娘的,不管霍成君对他多好,他也会疏远防备她。

许平君摇头不同意:他还那么小,怎么能懂何况我也不想让他这么早就知道这些污秽的事情。

小孩子远比大人想象的懂事,你仔细想想你小时候,只怕年纪很小时,人情冷暖就已明白了。

确如云歌所说,当母亲以为她还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母亲对她的厌恶了,甚至直到现在,她仍记得三岁那年的新年。母亲在厨房炖肉,她和哥哥们在外面踮着脚尖等。肉煮好后,他们欢天喜地地跑进了厨房,母亲将肉分放在几个哥哥碗里,却只给她盛了一碗汤。从那后,母亲煮肉时,她再也不在外面等。许平君叹气:虎儿和我不一样,他有这么多疼爱他的亲人。

云歌很严肃地说:姐姐,自你做皇后开始,他就不是一般的孩子了,他身上连带着许多人的命运。孟珏、张贺他们都先不说,只许家就有多少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虎儿许家也会连带着云歌轻叹了口气,姐姐的心思我都明白,哪个做娘的不想孩子无忧无虑、快快乐乐地长大呢可是虎儿注定不能像一般孩子那样长大了,一般孩子的快乐天真只会成为别人害他的武器,姐姐越是爱护他,反而越是该让他早早明白他身处的环境。

许平君呆呆地望着云歌,好一会儿后,说道:我怀着他时,曾想着要把我所没有得到过的全部弥补给他,他会成为世间最幸福快乐的孩子。为什么会变成了这样呢

云歌握住了她的手,微微笑着,笑容下却全是心酸:因为他要做皇帝,老天会将整个天下给他,同时拿走他的全部人生。

许平君俯在云歌肩头,默默落泪。

云歌将一块绢帕塞到她手里:姐姐,在虎儿学会保护自己之前,你是这未央宫中他唯一可以倚靠的人。

许平君将眼泪擦去:知道了。最近我掉的眼泪太多,做的事情却太少。

刘夷好似一夕之间就长大了,他看人的目光从好奇变成了探究,举止间有着和年龄绝不符合的稳重。以前他总喜欢在宫里跑来跑去,忙着寻幽探秘,屋宇繁多的未央宫在他的眼中是一个大的游乐场所;现在他喜欢避开所有人,静静坐在一个地方,默默看书,看累了,就支着下巴眺望远处。

他小小的眉眼间究竟在想着什么,没有任何人能知道。以前刘询若长时间不去椒房殿看他,他就会去看爹爹,腻在爹爹身边戏耍,有时候也许是宣室殿,有时候也许是别的娘娘们的宫殿;现在他总喜欢牵着父皇的手去椒房殿,让父皇教他这,教他那。以前他对孟珏恭敬,却不亲昵,因为孟珏从未像别的亲戚长辈那样抱过他,也从不逗他笑、陪他玩,孟珏只是温和地微笑,微笑下却让他感觉到遥远;而现在他对孟珏敬中有了亲,那种亲不是抱着对方胳膊撒娇欢笑的亲,而是心底深处一块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仰慕。

夷儿,怎么拿着册书,却在发呆呢怎么好长时间没来找我玩霍成君笑吟吟地坐到刘爽对面。

刘夷觉得秋日的灿烂阳光好似全被遮住。他站起,一面向霍成君行礼,一面说:先生布置的功课很重,儿臣要日日做功课。

霍成君看他头上有几片落叶,伸手想把他拽到身边,替他拿掉,可刘夷竟猛地后退了两步。毕竟年纪还小,举动间终是露了心底的情绪。

霍成君笑容僵了一僵,微笑着缩回了手,带着估量和审查,凝视着刘夷。

张良人和公孙长使同来御花园散心,两人因喜欢清幽,又想单独说些话,所以专拣僻静处行走。不料看到霍婕妤和太子殿下同坐在树下,回避已是来不及,只能上前给霍婕好请安。

霍婕妤笑看了眼公孙长使微隆的腹部,心如针刺。刘询对她近乎是专宠,可她的肚子无一点反应,刘询几个月里只去过一次公孙长使处,她竟然就怀孕了。

坐吧你是有身子的人,不用守那么多规矩。

公孙长使局促不安地站着,不敢坐。霍成君眼中隐有不屑,侧头看向张良人,笑命她坐:宫里的一切可都习惯

张良人因为出身于大家族,行动间自多了几分落落大方,笑扶着公孙长使坐下,自己坐到她身侧:回娘娘的话,一切都习惯,就是觉得没家里自由自在。说着自己先笑起来。

霍成君笑着点头,与她谈论起以前闺阁中的旧事,公孙长使对这些贵族小姐的消遣一窍不通,半句话都插不上,只能静静地坐着。她看刘爽时不时看一眼她的腹部,有些不好意思,双手放在了腹部上。霍成君含笑问刘夷:就要有弟弟了,殿下可开心

刘夷盯着公孙长使问:是弟弟吗

公孙长使笑回道:不知道。不过我倒希望是个女孩子,可以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地陪我。

