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客第185部分阅读(1/1)

居然是帝国天京星都城的绝密地图

封余肯定到过帝国,从皇帝的愤怒和怀草诗讲述的故事里,可以得到佐证,但是手镯里居然藏着这种宝藏,依然超出了许乐的想像。

既然已经与敌人相遇,帝国方面应该会很快发现自己的行踪,他此时虽然心头震惊,却没有时间去消化这种情绪,凭借超人的精神控制力平伏急促的呼吸,墨眉微挑,用最快的速度剥下脚下帝国军人的军装和军靴,同时顺手拾起枪械和帝国军方的内部通话系统。

此刻,他不再需要以强迫乐观的半疯状态唱二十七杯酒那首悲切的歌,套着不合脚的军靴,看着面前空中的三维地图,他不假思索地顺着地图指示的方向走去,心里倒吸着凉气,发着嘶嘶的声音。

黑暗的地下水道瞬间吞噬了他的身影,只有手腕处的淡光时隐时现,像萤火虫般并不分明,却格外清宁。

沉重呼吸,手指打开了手镯,里面的地图,有联邦各大监狱的,还有些他都不知道是什么,看着洞,重合在一起,走了过去。

惊的咧,不唱歌了,套着不合脚的鞋子,一路倒吸凉气,向着黑暗的通道里去,嘶嘶嘶嘶。

由装甲车和防弹重车组成的车队在都城空旷的街路上快速行驶。

因为突发事件,整个都城范围进入了紧急状态,宵禁的命令下发到了每一个家庭,表情紧张的军警像猎人一样散布在城市各个街口,没有任何平民敢在大街上随意行走,所有的大街小巷都显得无比死寂。

这列撕开浓重的黑夜,一路向南的车队,在这样的夜晚街道上就像是幽灵般令人心生惧意。

“殿下,变轨七号已经并轨到位,只要搜寻部队与目标发生接触,马上就可以进行精确定位。”

帝国军部机动作战局局长杰西皱着眉头低声与前方的下属们进行了最新的通话,他抬起头来望着后排那位年轻的军官,沉声说道:“密集阵已经做好了发射的准备,只要精确定位成功,一次密集轰炸,肯定能够把目标摧毁。”

怀草诗冷静的目光从面前光幕上移开,看了一眼这名军方出身的强硬派下属,冷漠地摇了摇头,否决了这个提议。

不知道为什么,被许乐离奇逃亡激怒的她并没有选择乘坐更快的战机前往枫湖地区,而是选择乘车南下。

“殿下,我承认现在政局确实不稳定,贵族叛乱遗毒未清,这时候在都城近郊弄出一场大爆炸来确实不好交待。”

杰西局长努力地劝说道:“但这个联邦人是谋杀卡顿郡王和德林亲王的凶手,陛下非常震怒,那些去医院看过他的元老会贵族”

他有些犹豫地看了怀草诗一眼,轻声说道:“很多人知道他是被您俘虏的,但也知道离阪星上的那些事情,如果我们不能用最快的速度解决掉他,只怕会有些对您不利的谣言传出。”

怀草诗望着他眯了眯眼,杰西局长顿时觉得车厢里的温度下降了很多,有些寒冷刺骨,讷讷然住了嘴。

“我比谁都清楚这个联邦人的危险性,他的死亡对于稳定贵族们的情绪也很重要,如果是必须的,我甚至愿意把军部储存的高能炸弹全部扔进枫湖,把那面大湖炸成焦坑。”

怀草诗淡淡望着自己最忠诚的下属,并没有生气,缓声说道:“但我并不认为湖畔那些部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对他进行精确定位。”

杰西局长的眉头皱了皱,虽然他无比敬畏面前的殿下,但殿下这句话等于是不信任帝国军人的能力,隐隐里对那名联邦逃犯表示了赞赏,他忍不住说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虽然南岸森林地形复杂,但我已经派了上万的部队还有几十台狼牙过去,就算不能杀死他,找到他也应该没有问题。”

怀草诗抬头看了一眼车窗外的夜色,没有回答下属的疑问,问道:“历史上可曾有联邦人能在天京星上生存一个小时”

“没有。”杰西局长的回答很是斩钉截铁。

“所以不用太紧张,人一旦牵上了狗链子,再如何强大,也都只能变成拴在木桩上的一条狗,怎么挣扎都不可能跑的太远。”

