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如此多娇第89部分阅读(1/1)

多月没见,我还真有点想念他的粗言俚语,就像想念老朋友似的。

不过蒋迟话糙理不糙,无欲则刚,刚得锋利,伤了敌人,也伤了朋友;有欲而刚,却是刚中有柔,满足了别人,也满足了自己,哪个高明,就全看自己的取舍了。

“小侯爷就光惦记着凤仙姑娘。”从书房里迎出一袅娜妇人,定睛一看,却是蒋嬷嬷蒋烟,只是换上了一身银红色缎子面刺绣白牡丹的夹袄和石榴裙,梳起了江南时髦的凤头髻,整个人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竟很有些妩媚动人了。

“没想到蒋大夫人也来江南了。”

“郡主才是大夫人哪”蒋烟眼波轻转,拈指含嗔的模样还真有点江南小家碧玉的味道,看得蒋迟色眼放光,不是顾及是在自己的丈人家里,大概早就冲上去将她搂在怀里了。

而我听蒋烟话里的意思,显然已经偷偷嫁给了蒋迟,忙道了恭喜。

“我那媳妇还不知道呢”蒋迟解释道:“蒋烟她来江南本是要去宝大祥学习一段时间的,正好和我同路,嘿嘿,一路上孤男寡女的,你想必也能理解。等回京,还要你帮我说上几句好话,徐菡现在可是最信你的话了。”

两人说笑着进了书房。蒋迟只比我晚离开京城半个月,并没有多少新消息,两人的话题自然而然地就落在了茶话会上。

“之所以没等和你见面就和大江盟达成了协定,是因为我发现李佟的身份有可能会被泄露出去,逼得我不得不尽快结束谈判。不过协定的大多数条款无关痛痒,真正实打实的,就是每年要多掏近两万两银子,如果朝廷不认可这笔开销的话,只能自己掏腰包了。”

“两万两这还真不是个小数目哪”虽然话语里有些感慨,可蒋迟似乎并没有把银子的事儿放在心上:“大不了日后让十大均摊一下,一家不过两千两而已。”

“东山,十大中也有苦哈哈的主儿,一年下来怕也赚不上两千两银子。”我提醒他道。

“吓,苦的就是你媳妇的春水剑派一个,其余的,哪个不打着十大的名头狂收暴敛啊别说两千两,再多一倍叫他们拿,他们也得给我拿──没银子还玩个屁十大啊再说了,那时候该没有什么大江盟慕容世家的出来跟我捣乱了吧”

“那倒是。”我心中一凛,明白蒋迟希望我在把掌控江湖的大权移交给他的时候,已经把江南江北的问题解决了,脸上却摆出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东山,你不会想藉机发茶话会的财吧”

“总该收点辛苦费。别情,这事儿你就别操心了,反正春水剑派今年铁定要退出了,摊派银子也摊派不到你媳妇头上。”蒋迟一脸嘻笑,旋即小眼睛一眯,恶狠狠地道:“奶奶的,钱要到阎王爷的头上,真是要钱不要命了这银子也别让朝廷出了,你先垫着,到时候我连本带利一遭给你要回来。这叫什么来着,对对,欲先取之,必先予之,就是这一句了”

我没想到,协定中我认为最难解释最难交待的部分,在蒋迟眼中反倒成了敲诈勒索的最佳藉口,于是我好心提醒他江湖风波险恶,小心对手情急之下铤而走险。

蒋迟却笑了起来:“十大都是有家有业的主儿,除非想造反,否则,哪个当真敢和官府作对两千两银子又不是个天大的数目,动动脑筋,流点血出点汗,很容易就赚回来了,何必大动干戈的再说了,人活在世上,不都讲究个面子吗就像大家都是同朝为官,张三在粉子胡同包了个姑娘,李四就算没几两银子,也总要去开开荤见识一番吧在江湖上行走的又不是猪啊狗的,都是一个个的大活人,能不要面子吗你少林武当出得起银子,我偏偏出不起,这脸往哪儿搁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混啊”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古人诚不欺我。”我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东山,你还真是把江湖给看透了。”

