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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理解对方是怎样做到的这一点,即便参谋军官从那些被拆成碎片的月狼机甲推测出一些东西,可依然难以相信,这个宇宙里有人能够在这片绝对的农业区中,完成这些需要昂贵沉重设备才能完成的修理工作,更何况对方修理时采用的全部是月狼机甲的零部件

叛军的军官们渐渐产生了一种错觉,他们正在围剿的殿下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这片浓郁青森的茫茫桑树海中,似乎有一个大型的后勤基地正在不停地运转,为殿下的幽灵机甲提供着源源不绝的强大支持。

可是这片桑树海已经被叛军清扫了一遍,哪里可能有大型后勤基地的存在

对于这些日子里许乐所展现出来的机修水准,怀草诗没有发表过任何评价,那张普通的脸上连动容的情绪都没有流露出一丝,内心深处却早已震动不已。

她知道身边这名联邦人是十分强大的军人,甚至有资格与自己进行公平的机战,但她对这一切毫不在意,强悍至极的实力与自信足以支持她对许乐的轻蔑,然而看着桃瘴机甲在此人那双看似普通的双手下,竟然强行支持了这么多天的高强度战斗,她不得不感到佩服。

佩服之余是浓郁的警惕,警惕之余是不解和那些叛军军官一样的不解。

联邦在机甲方面的研究并不比帝国领先太多,行业水准决定了操作水准,怀草诗想不通此人怎样才能练就如此不可思议的机修本事,难道这种事情也要讲究天赋

第四卷 星光流年 第十六章 小溪边,乱石处

怀草诗为许乐展现出来的机修水平暗感震惊的同时,许乐的心中对她也充满了不尽赞叹甚至是敬畏,他此生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除了集中精力进行机修工作,许乐一直保持着正常的休息,因为虚弱的身体在不停地警鸣,然而负责操控桃瘴机甲的怀草诗,既要逃避叛军部队的追杀,还要不停地偷袭对方的机甲,根本没有什么休息的时间。

多日的紧张逃亡过程中,许乐没有看到过这位殿下哪怕闭过一次双眼,但对方却依然能够保持高度集中的精神,甚至连一丝疲惫的感觉都看不到

离阪星大气层外的叛军部队,在控制住了红蔷薇号之后,源源不绝地向这片桑树海里投放着兵力,如同涛涛不绝的巨浪,不停拍打着黑色的礁石,一浪高过一浪,力量一次比一次猛烈,然而没有丝毫休息时间的怀草诗,操控着桃瘴机甲平静近乎冷漠地将这些攻击全部抗了下来。

人类才是第一序列的机器,许乐的心中再次响起大叔说过的这句话,接触的时间越长,他就愈发震惊,原来世间真有钢铁一般的存在。

破烂的机甲在幽暗的林间高速穿行,衣衫破烂的一对男女青年在幽暗的座舱内沉默无语。

轰鸣的桃瘴突破新玛丘陵地带的重步兵屏障,暴雨下的一次合围只留下暴烈的战斗身影,紧急空降入桑海的帝国叛军某师团,刚刚抵达地面,便被桃瘴突然攻击,该师师团长惨死于斩首计划

为了有尊严死去的承诺,为了家国的责任,为了一些或许完全不同的原因,许乐与怀草诗携手合作,日复一日惊险而又生猛地继续着逃亡和反击,紧张的修理与激烈的战斗成了他们全部的生活。

背叛帝国皇族的贵族们想不到,在桑树海内近乎疯狂寻找公主殿下的军人们想不到,事实上没有人能够想到,联邦与帝国年轻一代中最不平凡的两个人一旦联手合作,会爆发出怎样惊人的战斗力,完成近乎不可思议的目标。