怀草诗目光重新回到光幕,审看着枫湖周边传回来的态势图,唇角泛起一丝笑容,笑容里夹着一丝寒意,默然想着那个正在拼命逃亡的家伙,就让你在生命的最后再绽放一把吧。

车内重新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很久之后,依然沉默,枫湖前方的搜捕部队迟迟没有最新的情况回报。

杰西局长与下属们再次联络后,脸色变得更加难看,犹疑着看了垂目似在养神的殿下一眼,低声说道:“依然没有找到目标南岸的大部队已经梳理了一遍,没有遇到任何袭击,探测仪和潜艇在湖中也没有发现异动。”

怀草诗抬起头来,双眼微眯,沉默很长时间后忽然开口问道:“北面的情况怎么样地下道里有没有动静”

杰西微微一怔,心想预案中虽然在湖北岸设置了三道拦截线,但那个联邦逃犯怎么可能愚蠢到往城市里走

“遵照您的指示,地下水道里的芯片监控在第一时间内全部开启,只是有几个节点的设备因为年久失修,可能会有些小问题,但不影响大局。”

怀草诗没有说什么,只是双眼眯的更加厉害,整齐的眼睫毛像锋利的刀光般闪动。

紧接着有坏消息传来,负责地下水道搜捕任务的部队确认遭受了三次袭击,没有任何活下来的人。

“殿下,我专门把齐大兵调到地下水道,结果连他都被击倒,现在生死未知。”杰西擦着额头的冷汗,来不及表示自己的震惊,连忙解释自己并没有轻视殿下最初的命令。

怀草诗皱了皱眉头,她知道那个齐大兵是机动局从皇家特种营征调的强大战士,没想到连那个人也没能拦住许乐。

应该全身瘫痪的你是怎么动起来的流了那么多的血,受了这么重的伤,你居然还能逃这么远你顺着地下道往都城里去,难道不知道我随时都能揪住你颈后的狗链

看着窗外夜色,怀草诗面无表情和那个逃亡路上的家伙进行着对话。

“全面封锁地下水道出口。”

“是。”杰西局长沉声应道,虽然他很清楚天京星都城复杂恐怖的地下水道根本不可能完全封锁,但想到那名联邦逃犯颈后的芯片,想到遍布城市角落里的监控装置,信心重新回到他的体内。

车窗降了下来,夜风吹了进来,又是长时间的静默,没有任何消息回馈。信心逐渐崩溃,杰西的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和紧张。

怀草诗眯眼望着被夜风吹的摇晃不安的街畔青树,心情第一次摇晃不安起来。

“历史上可曾有联邦人能在天京星上生存一个小时”

她想到先前自己冷漠问出来的这句话,心中忽然生出一些不好的兆头。

如今一个小时的时间已经过去,还没有发现许乐,她这才想起自己忘了一件事情。

很多年前,那个叫纳斯里的联邦人在天京星上生存了很长时间,甚至是生活了很长时间。

一道并不艳丽的枪火喷吐而出,沉闷的枪声在空旷安静的下水道里回荡了很长时间,才漫漫湮灭。

幽暗的转角,许乐端着帝国军方标配的枪械,一脸沉毅盯着远方的半高平台,观察了很长时间,确认那六名帝国士兵全部被自己击毙,才重新抬步,向着前方走去。

这是地下道逃亡中遇到的第三拨帝国搜捕士兵,一场突如其来的交火,他凭借着自己比一般人敏锐太多的眼力和白玉兰调教出来的枪法,快速地将敌人消灭干净。

“老东西,没你当眼睛,小爷的枪法一样很吊啊。”

他拖着伤腿,困难地一拐一拐前行,疲惫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内心却在不断用这种话语替自己打气加油。

逃亡已经超过了一个小时,他知道就算帝国人暂时还没有发现自己,暴露的时间也近在眼前,更关键的是,顺着地下水道越靠近天京星都城,就越有可能遇到芯片监控装置。

是时候取出颈后的芯片了。

但他一直在犹豫。

第四卷 星光流年 第三十一章 痛,是逃亡的体验

望都公寓里的沙发并不是太短,许乐喜欢窝在上面抱着零食看二十三频道,这说明他的人生其实像很多普通年轻人那样温暖和谐,可过往年月里发生的很多事,足以证明他一旦被环境或者说被自己的执念逼进某个无法转身的角落里,总会眯着眼睛或亮着眼眸硬梆梆地一路砸将过去,把杀伐果断四个字演绎的格外生动。