心中却暗忖,蒋迟还真是从骨子里就瞧不起江湖人。在他的心目中,或许百花楼的龟公还比江湖人强──龟公好歹是良民,江湖人大概已经和强盗画上了等号。就像他在京城结交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却偏偏没有一个纯粹的江湖人,难怪高光祖在镇江目睹蒋迟的行事作风后,权衡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投入我的怀抱。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一趟,我还真长了不少学问。”蒋迟自夸了一番,随即正色道:“别情,你说你李佟那个身份有危险”

我点点头:“是丁聪丁大人的西席柴俊文,他可能对我比较熟悉,又在京城见过我几次。记得我曾和你提起赵鉴逛窑子的事儿吗几次都是柴俊文做的东。”

我藏了个心眼,虽然我没听说蒋家和丁聪之间有什么亲密的关系──由于本朝严禁外戚干政,蒋家在皇上的皇位尚未稳固之时,行事小心谨慎,自然不会去结交封疆大吏,留人口实──但随着丁聪投入继统派,两者已经变成了同盟,而蒋家对付张后一族也需要外援,两下很可能一拍即合,我不得不小心从事。

“浙江藩司丁聪他的西席怎么会对你那么熟悉听你的意思,你好像还不认识他,这是怎么回事”

“在京城的时候,我还真不认识他。”我解释道:“起因是宝大祥一案,当时丁大人对此案十分重视,派人坐镇杭州府,所派之人就是柴俊文,而我却是宝大祥的讼师。只是他隐身幕后,我自然没见过他,也就不认识他。直到这次去杭州,才无意中发现,和咱们顶头上司一起喝花酒的那个老者就是他柴俊文”

“我知道这案子,你小子为了媳妇,得罪了一省的首长,不是桂大人从中说项,大概没你好果子吃”蒋迟恍然大悟,可旋即皱起了眉头:“那个柴什么的怎么不在京城揭发你的身份你犯的可是欺君之罪啊”

“我怎么知道”我一摊手:“或许,他也没有十成的把握,万一弄错了,变成诬告当朝仪宾,就算我想饶他,代王爷也咽不下这口气啊”

“好像哪儿不对”蒋迟摸了摸自己那张胖脸,琢磨了半天,突然道:“别情,你说赵鉴和丁聪是什么关系”

我心道,我提了两次赵鉴,你丫总算反应过来了,把自己了解的情况说了一遍,道:“如果赵鉴动用刑部的力量,李佟的身份保不了多长时间。”

“至少在我离开京城的时候,刑部并没有什么动作,那几天我可是天天泡在刑部,再说,调查一个驸马爷,不可能不让李承勋知道,而眼下这位李侍郎可是和小爷我推心置腹的。”蒋迟沈吟道:“不过,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那边可就不好说了,郭槐廖喜都是赵鉴的得意门生,极有可能越过刑部,私下里进行调查。”

他边说脸上边浮起了一丝忧虑:“别情,这郭廖两人可都不是白给的主儿,我真怕他们查出来什么。哎,我就不明白,当初在沈篱子胡同的时候,你丫是怎么跟皇上说的,偏偏弄出个李佟来,这下可好,自己挖坑儿,倒把自己埋了进去。”他想了一会儿,才接着道:“要不,我做个和事佬,你和丁聪讲和”

我心里不期然一动,旋即打消了和解这个荒唐的念头。

倘若只有宝大祥这一件事,或许我和丁聪还可能抛开恩怨,结成利益之交,但我剿灭了宗设,等于彻底断绝了和解之路,小辫子抓在我手里,他不除掉我,怕是寝食难安。

“东山,和解是万万不可的。”我知道为了自己的利益,有必要点拨一下蒋迟了:“宗设一案,你知道吧当时沈希仪请旨在东南四省禁海,然而宗设依然能够得到补给,其中最大的补给点就在宁波,可宁波知府朗文同并没有因此丢官罢爵,只是被吏部记过一次罚俸一年而已,原因何在只因为他有丁大人一力担保的缘故。”

“你怀疑丁聪涉嫌走私丫的你怎不早说”蒋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一下子严肃起来。

“我没证据,岂能胡乱议论一个二品大员再说,你和丁聪又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

“但姑姑对丁聪的印象却很好。”蒋迟苦笑道:“她这回生日,没几份礼物合她心意,可对丁聪手书的清静经却大大赞赏了一番。”