清晨时分,惊险逃脱叛军第一次空中袭击的桃瘴机甲,迎来了难得的暂时休整时间,强大的殿下如神魔般不需要休息,叛军的官兵们却难以在这种强度的战斗下一直支撑下去。

晨光黯淡未能铺洒整个大地,小溪四周的雾气让可视度下降的非常厉害,破烂的桃瘴机甲沉默地半蹲在溪畔的乱石地中。

许乐蹲在溪边捧了把溪水扑打在满是胡茬儿的脸上,冰冷的溪水顺着纠结凌乱的脏发淌下,从脖颈蔓至赤裸的上半身,让他身体一颤,感觉清醒了很多,不由快活地笑了笑。

回头望去,怀草诗正沉默地看着手中的电子手册,指间捏着的笔不停划弄,应该是在进行某种联系,她身上那件丝质外衣早已破烂成丝,换了件机甲作战服,很多天未曾洗过,远远似乎都能闻到上面泛出来的酸臭味,配上那张满是灰土的面容,哪里像一位身份尊贵的公主殿下。

通过猎杀叛军机甲,他们知道了一些离阪星上的局势,尤其是许乐成功地修复那台电子机甲的设备之后,怀草诗联系上了更多的忠诚部属,对当前的局势和这场惊天刺杀的内幕,有了更多的了解。

叛军舰队已经控制了离阪星外的泛太空区域,虽然缺乏具有远程攻击能力的战舰,无法控制整个星球的局面,却成功地截断了天京星与离阪星间的联络,现在没有任何人知道,在天京星上究竟发生了什么,那片浩瀚若海的伟大宫殿群里的皇帝陛下可还安好。

这是帝国百年以来第一次贵族主导的叛变,和那些曾经此起彼伏像野火般燃烧的平民奴隶反抗不同,贵族叛军拥有更多的资源,更强大的武力。

离阪星上的局面危险却又怪异,几名大领主已经先后向叛军投诚,然而总督府掌控的数支整编机械师这个星球上最强大的陆军力量却一直保持着诡异的安静,似乎根本不知道这颗星球上正在发生什么,也没有看到大气层外那些耀武扬威的舰队。

通过散布各地的情报署下属冒险传来的情报,再加上许乐上次的分析判断,怀草诗猜到了造成当前局面的原因,总督府应该已经被叛军控制,柯保宁总督却没有投降,叛军担心杀死他会引发总督府控制部队的反扑,所以留了他一命。

“大概只有路易这种蠢货,才会做出这样愚蠢的事情,偷袭总督府成功,却把自己陷进了泥里。”

怀草诗面无表情地想道,旋即眉尖微微一蹙,想到了部下传过来的几份关键情报,正是从这几份情报中,她知道了自己遇袭之后,一直没有想明白的一件事情。

即便这几年帝国的改革措施,损害了一部分大贵族的利益,可是在父皇的强大威迫感下,这些贵族还敢如此仓促地发起反叛

“他们居然认为卡顿是我杀的。”

怀草诗下意识里望向溪边,那个联邦男人这时候正赤裸着上身,在溪中洗澡,露出一口整齐的白色牙齿,令人有些厌烦地笑着。

如果他知道自己杀死卡顿郡王,引发帝国内部这场大动荡,他还能如此没心没肺地一味快活吗

不,他应该会更快活,怀草诗蹙着眉尖并不愉快地想道。

许乐感觉到了她的目光,有些莫名其妙地挠了挠头,从小溪中走了上来,赤足踩着坚硬的石头,走到了她的面前。

他坦然地站在怀草诗身前,没有急着去拿衣物遮掩自己赤裸的上半身,因为在那件华贵的丝质外衣变成丝缕后,身边就再没有半件衣物,他也没有从那些死去叛军身上剥衣服穿的习惯。

更重要的原因是,许乐很难把面前这位殿下当成异性看待,所以没有什么不自然。

曾经有一个笑话:男人幽怨地询问一位气魄强悍的女人,你为什么这么不像女人那女人很冷漠地回答道,因为你们太不像男人。在怀草诗这样强大的女人面前,绝大多数男人大概都很难寻找到清晰的性别感觉。

“上次你说的那个问题,我现在可以回答你。”怀草诗看着他的眼睛,平静说道:“陛下没有死。”

天京星方向的情报渠道被封锁,离阪星上的人们根本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身处桑树海中的她更没有任何情报确认,然而正是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让她确定了皇帝的安危,如果叛军真的成功暗杀了那位左天星域之主,又怎么可能如此平静。

