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养_分节阅读_14(1/1)

很多。因为我爸爸跟……阿姨后天要举行婚礼了。”

她赶紧抱拳说:“恭喜恭喜。”仿佛结婚的那个人是他。

年纪小就是这点好。再陌生的也好,闹得不开交像乌眼鸡的也好,端着往热水里一混,立马软软和和的了。隆冬立刻问:“那你来吗?后天刚好是周末。我爸爸让我请些好朋友,不然一场婚礼搞得像商务宴会一样,怪闷的。”

她有点犹豫,“还有谁啊。”

隆冬倒豆子似的说了一大通名字,“他们都去。”

她不是不贪玩的。听见不少相熟的同学都去,不禁有点心动。隆冬身子往前倾,“去吧去吧,露天的,专门从国外请的乐队,最符合你罗曼蒂克的要求。”

“瑞典皇家糕点师,榛子朗姆酒冰激凌,荷兰空运郁金香……”

她举起手,“我去,我去!”又说,“这算不算正式邀请?没请柬我不去。”做了个“拿来”的姿势,“要是没有,你趁早回去拿,记得要喷香水。”

她这是存心刁难,隆冬却乐呵呵地说:“我妈妈一会就来接我,你有本事向她讨去,再让我爸爸写上‘诚邀’二字,足见慎之又慎了吧。”

她“呸”了一声,“不害臊,婚还没结呢,就叫上妈妈了。不记得以前谁在我面前说得如何如何……”

隆冬搔搔头,打个哈哈。

两人正说话间,隆冬手机响了,说:“来了。”

章一已被隆冬的妈妈勾起了兴趣,眼睛盯牢店门,坏心思地想,要不要在她面前参隆冬一本呢,他说过那样多的坏话。正寻思间,一个女人推门进来,摇响了门上的铜铃。章一整个人如被下了降头,直挺挺地纵起来,再白目睁睁地冲出去,身子撞在铁艺椅上,也不觉得疼。那女人一看见她,掉头就往外走。她方才被撞过的地方直如被捅了一刀,有液体哗啦啦往外流,她像一个用遁术的人,见了血光,提一口气往前追,誓不罢休的。冷饮店的门被她用身子撞开,那女人的裙边在前方流云一般飘转,风一吹就散。她只是盯着那抹云,追。恍惚间,四面的建筑疯了一般地往高长,她是如此渺小,她被人群的腿包围了。她一眨不眨地盯着一双双的腿看,那一双双的腿隔着各式的布料也看着她。腿驮着它们上头的东西从她身边来来回回,她只是在找一角裙边——片刻前裙边温柔地对她说,“乖,拿着钱,去买甜筒吃。”突然间,她看到了前面的一线流光,她在一双双腿的缝隙里穿插过去。她摔倒了,不觉得疼,因她抱住了裙边下的腿。她还举着甜筒。裙边终于回过头,她从下往上看,看不清裙边的脸,一滴水落在她的眼角,她什么都不明白,她只是说,“妈妈,我不了。”

她终于追上去了,却像一只噍蟟虫被不断挥开。她最终叮住了一个缝隙,再不肯放手。太多了,那些想说的,到了嘴边却只叫得一句:“妈……”她母亲没有回头。身后有人气喘嘘嘘地追上来,诧异地叫一声,“妈妈。”她的两只眼迅速地充了血,炸开了,“她是我的妈妈!”

正文14 梦 魇

她母亲缓缓地回过头,再缓缓地把衣服料子从她手里扯出来。那上面有一个皱巴巴的手印,像小孩子睡着了,被人偷偷印上去的,蜷曲的,没有舒展开的。她母亲轻声地,一字字地说,“我不认识你。”

她的眼淌下泪,嘴却在无知无识地重复,“妈妈,我是章一,我是章一……”

她母亲仿佛没有听到,身子向股轻烟一样飘出去,远远地冲她身后喊:“小冬,你自己打车回去。”她这才反应过来,拔腿就要追,却被身后拉住了,眼睁睁看着那股轻烟发动汽车走了。

身后的人不明白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她的眼里喷出火来,要把眼前这个人化作灰烬。“怎么回事?那个人是我妈妈!她不要我!却要做你的妈妈!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你,因为你!”

她的每一个字如同钉子般敲进了隆冬的耳里。眼前这个人抢走了她的妈妈,应当消失了才好。不能解恨,她伸出手把这个人一掌掌往后推,仿佛后面就是深渊。她一句一掌地推,“她想嫁给你爸爸,就对你好!这些好本当是我的!是你,你们父子偷走了她!我还拿你当朋友!你这个骗子,小偷!你为什么不去死?”

