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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琢磨了一会儿,骂过去:你神经病我本来已经忘记了,你眼巴巴地来提醒我,我这会儿紧张了

麻辣烫咯咯地笑,不就是拜见未来公婆嘛别紧张,陆励成家人丁兴旺,咱们也不弱,他家的人敢欺负你,我和宋翊去踹他们的场子。

我问她:你不是六点多的飞机吗不去吃饭闲得和我磨牙

麻辣烫沉默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我安静地等着,过了好一会儿,她说:我就是打个电话,确认一下你的安全,没什么正经事情,挂了。

等等我想了想,说,我的电话随时开着,你想说的时候,随时打过来。

麻辣烫轻轻地嗯了一声,蔓蔓,这么多天见不到你,我会想你的。

我倒抽一口冷气,表示被她彻底酸倒,口说无凭,给我多买礼物才是硬道理。

麻辣烫挂了电话。我握着手机发呆,涛子笑问:苏阿姨的好朋友

嗯。

看到涛子笑嘻嘻的表情,突然反应过来我的手机漏音,头疼地解释:我这朋友就是间歇发作神经病,她的话你别当真,我和你舅舅我们就是普通朋友。

涛子笑,我知道,我知道。

他的笑容大有意味,越描只能越黑,我索闭嘴。

六点多时,终于到了陆励成家,车子离院子还有一段距离,已经狗吠人嚷。看到院子里黑压压的人影,我是真的开始腿软了,你家到底多少人我记得你就一个姐姐、一个哥哥。

陆励成也有些头疼,很多人是亲戚,农村里的人喜欢热闹,这是他们表示友善的一种方式。

车停住了,他低声说:没事的,保持见客户的微笑就可以了,其他事情我来应付。

我点头。

他一下车,一群人就围上来,说话的、笑的、递烟的,我完全听不懂,只知道他们很开心,陆励成和他们一一打着招呼。我面带微笑,战战兢兢地钻出车子,人还没站稳,只见一条黄色的大狗汪汪叫着扑向我。我本来就怕狗,看到它锋利的尖牙,更是魂飞魄散,尖叫着逃向陆励成。陆励成正在和人说话,听到我的叫声,立即回头,把我护在怀里。涛子挡到狗前面,把狗叱骂开,有人赶紧拿绳子把狗拴到一边。

我仍是吓得回不过神来,陆励成拍着我的背,扶着我向屋里走,没事了,没事了,已经被拴住了。

等不怕了,心安稳一些时,我抬头一看,全屋子的人都笑眯眯地望着我,两个小孩儿躲在大人身后偷看我,小男孩儿还偷偷朝我比画,做出羞羞的表情。我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涛子挤眉弄眼地冲我笑,一副看我舅和你的关系多普通的表情。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一直看着我笑,陆励成拉着我去给她打招呼。她说的话我完全听不懂,不过她的微笑已经把她内心的感情全部传递给我。我恭恭敬敬地叫伯母,把带来的礼物拿给她。她拿着一个红包要给我,我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陆励成低声说了几句话,她把红包收起来,只是看着我笑。我松了口气,也对着她笑。

陆励成又向我介绍他姐夫、哥哥、嫂子、侄女、侄儿。侄儿就是那个偷偷羞我的小男孩儿,小名叫苗苗,涛子让他叫我苏阿姨,他自作主张地改成了胆小鬼阿姨。全家人想笑,又怕我生气,都忍着,让苗苗改口,他撅着嘴表示不肯,胆小鬼阿姨比苗苗胆小,以后她是胆小鬼,我不是。

他姐姐晶晶好心地给我解释:苗苗胆子很小,晚上都不敢自己一个人在院子里玩,我们都叫他胆小鬼。

屋子里的人笑,屋子外面的人也笑。涛子给大家发烟,把货车上的货卸下来给大家。看热闹的人陆续散去,终于只剩陆励成一家人。

陆励成的姐姐从厨房里出来,招呼大家吃晚饭,又特意过来和我打招呼。陆励成的母亲居中而坐,陆励成则挨着母亲的右手边,他大哥坐在母亲的左手边。他哥哥让我坐到陆励成身边,对我说:你要用什么,想吃什么,就和成子说。没太多客套,却是最贴心的解决方案。