“对于你这应该是个好消息。”许乐稍一停顿后说道,“但对于我们的逃亡没有太大帮助,我必须再次警告你,这台桃瘴机甲撑不了多久了。”

“多引擎容纳室的中枢联线已经出现了问题,我是机修师,不是魔术师,这种核心部件一旦毁坏,除了进行更换,没有任何办法。问题是我们没有进行悬挂拆解的大型装备,就算有整个桑树海区域中,也没有任何新式狼牙机甲的踪影。”

他摊开双手,盯着她的眼睛认真问道:“究竟还要在这片该死的桑树海里逃亡多少天,你的人才能赶到接应”

怀草诗沉默了很长时间,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说道:“时间越长越好。”

许乐的眼睛眯了起来,皱眉说道:“你在想拖的更久一些”

怀草诗微微一笑。

帝国皇帝没有死,叛军就无法完全掌控局面,只要天京星的局势稳定,强大的皇家舰队可以像刀锋破开纸片般,轻而易举地解决离阪星上的问题,而这需要时间。

怀草诗在这片凶险的桑树海中以超绝的毅力坚持着逃亡与战斗,哪怕三天前下属已经做好了接应她逃亡的准备,可她依然没有走,正是在拖时间。

只有她活着,并且通过战斗向总督府证明自己活着,柯保宁总督才会一直坚持下去。

“原来如此。”听到怀草诗平静的解释,许乐说道:“如果事情真按你的想法发展下去,那位柯保宁总督肯定会被疯狂绝望的贵族们杀死。”

“我想,柯保宁总督大人应该有为帝国殉身的自觉。”怀草诗冷漠说道。

许乐摇了摇头,在她身边随意拣了块石头坐了下来,用手掌捂住嘴唇,又开始难受的无声剧烈咳嗽。

桑树海内的惨烈战斗,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戛然而止,被亢奋与恐惧双重情绪占据身心的叛军大部队,终于成功地迫使那台幽灵机甲现出了身形,无数重型火力武器包围之下,破烂的桃瘴机甲似被吓破胆的金属雕像般,无声停歇于一片农场之中。

然而桃瘴机甲里已经空无一人。

皇家情报署打入叛军内部的谍报人员,以死亡为代价,成功地诱使叛军的包围圈出现了一道小裂口。

收到了最新情报反馈的怀草诗,毅然决然抛弃了她赖以声震宇宙,横扫四野的机甲,与许乐二人冒着极大的危险,顺着这道裂口,沿着桑树海中一条隐秘的小道,抵达了西南方向某处蚕丝加工坊。

第四卷 星光流年 第十七章 人形弹药库的突围

一位伪装成丝绸加工厂外贸商的帝国皇家情报署官员,更准确地说,一位为帝国皇家情报署工作的丝绸加工厂外贸商,在某不起眼的蚕丝加工坊墙外下水道处,接到了两个衣衫破烂,十分消瘦的年轻人。

对这两个接应目标,商人不敢直视,不敢在心中议论,只敢低头恭谨领路过了围墙,直到抵达一处昏暗偏僻的小房间,他才敢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然后回身下跪,颤声说道:“殿下,我等工作不力,让殿下身处险境多日,实在是罪该万死。”

怀草诗并不认识这位商人,她接手皇家情报署的时间并不长,连各郡星的主事官员都没有全部见过,更何况这名商人只是离阪星很不起眼的四级联络官。

未能事先发现贵族们的叛变阴谋,未能提前预警,令公主殿下身陷叛军重围之中,这是帝国皇家情报署最大的耻辱,也是最大的恐惧,如果殿下真的在这场叛乱中遭受到伤害,陛下的悲痛与民众的愤怒,只怕会让数千名情报署官员丢职甚至死去。

“责任以后追查。接下来的安排是什么”怀草诗并没有在这种紧张时刻对下属给予任何温言劝慰和激励,十分冷漠地说道,“天京星有没有消息传来”

“信息通道应该已经打通了。”商人又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说道:“不过属下级别序列太低,无法接触到情报。”

怀草诗明显不满意这个答案。

商人继续恭谨说道:“离阪分理署在桑树海四周拟了十七条撤退通道,外面已经做好了接应殿下离开的所有准备,现在的问题是怎样从这些通道里撤走。”

