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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着宪章局的翔实记录,和那些铁一般的证据,何友友终于绝望而惘然地承认了某个事实。

很多年前,帝国人冒险使用小型飞船强行穿越空间通道,输送了几批婴儿进入百慕大,然后经由百慕大臭名昭著的人口巨贩,被卖到了联邦,卖给了那些没有子女,却渴望子女的父母,这些神态天真稚气,甚至还一直闭着眼睛沉睡的婴儿,通过宪章审查,领取了合法的收养证书,在颈后植入身份芯片,在他们自己全不知情的情况下,便从一名帝国人变成了联邦公民。

而他,就是这批婴儿当中的一个。

我原来是一个帝国人,那么当我为了联邦军队在西林前线轮战获得每一场胜利而欢呼雀跃饮酒傻笑的时刻,事实上是在庆祝自己同胞的死亡我的人生原来全部是假的,普通的姓名,普通的工作,安稳而幸福的人生都是假的,那么还有什么是真的

无法接受这一事实的何友友变成了无法思考的冰雕,短短三天内面容消瘦直可见骨,他知道联邦不可能允许自己这个帝国间谍活下去,虽然在此之前,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从一生下来,就被帝国方面安排成了一名间谍。

在不知情,无法选择的情况下,成为了一名天生的间谍,没有做任何坏事,偏要为自己不知情的人生付出代价,这是何等样悲凉而荒谬的人生。

然而事情后续的发展,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如果说这是一场噩梦,何友友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从噩梦中醒来后,并未沉沦其间,而是又开始做另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那些身份异常神秘的军官没有将他送往秘密法庭接受审判,然后被关一辈子,也没有执行军事条例实施秘密枪决,而是直接释放了他,只是在释放之前,那名褐发军官温和却隐着无限寒意的好意提醒,就像是一盆冰水,让惘然无助中的他,顿时被冻醒。

室外的脚步声让何友友悚然一惊,回想起这一年多来的经历,他才明白,原来那场光怪陆离的梦,依旧只是噩梦而已,就像这时正推门而入的军官那头令人厌憎的褐色卷发。

“要在联邦范围内,寻找到一个完全屏蔽宪章光辉的地方,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那名联邦军官走入房间,坐在椅上后取下头顶的军帽,认真地搁在手旁,然后揉了揉满头的褐色卷发,语气平静说道:“以我们的能力,哪怕是在这地下的原始孔洞里,依然只能屏蔽几天的时间。你浪费了很多时间,我被迫要冒险来这次,这让我感觉非常不好。”

何友友抬起头,用有些癫狂的目光望着他,声音沙哑说道:“你们这群疯子凶手原来也会害怕。你是不是很担心宪章局查到你曾经见过我”

“有一些,但并不是很多。宪章光辉终究是由人类操控的,就算宪章局有可能查到我,但没有直接证据,也无法对我提出指控,甚至连怀疑都没有办法进行。”

“就像这间深入地下六十米的隔离房间,这里除了你我颈后的芯片之外,没有任何能够发出电子信息的元件。我们比任何人都注意研究宪章的精神和程序,宪章光辉庇佑了联邦数万年之久,想来也会纵容一下我们这些联邦子民的举动。”

何友友表情麻木地看着他,说道:“你们可以直接杀死我。”

“细节决定成败。”褐发军官说道:“因为出现了一些意外状况,所以才会有这次调查,这次调查可能会危及到我们的事业,所以我需要你进行最后的配合来结束这次调查。这些有些沉重的故事,需要你这最后一颗帝国种子的死亡来画上句号。”

