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鱼飞升 第69节(1/1)

笑声不大, 却极轻快、极自在。

少女回神, 见他替白棋改了落子,下意识看向盘面,默算这一步。

确实懂点,平庸之手,无功无过罢了。不见得比李二狗的‘去四三’妙。

她不由嗤笑:“‘去四三’尚能固守城池,你若下‘平五八’,我对‘上七三’,一刀杀断你后路!”

她说完有些懊恼。

我鹂英好歹也是棋鬼身边弟子,虽非亲传,但与一个醉鬼有什么可争?

不是给师父丢人吗?

宋潜机不假思索,又报出一步方位。

鹂英面色微变:“刚才是我大意,棋差一招,但你根本赢不了我!劝你莫再激我出招,得你迷入局中,自食恶果。”

修士对弈,常以神识计算推演,排兵布阵。神识脆弱、穷尽算力者,轻则头脑眩晕,胸闷烦恶,重则吐血昏迷。

宋潜机笑道:“我若赢了,如何?”

鹂英气道:“真让你赢了,我叫你祖宗爷爷都行;你要是输了,得跪下磕头,叫我好姑奶奶!入六二!”

她接宋潜机所言,狠狠落下一子。

说完才想起看师父脸色,见师父神色淡淡,双目微阖,丝毫没有责怪她的意思,胆子不由更大。

她自幼境遇顺遂,不知疾苦,活泼天真。见惯了想拜棋鬼为师的所谓天才,总觉他们不过如此,难生出几分自得傲气。

宋潜机不置可否,只开口应对一步。

山亭高远入云,谷中声响本不可闻,鹂英心中却响起清脆落子声。

是她与那醉鬼的盲棋。

她一心要对方心服口服,出招越来越狠辣。

从宋潜机入亭开始,谷中两人已落下四十子,各有损益。

赵霖下得怒发冲冠,李二狗下得上蹿下跳。观棋台灯火通明,观战者时而惊呼,时而叹息。

亭中两人也说了四十句话。

少女声如黄鹂婉转,却时而急促、时而迟疑。

宋潜机的声音醉意散漫,不论对方如何冲杀围逼,始终带着笑意。

五十步后,难解难分的困局异变乍起,云破天惊。

少女俏丽的小脸微白,猛然转头,惊讶地瞪着宋潜机:

“你、你是谁家弟子?”

宋潜机仰头,灌下一口果酒,满足地喟叹:“我是个外门弟子。平三九!”

鹂英不信,此人衣着简单朴素,手中紫玉酒坛却价值连城。不知是何出身来路。

算力超凡,棋路孤绝,且默然无名。

修真界何时冒出这一号人物?

她仍不服,闭目推算。

算至百步开外,额头细汗涔涔,沾湿刘海,千万种可能变化同时在识海交叠行进。

不知多久,棋盘上纵横线条突然扭曲变形,紧紧将她缠绕,白子落下,如巨石压在胸口。

一时呼吸困难,眼前阵阵昏黑。

“啪!”

穷途末路、沉入黑暗时,忽有人在她背后一拍。

一掌轻飘飘不用力,却像一柄巨刀从天而降,瞬间斩碎胸口大石。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小鹂,你这次总该知道了吧?”

亭中枯坐的老者淡淡道。

“师父!”

少女睁眼,乍见星辰在天,银光泄地;谷中执事挑灯,灯火通明,人影纷繁。

一种劫后余生的恍惚涌上,令她鼻头微酸,好似受了莫大委屈,“多谢师父!”

老者睁开眼:“去九四。”

他接过黑子,接手残局,却没有看宋潜机,脸上仍带着某种倦乏之色。

但一子落定,妙手生花,拨云见月。

宋潜机摇头,含混道:“打跑小的,来了老的。小的傻,老的病,我何苦来哉?!”

“你大胆!”鹂英喝止,仍喘息不定。

“无妨。”老者反倒笑了。

鹂英瞪着宋潜机,心想师父刚被书圣摆了一道,心中郁气无处发泄,下手必是重手。

你自己傻傻送上门,只能算你倒霉。

却见那醉鬼正要开口,忽又停下,仿佛算出这步棋的厉害。

他笑意消失,微微挑眉,眉间竟有种凛然孤意。

他突然大喝一声:“来得好!上八六!”

声震云海,山林萧萧。

鹂英吓了一跳,无端紧张起来。

春风吹拂,酒香弥漫,宋潜机脸上红晕更浓。

老者古井无波的双眼,渐渐凝聚锐利神采。

鹂英耳听盲棋,心中落子,但见两人交手百步,你来我往,一时黑子如龙,冲出云霄,一时白子如河,奔腾不绝。

她越听越心惊,不敢多算,从储物袋摸出一本手札和一支小楷笔,凝神记录两人棋谱。

她依然觉得今夜极荒谬,师父心灰意懒时,一个醉鬼闯进来,竟然是个棋力卓绝的醉鬼。

师父从前说忍耐病痛折磨,必有福报。难道就报在今日?

观棋台人潮忽然爆发一阵欢呼,震天彻地。

人们涌向山谷,高呼旷世名局。

看来棋试决赛局,李二狗或赵霖胜负已分。棋试魁首已定。

但在天上山亭中,谁在乎?

春风沉醉,宋潜机摇摇晃晃,上前两步,打量老者面容。

老者双眸神光湛湛,如死海最深的漩涡,直要将人神魂吸去。

脊梁挺拔如剑,与方才枯坐之态判若两人。

宋潜机心想,这大爷看似憔悴枯瘦,神头倒挺好。

难道没病?

那我可不客气了啊。

“去八七。飞!”

在“日”字形的对焦交叉点处落子,便称为“飞”。

鹂英心神一震,此人轻喝之间,竟有睥睨天下之势。

她仿佛真看到苍鹰搏击长空,一飞冲天。

棋鬼蹙眉:“去九二,断!”

一座高山凭空拔出,截断飞鹰。

宋潜机站在棋盘星位上,抽身欲行。

四面圆润黑子一颗颗拔地跃起,化为一座座高山,向他迫近。

万山来阻。

宋潜机广袖飞扬,右手五指张开。

“飒——”

一柄长剑破空而至。

一道凛冽剑光飞出,高山崩落,黑石碎裂。

长剑在手,谁能阻我?

宋潜机一剑斩下,剑气冲霄,一条大河从天而降!

他足踏浪头,滔天白浪随他剑势牵引,滚滚奔腾。

黑色高山再度升起,一山更比一山高,割裂天地,截断河流。

宋潜机险些被撞翻,操控白河穿行其间,轰鸣水声震耳欲聋。

天宇震荡,无数颗巨大黑子坠落,如天外陨石雨,向他当头砸下。

宋潜机挥袖,足下千叠白浪层层升高。

长剑挥出,雪亮剑光一分为十,由百化千,终成万剑齐发。

黑色陨石被剑穿透,崩射出千万道白光,分崩离析。

更多陨石砸下,将整个天幕密密填满。

日月无光,万物漆黑。

唯有一条白色长河,生机不绝。

宋潜机已忘记棋局,忘记山亭,忘记所有。

他欺山赶海,迎天斩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