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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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年横月,王遇刺,天下大乱。

韩侯卫庄初虎踞於流沙城,及王殁,自拥兵入京以定人心,称韩王,八方诸侯皆服之。

其师兄盖聂,时天下第一剑,以布衣之身起於阡陌之间,世有闻风慕名者纷至来归,遂成破竹之师,百战百胜,为韩侯驾前驱。

新君悦之,许为首功,敕封镇国大将军。

一 幸福来得太突然

仲秋午後,正是暖意融融,高耸的墙将阳光隔出道道暗影。盖聂缓步穿过绿意盎然的御花园,满园花香袭人,却并未令他停留半步。花园尽处是御书房,开著一扇窗,屏风半掩著一个伏案疾书的人影。

盖聂站在窗前丈余开外,静静地望著那个隐约的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房内之人方才搁笔,唤道,师哥。

盖聂应了一声,绕至书房门前,门口一干侍卫均恭敬行礼,先生来了。他点了点头,推门入内。

年轻的君王端坐案前,双手捧著一只茶杯,低头看案上的奏折,随口招呼道,师哥,你来了。

盖聂自一旁小桌上提了青瓷壶,将卫庄手中的半盏茶水续满。卫庄随意啜了一口,道,你来得正好,我刚把这些都看完,陪我去院里练练剑。

卫庄称王已一年有余,但师兄弟间的相处仍与旧日一般无二。盖聂得空便来中陪他吃饭闲聊,听他说些相干或不相干的事,技痒了便拔剑一较高下。听起来似乎太过平淡,但二人始终心照不宣地维持著这样的平淡。

来到後院,卫庄斥退了守卫,便与盖聂拆招。两人师出同门,数十年来不知拆练过多少回,彼此的剑刃也不知有多少回相击出金戈之音。两人之剑渊虹与鲨齿原是多年前铸剑异士徐夫人所铸的一对雌雄宝剑,刚猛凌厉,无坚不摧,惟有前朝名器干将莫邪堪与之匹敌。他俩本就是当世绝顶的剑客,名剑在手更是如虎添翼,如两条矫健的游龙一般,剑飞寒芒,气势如虹,旁人见他们杀得风云为之变色,不过是他二人闲时消磨工夫的把戏。

卫庄出剑快狠,攻多守少,剑尖始终不离对方周身要害,而盖聂却是行云流水,後发先至,长剑所到之处,将卫庄剑招的诸多後著一一封死,战况一时胶著,谁也奈何不了谁。只因他们熟悉对方更胜过熟悉自己,彼此专擅之长均是了然於心,便是闭著眼睛也能料到对方的剑尖下一刻会指向何方。

不知不觉已拆了千余招,仍是难分伯仲。两人不约而同地收了剑,卫庄将长剑还入鞘,道,师哥,你今天心神不定,再过一炷香的工夫怕是便要输给我了。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盖聂迟疑了一下,点头道,小庄,我不会一直留在朝里。

卫庄一愣,随即陷入沈默。两人出师後原本天各一方,盖聂一向任侠江湖,不问庙堂之事,却肯为他戎装秣马,纵横疆场,成就他王图霸业之志,已极承他的情。如今大局已定,他的离开似乎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卫庄知道以盖聂的情,只怕是在自己登基那日便悄然离去,自己予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位,所谓论功行赏不过是个幌子,实则以国之重任牵绊住他。

然而他也知道,如果盖聂执意要走,这世上便不可能有什麽能留住他的脚步。

因此他将盖聂对敕封的接受当做是一种默许,默许自己对他的试探,也默许自己逃避他的试探。

只是这样日复一日的试探终究不是永无止境的,也许,自他接了自己的书信,只身出现在流沙城下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来日的别离。

卫庄低头望著盖聂手中的剑,伸手轻抚剑鞘上纹路,你助我得了天下,不再陪我一道守住这万里江山麽

盖聂叹道,你知道我志不在此。

卫庄抬眼望他,缓缓道,但这世上,总有你想要得到的。

盖聂低声道,我要什麽,你都给我他的眼神中满是复杂难解的情绪,直直地注视著眼前俊美的男子。卫庄盯著他看了一会,忽然露出一丝释然的笑容,伸手将鲨齿剑递给盖聂。盖聂疑惑地接过,不待他反应过来,卫庄又从他手中抽走渊虹,转身翩然离去。

盖聂紧握宝剑,剑柄尚余温热。

他直至深夜才回到府邸,甫一进门,便有仆从来报,陛下已在此等候多时。

这栋镇国府离王不远,乃是新王亲自督造,御赐与他。盖聂觉得太过铺张奢华,本欲推辞,後来卫庄道,这里是王京,不是你卖豆腐花的乡下,他日我来拜访,你总不至於还留我住小瓦房吧。盖聂这才让步。此後卫庄当真时有亲至,俨然离别院一般。

盖聂径直往後院而去,脚下大块大块青石砖上镌刻的明暗图样,在斑驳的月影下仿佛活了一般,沿途更有层层帷帐,朦朦胧胧,随夜风摇曳不休,所到之处似梦似烟,竟是有如天上阙。

盖聂心道,小庄便是爱这些排场。一路拨开帷帐,渐渐听到前方隐约的水声。内室砌有一处泡温汤的池子,盖聂自己一次不曾用过,倒是卫庄每次来时都要在池里窝一窝。

盖聂一推开门,见满室水汽缭绕,四面墙上火烛俱灭,惟有池子边上数盏长明灯,隔著帷帐映照出池边一个半倚半坐的人影。

怎麽才回来。熟悉的嗓音中带著几分闲适的慵懒。

盖聂站在池子的另一头,一时怔怔出神,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十余年前。

那时他们都还是盈盈少年,在年轻的生命中只有彼此,既是势均力敌的对手,又是相依为命的师兄弟。盖聂自知於剑术上天赋不及师弟,私下便练得很苦,每晚独自去後山,一遍遍磨砺自己的剑招,用剑光破开寂静无垠的黑夜。

不论练到多晚,他回屋时总会看到隔壁卫庄的房里亮著灯,在薄薄的窗纸上泼染出温暖的浅黄色。偶尔卫庄会隔著窗户说一句,怎麽才回来,他便敲开师弟的房门,两人坐在临窗的书桌前说上一会闲话,这才各自歇息。更多时候,他只是朝卫庄窗前望上一眼便径直回房,似乎那一眼,便已足够。

盖聂想,究竟是什麽时候,他把自己心里那盏灯点亮了。

周遭朦胧的光线比任何时候都缱绻旖旎,轻亮的水声令盖聂回过神来,只听得池中之人低低笑了一声,道,师哥。那声音好似情蛊之咒般,引盖聂一步步向他走近。

盖聂将那幅映了人影的帷帐掀开,卫庄缓缓自水中站起,池水没至他的前,纯白色的长发湿淋淋地淌著水,紧贴著他赤裸紧致的肌肤。暗夜中双眸熠熠,亮过天上万千星辰光辉。

盖聂站在池边,低头望著师弟俊秀的眉目,水珠自他的发际脸庞滚落,嘴角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如诗如画。卫庄微仰著头,向盖聂伸出一只手。

他的邀请从来都是如此矜傲又恣情,教人无法拒绝。

盖聂单膝跪地,俯身紧紧抱住他,心中喜极欲狂,任凭温热的池水浸湿自己的衣角。

再也不会有试探,再也不会有别离,终此一生,更无他求。

这是他的君王,他的师弟,他的小庄,他将毕生对其忠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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