“我不是什么狗屁种子”何友友愤怒地冲着对方大声喊叫,五官激动的有些变形。

“一年多前,我们就这个问题已经讨论过很多次,我不想再继续讨论下去。”褐发军官冷漠说道。

幽暗的房间内长时间地沉默,然后有水滴的声音清晰响起,何友友痛苦地低着头,像畏寒般抱着身体。

在这一年多的时间内,他从这些神秘军人的手中拿到了很多秘密情报,并且在对方安排下进入百慕大,和帝国皇家情报署的人接头,做了很多他以前根本无法想像的事情。

他本以为联邦军方让自己活下来,是要利用自己帝国种子的身份,向帝国方面传递错误情报,使用反间计,谁知道原来一切的真相,竟比他想像的更加残忍。

“我答应你们向帝国方面传送情报,是因为我说服自己,我应该不在乎出卖帝国的利益,我不应该在乎那些什么狗屎同胞的生命,因为我根本不认为自己是帝国人我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被他们无情地抛弃到了这里,我凭什么要为他们战斗”

何友友抬起头来,任由眼泪在痛苦的表情上纵横,愤怒地大声吼叫道:“不事实上只是因为我想让自己以为,我还是名联邦公民,一名联邦军人,我在为联邦的利益而战斗。”

“我的亲人,我的朋友,我的同事,我喜欢上的第一个女人,我最感兴趣的历史,我最喜欢的明星,我最喜欢去的风景区,全部是联邦的,我这个人从里到外全是联邦的,我的人生在这里度过,我有家庭,我有妻子,我有孩子。”

何友友悲伤颤声说道:“就除了这副身躯,这些血肉。”

“但我传到帝国去的那些情报,根本和什么反间计无关,反而让钟司令死了”他的双手抱着脑袋,望着褐发军官不敢置信地痛苦喊叫道:“你们做了什么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到底谁才是背叛者谁才是帝国的种子”何友友的眼神有些游离,下意识里喃喃说道:“我不是,你们才是,你和你身后那些无耻的大人物才是罪恶的种子。”

第三卷 西林的征途 第二百六十三章 西门瑾

“罪恶什么是罪恶”

“在伟大光荣正确的历史必然规律之前,没有罪恶,只有光明背后令人尊敬的黑暗。”

褐发军官的声调忽然拨高,就像一只愤怒的水鸟,颅顶的羽毛惊恐地高耸,细长的脖颈让穿流其间的气流变得尖锐起来,尖细的声调里,还有一览无遗的轻蔑与鄙薄,那只踩在青青水草间的水鸟,正居高临下俯视着脚下的贝类。

他的话语显露内心的坚定骄傲以及由之延展开去的自恋,幽暗的地下房间中,竟似有道看不清楚颜色的光芒,笼罩在这名双手沾满了鲜血的联邦军官身上,让那身墨绿色的军服闪闪发光。

“只有一个强而有力,得到全方位支持的联邦中央政府,才能击败帝国,带领我们走向胜利。为了达到这个目标,有很多人必须被清除,其中就包括钟瘦虎这个顽固不化,破坏联邦团结的大军阀。”

或许是因为何友友临死前的这番质询,让褐发军官感到了一种理想受到误解的愤怒,他阴沉着声音,带着不屑却又隐隐兴奋地说出前面这段话。

何友友脸色苍白,眼眸浑浊无神,他盯着面前阴影间兴奋挥舞手臂的褐发军官,忽然间有些神经质地笑了笑,喃喃低声说道:“打败帝国,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这是关系到生死,高于生死的问题。”阴影中,褐发军官的鼻梁高挺,就像是一把凛厉的剑,冷声说道:“帝国这种原始而血腥无耻的存在,早就应该被抛进宇宙历史的垃圾堆中。既然你们不能自行变化,那就让我们来做吧。”

“我们不是侵略者。”军官加重语气说道:“我们要做的是解救帝国下层人民,让宪章的光辉笼罩全宇宙,人类重新回到和平,有充裕的时间精力向宇宙深处进发。”

“建立这个美好和谐的新时代,才是我们的历史使命,为了这个历史使命,任何人都可以牺牲,任何手段都可以被允许。”

“问题是帝国里那些下层居民们,需要你们,渴望你们去解救吗”

何友友靠着冰冷的墙壁,双眼中依旧没有什么神采,但渐渐地,他终于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我们只是要做这件事情,并不需要帝国下层民众的同意或理解。我们的文明是先进的,是优越的,所以我们有责任去帮助他们。”褐发军官冷冷说道:“一件正确的事情,如果就因为对方一时不能理解,我们就不去坚持做到底,这是不负责任的态度。”