“啊”我吃了一惊,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东山,这事儿透着蹊跷,你不可不查。”

丁聪书法之妙,当朝几无敌手,太后欣赏他的字并不奇怪,可他怎么知道太后崇道

这件宫里的秘密,连我都是因为蒋迟和义父邵元节的缘故才知晓,是丁聪在宫里布有耳目,还是他揣摩人心的本领已经达到了匪夷所思的境地

皇上极重孝道,为了他的亲生父母,他甚至不顾自己皇位未稳,便和当朝权臣杨廷和斗了起来,倘若丁聪真的讨得了太后的喜欢,倒真的是件十分棘手的事情。

蒋迟一点就透,点了点头便陷入了沈思,半晌,他才道:“桂大人知不知道丁聪之事”

我摇摇头,心中暗叫一声侥幸,大概蒋迟以为我和桂萼的关系比和方献夫更紧密,若是他换个问法,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如果他知道方献夫了解其中的内幕,让他觉得我对他有所保留,对我可是百害而无一利,眼下我一视同仁,他只会觉得我不过是因为没有证据,才没有对他讲明此事。

“你丫倒真谨慎”蒋迟揶揄了一句,随即正色道:“倘若丁聪真的走私,那可是件惊天大案,咱们破了此案,就是大功一件,朝中那些唧唧歪歪的老家伙们这回该没话可说了。我看,你也先别告诉桂大人了,他那火爆脾气,一准儿打草惊蛇,咱们私下先调查一番,等查个八九不离十的,再请他弹劾丁聪。”

一闻此言,我心中暗道:还怕打草惊蛇呢嘿嘿,我早就把丁聪吓成惊弓之鸟了。

可嘴上却赞道:“高见不过,丁聪在浙江经营数载,上下早已变得铁板一块,泼水不进,偏偏浙江的线人网被破坏的最为严重,重建至少需要一年时间。东山,你看能不能想办法把丁聪调出浙江”

“难。”蒋迟摇摇头:“调他来京听说你姑父曾经举荐他入阁,可费宏不干,皇上现在很倚重费宏的。更何况,调去别的省,丁聪要干吗他才没那么傻一旦求到姑姑那里,姑姑虽然不会干涉朝政,可这种举手之劳的事情,她大概还不至于推托。”

蒋迟说着,发起愁来:“别情,这事儿还真棘手,你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别的办法倒也不能说一点都没有。”我故意沈吟道:“东山,我曾经夜探丁府”

“啊”蒋迟吓了一跳,随即眼中露出一丝艳羡之色:“奶奶的,我怎么忘了,你还是个什么江湖十大的,飞檐走壁自然不在话下喂,别情,你说那洞玄子十三经我练了一个月就有小成,有没有类似的武功秘笈,我练它一个月也能像你一般高来高去的一个月不行,一年也成啊”

“东山你死心吧我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足足练了十七年才有今天,那苦你没法儿吃,也没必要吃,何况你早过了练武的年龄,还是专心练十三经吧我保你床上的功夫越来越深”

蒋迟遗憾地讪笑了两声,道:“别情,莫非你是想从丁聪的老巢里找到什么证据”

我点点头:“可惜,丁聪身边有高手寸步不离地守卫,书房则机关密布,我也无功而返。”

“哦如此说来,这厮定有问题”蒋迟不惊反喜,问道:“他身边究竟是什么人”

“两个三十多岁的美貌少妇,该是丁聪的侍妾,至于她们的来历,眼下还没有线索。”

李岐山早就告诉过我,说丁聪身边有高人,可我还是低估了他。那一对美妇,江湖不见经传,可身手着实可观,绝不比解雨萧潇稍差,且六识与萧潇一般惊人,我尚在五丈之外,其中一女就发现了异常,好在幽冥步独步江湖,才躲过了她的搜索。

我都暗自庆幸,没有听从文公达的建议去拜访丁聪,否则很可能被那两女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江湖藏龙卧虎,一份名人录自然无法将江湖所有高手一网打尽,但以我见识之广,竟也无法认出两女的武功出处,我心中一直隐隐不安,总觉得暗中似乎隐藏着一个可怕的对手,正对我虎视眈眈。

