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卷|12.杀戮场(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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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忧城,大风堡,小无量阁。陶函之海就安放在这里。

坍塌得七倒八歪的墙壁下,是无数的碎末墙壁的碎末、家具的碎末还有尸体的碎末。

有莘不破穿着江离临时用叶子裁剪而成的简单外套,从陶函之海中跳了出来。他的体力已被狍鸮的胃液腐蚀得几乎虚脱,但从陶函之海出来的时候,看起来仍然是一幅精力过剩的模样。

札蠃饶有兴趣地看着有莘不破,眼光锐利得仿佛要刺透这个少年的五脏六腑。有莘不破也看着札蠃。却不是因为兴趣,而仅仅因为整个小无量阁只剩下他一个人。

狍鸮呢

死了。

札蠃有些吃惊,却没问什么。江离、于公之斯、有莘不破、靖歆,这几个人加在一起,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奇怪。说话间,江离也出来了,为了催生桃之夭夭这棵食妖树,他也早已耗尽了真气,但他的眼神依然清澈,从陶函之海中飘出来的时候依然和平时一样,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这两个人的底细,札蠃一直都没有看透。

当江离看到满目疮痍的小无量阁,不由心中叹息狍鸮只出来那么一会,竟然把这里破坏成这个样子

他们人呢有莘不破问道。刚刚进去的时候,这里聚集了无忧城所有的贵宾,檗有阗也在这里压场,但现在却只剩下札蠃一个。

死的死了,逃的逃了。

你居然还守在这里,真难得啊。

因为我要拿回我的东西

什么

陶函之海。

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难道你不怕出来的是狍鸮

就算它出来,我也有办法应付

应付我看是有办法逃走吧。那也是,你的两条腿,在加上紫蟗的四条腿,用那爆发力来逃跑,只怕连狍鸮也是追不上的。

札蠃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难看。但有莘不破依然笑嘻嘻的,他仿佛已经忘记,这时候札蠃只要一伸手就能要了他的命

于公之斯父子出来的时候,刚好听到他们的对话。尽管大战之后四人在陶函之海中调元神,运元气,折腾了整整一天才出来。但于公之斯也仅仅是能够站起来,三个年轻人的情况好一些,但也好不到哪儿去。看到于公之斯重伤,札蠃的眼神有了一种微妙的变化。

我们出去吧。有莘不破说。但却被札蠃拦住了他伸出了手:先交出东西。

有莘不破嘲弄道:紫蟗寨主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小家子气了难道你害怕于公台侯赖了你不成

札蠃微微一笑,也不说话,但仍然挡在门口,眼睛看着于公之斯。

行,我给你。于公之斯手指向陶函之海一指,喝到封但大喝过后,陶函之海仍然浮现着幻化的光芒,陶函幻境的通道并未关上,一时间不由有些尴尬,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

难道有莘不破想说难道你因为你功力尽失,连这门也关不上了。但终于忍住没有出口。江离马上接口道:难道我们还落下什么东西

话声未落,一声得意的长笑从陶函之海中传出来,笑得众人背后直冒冷汗。笑声中,一张扁平的人皮浮了出来,在陶函之海上空渐渐涨大,就像一个被慢慢吹大的气球,逐渐丰饱起来。

有莘不破失声叫到:靖歆

于公之斯叹息道:我就说,你怎么会死得那么容易影若有质,身若无形,嘿好影魅好功夫

靖歆微笑着,隐隐有出世之姿,但有莘不破一想起他在其他人并肩作战的时候装死避祸、不顾别人死活的行径,就想冲上去揍他两拳如果他还有力气的话。

陶函之海的光芒渐渐消散,通往那个空间的大门已经完全关闭。札蠃把这件至宝拿在手中,却发现它变成了死灰色,就像一只不值一文的破碗,全然没有第一次到手时的那种饱含神秘感的光泽。他举了起来,问于公之斯:怎么回事

于公之斯漠然道:我答应三天之内不追讨此物,但与之相关的秘密,似乎没有告诉你的必要。

札蠃思索了片刻,不再说话,大踏步走了出去。他走得很快,跟在他后面的有莘不破刚刚一脚跨出小无量阁的时候,札蠃的影子早已消失在拐弯处。

寨主干嘛走得这么急,送女儿上花轿吗啊这这你们快出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他那么着急听到有莘不破在门外大嚷大叫,阁中所有人都抢了出去。