“联邦优越于帝国,在于宪章法治自由的精神。”

“而你们呢暗杀联邦司令,向帝国出卖情报,用我妻子和女儿的性命来威胁我我女儿今年才四岁”

何友友瞪圆双眼,愤怒地斥责道:“为了胜利,为了消灭那些凌驾于法律之上,与你们不同路的人们,你们不惜破坏这种精神,把自己凌驾于法律之上,你们和你们仇视的人们有什么区别这样的你们,有什么资格去谈解救帝国的不公平”

这些狂热的联邦军官提醒了他,惊醒了他,原来身为一个帝国人,并不是天生的原罪,这个宇宙中无处不存在因为各种理由而产生的罪恶。

幽暗的地下房间里一片死寂般的沉默,很长时间之后,阴影中的褐发军官声音微哑说道:“所以,我们将来也会被扫入历史的垃圾堆,不过”

旋即他抬起头来,骄傲冷漠说道:“但将来无论谁来书写历史,都不能否认,我们的行动,推动了这段历史的前进,做出了自己的贡献,我们不争朝夕,只争万年。”

褐发联邦军官发自内心的骄傲与那种殉道似的表述,落在何友友的眼中,只是荒谬可笑的狂热亢奋,疯了,所有人都疯了。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其实自己何时又能真正看穿。褐发联邦军官低头瞬间,旋鼻再次抬头,依旧从容优雅自信里透着骄傲,看着何友友微笑说道:“我们送你去百慕大的时候,你可以试着逃去帝国,但你没有。”

何友友身体微僵,想到那次与帝国皇家情报署专员的会面,想到当时自己的心理挣扎,不由握紧了拳头,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之中。

“可你没有逃,因为你舍不得自己的夫人和女儿,担心你逃走之后她们的遭遇。”褐发军官微笑着赞叹道:“在这方面我很欣赏你,一个帝国人,为了联邦里的家庭,居然有勇气放弃生存的机会。”

何友友没有说话,沉默地低着头,想着自己的妻子女儿,心情低落而伤感,不知道自己死后她们可会活的好,不知道她们能不能知道自己死亡的消息,不知道柔斯明年能不能把那个小商店开起来,不知道女儿长大后会不会给别的男人拿拖鞋。

不知道,自己死后,所关心爱护的一切会发生什么,全都不知道了。

“我很难信任像你们这样无耻的人,但我除了信任你们的承诺,也没有别的办法。”何友友低头说道:“说吧,你们最后还要我做什么,不要忘记,你答应我让她们活着。”

“很简单,把这件事情结束。”

褐发军官递过去一支简易的录音笔一把样式朴素的黑色手枪。

何友友接过录音笔,却没有拿起手枪,他怔怔地盯着桌面上的黑色金属手枪,目光又抬起来,落到对面那名军官在阴影中若隐若现褐色的发和挺直的鼻梁线条上。

几分钟后,一声枪响。

地面林场已是一片暮色,西门瑾从经年陈腐旧叶堆间爬出来时,入目处正是遮天盖地煞眼的红,就像是刚才从何友友额心间迸出的血花一般,他微微怔了怔后,靠在一颗大树旁,取下棕褐色的假发,点燃了一根烟,看着远方落下的太阳和夕阳间的军事监狱建筑,久久沉默不语,略感唏嘘。

何友友最终没有拣起那把枪向他开枪。

那个家伙应该是个好人,幸亏自己没有成家,不然如果轮到自己选择,在临死绝望恨怒与妻子女儿安全之间,还真不知道应该怎样选择为好,西门瑾深吸了一口烟,在淡青色的烟雾间想道。