“我需要时刻不停地监视丁聪,但因为他身边有这两个高手,而宗设本人的武功亦直追十大,负责监视的人手必须是武功高强的江湖人士,而且需要相应的身份掩护他的行动”

“你是说,借用刑部的名头”蒋迟眉头拧了起来:“谁知道丁聪和赵鉴是什么关系人家是四同之一,八成亲密的很。”

我一怔:“同乡同门同科同志这四同,丁聪和赵鉴哪一同也挨不上边呀”

“你这是哪年的老皇历,还同志哪”蒋迟哈哈笑了起来:“是一同嫖过娼这关系比同门同乡还近呢特别是在官场上,你能和你的政敌一起去嫖女人吗”

“这倒也对”我苦笑道,不经意间我竟有点落伍了:“刑部不能动用,那么只剩下锦衣一条路了,可你我虽是锦衣副千户,却无权擅自招收下属”

“不就是要几个锦衣名额嘛,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了。”蒋迟大包大揽道,蒋家和锦衣卫统领张佐关系密切,塞几个人进锦衣倒不是什么难事。

但我还是提醒蒋迟:“东山,我要的可是空白官文,否则,送京城报批,一来一回,颇耗费时日,容易丧失机会,当然,事后备案自然是少不了的。”

蒋迟略一迟疑,说若是张佐为难,他就直接和皇上说,就说是他自己要用,想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又问我说等他回京再办此事来不来得及。

“此事不宜久拖,时日一长,易生变化。不过,你若是看完茶话会就回京的话,估计不会有什么影响。”

我心中暗喜,有锦衣卫这个护身符,我招揽的几个江湖好手像李岐山铁平生他们行事自然就方便安全多了。

至于监视丁聪,因为章圣皇太后的缘故,或许有这个必要,但就像方献夫说的那样,皇上杀人是不需要证据的,即使需要,现场伪造也来得及,届时谁敢说那是假的

我去丁府,不过是想确认一下,在京城百花楼与赵鉴在一起的那个老者究竟是不是柴俊文,毕竟,李佟身份的暴露对我来说更致命。

而去一窥丁聪,只是想见识一下,这个一直未曾谋面的对手,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不仅我要回京,你也一样。邵真人年底要离京回龙虎山,明年二月才能回来,这期间皇上的修炼,就要完全靠你一个人了。”蒋迟眼中闪过一道异彩:“别情,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东山,这可不光是我一个人的机会。”我笑道,心中却叫苦不迭,刚和自己心爱的女人聚首没多久,就又要分别一段时日了。

可转念一想,眼下京城得意居是我最薄弱的环节,宁馨又有身孕,此去京城,倒是可以多照顾她们了,心里这才好过一些,眼珠一转,叫苦道:“既然如此,那东山你还是让徐公爷五军都督府的八百里加急快马走趟京城,把锦衣卫的事儿办妥了吧否则等到明年二月,啥菜都凉了。”

第八章

“你就是高光祖的弟弟”

牛首山下小校军场的门口,我和蒋迟相继从马车下来,我望了一眼正掀着车帘向外观瞧的蒋烟,她云鬓微乱,满脸慵懒之色。而蒋迟则瞥了一眼在我身后亦步亦趋的高光祖,随口问道。

高光祖恭恭敬敬应了声是。

听到高光祖这个名字,蒋烟的目光不期然地落在了高的脸上,只是她似乎察觉到我的眼角余光,眼珠自然地转开,随手整了整鬓上的玉钗。

我心下狐疑,却听蒋迟道:“高光宗,嗯,这名字好彩头,好好跟着王大人,少不了你光宗耀祖。”

高光祖说还要小侯爷多多提携,蒋迟淡淡回了一声,旋即拉着我的胳膊,指着校场内忙碌的人群,笑道:“别情,这可是我特意央求我老丈人替你找来的,全是即将流放的囚犯,半个月之内,我要他们给我打造出一个崭新的比武场,工钱嘛自然一两银子都不必花”