“叛军不是已经被调开了吗”怀草诗皱眉问道。

“桑海内的所有工厂都处于叛军的控制之中,尤其是行商道路和空中航线的管制非常森严,属下用了些手段才深入此地,但这座蚕丝初级工坊距离下一个接应地点,还有七公里”商人畏怯地看着她的脚尖,说道:“叛军的机动部队大部分已经被错误情报调走,可是这七公里的路途上还横着一个重步兵营。”

许乐一直认真地在听怀草诗和这名帝国情报官员的对话,发现这名情报官员说话时舌尖总是卷着的,有些好听的颤音,又显得格外畏惧,帝国语水平相当一般的他,好不容易听懂了这些口音颇重的句子,才发现原来依然没有脱离险境。

“接下来怎么办”他问道。

怀草诗平静回答道:“当然是闯过去。”

“那是一个重步兵营,而我们没有机甲。”许乐皱了皱眉头,用生疏的帝国语问道:“为什么不试一下其它的通道”

“因为没有时间。”怀草诗转过头来,冷漠地看着他说道。

许乐耸耸肩,没有再发表任何意见,倒是那位商人看到这一幕,心里却是有些震惊,这个世界上居然有人敢用这样的语气和殿下说话这个口齿不清,像是很多年没有开口说过话的家伙,有什么来头

“这里是四级据点”怀草诗不再理会许乐,向那名商人问道。

商人低头回答道:“殿下,这里是二级据点。”

“很好。”怀草诗眉梢微扬,清声说道:“既然是二级据点,那你马上准备好枪械。”

商人和许乐同时怔住,望着这个脸颊消瘦的人物,心想你真准备拿着把枪就往那个重步兵营里冲

“我要很多枪,大枪。”怀草诗加了一句。

一个人身上背的枪再多,也不可能像树林一般森密,但如果她身上扛着的是三把特林机枪,那么喷射出来的子弹,真的会比暴雨更加密集狂烈。

高速锋利的子弹从特林机枪粗犷的枪管中喷射而出,伴随着刺鼻的焦糊味道和骤冷系统怪异的药剂味道,撕裂草坡上方的空气,集成无数道恐怖的射线,将道路前方远处的那座军营轰出了无数碎片烟尘。

脸色苍白的许乐跟着前面的移动集射人形阵地,快速向前奔跑,看着这幕画面,不由想起了一个不停喷吐火苗的史前怪物,而且还是个母的。

怀草诗长的不能算是千娇百媚,但如果洗干净脸颊,倒也称得上是清秀,与那些恐怖的史前怪物没有丝毫相似之处,然而一个身材瘦削的女性,扛着三把沉重的特林机枪进行奔跑中的狂射,军袖下方的手臂隐隐能看到清晰的肌肉痕迹,如此恐怖的女人已经不能算是女人,甚至不能算是人。

“他嘀的,真是个怪物。”

许乐下意识里咕哝了一句,声音马上被震耳欲聋的枪声掩盖,在联邦部队和曾经与他交过手的帝国军人们看来,他毫无疑问是个怪物,可是如今他才发现,这位公主殿下要比自己更加怪物,那么瘦削的身躯里,怎么可能蕴藏着如此恐怖的力量

帝国的特林机枪与联邦的达林机炮齐名,十分沉重,再加上连续发射所需要的海量弹药,谁都能估算出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重量数字。

但怀草诗偏就这样举重若轻地举了起来,以瘦削的身体扛着移动的弹药库,向一个重步兵营发起了攻击。

“你说什么”