他坐了下来,靠着大树打开手中的工作台,手指快速地操作,将电脑中相关资料与何友友电子签名的文件,化为信息片段向太空中传了出去。

从一开始的时候,他们就没有想过杀死何友友一颗掌握在手中的帝国种子,并且通过钟瘦虎之死将要赢得帝国方面无穷信任的反间,对于联邦来说,意味着难以想像的巨大利益。

然而他们没有想到,这个世界上居然有人能够超越宪章局的权限,知道他们隐藏下来了一颗帝国种子,并且将这件事情揭了出来。

西门瑾的眉头深锁,于暮色青烟间苦苦思索不得其解,根据宪章局那边的情报,许乐拥有第一序列权限,问题在于:他凭什么能够拥有如此高的序列权限

一阵骤急如雨的脚步声和炸雷般的暴吼,打断了他的思索。

“不许动”

“把手举起来”

“不要动”

二十几名全副武装杀气腾腾的联邦士兵宛若天降,出现在林场边缘,手中端着各式各样的武器,将西门瑾包围在了中间。

这些明显训练有素的精锐战士一出场便完全掌控了局势,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依然表情严峻地咆哮不停,似乎感觉非常紧张。

反而是被包围的西门瑾却依旧一脸平静,手指间还夹着那根燃烧了一半的香烟。

平静只是一种表象,因为他很熟悉这群士兵,所以才能强抑心头震惊,伪装冷漠。

铁七师近卫营特种连,西门瑾当年最直接的下属,结果今天居然把枪口对准了他。

“不要动”

铁七师特种连连长平端着潘能微冲锋枪,瞄准了西门懂的眉心,嘶哑着声音吼道:“营长,你不要动,不然我只好毙了你”

烟卷从指缝间滑落,西门瑾低头用军靴踩熄,并没有按照这些士兵的要求,保持绝对的静止,反而抬起头来盯着那名连长的双眼,向前走了一步,沉声问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铁七师的连长跨前一步,用冰冷的枪口抵住他的眉心,沙哑说道:“营长,我不知道我们在做什么,但如果你再动一步,我就真的只有开枪了。”

“这是师长的命令。”

古钟号遇袭事件联合调查小组里的其他部门,并不知道发生在军事监狱十几公里外林场间的这一幕。参加调查的铁七师官兵,以最快的速度,最隐秘的方式,将他们逮捕的目标通过一艘军用战舰送回了s1。

首都特区新玛大道44号,杜少卿坐在办公桌前,面无表情地看着联合调查小组呈送上来的相关报告,身后有雨点轻敲他窗,屋内屋外的光线都有些昏暗。

宽大的书桌前,西门瑾低头站立,他的双手被高强度塑料绳反绑住小指,没有办法动一根手指头。

杜少卿没有抬头去看他,只是沉默地审看报告,房间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直到这种压抑的气氛快要令人窒息时,他才抬起头来看了西门瑾一眼,说道:“我以前就和你说过,有很多手段是我不能接受的。”

第三卷 西林的征途 第二百六十四章 拜伦

光明与黑暗之间有明显而不可逾越的界线,黑与白之间的灰并不能作为解脱罪责的说辞,哪怕那抹灰淡至几不可见,也定然是或浓或浅的黑,又哪里是白

当年那个才华横溢冷漠骄傲酷劲十足的杜少卿一向这般认为。

只是自一院毕业多年后,在军队体系内四处冲突挣扎上浮沉默,他已经改变了很多,明白了再美妙清丽的翠色山水画,也需要黑暗矿洞里挖出来的肮脏天然颜料来描绘,为了联邦或者说人类的光辉未来,他愿意牺牲自己某一部分的道德原则。

尤其当联邦中出现一股令人振奋的隐藏思潮,并且一位值得信赖的优秀政治家站在潮头之后,他越发肯定这种牺牲必将获得美好的回报,于是他将所有的精力心血全部投注到部队的建设中,放弃了家庭之类世俗的幸福,在西林钟瘦虎的强势压制之下,依然带出了铁七师这支铁军,进而让整个第二军区都烙上了他个人的深刻烙印。

铁血部队的目标当然是帝国人,但为了联邦的将来,杜少卿绝不介意动用这支部队为那位大人物保驾护航,事实上这几年中,他的铁七师一直在配合政府相关部门,执行着一些隐秘的计划,而他最忠诚的下属西门瑾,正是铁七师配合相关方面计划的重要联络人。