他姐夫和嫂子普通话都说得不好,所以只是笑着吃饭。他姐姐的普通话倒是说得很标准,一看就是个能干人,涛子显然更像母亲。

我安静地吃着菜,他嫂子想给我夹菜,他姐姐笑说:他们城里人不兴这个,不喜欢吃别人筷子碰过的东西。嘴里说着话,眼睛却是看着涛子,涛子立即笑着点头,城里人比较讲究这些。他年纪不大,说话却好像很有威信。陆励成的嫂子不好意思地把菜放到了自己碗里,指着菜笑着说:你吃。

我忙点头,立即夹了几筷子菜,放进自己碗里。陆励成站起来,把我够不着的菜都往碟子里夹了一些,放到我手边,你拣爱吃的吃,剩下的我来吃。

真奇怪,我以为身处一群陌生人中会很局促,但是没想到我很怡然自乐,甚至享受着这么一大家子人围坐在一起吃饭的乐趣。

陆励成一直在和大哥说话,他姐夫偶尔几句话,三个人常常碰酒碗。陆励成的母亲总是笑眯眯地看着我,见我碟子里的菜没了,立即就叫陆励成,次数多了,我渐渐听清楚她叫陆励成的发音。

陆励成的姐姐留神倾听着男人们在说什么,时不时会发表几句自己的意见,而陆励成和大哥显然也很敬重姐姐,每当她说话的时候,两个人都会凝神静听。陆励成的嫂子则完全不关心男人们在干什么,专心照顾着苗苗。苗苗一边吃饭,一边趁他妈妈不注意的时候对我做鬼脸。晶晶已经十岁了,口齿伶俐,边吃饭边和涛子斗嘴,高兴的时候叫大哥,不高兴的时候直接叫刘海涛。可是即使她在叫刘海涛,碰到不爱吃的肥仍然递到大哥面前,让他帮她咬掉肥自己吃瘦。涛子做得自然而然,显然早已习惯照顾妹妹。

吃完饭,陆励成带我去我的房间,有点儿不习惯吧这么多人一块儿吃饭。

我笑,我很羡慕。真的我小时候的梦想就是和晶晶一样有个大哥。挺大了,还对妈妈说你给我生个哥哥吧后来明白不可能有哥哥了,又想着要个弟弟。再后来,终于明白自己不可能有疼爱自己的兄弟了,就只能盼望将来有一个疼爱自己的老公。陆励成,你是个非常幸运的人。

陆励成点头同意,我姐和我哥从小到大都对我好,农村里兄弟没有不打架的,可我们姐弟三人从没红过脸。

他帮我把行李放好,我找出洗漱用具,他抱歉地说:洗澡比较麻烦一点儿。家里人都不习惯用空调,但在这间屋子里特意为我安装了,是唯一有空调的房间。浴室要到楼下去,没在房子里面,是房子旁边独立的一间屋子,会比较冷。

没事的,我把水温调高点儿就可以了。

热水器的水忽大忽小,很不稳定,可毕竟有热水澡可洗,已经远远超出我的预期。浴室的设计很特别,没有照搬城里的瓷砖,而是用鹅卵石加水泥砌成的,既便宜又节省资源,还很美观。我边洗澡边纳闷,是这边的农村都这样,还是陆励成家比较特别

洗完澡,一打开浴室的门,就感觉一股寒风扑面,我还没反应过来,陆励成已经用羽绒服把我裹了个结实,拿大毛巾把我的头包住,拖着我快速地跑进屋子。

屋子里很安静,我问:大家都睡了

嗯,我姐他们回去了,我哥他们歇下了。农村里睡得比较早,冬天的时候四五点就吃晚饭,一般八点多就睡了,今天等我们回来,已经晚了。

你住哪里

就在你隔壁,本来是一间书房,临时让大哥帮我搭了一张床。他走到衣柜边,推开一道推拉门,两个房间是相通的,这道门没有锁,不过你放心,你不叫,我绝不会擅自闯入。

我笑,我又不是美人,有什么不放心的

他也笑,把一个吹风机递给我,这是我嫂子的,她刚才特意拿给我,让我转告你一定把头发吹干再睡觉。这里不比城里,没有暖气,湿着头发睡觉,很容易感冒头疼。

我也感觉出来了,就上楼这一会儿工夫,觉得头皮都发冷,立即感激地接过来,吹着头发,你嫂子真可爱。

陆励成坐在凳子上,笑看着我,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可以把这句话当做对我的赞美吗