大风堡,竟然已变成了一座死城。

尸体,尸体,尸体。整个大风堡似乎连一点生命的气息也闻不到了,甚至连血也早已凝固。

在所有的尸体中,檗有阗的尸体最为显眼。虽然死了,却仍然如同临阵的将军一样笔直地屹立着,脸色狰狞而愤怒,但是他的胸腹之间却穿了一个将近一尺的大洞。

倒在他旁边的,有手无寸铁的平民,有重甲在身的侍卫,有奇装异服的宾客,还有陶函的子弟兵于公之斯脸色大变,冲了过去,一个踉跄,竟跌在尸体的旁边。于公孺婴把大蛇珍而重之地交托给有莘,也冲了过去,扶起了父亲。快看看他怎么样

靖歆见于公之斯跌倒,于公孺婴也脚步虚浮,心下打着小算盘,偷偷向有莘不破和江离望过去。有莘接过仍然处于晕死状态的大蛇以后,正兴致勃勃地玩弄着,对满地的死尸视若无睹,幸好于公孺婴没有看到他这个样子,否则定要叹息所托非人;江离面对这座城池最终没有避免的死亡,却是一副无限神伤的模样。

那莽小子不足为虑,这白脸小子虽然有点娘娘腔,却实在深不可测

是莫其。于公孺婴说。

若无其事的有莘不破听到莫其的名字,才抬起头来。他在陶函作客,就住在由莫家三兄弟守卫的客车松抱上,三兄弟对他着实不错。

于公之斯抽搐道:再找找,只怕,只怕他两个哥哥也

于公孺婴吃力地掀开周围的尸体,果然,莫罗和莫音也死在附近。这三兄弟同一天来到这个世界,又同一天离开了。

好兄弟好兄弟有莘不破喃喃说着,突然不知哪来的力气,冲过去揪住靖歆道:看见没有这才是同生共死的好榜样看看你这临阵缩脚的牛鼻子其实莫家三兄弟的死和靖歆也没什么关系,但有莘不破突然看见一个几天前还在把酒言欢的熟人死了,一时间心里说不出的郁闷,也不想想自己的处境,随便揪住一个看不顺眼的就要出气。

靖歆挣扎着脱了有莘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向堡外:不是死人就是疯子,不是人呆的地方

没想到这样又被你吓跑了一个。江离想笑,但看着满地的死人却笑不出口。

于公之斯和于公孺婴突然同时叫了出来:糟了斛宁

于公斛宁没有死。陶函商队的大部分人都没有死。大风堡的东北附堡,满满地挤满了人。除了陶函商队幸存下来的人马,还有部分和陶函声气相通的人。金织和老不死也在其中。

看到于公之斯,所有人的欢呼起来。

台侯,是台侯

我们有救了

你们进去陶函之海以后,二十几个贵宾分为两批:一批在外抵抗妖怪,另外一批守在小无量阁。檗城主、札蠃都在阁中,我也在。

我们盯着陶函之海,个个焦躁不安,只有檗城主镇定如恒,札蠃脸色惨白,闭着眼睛,仿佛连睁眼的力气也没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道:如果陶函之海这时候坏了,会怎么样他问这句话的时候,好几个人都显出很有兴趣的样子。当时我没有多想,顺口回答说:听家父讲,陶函之海如果在开启之时被破坏,残存的力量会把里面所有的东西全吐出来。札蠃说了这句话以后就不再开口。但当我看见周围许多人露出很失望的神情时,背脊不由得一凉我突然全明白了:这些人竟然希望能够就此封住陶函之海,让狍鸮和进去为他们拼命的人同归于尽

当时我气得说不出话来,但就在这时候,外头形势突变。

本来,无法攻进大风堡的妖怪已将被歼灭了许多,由于无忧城的外城部分也有一些地方没有受到流火的波及,妖怪们开始向这些地方聚拢,到后来完全丧失了进攻内城的斗志,转向和同类抢夺这些地方,我们当然乐得坐山观虎斗。到了昨日凌晨,算来你们已经进去整整一天了,天空中再没有落下流火,虽然到处都还飘散着一股股焦臭的味道,但了望手登高远望,许多原本光秃秃无物可烧的地面也不再像先前一样一片赤红。残存的妖怪们开始向城外退却。