只是牺牲的底限究竟在哪里究竟要燃烧多少朵恶之花才能让世间重获圣洁的光芒需要多少无辜者死去只是

“不包括这种。”

杜少卿面无表情看着桌前的西门瑾,语调格外平静,“木谷庄园针对钟烟花的暗杀,你说是特勤局那边的动作,所以我没有继续问下去。”

“事实上你我都清楚,陈银川从一院肆业之后秘密进入林家,执行的是政府的秘密任务,渗透七大家的任务。如果没有我或者你的命令,他不可能冒着泄露身份的危险,发起这次行动。”

“还有这次。”杜少印沉默片刻,从桌后站起身来,说道:“他不应该这样死去。”

“这次的行动经过了上级批准。”西门瑾脑袋微低,声音微哑解释道:“议员先生不愿意让您参与到这些肮脏的事情中,所以把具体的计划瞒着您。”

“最后确定的时间,是你上次从5460离开”杜少卿双眉微挑,寒意逼人,“你究竟还是不是我的兵”

“我永远是师长的兵”西门瑾猛地抬起头来,站地笔挺,大声回答道,“但我更不愿意师长来处理这种难题。”

“难题”杜少卿忽然微微笑了起来,笑容说不出的涩意十足,“这不是难题,他就这样死了,就像是扇我脸上的一记耳光,想必会一直痛到我死的那天。”

“最终下决心是老虎返回西林的前一天。”西门瑾声音沙哑,解释道:“这个军阀不可能放弃世家的特权,加入我们的阵营,而且为了保住钟家的利益,西林不可能完全成为联邦的一环。要战胜穷凶极恶的帝国敌人,我们必须除掉他。”

“这不是私仇。”他咬着牙看着沉思中的师长,语气急促说道:“这是为了联邦。”

杜少卿惯常没有什么情绪的眼眸中忽然闪过一丝怀念,薄唇微启,缓声说道:“为了联邦这真是很耳熟的一句话。当年在一院里他就喜欢如此说,我当时觉得很荒谬,你终究将是一个西林的土皇帝,有什么资格玷污这样热血的字眼。”

“如今他却真为了联邦死了。”

“您主持此次的调查,那么没有人会知道事情的真相。”西门瑾注意到了师长此时的情绪有些异样,表情黯然说道:“我不是在为自己争取什么,只是如果查到我的话,很多人会怀疑到您。”

对于铁七师从上至下的所有官兵而言,他们所忠诚的对象是联邦,更具体直接坚定些的描绘,则是他们的师长杜少卿。纵然是替政府某些大人物做事的西门瑾,隐瞒了杜少卿很多事情,其实依旧狂热崇拜着他,所做的一切隐所指向,只是为了在联邦中打造出一个开阔明朗的舞台,在师长的带领下向宇宙深处进发,打下一片大大的星域

“我不打算把这件事情曝光,因为牵涉的人物太多,一旦真相曝光,西林必然大乱,联邦的第一场内战或许将就此暴发,到那时,混乱一片的联邦,谈何战胜帝国”

杜少卿冷声说道:“我并不是道德完人,无论是议员先生还是你,都想替我戴上一双白手套,可手已经黑了,就再也洗不干净了。”

“我杜某人担不起引发联邦内战的责任,也不再是某个被良心煎熬难以入睡的年轻人,我更不喜欢钟老虎这个人,所以看上去,我没有任何继续调查下去的理由。”

杜少卿缓缓打开抽屉,然后走向桌前,窗外雨声滴答,室内光线昏暗,笔挺顺滑的军装随着他的步伐颜色渐变。

“可他不该这样死去。”

杜少卿惯常冷若冰霜的脸上闪过一丝怪异的红晕,他盯着眼前的西门瑾,低沉吼叫道:“他是一名联邦军人,一名真正优秀的联邦军人他应该死在真正的战场上,也可以死在轰轰烈烈的联邦内战之中,却不应该因为他还没有犯下的错,就死在战友们从背后射来的子弹下”