怀草诗细腰微转,身上背载的三把特林机枪呼啸着转了角度,将三百米外那辆轰鸣冲来的军车轰成了碎片,引发了一场小型的爆炸。

“我说,我也有肌肉。”许乐有些恼怒地大声回答道。

在这一刻,他想起了熊临泉,那个力如霸王,却也只能扛动一把达林机炮的熊临泉。

沉重的三把特林重机枪被扔进了池塘,震起一大片波浪,惊的池鱼四处逃散,滚烫的枪管与微凉的池水一触,哧哧作响,升起几缕白烟。

几名扮成工人模样的情报署官员,神情紧张地将怀草诗身上的空弹匣取了下来,却险些砸了自己的脚。

成功突破,不,应该说蛮不讲理地轰破叛军在桑树海最外围的防线后,怀草诗与许乐二人,跟随着等候已久的情报署官员乘坐着单轨运货火车,以最快的速度抵达了下一个接应点。

他们登上了一艘小型全域飞船。

第四卷 星光流年 第十八章 倒下就是站立

嘀嘀嘀嘀伴随着尖锐的警报声,舱门侧方的光幕上出现了触目惊心的红色标志,类似于虫状的动画,提醒飞船内的人们,监控扫描系统发现了一块芯片,联邦人颈后的芯片。

伪装成丝绸走私商人的帝国皇家情报署官员们反应奇快,在几分之一秒的时间内,取出了腰畔的枪械,将怀草诗二人拦在身后,黑洞洞的枪口对准四方,手腕上的通话系统里密集响起数据梳理分析跟踪的声音。

几秒钟后,情报署官员们表情极其怪异地放下了手中的枪械,看着公主殿下身后那个小眼睛男人,才知道警报的来源竟然是此人。

这个人居然是个联邦人

官员们联想到飞船驶离离阪星过程中殿下对此人的自在亲近,心中产生了无数疑问,难道那个引发贵族叛乱的传闻是真的

“把警报系统的声音调小一些。”怀草诗微微皱眉,迈步向前走去,冷声说道:“我可不想回天京的旅途中要不停听这些刺耳的声音。”

许乐跟着她向前走去,对舱门两旁表情怪异的帝国官员们耸耸肩,表达自己的无辜情绪,公主殿下没有命令下属关掉芯片扫描系统,令他有些失望,这也从另一方面证明,公主殿下虽然堪称宇宙内第一猛人,但行事依然谨慎细心。

怀草诗背负着双手,表情冷漠盯着下属们替换了许乐双肩上的电控炸药,依然不肯放心,直到下属们从库房中辛苦找出一套沉重的电击合金镣套在了许乐的脚踝上,她才真正地放松,缓缓直起身体。

许乐看着她的眼睛慢慢眯起,就像将要关闭的黑色封面的书,眉毛忽然一挑,说道:“不要倒。”

怀草诗霍地睁开双眼,盯着他说道:“你说什么”

“不要倒。”许乐就像没有感受到她锐利的目光,强硬说道:“你答应过我的事情不要忘了。”

答应过什么事情有尊严的死法还是有尊严的活法儿怀草诗眉尖微蹙,片刻后想起了什么,一丝温和的笑容难得在唇角里绽了出来,伸出右手指着椅上的许乐,对四周的下属说道:“只要他不逃,好好待他。”

“是,殿下。”飞船上的情报署官员毫不犹豫回答道。

听到这句交待,许乐也真正地放松了下来,被紧紧束缚在沉重脚镣里的双足挪了挪,像是在搔痒,然后看着怀草诗再次缓缓眯起的双眼,对身周的帝国官员们提醒道:“扶住她。”

帝国官员们不知道这个联邦人忽然说出的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更关键的是他们从来没有想像过公主殿下,站在战舰舷窗边,身形瘦削,却给人不可战胜感觉,单凭强大都快要变得伟大的殿下,会有倒下的那一天。

所以他们的反应慢了一步。

怀草诗眯起的双眼终于轻柔地闭阖在了一起,单眼皮这般一触,永恒燃烧的晶态引擎炉如同被人关闭,她依旧负着双手,骄傲又淡然地挺着胸膛,保持着这个酷酷的姿式向后倒了下去。

啪的一声闷响,一头倒下的她撞的飞船地面微微颤抖。

四周爆起一阵不可思议的惊呼与怒喝,帝国情报署的官员们以最快的速度冲了过去,片刻之后,他们有些后怕又有些不可思议地发现,殿下没有受任何伤,只是睡着了。

紧张的官员们护送着殿下去休息,忙着开启治疗舱,而留在舱内的官员们则是眼神古怪地看着许乐,从大面上说,他们不明白这个联邦人与殿下之间真正的关系,从小面上论,他们更不明白为什么先前这个人能够看出殿下马上就要倒下。