顺着蒋迟手指的方向望去,整个校场已是面目全非,我上次见到的所有的地面上的物事都已经被拆除了,甚至包括我原本想用来主持茶话会的点将台。

校场中央已经挖出了一座长五丈宽三丈深一尺的地基,而且还在继续向下挖掘。四周,一圈宽几达五丈却高不盈尺的青石垒成的墙体将校场团团围住,只在东南东北西南西北四角上留了出口。

“东山,莫非你是要把今后茶话会的举办地都放在这里”

蒋迟得意地点点头,我迟疑道:“可这是校军场”

“这你不必担心,日后这里就是演武场了,正好给五军都督府辖下的卫所搞个比武什么的。”

他指着场地中央的地基:“这里搭起的就是擂台,从校场的四面八方都能看得到比武的情景。”他又指了指东面:“那儿准备起上一座阁楼,贵宾和十大门派的掌门自然要好生招待。面子有了,再让他们掏钱,心情总会愉快些。可惜,这一届是来不及了,只能临时搭个棚子将就将就。”

“不得了啊,东山”我诚心诚意地赞了一句,所谓三代穿衣,五代吃饭,这世家子弟的气魄同样需要几代才能磨练出来,相形之下,进了官场的我倒有些缩手缩脚,全不似走马章台时的放纵自如了。

“反正这里不是京城,再不露一小手,连老丈人都要看轻我了。”蒋迟笑道。

我点头称是。环视四周,校军场叫蒋迟这一修整,擂台四周俱可以清楚地观看比武,无形中扩大了可以容纳的人数,我默估了一下,四周坐上两千人不成问题。

参加上届茶话会的江湖人共有近八百名,今届因为奖励措施的出台,人数很可能大幅增加,原本我还担忧场地,而今难题自然是迎刃而解了,甚至座位还能有不少余裕。

座位白空着倒是有点可惜,我心中一动,转头对蒋迟道:“东山,我倒有个现成的赚钱主意。”

一听到赚钱,蒋迟顿时来了精神,忙追问起来。

“东山,京城里有钱的主儿平日消遣什么不过是喝酒听书斗蛐蛐玩女人那么几样罢了,应天府大概也不例外。再好的酒天天喝,再美的姑娘夜夜看,也都生厌了,这时若是有个新奇的玩意儿,势必能引起他们的兴趣”

蒋迟眼睛一亮:“你是说,这武林茶话会对外开放,就像天桥的把戏场子,你给银子,我就让你看”

“对,银子少了还不成应天府百万人口,还怕找不出肯掏银子的人吗”我笑道:“而且,这仅仅是赚钱的第一步。校场四周虽然都能看到比武,可总有些位置视野最好,想坐在这样的位子,当然没问题,不过要拿银子来。而且,这帮人上哪儿都少不了吃吃喝喝的,牛首山下又没有什么像样的饭庄,事先预备些好酒好菜,又是一笔银子。当然,所有这些银子加起来,可能都没有彩金的抽头来得多。”

“彩金”蒋迟闻言,越发兴致高涨:“你是说赌比武的输赢”

“岂止。从每场比武的输赢,到十大最终的排名,只要能分出结果的,都能设赌。事实上,茶话会从第一届开始,就备受赌徒关注,江南各大赌场都会开出盘口,下注的金额每届都极其惊人。”

“丫的怎么没听白澜提起过,京城也没见过它的盘口啊”

“京城是什么地方有盘口也是地下的,何况你又不好赌。”

“可我知道做庄究竟有多大利益”蒋迟两眼放光:“别情,这银子可不能不赚啊让别人白白赚去,咱哥俩不成傻瓜了这庄一定要做”

“英雄所见略同”我一挑大拇指:“咱们不能阻止人家去赌场下注,但是咱有一批现成的赌客,这些肯花银子来看热闹的人就是应天府最肯花钱的主儿,搞个现场下注,既刺激,又能马上得到结果,不怕这些家伙不掏钱。”

“正是”蒋迟兴奋地道:“你丫再控制几场比武,弄上几个冷门,让外面的赌场赔得只好关门,对咱们可就更有利了。”