一声清脆的机簧响声,杜少卿举起手枪顶住西门瑾的眉心,寒意十足说道:“今日先毙你还他一条命,日后俘虏帝国皇帝,我再还他一条,到时你我地下再见。”

他身后的书桌抽屉深处,那张旧式照片安静地躺着,反面朝上,正面亲吻着尘埃。

黑色冰冷枪管下的西门瑾脸色苍白,但他却是一动不动依旧站的无比笔挺,没有一丝躲闪的动作,只是呼吸急促了起来。

便在此时,有敲门声响起。

笃笃笃笃,极为稳定。

杜少卿稳定握着枪的右手,微微僵硬了一丝,这座建筑里全部是他的兵,是谁能够悄无声息于雨天中来到自己的房门前

门外的人没有等门内的人做出反应,很自然寻常地推门而入,微胖的身躯半佝裹在一件雨衣之中,关门的动作显得有些吃力。

此人取下湿漉的雨衣扔到地上,又取下被雨水淋湿成斑驳一片的帽子,挂在了门旁的衣帽架上,轻轻搓了搓手,回头望着桌前的两个人,微笑说道:“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凉,可现在明明还是夏天,淋了雨就冷的可怕,真是见鬼的天气。”

杜少卿此时依旧用手枪顶着西门瑾的眉心,只是因为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没有抠动扳机,但他微僵的右臂依然平抬,并没有放下。

取下湿帽,是花白的头发,这位像回家一样进入杜少卿办公室的老人,就像看不到场间紧张的局面,更没有看到空中的那把枪。

他望着杜少卿,带着一丝劝诫说道:“能够拥有这样一个处处为自己着想面对着你的枪口躲都不躲的下属,证明了你的带兵能力,又何尝不是你的幸运这样的下属,你应该好好珍惜,而不是因为一时的冲动和难得的不冷静死去,不然将来你一定会像现在这般自疑且黯然。”

杜少卿目光微垂,还是没有放下手中的枪。

头发花白的老人不再理会他,平静说道:“开会吧,虽然我很不愿意接手这个工作,但既然总统阁下让我处理此次调查的所有具体事务,我总要关心一下。”

杜少卿剑眉微微抽搐,青筋一现即隐,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枪,语气沉重说道:“是,副总统阁下。”

联邦副总统拜伦召集了古钟号遇袭联合调查小组的第一次联席会议,因为是临时召集的关系,联邦调查局局长和另外两个部门的长官,无法及时与会,只是在事后拿到了一份情况简报。

参加这次联席会议的人很少,没有几个人能够想到,联合调查小组的第一次会议,事实上变成了此次阴谋元凶们的一次聚会,这是一个荒谬而令人感到无比寒冷的事实。

“协会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聚会过了。”坐在长椅正中的拜伦副总统说道:“不过我并不享受这种聚会,因为一想到宪章局可能知道我们所说的每一个字,我就觉得心情不安。”

昏暗的房间中,响起了一个声音:“虽然事先崔聚冬已经发出过警告,但我们还是没有预估到许乐这个意外状况的发生。我真的很震惊,此人的序列权限居然超过了崔聚冬,能够让宪章电脑重启调查。”

拜伦副总统微微俯身向前,光影交错于苍老的面容之上,沉声说道:“就算许乐拥有第一序列权限,可是根据公民隐私权保护条例,他不可能接触到某些内容,他究竟是怎样绕过条例的”

“崔聚冬在被夺职前曾经试图查找原因,但没有查出来。另外根据审讯室传来的消息,他准备自杀。”

昏暗的房间里一片沉默。即将成为联邦宪章局局长,成为某种意义上最有权力的男人,在面临审讯的时候,居然不惜一死,在场的人们感到震撼无比。

“我对此表示强烈反对,他在宪章局中的位置,对于我们的计划而言非常重要,虽然我很赞赏他的勇气,可这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最佳办法。”

“看来,许乐从晚蝎星云打回来的那个电话,确实对我们的事业造成了极大的伤害。”拜伦副总统面无表情说道:“不过好在这个小家伙应该再也回不来了。”