许乐低头,目光顺着肩肿上穿着的炸药,落在沉重的合金镣铐上,牵起唇角笑了笑。

在那片桑树海中逃亡拼杀了这么多天,几乎没有片刻休息过,即便是真正的金属身躯,只怕也要崩溃了,进入飞船后,怀草诗确认暂时安全,精神一旦放松,那些疲惫与伤势像山洪般涌了出来,她怎能不倒

如果如果这样她还不倒,在这样恐怖的敌人面前,许乐真要丧失所有的希望,好在她终究还是倒了。

帝国是一个阶层森严的社会,皇族,贵族,平民,贱民,奴隶,五个阶层划分的相当清楚,在辽阔星域太空时代依然能够维持帝权,帝国皇室所依靠的便是阶层由上至下的压迫与无比血腥的秩序维护力度,帝国史实际上就是一部镇压和反抗史,流着血的历史逐渐将贱民和奴隶变成了一个阶层,最凄惨的阶层。

在最近的历史中,帝国星域内最凄惨的阶层已经变成了联邦人,虽说被俘虏至帝国境内的联邦人极少,但这种连贱民奴隶都能在街边吐唾沫扔鸡蛋的对象,所享受的待遇也只能与猪狗去拼争一番。

联邦人是用来让贱民奴隶发泄不满情绪最好的靶子,是维护帝国社会稳定的无上利器,是指引帝国前进的明灯,所以自然成为帝国森严秩序中最不可动摇的一环,任何人,无论他是在贫民区里挣扎的贱民还是在矿场中黑背朝天的奴隶,都已经被培养出了对联邦人的本能仇恨和狂热噬血冲动。

存在并不见得都是合理的,但肯定是有合理需求的。

如果怀草诗昏睡前,许乐没有从她嘴里生生抢出那句话,那么他在这艘情报署伪装飞船上的待遇可以想像将是多么的凄惨,就好像红蔷薇号上那两名帝国专家一般,帝国情报署官员肯定不介意把他当成实验材料一样慢慢折磨折腾,直至体无完肤,肝肠与四肢寸断,就留着一口气息无力吞吐着联邦英雄的过往。

好在森严的帝国秩序上面的最上面,是不可挑战的皇权,既然公主殿下说了话,再低贱的联邦人也瞬间摇身一变成了必须好好对待的客人,即便帝国情报署官员们再如何不甘心,也必须做到,因为殿下的深层睡眠总有醒来的一天。

伪装的走私飞船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突破了叛军舰队对星系的封锁,在幽黑寂静的太空中漫漫远航,顺着丝绸走私商人和皇家情报署共享的绝密走私航道,离那颗充满了动荡不安的星球越来越远。

在这些天中,太空标准用餐,美味的帝国手磨咖啡,越来越清晰的帝国话语,用来打发时间的帝国小说和小说中开始难懂逐渐易懂直至全懂的语句,这就是许乐在这艘飞船上的所有生活。

如果脚踝上的沉重脚镣没有把皮肤磨的渗出血来,如果肩肿骨穿过去的炸药不是那般的痛楚,他倒真能享受这个旅途。

除此之外,他一直沉默旁观帝国情报署官员的行动,他看着这些情报署官员与叛军舰队打着交道,与那些隐在黑暗里的走私大佬通话,看似危险实际轻描淡写地护送着怀草诗远离危险,内心不禁感到越来越震惊。

帝国皇家情报署,这个很像宪章局却没有宪章电脑的情报机构,所展现的能力太过强悍。

无数眼线密谍的情报信息,就像是联邦那边无处不在的芯片信息回馈。如果说联邦的宪章光辉依靠的是中央电脑超强的运算能力和无处不在的信息节点,那么帝国皇室用来统治宇宙的情报署,所依靠的则是人,无处不在的人,似海似山一般的人,汪洋一片高山密林般的人。