“那可得慢慢来。”我不想打击蒋迟的热情,便使出了缓兵之计:“你我无法出面,要找个信得过的人来操办此事。”我沈吟了一会儿,才道:“东山,你看瑞孚祥的林百川林老怎么样他很识大体,又是你的亲戚,交给他的话,正好可以弥补一下他放弃头领线人的损失。”

蒋迟思索了一下,大概也想不出再合适的人选,便道:“那就他吧不过,这人我不熟悉,总不太放心,他又是我长辈,真出事儿了,我不方便说话。新的南直隶头领线人不是已经找好了吗我记得好像还是你的一门远房亲戚,干脆让他也参与进去,互相有个牵制。”

这事儿不必和蒋迟客气,我点头称是。

事不宜迟,我和蒋迟赶回城中,先和徐公爷打了招呼,得到了他的支援,随即招来了林百川和化身为我表弟的韩真,商讨借茶话会发财的大计,然后四人一同去拜会了负责此届茶话会安全保卫的神机营统领李国。

李国已得到了徐公爷的指令,又听可以分得三成收入,自然是鼎力配合,而林百川得到这美差,不仅对我态度大有好转,而且热情高涨,仅仅用了一白天的时间,就已经大致将事情安排妥当。

“清风比你更心急,你着的哪门子急”

听我说要连夜启程奔赴九江,蒋迟坚绝不放:“这几日天天和都督府的那帮武夫喝酒,都快把我给闷死了,今儿你无论如何陪我痛快一回,秦淮河的花船我可是闻名已久了”

我无奈,只好应允。

秦淮河上的风月我是熟稔的,当年乡试暂居应天,少不了去花船寻花问柳。

虽然两年过去,这里已是物是人非,相识的女子大多风流云散,不过生活依旧在继续,鸨儿依旧爱钞,姐儿依旧爱俏,遇上多金的蒋迟和潇洒的我,鸨儿高兴,姐儿也高兴,留香舫又是河上数一数二的画舫,于是就招来了秦淮河上八大花魁之四,等花船荡到江心,人也入了花心。

身下的少女很快就没了力气,我有些兴趣索然地从她身上爬起来。这个唤作林淮的少女据说太半是因为通晓诗文才登上花魁宝座的,平素眼高于顶,并不太知道如何取悦男人。而我也是因为她弱质纤纤,才动了一点怜香惜玉之心,谁知床笫之间她比我想像的还要青涩,几如替雏儿开苞一般,弄得我既不能大开大阖,又没有见红的刺激和快感,自然有些无趣。

两侧船舱却都战事正酣。蒋迟自恃身怀十三经绝技,独战一双姐妹韩霓韩裳,更是给妹妹韩裳破了瓜,却没落了下风;而高光祖也和八大花魁中最年长的俞淼战了个旗鼓相当。

听着滛声浪语有点心烦,我悄悄走出了船舱,一直在外面偷听的年轻老鸨喜姐儿笑着问我要不要再找个姑娘,我摇了摇头,心道,这野花还是不比家花香啊

和这个知情知趣的鸨儿调笑了一会儿,上了甲板,放眼望去,往来如梭的花船俱是灯火通明,映在水中,仿佛水面上点了千盏万盏明灯。

悦耳的笙歌伴着欸乃桨声,飘飘荡荡的直钻进人的心眼里,饶是河上风冷月清,却让人心头涌动着挡不住的春意春情。

不愧是江南第一等的繁华所在

和初次见到秦淮河一样,我不禁感慨起来,那时我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倏忽两年过去了,秦淮河依旧是风月无边,而我的心却有些老了。

一入江湖岁月催啊

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把我从沈思中惊醒。回头望去,只见纤弱的少女林淮似乎被我的动作吓了一跳,怔怔地站住了,怀里抱着的大氅都差点掉了下来。

见我脸上露出微笑,她才俏生生地走了过来,垫起脚尖,羞涩地替我披上了大氅。

“天凉,河上寒气重,回房歇息吧”少女的声音几乎细不可闻。

丫头,妳终于开始学习如何体贴男人了,我心道。

换作以往,我少说要把少女搂在怀里,用大氅把两人紧紧裹在一处轻怜蜜爱一番,可眼下我已经没那份心情了。

又一艘偌大的花船载着笑语欢歌从远处缓缓驶来,船上的歌声靡靡动人:“挨着靠着云窗同坐,看着笑着月枕双歌,听着数着愁着怕着早四更过”