我对着镜子里的他做了个鬼脸,你去冲澡吗

现在就去。

我吹完头发后换上了自己的羽绒服。估他洗完了,拿着他的羽绒服到浴室外等他。他出来时没想到我在外面等他,有些吃惊。我把羽绒服搭在他身上,你也小心点儿,一热一冷的,最容易感冒。

他边套羽绒服边开心地问:冷吗

我对着空中呵了口气,一道白雾袅袅散开,呵气成霜。

两个人轻轻地进屋子,他指着一个个房间说:我妈腿脚不方便,所以住楼下。哥嫂也住楼下,苗苗还跟父母睡,晶晶住我们对面。你平常如果需要什么,我不在,就让晶晶帮你去拿。

进了空调屋子,我感觉暖和起来,终于可以脱掉厚重的羽绒服。

陆励成问:睡吗

我指着墙上的表,你开玩笑吗这么早,我睡不着,你呢

我平常一两点睡都很正常。

没电视、没电脑、没网络,两个城市人面面相觑。彼此瞪了一会儿,陆励成转身去书房里索了一会儿,拿出一副象棋,你会吗

我三岁就看我爸下棋了。

两人盘腿坐到床上,准备开始厮杀。我一边放棋子一边问:你家的浴室很特别,是你弄的吗

我只是提出要求,盖房子的时候要有个浴室,具体执行者是涛子,听他说原本的设计是放在屋子里的,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变成了放在屋子旁边,大概是为了排水方便。

他请我先走,我没客气,当头架上,他把马跃上,看住自己的卒。我开始折腾自己的车。老爸的口头禅是三步不出车,死棋陆励成却没管我的动作,开始飞象、上仕。据老爸的话,这种下棋方法的人要么很牛、要么很臭,陆励成应该是属于第一种了。我开始提高警惕,全力以赴。

二十分钟后,我不能置信地瞪着棋盘,陆励成郁闷地说:我已经被你将死了,你还在看什么

你在故意让我吗

陆励成摇头,我点头,我想也是,你又不是什么绅士君子。

喂,喂陆励成提醒我不要太放肆。

我终于确定自己赢了,刚想哈哈大笑,想起别人都在睡觉,只能压着声音闷笑。我赢了陆励成我赢了陆励成耶

陆励成闲闲地说:小人得志的现场版。

哼我就当你是嫉妒。你说,你这么狡猾险,怎么会下不好象棋呢

陆励成盯着我,我立即改口:我是说你这么聪明机智。

他似笑非笑地说:你是不是对我的印象很负面

我本来想嘻嘻哈哈地回答他,可突然发觉他的眼神很认真,便不敢乱开玩笑,老实地说:以前有点儿,现在没有了。其实,最近一直在麻烦你,我很感激你。

他淡淡地说:奔波了一天,早点儿休息吧。他向小书房走去,关上了门。

我一个人坐了会儿,想不通到底哪里得罪了他,怎么说变脸就变脸,于是爬起来去敲门。

什么事情

没有空调,你现在也不见得能习惯,让这扇门开着吧,反正冬天睡觉穿得也多。再说了,开着门,如果睡不着,我们也可以聊聊天。

见他没反对,我拉开了门。

我关了灯,爬上床,棉被应该刚洗过,能闻到阳光的味道。那个人阳光下的身影又浮现在我眼前。海南不会这么冷,会很温暖,阳光也会很灿烂,他应该会在阳光下微笑。他会不会偶尔想起我呢想起我们在寒风中的相依相偎大概不会海南是那么温暖的地方,他应该不会想起纽约的风雪

苏蔓。

嗯陆励成的叫声将我唤醒。

我已经叫了你十一声。

抱歉,我没听到。

他问:你在想宋翊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能说什么。我沉默着,答案却已经分明,他也没再多问。

在沉默的黑暗中,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那么微弱,那么悲伤,那么无助,让我不能相信说话的人是我。

你会偶尔突然想起麻辣烫吗我是说某个时刻,比如在黑暗中,比如一个人在地铁里,比如走在路上,比如听到一首歌,或者吃到一种食物

如果有这么多比如,你应该把偶尔和突然去掉。

我只是想知道你会怎么办

我不会想起许怜霜。

也许这也是一种方法拒绝承认自己的伤口,就可以认为它不存在。

我不知道心底的伤还要多久才能好,更不知道还需要多长时间我才能云淡风轻地想起他。我努力地在遗忘,也以为自己能克制,可是某个瞬间,关于他的一切又会如潮水般涌上来,整个人会如同置身于水底,四周充溢的全是悲伤和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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