第三卷 西林的征途 第二百六十五章 回家

阴暗的房间里安静无比,这些隐藏在黑暗中的身影,想必都是联邦中了不起的大人物,只是除了坐在主位上的拜伦副总统之外,看不清楚任何人的脸。

很多年前,这个松散的组织便已经存在,最初只是偏重于学术知识方面交流的高等阶协会,后来却在没有任何人注意到的情况下,暗中放宽了入会的标准,开始逐渐拥有具体的目标,开始变得无比强大起来。

协会之所以无比强大,是因为它的每一位成员都非常强大,这些在联邦不同领域内呼风唤雨的成员,拥有一般人难以想像的智慧与能力,就如同在天穹顶处的风云雷电一般,一旦相聚在一处,将会释放出极为可怕的能量。

只有这样一群人,才敢面无表情地编织如此阴谋,才敢借助帝国人的力量去谋杀一位联邦司令

在整个计划中,他们对可能发生的所有突发情况都做出了周密安排,甚至注意到了许乐序列权限异变的问题,只是包括崔聚冬在内的所有人,依然低估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从而为之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崔聚冬是未来的宪章局局长,是协会中最重要的成员,如今在接受调查,为了保护他,协会中必须有人牺牲,而且是毫不犹豫地自我牺牲。

一天后,联邦国防部大楼顶楼某个房间里传出一声清脆的枪响。

几年前在相邻的一个房间里,也曾经传出清脆的枪声,那天国防部前任副部长杨劲松,因为临海州体育馆暗杀事件,愤而自杀,留下了一篇愤怒的遗言。

今天自杀的是国防部一号办公室主任,也就是部长邹应星的贴身大秘书焦中校。

焦秘书同样留下了一篇遗言。

国防部长邹应星看着倒在血泊中的焦秘书,缓缓取下眼镜,低头捏了捏眉心,将手中的那封遗书递给了旁边的军官。

在遗言中,焦秘书承认自己擅自启用了部长办公室的电子码,伪造军方秘密情报计划,请求宪章局方面配合,暂时终止了对那名帝国种子的调查,至于他为什么这么做的原因,在遗书中并没有得到解答。

事情至此,古钟号遇袭事件的调查终于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却也被此人的冷默死亡画上了一个句号。

被审查的宪章局局长助理崔聚冬,洗脱了大部分的嫌疑,当天夜里便离开了调查营地,等待他的将是一个极为漫长的假期。

邹应星部长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边,看着脚下的首都特区,久久沉默不语,背在身后的双手轻轻摩娑,似乎感觉指间还有焦秘书遗书上沾着的血渍。

只不过是一天时间,他的人便显得苍老了很多,从身体到精神都遭受了极为沉重的打击。

从在总装基地担任部门主官时开始,焦秘书便开始跟随他,二人之间的感情早已超越了上下级之间的关系,然而谁能想到,此人心中竟是别有怀抱,今日更是惨淡收场。

“他们的力量非常强大,而且正在逐渐变得更加强大。”邹部长面无表情看着窗外的浓雨,喃喃自言自语说道:“谁能阻止他们还是说应不应该阻止他们”

这些年来,联邦政府和军队内部的强硬派思潮正在逐渐抬头,在最深处的暗流里,甚至有极为危险的军队干政倾向出现。钟瘦虎查觉到了这个严重的问题,邹应星自然也早就嗅到了这丝味道,甚至隐约能够猜到对方有哪些人,只是他没有足够的证据,也没有改变什么的力量,因为他不知道总统官邸以及费城那边,对这种思潮的真正态度是什么。

西林大区,落日州。

数十辆墨绿色的军车前后相连,平缓无声地在大街上行驶,车身上挂着的红白相间的军用牌照,此时被浓黑色的纱挡住,让街道旁的西林民众都猜到了这支车队的来历。

没有奔走相告,没有欢欣鼓舞,没有泣不成声,西林民众们站在楼房窗内,站在街道旁的青树丛中,站在小货车的后车厢里,沉默悲伤地看着沉默悲伤的车队向着纬二区那座老宅驶去,除了沉默悲伤之外,还有无尽的惘然虚无在大街小巷里弥漫