帝国标准时间过去了十一天,许乐再次被光幕上出现的画面深深震撼。

遮天蔽日无法形容正前方太空中的舰队,事实上当这支由数百艘帝国战舰组成的舰队忽然出现在星际通道前方时,整个宇宙似乎都被密密麻麻的战舰群所吞噬,这些战舰舰首上的黑槿花标识如此醒目,令人不寒而栗。

恐怖的帝国皇家舰队终于离开了天京星外的太空基地,他们与形单影只的情报署飞船擦身而过,分留下十艘战舰作为保护,其余的战舰全体向离阪星扑了过去。

数日后,光幕上出现了离阪星四周的太空画面,无数无声的爆炸和炫丽的烟花在那片太空中此起彼伏地绽开。

许乐眯着眼睛看着这一切,发现身边的情报署官员没有任何激动的表情,或许在这些极度忠诚于皇室的帝国官员看来,这场贵族叛乱本就是场笑话,只要陛下和殿下还活着,那些反动派迟早都会被撕成碎片。

“你在想什么”

一个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

许乐下意识里开口,说的是帝国语,然而他马上便反应过来,身后那人说的是联邦语,而在这艘飞船上和他用联邦语对话的只有一个人。

他转过头来,看着那张平凡却让任何人都不敢轻视的面容,微笑说道:“醒了”

“嗯。”怀草诗端着一杯咖啡走到椅边,看着光幕上的团团火光,说道:“似乎你的情绪有些问题。”

“离阪星一片火海,不知道会死多少人,那位总督能不能活下来”

“刚刚收到的坏消息,柯保宁总督已然殉国。”

许乐沉默了片刻后说道:“我想到了那天在桑树海中已经包围我们的那名军官。虽然我不能完全听懂你们的交谈,但也替他感到可惜。你们的贵族似乎很喜欢装逼,可是却不明白,装逼总是容易死人的。”

怀草诗放下咖啡杯说道:“你不明白。”

“我确实不明白,比如那位明知必死的柯保宁总督,为什么要为了你和你那位父皇坚持下去”

“你们的总统是选票政治的傀儡,而在我们这里陛下即是帝国。”

“这个问题讨论到此为止。”许乐再次沉默,忽然开口问道:“能不能为我讲解一下这次前去平叛的帝国舰队构成”

房间内并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那些正在安静工作的帝国情报署官员,实际上一直认真地听着殿下和那名联邦人的对话,他们的职业注定了联邦语是必修的功课,所以将这些对话听的清清楚楚,对话前一段内容让他们震惊于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会以一种平等的语气和那个联邦贱民说话,而最后那句话则真是令他们生出马上杀死许乐的冲动。

帝国舰队配置构成,无论是最粗泛的功能舰配比还是最细微的火力增幅线值,毫无疑问都是绝密的信息,即便是一般的贵族都没有资格接触到这些情报,更何况发问的是一个联邦人。

飞船上一片安静,情报署官员们以为殿下也许会雷霆大怒,也许会出乎他们意料地不做任何答复,但怀草诗接下来的回应已然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这支舰队是天雷舰队,隶属于皇家第一舰队,旗舰松雷由二十一套复合引擎驱动,护甲三层厚度递增”

怀草诗只沉默了片刻,便开始平静地讲述帝国军方绝对的秘密情报,似乎浑然忘记了椅中的许乐是一名联邦军人。

整个飞船的帝国官员都傻了,除了她的声音之外一片死寂,夜猫走过都能听到如雷般的脚步声。

只有许乐注意到怀草诗眼眸里闪过的那道光芒,也只有他才明白为什么怀草诗敢对自己讲这些东西。

“你问的这些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怀草诗讲完了那支舰队的构成,低头微笑望着许乐,一脸从容自信。

“天京星外围的太空基地里真有激光武器吗我们那边一直在猜测。”许乐毫不客气地继续问道。

“这个等你们有本事打过来,自然就会知道。”怀草诗将双手背到身后,平静说道:“不过我可以给你一个大概的火力值,按照你们那边舰队的护卫能力,应该能撑过十七秒。”

“狼牙机甲呢四十七个球状关节里楔的微引擎,虽然能够避开容纳室电子湍流干扰,可是同步是怎么做到的”