取下颈后芯片,避过帝国方面的监控,悄无声息进入都城茫茫人海,借助庶世繁华掩藏自己的行踪,耐心地等待帝国方面露出任何一道缝隙,寻找一切可能的方法离开这颗星球,潜入边境星域,准备迎接反攻的联邦部队或是直接穿越晚蝎星云通道回到家乡这是他最初的逃亡计划,计划既定,依他的性格便会坚决地执行下去,绝对不会有丝毫犹豫。

所以今日的犹豫并不是充满文艺青年气息的身份认知疑惑,与过往割裂的精神黯淡,而是基于一个非常简单的原因:

他怕痛,更准确地说,他怕痛昏过去,从而变成帝国搜捕部队铁蹄下一头昏迷的可怜猎物。

宪历六十五年的秋天,他开始了人生的第一次逃亡,改变生命轨迹的逃亡,在那次逃亡之初,他置换了颈后的芯片,结果在暴风雨中的青丘秋林里昏迷了整整一夜。

如今时间一晃过去了五年,他又开始了逃亡,但对于那种人类绝难忍受只能用昏厥去被动抵抗的痛楚,却一直记忆犹新,不敢或忘,心有余悸。

如果说在联邦时,他还敢冒险寻找僻静地方赌一把,然而此时无数帝国士兵正在搜寻他,一旦痛昏过去,那便将永堕死亡之海。

在地下水道里艰难前行,得到了手镯里下水道地图的帮助,他本想寻找机会觅一个安全地方将颈后的芯片换掉,但没有想到帝国军队的追捕力度竟是如此之大,根本没有好的时机。

在幽暗如岁月般的地下水道里,他提着枪械,踩着不停磨损脚跟的军靴,看着地图沉默前行,脑海里却一直回荡着那个问题:赌还是不赌

得出答案总共花费了他三分钟的时间,三百米里的距离,在一处没有任何灯光的黑暗角落,望着远处隐隐可见的外行通道铁门,许乐深吸了一口气,肿胀眯着的双眼里闪过一道狠厉神色,空悬于腰畔的左手骤然一紧。

手镯里的金属丝像幽灵一样缓缓伸出,对准了他颈后赤裸的肌肤。四周环境一片漆黑,金属丝却不知反射着从哪里撷取的光泽。

极纤细极锋利的金属丝,在他微颤的手中轻轻摇晃,似乎摇晃的幅度再大上一分,便会戛然脆断。

许乐再次深呼吸,然后闭上了双眼,左手向颈后再次靠近。

当金属丝距离他的颈后肌肤进入三厘米范围内,锋利的尖端忽然间诡异地颤抖起来,就像一只饥渴的蜜蜂,忽然嗅到了迷人花蜜的味道,快速兴奋地扑扇着透明的双翅。

微小不可见的电荷源源不断地凝结在金属丝的尖端,一个极小的电磁场笼罩颈后方圆之地,赤裸的肌肤上缓缓突显出一个小疙瘩。

许乐面无表情,双眼紧闭,能够感觉到颈后的异样,却没有任何反应,虽然上一次置换芯片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但对其中每一步细节,他都记的非常清楚。

地下道平台下方的污水缓缓流淌,干冽的空气里满是生命腐朽的味道。

骤然,金属丝尖端嗤地一声自动延伸,精确地刺中他颈后那个小疙瘩,然后震动着不停向颈椎里探去

剧烈的痛楚顺着颈椎里的神经束,猛烈地向大脑里轰去,许乐半跪着的身体骤然一僵,紧闭着的双眼猛地睁开,五官痛苦地扭曲,体内的灼热和无尽的痛苦交织在一处,似乎快要燃烧成灰烬

几分钟后,一个浑身颤抖的身影艰难地伸出右手,摸上那扇沉重的铁门,走出了地下水道,顺着旧式阶梯向地面爬去,直至爬出地面。半伏在一片矮灌木中休息片刻,那个身影再次痛苦地挣扎着站起来,继续前行,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奄奄一息的重病患者,随时可能倒地身亡。