刘爽一下高兴起来:妹妹若像娘娘,一定很美丽,到时候我也要带妹妹玩。

公孙长使也开心地笑起来:谢谢大殿下的吉言。

两个嬷嬷提着食盒过来,给众位娘娘请安后,笑对张良人说:娘娘真让我们好找转遍了御花园才寻到这里。

张良人站起来接过食盒:这是我命御厨按照家中的食谱做的几样点心。

一个小宦官也寻了过来,刘夷起身告退。霍成君笑叫住他:一起吃几块点心再去读书。

刘爽回禀:儿臣要回去做功课了。

吃几块点心耽误不了你的功课,快过来

张良人也笑说:很好吃的,殿下尝尝吧

刘夷低声对宦官吩咐:去找我师傅。说完后,转身回去。

张良人亲手选了块最好看的点心递给刘爽,刘爽握着点心不动,只看着公孙长使将一块杏仁糕几口吃完。

公孙长使有些不好意思,笑着解释:最近变得有些挑嘴,那日在张良人那里吃了两块点心,竟一直嘴馋得不能忘,所以张姐姐特意命御厨做给我。

原来我们都沾的是长使的光。霍成君挑了块桃酥放进嘴里,又好似随手地拿了块给张良人。张良人本想拿杏仁糕的,但霍成君已经递到眼前,只能先放下手中的,笑着接过桃酥。

手里的点心不爱吃吗那尝尝别的。霍成君拣了块杏仁糕给刘荧,刘荧接过后,却一直不吃,霍成君笑说:尝一尝

公孙长使刚吃完第二块杏仁糕,也笑着说:殿下,很好吃的。

刘夷紧握着点心,越来越着急。

太子殿下

一声充满了责备的叫声,却让他顿时轻松。刘夷立即扔下点心,扑向孟珏,又猛地顿住脚步,恭敬地行礼:先生。

孟珏神色不悦:功课做完了吗

还没有。

那还在这里戏玩

张良人忙道歉:都是本宫的错,请孟大人不要责罚殿下。

孟珏什么都没有说,微笑着行礼后,牵着刘夷告退。霍成君看着两人的背影,手里的桃酥断成了几截。

师徒两人回到石渠阁后,孟珏微笑着问:谁叮嘱过你这些事情

孟珏的话没头没尾,刘爽却很明白,回道: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有一日给我糕点吃,我就吃了。太皇太后却很不高兴,要我发誓,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许喝和吃任何娘娘给的东西,后来我告诉了娘,娘还亲手绣了一双鞋给太皇太后。

孟珏倒也没显得多惊讶,微微点了下头,说:今天的事情不要再提起了,明天去给太皇太后磕头请安时,记得要多磕一个。

刘爽没听懂孟珏的话,只随口嗯了一声,跑到桌前,打开竹简开始诵书。

半夜里,刘夷正睡得香甜时,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忙爬到窗户前,只看母后正匆匆整理衣装,一个侍女跪在殿门外边哭边奏:长使娘娘晚上睡下时还好好的,可半夜里突然就嚷肚子疼,现在流血不止。

皇上可知道了

皇上在昭阳殿。昭阳殿的总管说皇上已经歇息,不准奴婢入内惊扰。侍女说着又开始给母后磕头,奴婢求皇后娘娘救长使娘娘一命,奴婢愿意来生做牛做马

母后打断了她的话:赶紧回去守着公孙长使,别在这里说胡话。又对富裕说,传本宫旨意,命太医立即进宫,若有怠慢的,本宫严惩富裕转身要吩咐底下人去宣旨,母后严厉地说,你亲自去办

富裕应了声是,撒开双腿就跑出了椒房殿。

母后吩咐完一切后,带着人赶去玉堂殿。椒房殿安静下来,只几个守夜宫女立在殿门前,小声说着什么。

刘爽缩回榻上,拉起被子蒙住了头。

清晨,未等母后来唤他起床,他就洗漱停当,出了椒房殿。先去长乐宫给太皇太后问安。太皇太后还未起身,他就在殿外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头,惹得已经熟稔的橙儿掩着嘴偷笑:殿下今日的头磕得可真实诚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笑着回嘴,一骨碌爬起来,跑去了石渠阁,翻开孟珏布置给他的功课,大声地朗诵着:子日: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不可以长处乐。仁者安仁,知者利仁。子日: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子日:苟志于仁矣,无恶也。子日: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君子去仁,恶乎成名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子日:我未见好仁者,恶不仁者。好仁者无以尚之,恶不仁者其为仁矣,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有能一日用力于仁矣乎,我未见力不足者。盖有之矣,我未之见也。子日

在一遍又一遍的反复诵读中,在一个又一个的子日中,他努力寻找着可以相信和追求的东西。

先生

刘爽亟亟擦去眼角的泪,站了起来,有些手足无措的尴尬。师傅不知何时到的,没有叫他,只静立在窗下,听着他的诵书声。

孟珏好似什么都没有看到,微笑着说:今日我们不做书籍上的功课,我们去爬山,看看书籍外的风光。

好。

刘荧掩好书,跟在孟珏身后,亦步亦趋。当爬到山顶,刘夷终于没有忍住地问:先生,父皇聪明吗

很聪明。

父皇父皇会像书籍上的皇帝那样很喜欢很宠爱一个妃子吗

不会。

听到先生绝对肯定的语气,刘夷如释重负。小小年纪,竟然眺望着远方长长地嘘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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