隆冬被章一的样子吓坏了。她眼里的恨如同筑起的高墙,让他永诀天日。他的身子往后栽到在花坛里。他用手撑住了,花坛是刚灌过的,上层的土是稀的。他的手缓缓收紧,像捏住了他自己的心,滑的,冰凉的,死气沉沉的。

章一像看一只毛虫一样看着他,既憎恶,又恨不得上去踩死。最终,她掉过了头,走了。但仅仅走了两步,又回来了,揪住他的衣领,似疯狂地说,“快带我去找她!”

章一的母亲章凤姿坐在客厅,怔怔地出神,见到两个孩子进来,却突然间笑了。她的父亲是个小有文化的人,所以才会给她取这个名字,听上去却有些不伦不类。章一在很小的时候,曾经纠结过自己的名字,问她,“妈妈,小朋友问我为什么叫章一?”她回答说,一就是唯一,独一。章一没有问过她本人那个拗口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却总是在看到或者听到“龙章凤姿”四字的时候,自豪地对人讲,“那是说我妈妈的。”

她微笑着看着章一小心翼翼地坐在她对面,不知所措。如果她的面前有任何一样反光的物体,她就会知道自己带着一张面皮,只有嘴在笑。

章一曾经最想问的问题是,“妈妈,你为什么不要我?”但是现在已经没有必要再问了。因为她的妈妈要结婚了,嫁给自己想嫁的人。她现在是何等地容光焕发。

章凤姿开口了,“如果你不说话,我就上楼了。”

章一顿时慌乱起来,她脱口而出,“妈妈,我很想你。”

章凤姿表情漠然,“你也不用说想我的话。因你属于世上最有本事生存下去的一类人,是我为你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你应该感到庆幸。”

“妈妈,我听不懂。”

“不需要懂。你只需要维持你困惑时的表情就已足够。如果你还对我们十四年的母女之情念念不忘,就请你,把你的感情埋在心底。我有我的家庭,而你,自是不缺爱你的人。该说的我都说了,如果你真要刨根问底,就去问钟闵,他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章凤姿站起身往楼梯走,顿住了,“问问你自己是否真的需要我,你会习惯把我当一个陌生人看待。”

蓝丝绒的沙发下像有个巨大的漩涡,要将她整个人吸进去,她用尽全力地挣脱开来,跨上两级楼梯,跪下来紧紧抱住母亲的腿。“妈妈,我恳求你,不要再抛下我……”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你不知道你走后都发生了什么……如果你还在,那一切都不会发生了……”突然间她的声音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妈妈,我要跟你在一起!”她的妈妈终于回过头,从高处俯视着她。记忆里有相同的情景,她还记得那个小小的人说了什么。终于,她泪流满面,“妈妈,我错了……”

“你没有错”,章凤姿俯下身,捧着她的脸,“回到钟闵身边。从此不要纠缠我,我对之感激不尽。”

章一绝望地看着自己深爱的母亲抽身而去。她像一滩泥地软倒在那,一点点地风化,再等着什么东西将她挫骨扬灰。她终于爬起来,往外走。出了门,回头看,房子像一个巨大的山洞口,轰隆隆一声响,好一似山崩地裂,活了过来,从里面甩出长长的白色的舌,一路往她的脚底下伸。她像见鬼一样,掉头就跑,身后有脚步声“踏踏踏,踏踏踏”追着她不放。

她实在跑不动了。撑着腰喘气。偏头看,后面那个人也在大口喘气。

她直起身,“你跟着我做什么?”

“……对不起。”

“不用了”,她目无表情,“因为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原谅你。”

隆冬往前走一步,叫:“章一!”

“刚才我跟我妈妈说的话你都听到了。两年前,她不过是抛弃了我,而今天,她是不认我。”

隆冬不知该说什么,他不了解事情始末,他没有发言权,他只是说:“我不想见你难过。”

章一却激动起来,“我难不难过有什么关系,她都不在乎。当那些事情发生的时候,她在哪里,在哪里?”

隆冬觉得自己的脊梁骨上有冷冰冰的东西在爬,“章一,你说的那些事情……是什么?”