很幸运,他没有痛昏过去,很不幸,他需要清醒着承受越来越剧烈的痛楚,颈椎深植芯片的骨节处似乎痛的快要碎掉,让他的手指都开始感觉到麻木。

夜色深沉,天京星都城的西南方向街区上空无一人,脸色惨白的许乐顺着街畔的绿地,凄惨不堪地移动着身体,移动着因为痛苦而不停颤抖的身体。

颤抖的身体擦过灌木,发出沙沙的声音,好在此时夜风正盛,林梢不时摩挲彼此的身体,掩盖了这有可能暴露行踪的声音。

因为没有昏厥的缘故,他比五年前更能清晰察觉到颈后的异样和难熬的痛苦,在草地里缓慢拖行的伤腿,快要支撑不住无力的身躯,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牙齿已经咬破了嘴唇,本来就不多的血水滴落在军装之上。

困到极点的人不能看见床,饿到极点的人不能看见食物,痛到极点的人精神不能有丝毫松懈。此时的许乐心中有无尽的诱惑产生,想让自己就此倒下,昏迷不醒,也不愿意再承受这可怕的痛苦折磨。

除了痛苦,还有怪异的空虚感觉,此次并不是置换芯片,而是执行的取出芯片程序,从出生至今二十余年,他的颈后第一次没有任何芯片的存在,虽然联邦人平时根本感觉不到芯片的存在,可是理智告诉自己芯片不在了,那种感觉就像是自己的某个器官忽然消失不见,惘然莫名。

痛苦与空虚的惘然,未知的凶险前路,时刻袭来的昏厥渴望,许乐紧紧地抿着唇,凭借着超人的毅力抵抗着。

或许是因为在医院里,在全身瘫痪然后强行冲破经脉的那些日子里,他已经承受过太多次世界上罕见的痛苦级数,所以他撑了下来,虽然撑的很辛苦。

好在这些痛苦和辛苦有价值,离开地下水道系统,进入戒备森严的城市地表后,他一直没有惊动无处不在的帝国芯片监控设备。

但危险依然存在。在居民公寓楼的夹缝里艰难攀行很久之后,一条笔直空旷的道路拦在了他的面前,更麻烦的是,道口处有很多军警正警惕地注视着周遭的动静。

他计划中的目标是几公里外那片混乱而缺乏有效监管的贫民区,如果无奈地停留在这片公寓楼小区中,帝国军警白天的搜捕很难躲过去。

面前的街道并不是太宽,如果是平时健康的状态,他只需要弓着身体几个错步便能一掠而过,根本不会惊动那些军警,可问题是他现在处于最虚弱的状态,随时可能倒下。

黯淡的路灯,透过灌木丛,落在他苍白的脸颊上,他眯着眼睛望着那边,等待着一个适当的时机,却无比寒冷地发现,因为痛苦煎熬和虚弱疲惫的原因,他的目光视线都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已经快撑不住了。

就在此时,一个似乎饮醉酒的帝国男子,踉踉跄跄从灌木丛边缘的人行道上走过,口里咕哝着什么话语,向着街道另一边闯了过去。

大概也只有醉到极致的帝国人,才会无视那些表情阴沉的军警,才会浑然不知今夜宵禁的命令。

路口的军警紧张起来,喝斥着向那名醉汉围了过去,没有移动的军警也下意识里望向了那边。

许乐没有放过这个一闪即逝的机会,艰难地深吸一口微凉的帝国秋夜之风,似要冒烟的嗓子稍微一润,事先已经深深陷入泥地里的右腿骤然发力,腿上的军裤丝丝碎裂,最后的爆发力量反震,带动他的身体化作一道灰影,瞬间掠过街道

重重地摔倒在泥土里,他不敢发出丝毫声音,持续躺了很长时间,抵抗大脑传来的强烈昏厥意愿,直到确认了那些军警没有发现自己,才以手撑地,小心翼翼地抬起身体,回头向路口方向望了一眼。