“四更过,情未足;情未足,夜如梭”林淮跟着细声和唱起来,歌声倒是婉转动人,可在床上却难得听她一语,就算是被我弄得几乎昏死过去,也只是在我背上留了几道血痕。

“是鸣玉舫的明玉姑娘。”林淮见我饶有兴趣地望着她,顿时止住了轻吟,低头小声解释道:“奴家最喜欢她的歌了。”

“我认得她。”我微微一笑,这丫头当年还是我给开的苞,而今竟然出落成花中魁首了。

“好”“太妙了”“明大家不愧是八大花魁之首啊”余音袅袅中,对面船上传来一片叫好声。

“各位各位,”一人大声嚷道:“听明大家的歌,三月不知秦淮河的脂香,想来比那歌仙苏瑾也不遑多让”

话还没说完,就有人鼓噪起来:“希孟,你这话可说错了,苏瑾怎么能比得上明大家那歌仙的名头该送给明大家才对,诸公以为如何”

“就是就是”众人的笑声遮去了明玉自谦的话语。

“无知也是一种幸福啊”我自言自语道。

林淮没听清楚,便问我方才说什么。

“林姑娘,人生有很多种幸福”

我话刚起了个头,就听鸣玉舫后面的一条花船上传来一阵粗鲁的笑声:“哈哈哈,一群无知的癞蛤蟆,当真笑死人了想当歌仙下辈子吧”

那笑声中气十足,在河面上传出老远,显然说话之人是个颇有些功夫的练家子。

我知道当是参加茶话会的武林同道,不禁暗骂了一声,都是男人,管不住自己的小弟弟来寻欢作乐尚情有可原,可连自己的那张臭嘴都管不住的话,在江湖上行走,离死大概也不远了。

“朋友此言差矣苏姑娘发声清哀,盖动梁尘,得清越之妙;玉姑娘珠圆玉润,一字一珠,有婉转之美。两人正如春花秋月,各擅专场,苏姑娘当的歌仙,玉姑娘有何当不得”鸣玉舫上一人朗声道,声音虽不算高,却清晰可闻,附近几艘花船俱能听得真真切切。

这人内功不俗啊我心头一怔,江湖上能识字的本就不多,能出口成章的更是极其少见,心头闪过几人的名字,却都被我一一否定。

“放屁”那粗鲁的声音再度响起:“你听过苏大家的歌吗就你这小样儿,怕是连苏大家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吧”

“臭不可闻你才是连明大家长的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哪”鸣玉舫上另一人回敬道。

方才那人却劝道:“算了,敬逋,别和这种粗人一般见识了,平白辱没了我们的身份。”

“大人,这厮内功不俗,要不要我去探探他的底”高光祖附在我耳边小声道,他大概是听到两人的对话,知道附近船上有江湖人,便舍了俞淼,上了甲板,因为起身起得匆忙,到了我近前,他还在系着衣服的袢扣。

林淮目光落在高光祖的身上,不由得轻声“呀”了一声,目光随即落在我身上,既惊且怯又喜。

风月场上的姑娘首先练的就是眼力,她自然一眼就认出高光祖那身衣服是九品官员的便服,而他对我又如此恭敬,显然我的身份不低。

我和蒋迟都没有穿官服,蒋迟不想在自己岳丈的地盘上闹出冶游的绯闻,让他老人家脸面无光,他也不想让别人从我身上猜测到他的身份,于是三人中只有高光祖穿了官服以防万一。

为了不惹人注目,高光祖外面还套了一件长袍遮掩住了官服,方才来不及穿长袍,倒让林淮发觉了我官家的身份。

算了,我摇摇头,他若是有意江湖,我们早晚会遇上,而听他论苏瑾明玉,该是个很理智的人,再说透过喜姐儿,很容易查到今晚鸣玉舫上的客人究竟是谁。

可那江湖客却不依不饶:“妈个巴子,今儿我还真要看看了,这个明大家玉姑娘的究竟是朵花,还是一棵草”叫嚷了一通,就听他吩咐船家把船靠向鸣玉舫,船家起初不肯,那汉子便打骂起来,船家没了动静,桨声却响了起来。