她抬起头看天。这城市的天永远像被人弄污了,洗不干净。她看了一阵子,眼前发黑了,身子立不稳,连声音都跟着飘飘忽忽起来,“那些事情就是,她走之后,我跟了一个男人。我成了他的小情人,我以前叫他叔叔……他想要我,于是我跟他亲热,跟他睡觉。”她笑起来,连眼睛里头都是笑意,那笑意盛不住了,往外溢,却变成了泪。“也许今天回去,我还要跟他睡觉。你觉得我肮脏吗?”她突然将旁边的大丽花连花带叶一把撸下,手心里火辣辣的。她把花往他脸上砸去,“我就像这花,看着好看,闻着却是臭的,臭的!”

隆冬眼望着她跑走了。他立在那,那朵花砸中了他的鼻梁,又掉下去。那几片花叶子却始终掉不下去,因为有风在吹,他知道的——他的脸上一片冰凉。叶子到底落下去,他心爱的女孩看不见了。

章一记得自己上了一辆甲虫似的出租车,付了钱下车,现在一个人沿着公路往山上走。已是黄昏了,四周静极了。她站在公路旁往山下看,是城市。火柴盒似的建筑里住着一根根头重脚轻的火柴棍,他们相互摩擦的热气和臭气浮在半空中。再走一段,路的两旁生得有灌木,她停下来,只有目光顺着那长长的路往上走。太阳正往西一点点地下坠。长长的路的尽头,有一片乔木和灌木,看不清,是绿的影影绰绰,突然间却裹上了红光,红光一点点往里渗,仿佛有东西从外燃进来。终于,那无数的虬扎的枝桠间,烘托出一个火红的球,是太阳,它在那里作了窠。章一突然间想要哭,太阳啊太阳,你们本是十兄弟,射杀了,单剩你一个在世上承受万年孤独。比起我,你却无畏。因你还有光和热,而我,已被扔进了黑暗与冰寒之中,永世不赦。

她到底回到了宅子里。阿姨见到她放下了手里的听筒。是回来的有些晚了。她一步步上楼,进了浴室。打开莲蓬头,和衣站在水底下,水啪啪地往她身上打,仿佛无数的手,无数的耳光。她似用光了所有的力气,顺着瓷砖滑下去,在那耳光声里哭。她都不知道自己哭没哭出眼泪,只觉那耳光拍进了她耳朵里,眼睛里。声音变得轰隆隆的,仿佛混杂着男男女女的嘲弄。她用手捂住了头。

她像一只要被人溺毙的鸽子,拿起来时,单剩最后一口气,剥去了身上乱糟糟的毛和羽。她换了睡裙,头发也不吹,把整个身子掷进了床里。

辗转。人如同被裹进了万花筒里,一滚,就是一张纷乱的像。这是一场婚礼。她在新娘的后头牵着长长的头纱,旁边有个小花童捧着戒指盒,那分明就是小时候的隆冬。乐队在奏乐,宾客在微笑,神父在祝福。她把手里的头纱一点点地收,越来越紧,终于那头纱从新娘的头顶拽下。满堂的倒抽气。她从塔一般的白婚纱往上看,新娘竟然从头往下开始消失。她大睁着眼,眼前还剩下一个空的衣架子。衣架子垮下来,她扑上去,对着美丽的白婚纱又撕又扯,这怪兽吞噬了她所依恋的。她哭着喊:“还我妈妈!还我妈妈!”万花筒一滚,所有的一切星星点点的消失了。

仿佛又是更小的时候。她母亲将她抱在怀里,面前有个男人看不清楚脸。那男人上前将她的脸一捏,说道:“好个面娃娃,舍我吧。”她紧紧揪住母亲的前襟,不止是怕生。她母亲却笑了,作势把她往前一送,“你想要,就拿去吧。”那男人伸手来接,她母亲却突然把她往身后一藏,啐了一口,“呸!你也配,好歹也是我养的。”男人呵呵笑道:“也只有你养得出个野的来。”她母亲斜斜地走了个眼风,“到底你是嫌弃我。”那男人说:“哪儿能啊。”她母亲把她往地上放,见她不肯,就将面孔一板,甩脱了手,说:“一边玩去。”那男人咪咪笑道:“果真你身上有奶气儿的香些,连小的都不肯撒手。”她母亲只管笑,攀着那男人的手臂进屋去了。

屋子前面有一棵树,树底下落了一地叶。她拾起了一片,叶大体是绿的,叶尖却黄了个三角,她把玩了一会。树底下还有一个石凳,她把叶子放上去,又去寻另外的好的叶片。屋子里有声响传出来。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将她的心捆住了,越来越细,越来越紧。她的手脱了力,几张叶片洒开来。她发现了一块尖尖的石头,捡起来,回到石凳处,握着它一刀刀往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