那名可以算是他救命恩人的醉汉,已经被军警用电棍狠狠地击倒在地,被野蛮地殴打,在地上痛苦地翻滚呻吟。

许乐眯着眼睛沉默片刻,回过头来。

他艰难地走过石板湿漉的小巷,扶墙穿过楼宇之间的小道,手足并用痛苦地翻过低矮的围墙,在这陌生的异国都市建筑里,缓慢而坚定地前行。

身体越来越冷,颤抖的越来越厉害,左腿如同断掉一般没有任何感觉,视线越来越模糊。

夜还是这样的深沉,城市主街上还是那样的危险,连滚带爬进入那片杂乱而污秽的街区后,他依然不敢放松丝毫警惕,背靠着一处灰渍斑驳的矮墙,胸口剧烈地起伏。

墙上有檐,檐上有露水轻轻滴下,滴在他的脸上,他下意识里仰起头来接了一口,舌尖在枯干的唇上滑过。

精神稍好了些,许乐观察了一下四周的杂乱环境,顺着墙角爬进了一个破落的小院,又用最后的力气爬上了满是灰尘的阁楼。

阁楼对面有一只野猫,正缩在房檐边角长出的青草中,它好奇地瞪着幽幽的眼睛,看着这个奇怪的家伙。

许乐望着这只野猫,艰难地牵动唇角笑了笑,伸手将窗户掩上,然后不管不顾地昏了过去。

第四卷 星光流年 第三十二章 苏珊大妈

“去吗”

“当然要去,听说今天凌晨凯旋门广场最好的几棵树全部已经被西市的学生占了,再去晚了,只怕什么都看不到了。”

“我倒是不想去,不过市场里肯定没什么生意,嘘瞧瞧那边管理处的官老爷们,这话我可不该说。”

“去吧,咱帝国好些年头没出过这样的大事儿了。”

“谁说的,二十几年前大爆炸后的庆功仪式,我还参加过,那阵势”

“别说那么多了,大家同去,同去。”

“同去同去”

苏珊大妈听着邻近人们兴奋的交谈,胖胖的脸上闪过一丝厌恶和无奈交织的情绪,看着人们像吃了药物的鱼儿般涌出市场,不由恼火地低声咒骂几句,在围裙上擦掉手上的灰渍,走到管理处拿了一面分配下来的小旗,踩着满地的泥泞与烟头,汇入了人群。

今天都城的地下交通系统全部免费开放,将来自各区的民众源源不断地送到凯旋门空旷的广场上,来自西北角贫民区的人们,并没有花多长时间,便进入了那片隐隐躁动着的人海。

苏珊看了一眼手中的小旗,觉得旗上的黑槿花有些刺眼,捏着旗柄的手掌汗津津的有些难受,她像个木偶一样,随着身周激动的人群机械地挥动着小旗,心里却在不停地咒骂。

今天是帝国白槿王朝皇历七百二十三年。

前些日子闹的沸沸扬扬的贵族叛乱已经全部平息,按照皇宫诏令里的说法,少部分贵族野心家,趁着联邦敌人步步逼近之机,凶残地发起了一场对光辉皇室的野蛮叛乱,在这场叛乱中,德高望重的帝国军务大臣柏乌亲王壮烈牺牲,离阪星总督柯保宁英勇殉国,如今叛乱已经被平息,则到了清算那些野心家罪恶的时刻。

伟大的皇帝陛下召唤天京星都城里各阶层的民众,前来凯旋门广场,目睹这一场正义的审判。

经过长时间安静中带着焦躁的翘首期待后,黑压压的观刑民众终于等到了绞刑架立起的时刻,看着那些带着原始复古味道的黑色绞刑架被起重机吊起,看着那些头罩黑布的贵族罪犯被军人们押送出来,走到绞刑架前,人海里骤然发出第一波欢腾的呼号,以广场中心为圆点,一道由人头形成的波浪此起彼伏,延展开去。

一名脸色苍白形容憔悴的贵族被押上了绞刑台,取下黑色面罩后的他,有些不适应这阴天里的光线,眯着眼睛恐惧地扫视四周,却被绞刑台下四周无数张兴奋扭曲的平民面容惊的更加恐惧,他想说些什么,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帝国大法官慷慨激昂地宣读了审判书,然后没有任何停顿,清脆的金属门开启,那名贵族直直地堕入圆形的孔道,将颈上那根黑色的绞索绷的笔直。

自审判行刑开始,广场上无数观刑民众组成的人海一直保持着绝对的安静,很多年没有看过如此真切血腥的行刑场面,人们的心理期待被吊的很高,迟迟没有落下,直到这一幕,他们才仿佛醒了过来,似乎清晰地听到了绞索狠狠扯断那名贵族颈椎骨的声音,不由兴奋地开始呼叫起来。