我们都舒了一口气,不久,外面响起了震天的欢呼声,原来不知谁对平民们泄漏了胜利的机密。我们当时并未感到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但檗城主看起来却有些不满。不久开始平民们一级一级地反映上来,要求出堡,恢复平常的秩序。但檗城主拒绝了。当时他们都还不知道,这座城池最大的心腹之患还没有除掉。

就在这时,狍鸮冲出来了,尽管早有准备,但我们仍不免大吃一惊。原先准备的陷阱、刀网等布设统统没用,无量阁虽然很宽大,但这畜生一出现就先得十分局促。近身接触,比远远望上去更加可怕它一出手就杀了座中三四个高手,突然它向我冲来,我向它射了一箭,但完全伤不了它,当它的怪手带动的劲风扑面而来的时候,我以为我一定完了。

说到这里,于公斛宁歇了口气。他们已从附堡中转移到了大堂,苍长老率人侦察外城,昊长老率人侦察内城,旻长老率人清理尸体、扑灭火苗,上长老安抚残存的平民。幸好天劫以后一场大雨,把渐渐成势的几处大火扑灭,尽管如此,大风堡也早已被烧得残破不堪。几个首领人物聚集在无争厅,于公之斯先对儿子略略说了陶函之海里面发生的事情后,便追问他自己进去以后外边发生的事情。

就在我绝望的时候,突然被人硬生生地往后拉退了三尺。我一回头,救我的居然是一个女人我认出她是外城的一个、一个那个风尘女子,心中更加惊疑,她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本事对了,她后来怎么样了

对于银环的事情,于公之斯只是略略带过,这个女妖杀害了他的妻子、媳妇和未出世的孙子,但却曾救过他两个儿子。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样面对和评价她。于公孺婴抚摸着怀中的大蛇,心中隐隐作痛,也不知怎样回答弟弟的问题。

江离见状,道:她的元神已经被狍鸮打散了。或许若干年后,能够再次修成智慧也未可知。

于公斛宁并没有注意到于公孺婴全身一震,默哀了一会,继续道:我们还没逃出小无量阁,又被它一手一个抓住了。它仿佛并不急于杀我们,而是要慢慢把我们捏死它发出很奇怪的笑声,好像我们越痛苦它就越开心。我只感到全身骨头叭叭作响,就在痛得几乎就要晕过去的时候,它的手突然松了,大声鬼叫,我心有余悸地望上去,只见这畜生双手捂着脸,手掌指缝鲜血淋漓。当时我并不知道是哥哥的那一箭射伤了它,当时谁也不知道那一箭从哪里射过来,有人还以为是爹爹从陶函之海中赶出来了,不断喊着爹爹的名字。

突然,一股很强的气把整个小无量阁的人压得几乎无法呼吸。我忽然想起,那是爹爹说过的五丁开山功夫,檗城主终于出手了

狍鸮还没有从丧目的痛楚中恢复过来,但檗城主的那一下重手仍然没法伤得了它,只是把它逼进了陶函之海。施展了这一招以后,檗城主就像突然老了十几岁,任谁都看得出他元气大伤。没过多久,一条长着眼睛的怪尾从陶函之海中飞出来,在墙角一卷,把哥哥卷进去了那时候我还没认出是哥哥,以为只是贵宾中的一个。然后,银环也跳了进去。

我们以为狍鸮很快就会再次跳出来,但偏偏等了很久也没有消息,大家都想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却没有一个人有胆量像银环一样跳进去,反而有好几个偷偷地往外溜。连札蠃也不见了。