西林的小公主终于回家了,然而却是在这样一种局面下。车队里那个小女孩儿虽然继承了钟家骄傲的血脉,但终究还只是个小女孩儿,那怯瘦的双肩,又怎么载得动这多压力

“不要睡了,看会儿电视吧,马上就要到了。”全防弹军车后排,田胖子看着身旁的小女孩儿,温和说道。

这位已经退伍多年的强者,现在自然接过了照顾钟家小公主的重任,或许因为压力因为愤怒所以暴饮暴食的缘故,他比以前显得更胖了些,眼睛微眯如白墙上裂开来的缝,那缝里并没有促狭滑稽之类的情绪呈现,只有一味冷冽强悍。

钟烟花的眼睛其实并不如许乐记忆中那么大,只是异常明亮清新,她安静地坐在后排座位上,像西瓜皮一样缓缓起伏的黑发下,若弯月般的可爱眼眸里,有一丝与她年龄并不相符的忧郁和哀伤。

“我不想看电视,那上面都是父亲的纪录片。”她咬了咬嘴唇,带着倔狠味道说道:“那都是假的。”

旋即她无力地低下头来,怔怔望着怀中那个陈旧到快要脱线的娃娃,清稚的嗓音微微发颤,眼圈泛红说道:“他们都骗我,说要带我回家看兔子,我现在回来了,他们在哪里呢”

“许乐哥哥答应我说妈妈很快就会回来,可现在连他都回不来了。”

小女孩儿难过地转过头去,肩膀微微抽动,就像是一个骄傲成熟到不愿意将真实情绪展露给人看的敏感少女,只有当她微微偏头,用脸颊与旧娃娃轻轻摩娑时,才展露了她真实的年龄。

田大棒子沉默看着小姑娘的背影,无声无息地深吸了口气,将头扭向了另一边的车窗。

他看着车窗上面残余的些许灼烧痕迹,圆乎乎的脸上闪过一丝令人心悸的情绪,从怀中摸出电话,沉声问道:“你们到哪里了”

“就在前方。”

落日州首府笔直的大街已经进行了交通管制,墨绿色的军车队伍在西林民众情绪复杂的注视下平稳前行,就在此时,大街前方忽然间响起一阵轰隆隆的沉重机械声,震的街畔树叶都开始颤抖起来。

数百辆装甲车从四面八方涌来,快速靠近军车的队伍,大地颤栗

双方在极短的时间内会合在一处,秋序极为良好,但那种扑面而来的铁流气息,依然让围观的民众们感到了一种难以抑止的恐慌。

墨绿色车队此时也终于撕掉了外面的蓬布伪装,数十辆军车后车厢中的重火力武器一览无遗,毫不遮掩地展示着力量,粗大的黑冷金属管警惕地瞄准着天上地下,瞄准着街巷的每一个角落。

严密警戒中的车队向前方行驶了三公里,又有七十几台最新式的黑色mx机甲,轰鸣着加入了这支队伍。

向前,向前,向前,沉默而强悍的军队,护卫着车队正中央那位小女孩儿,向着纬二区那座老宅前进。

与此同时,驻守在落日州首府西南军事营地里的两个整编机械师,也早已离开了自己的驻地,沉默悍然杀气腾腾地进入了城市之中,数万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数千台各式战车,逾百台沉重的合金机甲,变成了一道无可抵御的铁流,令整个城市的交通与日常运行为之瘫痪。

紧接着,该整编机械师师长代某方宣布,自即日起,落日州首府西城,以纬二区老宅为中心方圆八十公里之内,成为军事管制区。

非请勿入。

来自国防部驻西林办和西林军区参谋部的电话,不停地响起,然而那两个机械师却没有任何反应,终于,这些电话直接打到了正缓慢回家的墨绿色车队中,在电话里,愤怒的将军厉声质问田大棒子究竟准备做什么。

“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田大棒子看了一眼身边的小姑娘,下颌的肥肉微微颤抖,说道:“这是为了小姐的安全,如果你们不敢来缴械,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