苏珊大妈表情复杂地看着远处的绞刑台,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一名又一名的贵族被处死,被黑色的绞索生生扯断颈骨,停止呼吸,每一次黑色绞索绷直,每一次贵族的身体重重坠下,都会引起广场万千民众的一次兴奋呼喊。

尤其是在处死那些贵族妇女时,广场上民众的情绪亢奋到了极点。带着汗臭的男性平民贫民贱民们,瞪圆了双眼,看着那些贵族少女洁白如玉的小腿在空气中徒劳地蹬动,抽搐,直至安静,就像在光天化日下观看了一场令人兴奋的阴私表演,忍不住发出近乎呻吟般的满足叹息,只是脸上马上又换成了羞且怯且不忍的假面具。

苏珊大妈被兴奋的人群挤的东倒西歪,看着那些被吊死的贵族家小姐,她握着黑槿花小旗的手越来越紧,宽厚的嘴唇抿的越来越紧,粗直的眉毛皱的越来越紧,在心里发出一声真正的叹息。

审判结束了,苏珊大妈揉了揉有些昏胀的额角,全无精神地向地铁口走去,平民前来观看审判是皇宫的诏令,她捏着的王室小旗是联防分发的物品,她不得不来,只是后面的游行可以不用参加,她也不想参加。

乘坐公共交通工具返回市场的道路上,她看到车窗外成千上万的帝国青年正在游行,那些男孩儿挥舞着旗帜,高喊着陛下万岁的口号,惩治叛国贼的檄文,狂热地在城市大街小巷中穿行。

用双脚走进满地泥水的街区,苏珊大妈在菜场上买了很多廉价的青菜,交了本月的配额本息金,把菜提回自家破落的小院,递给从偏室伸出来的那双手,同时从那双手里接过一批需要贩卖的货物,放到了自己的三轮电动车上。

仔细地清查了一遍货物的数量,发现有些不对,苏珊大妈本就有些恼怒烦闷的心情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叉着水桶般的腰肢,对着旁边的房间骂道:“笨手笨脚的,组装几个破机器这么简单的活儿,你都干不好,我养你白吃饭啊也不知道你们这些贵”

忽然间想到什么,苏珊大妈不再继续骂下去,警惕地看了一眼院门口,没好气地吐了口唾沫,开动电动三轮车驶出了小院。

如今的苏珊大妈是一个居住在都城贫民区,靠贩卖盗版影音播放机和帝国最低保障生存的粗鲁妇人,而在很多年前,她也曾是一位娇滴滴的贵族小姐,拥有一双今天广场绞刑架上那些贵族小姐们一般嫩玉似的小腿。

身为中层贵族的父母因为牵涉到某次帝国六部间的斗争,惨被秘密处死,侥幸生存下来的她和兄长在家族唯一遗留的宅院里相依为命,后来她那位性情坚毅温和的兄长为了恢复家族的荣耀,勇敢地加入了帝国远征军,然而多年后,苏珊却迎来了兄长违反军纪被处决的噩耗。

家族最后的宅院也再也无法保住,命苦的苏珊沦入贫民区生活,又极为幸运地遇到了一个爱她疼她的丈夫,然而新婚不过三年,丈夫生病而亡,只留下她和儿子相依为命。

当年穿着华丽舞鞋踩着小石砾便会蹙眉如柳的贵族小姐,就在命运无情的磨折下,变成了一个性格泼辣尖酸,腰如水桶,穿着硬底仿军靴,能将菜场里的泥水踩出啪啪声的大妈。

那副健硕或者说臃肿的身躯,压在那小小的电动三轮车上,看上去除了滑稽,不知怎么还有些心酸。

在市场里和竞争激烈的男性同行们再次爆发激烈的争吵,苏珊大妈凭借着过人一筹的肺活量和无比污秽的言语攻击,获得了又一次胜利,成功地占据了市场里最好的一处流动摊位,卖了两台盗版影音播放器,然后将利润里的六成眉开眼笑地双手奉送给市场管理处以及那些满身纹青的流氓地痞。