安静的走私飞船向着天京星驶去,安静的船舱内响着两个外表普通,实际上骨子里比谁都骄傲自信的年轻人的声音,这场谈话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帝国军方的布署,天京星的风物人情,帝国民间最出名的食物,最直接的问题有着最直接的答案,然后给船内的帝国官员们带来了最直接的震撼。

一问一答间,有某种刀剑一样的气氛在酝酿。

在那片桑树海中,许乐和怀草诗就曾经讨论过,现在只不过是把那场讨论推的更进了一步。

你说你想要逃,其实只是自寻苦恼。

她知道他肯定要逃,知道他知道这些情报之后一旦逃离对帝国造成的危害更大,可她偏要说,因为她坚信他无法逃,反而知道的越多,越想逃而不能就越痛苦。

这是一场很有意思的赌局。

许乐这个已然被倒悬于绞刑架上的男子,写着生死线的那根头发上系着钢铁的筹码,怀草诗每多说一句,那些筹码便会越来越多,直至数千吨,数万吨,数千万吨,有如海水。

“其实你没有必要和我赌这一把。”

飞船四周的皇家战舰幽灵一般散开,远方隐隐出现一片模糊的星云,许乐不知道那里是不是目的地,在结束今天的讨论,对帝国文学史有了一个初步认知之后,他忽然对身边的怀草诗开口说道。

“我从不赌博。”怀草诗眯着眼睛望着那颗只有指甲大小的星云,说道:“开战至今,假装投降后来试图逃走的联邦俘虏一共二十七人,他们当中有很多比你狡猾的多,厉害的多的强人,可是没有一个人能够在行星表面上逃出三公里远。”

许乐沉默,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原因。

怀草诗冷漠看了一眼许乐的后颈,眼眸中泛起一丝厌恶的情绪,嘲弄说道:“就像我们没办法进入联邦,你们也一样。让机器在身体里植狗尾巴,也不知道你们联邦人是怎么想的。”

许乐笑了笑,没有就芯片的问题与对方进行激烈的争吵,转而说道:“这个并不是我能做出选择或决定的事情。”

“我同情你和你们。”怀草诗眉头微蹙说道,“所以我很不理解,为什么你这家伙看着死亡越来越近,还能笑的如此开心,我不相信你真有信心能逃走。”

“当然,”她那双直眉微挑,眯眼说道:“我很期待你能给我带来一些惊奇。”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所谓高手寂寞”许乐挠了挠头,肩膀有些痛,眉头皱了皱。

“大概如此。”怀草诗回答道。

在波澜壮阔的星际时代中,超强实力支撑的个人英雄主义早已让位于冰冷的机械秩序,在这种背景下任何人敢于像舷窗边这位公主殿下抒无敌之感慨,大抵都可以归为疯子或装逼的白痴,然而历史那么长,人类基数那么大,总会不断出现有资格说这种话的绝世牛人。

比如李匹夫,比如被李匹夫拍烂满口牙的那人,比如他,比如她,比如他。

“我会尽力。”许乐看着她的双眼,用这辈子最认真的语气回答道。

飞船降落在一颗巨大的行星上,防弹的高级轿车接应一行人离开皇家秘密军事基地,大约行驶了七十公里,进入了一处戒备森严的庄园。

被戴上黑暗头盔的许乐看不到任何画面,甚至听不到任何声音,所有这一切完全出自大脑里的推论,降落时的重力加速度,身体感受的速度和脑中默数的时间,一切一切都只是推论。

脚掌踏上突起的圆石路,许乐被帝国军人押着踉跄前行,他忽然说了一句:“我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想问,就是那个什么八稻。”

他知道怀草诗这时候肯定没有离开,如果她要离开,肯定会对自己说些什么。果然片刻后他听到了那人冷漠平静的声音:“你死之前我会告诉你。”

许乐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怀草诗眯着眼睛,看着那个消失在地下通道里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觉得有些怪异的地方,不是因为这场她认为必胜的赌局,而是因为别的。

乘坐红蔷薇号返回帝国核心星域的途中,她需要知道许乐的秘密,不惜一切代价,然而在收到完整情报分析后,她马上收回了砍掉此人手臂的想法,因为她坚信以此人看似木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