鸣玉舫上顿时响起了一片叫骂声,船速也开始缓慢加快。

可鸣玉舫是秦淮河上最大的几艘花船之一,速度自然比不过载着江湖客的那条花船,那花船本落后鸣玉舫七八丈远,却很快追了上来,只是掌舵的显然不是经验丰富的船家,结果它结结实实地撞在了鸣玉舫上,自己的船头固然被撞得几乎散了架,鸣玉舫的船尾也被扯开了一个大口子,河水毫不留情地涌了进去,鸣玉舫猛烈晃动了几下之后,船身开始缓慢下沈起来。

两条船上的人顿时乱作一团,纷纷跑出船舱上了甲板,几个情急的只是胡乱抓起一件衣服就逃了出来,男人穿着背子,女人却披着长衫,甚是狼狈,那咒骂之声自然不绝于耳。

周围船上也响起一片惊叫,动作快的已经开始向两船靠拢,准备救人。

留香舫也在喜姐儿的指挥下缓缓靠了过去。船刚启动,就见和鸣玉舫相撞的那条花船上一阵马蚤动,三个汉子快步抢上船头,双足一点,飞身纵上了鸣玉舫。

“原来是李非人啊”我眉头轻轻皱了一皱。

离相撞的两船只有五六丈远,那三人的容貌自然看得一清二楚。

为首的壮硕汉子浓眉豹眼,高鼻粗髯,正是在上届茶话会上和我交过手的凤阳花子帮帮主李非人。

这厮外表粗豪,内心狡诈,是个难缠的人物。他欺上两届的凤阳府软弱无能,害怕自己治下出事,指挥着一帮花子强讨强要,巧取豪夺,结果短短数年,原本一贫如洗的花子帮便大富起来。

新知府上任,手腕强硬,他就百般巴结,又助官府整顿治安,讨得新知府的欢心,年初更是摇身一变,成了凤阳府的狱头。

“那个什么明大家的在哪里”李非人的手下抓住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厉声问道。

李非人的目光却在船上那些惊惶失措的女人身上逡巡起来,一年不见,他身上少了些匪气,却多了些官家的威严。

“放开他”随着这声清叱,从鸣玉舫主舱里缓缓走出一剑眉星目甚是英俊的锦衣青年,面对几个粗汉,他脸上并无一丝慌张,从容不迫地指着李非人道:“叫你手下放开我的朋友”

“小子,你很神气嘛”李非人讥讽了一句,却示意手下放人,他是个典型欺软怕硬的主儿,见对方气度不凡,顿时收起了轻视之心。

不过,他很快发现了年轻人身后的明艳少女,眼睛一亮:“你就是那个明大家倒也有几分姿色。”

或许是因为雨露的滋润,抑或是老天爷想把她塑造成女大十八变的活教材,往昔青涩的少女而今已是艳光四射美艳绝伦了。单论容貌,确有和苏瑾分庭抗礼的实力,只是她妩媚动人的俏脸虽是风情无俦,却没有了惹人喜爱的率性天真,让我心中没来由的暗叹了一声可惜。

“原来是练公子他们啊那汉子这下子可是一脚踢到铁板上了”喜姐儿走到我身后,一副又有热闹好看的模样,只是看到高光祖的衣服,她微微怔了一下,旋即嘴角扯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练公子可是从湖州来的”听到这个少见的姓氏,我立刻想到了湖州练家,脱口问道。

喜姐儿先是摇头说不知道,随即沈吟起来:“练公子和兵马司的马大人是朋友,那马大人倒是湖州人。公子,你看”她指着明玉身边一个年逾五旬的白胖汉子:“他就是中兵马司的指挥马如宝马大人,眼下就是他管着这十里秦淮哪”

那八成是湖州练家子弟了我暗忖,虽然他的容貌和清风练青霓大不相同,但这在一个大家族里毫不稀奇,谁也无法保证,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中的每一个都与父亲相像。

目光从面沈似水的马如宝脸上移开,重新落到了那位练公子身上,他伫立在明玉身前,挡住了李非人色迷迷的目光。

“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