她要活下去,要带着儿子努力地活下去,就需要日复一日地争吵,需要日复一日地成功,需要每天眉开眼笑地将自己的血汗钱送给那些寄生虫。

只是每当深夜回到破落小院时,健硕身躯里的精力便会被这些争吵成功眉开眼笑消耗地一干二净,苏珊大妈异常疲惫。

黑漆漆的巷道中,她无力地倚靠在院门口,想起下午和那个西地黄黑老家伙的骂阵,想起那些放纵污秽绝不敢让儿子听到的脏话,想起少女时期的矜持,忍不住举起满是老茧的双手,捂住满是风霜之色的脸颊,慢慢蹲下身体。

噢,这是怎样的一生啊。

对于艰辛的生活来说,回忆是奢侈的,只能偶尔一次,甚至连心酸都是奢侈的,因为那会让生活变得更加艰辛,苏珊大妈倔犟地站直身体,拍了拍大臀部上的灰尘,低声咕哝了几句,转身走进自己的小院。

她的人生还有希望,还有那个乖巧懂事的儿子,那个正在都城第二大学深造的儿子,她艰苦困厄的一生,因为那个小子而不再全是灰黑的色调。

按照她的收入,绝对无法支付第二大学昂贵的学费,幸亏陛下一力推行的无差别教育推展计划,让像儿子这样的优秀学生,拥有了免费平等入读的权利,就因为这一点,在心底深处痛恨了帝国皇室半辈子的苏珊大妈,无比迅速地原谅了那位陛下。

将三轮电动车停好,困难地爬上小小的阁楼,她已经变成那个粗鲁但善良的妇人,叉着腰,翘着树枝般粗细的食指,对幽暗房间深处那个正在发呆的黑发年轻人恼火骂道:“这四个小时你又组装了几台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人”

黑发年轻人苦闷地搓了搓脸,那些淡淡的伤痕已经不再清晰,他望着门口那个粗壮的妇人,无可奈何地轻声瓣解道:“我昨儿就说了,你的上家给你的货不对,那些卡口自旋螺型号有问题,根本没办法拧,我得一个一个打磨,时间当然很慢。”

“别找理由”苏珊大妈竖眉瞪眼,吼道:“不要以为你是贵族就可以吃白饭,今儿真该带你去广场看看你那些同伴死的惨样儿”

第四卷 星光流年 第三十三章 温暖的异国小院

昏暗的灯光照在黑发年轻人脸上,听到这句话后,他那双如墨般的直眉忽然颤了颤,却没有说什么话。

苏珊大妈看到他的反应,以为自己那句话触动了对方伤心的魂,不禁有些后悔,讷讷然住了嘴,随口东扯西拉了几句闲话,便往楼下走去,有些后悔地拍了拍后脑。

十几天前,清晨起床爬上阁楼准备一天贩卖工作的苏珊大妈,吃惊地发现一个浑身是血的黑发年轻人正躺在自家满是灰尘的地板上,陷入深层昏迷之中,看上去异常恐怖。

苏珊大妈的胆子很大,确认对方昏迷不醒后,将他拖到草垫上,仔细地打量了一番,从此人并不合身的军装和不合脚的军靴上,她对此人的身份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那些天里,天京星都城遍布着脸色阴沉的军警和皇家情报署的便衣,皇室正在大肆搜捕贵族叛乱的遗党。苏珊大妈以为草席上这个浑身是血的黑发年轻人,肯定是被追捕的贵族。

最后坚定她这个判断的,是黑发年轻人腰间露出来的内裤一角,作为当年的贵族小姐,她非常清楚那条内裤的材质,只有真正富有的上层贵族才有资格享用。

如今的苏珊大妈似乎淡忘了当年家破人亡的惨剧,对于陛下和皇室也没有太多的恨意,更没有牵涉贵族叛乱,收藏逃犯的勇气,当时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报警,然而就在此时,那个昏迷的黑发年轻人短暂地醒来了一瞬间。

就是那一瞬间,那双眯着的小眼睛里流露出惹人无尽怜惜的虚弱,可亲的诚挚与真诚的恳求。

不知当时苏珊大妈的内心经历了怎样艰难的挣扎,不知道她是不是从这个可怜的贵族逃犯身上看到了当年父母的影子,不知道她是不是想起了最疼爱自己的兄长也拥有这样一双清湛的眼睛。