就在这个时候,哈管带闯了进来,浑身带血,高呼说:城主不好贱民们造反了,我镇他们不住了。后来我听在外面的人说,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有一些很煽人的流言传了开来,说檗城主临危自保,不顾城中居民的死活。后来越传越盛,平民们也越来越愤怒,开始有人起来闹事,接着开始有卫兵反戈,事情越闹越大,终于演变成无法收拾的局面。阁中剩下的贵宾纷纷叫嚷着要出去帮城主镇压平民的反抗。其实他们大多是想找一个逃跑的下台阶,留在这里,万一狍鸮再出来,那是九死一生到了外面,以他们的功夫在平民暴乱中自保却绰绰有余。只是他们也没有想到外面的形势远比想象中险恶。

檗城主掂量了好久,才决定先顾外边的暴乱,再理阁中的大患。我怕商队在外边群龙无首,也跟了出去。

外面早已乱成一团。倒戈的卫兵混在暴乱的平民中,根本分不清敌我。全都给我住手檗城主一声大喝,威风凛凛地这么一喝,果然镇住了不少人,但大多数人在互相厮杀中,根本就停不下来。檗城主冲入人群,似乎正想做什么,却突然停住了身形在它身前出现了一头人面兽身的怪物我们认出了,那是札蠃和紫蟗的合体他说还要三天才能元气尽复,原来都是假的。这才过了不到一天,它那气势,完全不下于在城下和狍鸮对抗的时候。

檗城主也大吃了一惊,但很快镇定下来,立定了势。城主,小心,他,他哈管仿佛要说什么,带踉踉跄跄地走到檗城主背后,突然出手扣住了檗城主的双肩,招数凌厉迅疾,完全不像受了重伤

檗城主吃了一惊,一挣没有挣脱,札蠃的一只生角的触手直刺过来,贯穿了他的身体,连站在檗城主背后的哈管带也一并杀死了我当时站在旁边,亲眼看到哈管带那种不敢相信的眼神。他倒下了,倒在他背叛了的人的脚下,而檗城主却到死也站得笔直

说道这里,于公斛宁停了下来,闭上了眼镜,仿佛想到了一些极力想掩抑的事情。于公之斯和檗有阗相交多年,想到这一方之雄就这样死于一个叛徒的反肘,不由想起了陶函之海的被盗,想起至今没有找出来的内奸,一种兔死狐悲的唏嘘油然而发。

后来怎样有莘不破追问。

檗城主死了以后,场面更加不可控制。紫蟗寨的强盗们冲进来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抢不了的东西就放火烧。本来城中卫兵和平民的人数比他们多得多,但大家一来各自为战,二来卫兵和平民本身就在互相残杀,所以根本没法抵挡这些如狼似虎的强盗。紫蟗寨那个什么卫皓嚷嚷什么:大家不要急听寨主安排,整座无忧城都是我们的,我们会成为这座城池的新主人但根本没有人听他的。所有强盗都杀红了眼,抢红了眼,烧红了眼。卫兵们但求自保,贫民们互相践踏。

我见场面混乱,率领陶函的兄弟们全部撤入附堡,总算保住了元气,但是,一些弟兄还是死在混战中,而且我们的货物

陶函的货物早已被洗劫一空,连铜车也大部分遭到了破坏。

于公之斯安慰说:你已将做得很好了,只要人还活着,车队迟早可以重建,货物也迟早可以赚回来。

之后,于公斛宁就一直固守附堡,只放进了一些平民和相熟的旅客。紫蟗寨盗众曾经几次试图攻入,却被负隅而斗的陶函勇士连番击退。

江离沉吟道:难道除了躲进附堡的人,其他的全部死光了

于公之斯道:那倒未必,多半是逃散了。唉,没想到无忧城七十年基业,竟然落得如此下场。

有莘不破道:我们出来的时候,紫蟗群盗应该早就撤走了,只有札蠃惦记着陶函之海,独个儿留了下来。否则这么一大票人,不可能一下子就走得光光的。再说,如果狍鸮不死,他一个人要逃脱机会也大得多,若连他的强盗子孙们也带在身边,可说什么也逃不了。他转头问于公斛宁:你可知道他们走了多久

于公斛宁面一红,说:后来我们虽觉得外面静了下来,但只怕是札蠃的诱敌之计,因此上固守附堡,静观其变。过了好久,正想派几个勇士出来打探,你们就找到了。

于公之斯道:人心一散,繁华的城市也会成为一座破落的废墟,强盗就是强盗他们能够毁掉这座城池,却当不了它的新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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