她没有报警,她把他藏了起来,藏在小院的阁楼里,藏在灰尘里,喂他清粥清水,替他擦洗满是伤口凄惨的身体,将药片碾碎了塞进他的嘴里,直至他醒来。

黑发年轻人醒来后的第一声道谢,让苏珊大妈再次确定自己的猜测,那口标准的天京贵族,不,更准确地说是皇室腔调,有多少年没有听到过了

“这小家伙的父母肯定是大人物。”

苏珊大妈在楼下的厨房里忙碌着,菜刀在塑料菜板上发出清脆的砍剁声,带着一丝恼火咕哝道:“可贵族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只知道腔调要风雅,却连个螺丝都不会上。”

白天在菜场里购买的廉价青菜,被老旧的菜刀切成碎末,扔进锅里的白粥,配上几片即食肉,混上一勺黄褐色的辛味料,一锅热气腾腾勾人食欲的杂烩锅便大功告成。

苏珊大妈得意地拍拍手,正准备将锅里的食物盛入盘里,忽然想到阁楼里那个可怜贵族苍白的脸,沉默了很长时间,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从冰箱里取出预备周末儿子吃的黑羽鸡块和红桔子,扔进了锅里。

“以后再也不能当这种烂好人了,又没什么好处,还要天天担惊受怕。”

她一面搅拦着食物,一面抹着额头上的汗珠,埋怨着自己。

“黑羽鸡和红桔子,对补血有好处,你都挑出来吃了”

苏珊大妈恶声恶气地将小钵扔到黑发青年的身前,说道:“赶紧把你这娘们儿身体养好,然后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黑发青年捧着有些烫的食钵,沉默了很长时间,才缓缓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地进餐。

将钵里的食物一扫而光,他抬起头望向一直靠着廊柱的苏珊大妈,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什么都没有说,或许是食物太烫的缘故,那双还有些肿胀痕迹的小眼睛里晶莹发亮。

“不要用这种小狗的眼神望着我,剩的那半只鸡是留给保罗的,你可别想我还煮给你”

苏珊大妈没好气地把食钵抢了过来。

黑发青年望着她呵呵地憨笑了声。

“不过最近不要急着走。”

苏珊大妈有些受不了这个可怜贵族干净而无害的笑容,像驱赶蚊子一样用力地挥了挥右手里的抹布,似乎要将这抹笑容挥跑,语气加重说道:“听说最近有联邦逃犯跑出来了,联防办当然没有说,是黑道上的小道消息,军警正在到处拉人,你可得小心一点儿。”

“我又不是联邦人,不怕的。”黑发青年回答道。

“不怕如果让军部抓着你这个逃亡贵族,只怕你的下场要比那个联邦人惨很多。”苏珊大妈粗声说道:“算了,你就暂时在这里呆一段时间吧,这里的户籍查的向来不严,四大市场里不知道藏了多少逃犯,一时半会儿也查不到你。”

“你就说是我家的远房亲戚,不过”苏珊大妈皱着眉头打量他,说道:“你得把这口音改掉,这一口地道的皇室腔,唉。”

她叹息了一声,拿餐具去洗,临下楼前粗豪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得把活路练的更熟一些,不指望你能替老娘挣钱,可你以后不能吃爹吃妈,总要学点儿谋生的本事吧”

看着苏珊大妈如一只移动旋转的水桶般转出阁楼,听着沉重的脚步声在下方响起,然后又听到厨房里熟悉亲切的咒骂声,许乐揉了揉黑色的头发,心中生出无尽温暖与感激。

在昏迷中他做了很多梦,很多噩梦,其中最恐惧的梦境正是醒来后,正被无数帝国士兵冰冷的枪口对准,沉重的狼牙机甲守在外围,一脸冷酷的怀草诗正缓缓走来。

他没有想到自己醒来后,迎接自己的是一碗温暖的清粥,一个外表凶恶内心无比温暖善良的大婶。

这真是人生最大的幸运。

他无比感激这位叫苏珊的帝国妇人,然而在某些问题上,他不得不欺骗对方,默认了对方的猜测,假扮一个被帝国政权通辑的可怜年轻贵族。

善良的苏珊大妈因为她的过去,因为她的同情心,可以冒险收留一名贵族,却肯定不愿意收留一名联邦人。

醒来后发现被误认为帝国贵族,而且这个误会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