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3|第八章(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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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仍在下。

透明而倾斜的雨丝,似乎没有沾上一点烦恼。

下午的课上完了,二年丙班的同学基本上都已经离开。

小泉望着身旁空空的座位,径自发呆。

教室的门砰地一声被推开,撑把橘红色雨伞,裙角有些潮湿的东浩雪冲了进来,她兴高采烈地连声直呼:好了,好了,我们可以出发了稍微吃一点东西,我们就可以去音乐厅见澈哥哥了

小泉扭头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东浩雪这才觉得古怪,四下看了看,奇怪地问:咦明姐姐呢,我们不是约好了在这里聚齐,一起出发的吗

她走了。小泉叹口气。这个明晓溪,似乎都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那个刀疤少年一来,她跟着就跑掉了,连一句话也没有留下。

走了东浩雪反应不过来,她抓抓头发,你说明姐姐走了是什么意思她去哪里了还是她自己先去音乐会了

不晓得。小泉又叹一口气,半晌,安慰自己和东浩雪说,好在晓溪把她的礼服拿走了,她应该不会忘掉晚上的音乐会吧。

东浩雪张大嘴,吃惊得有些结结巴巴:

什么忘掉晚上的音乐会

明晓溪用力抹去脸上的雨水,右手从包里掏出公寓的钥匙。

这里她有一段时间没来过了,钥匙也变得有些陌生。钥匙插进锁孔,一点一点转动,她咬紧嘴唇,呼吸似乎已停止,心脏却不知是跳得太慢还是跳得太快,让她一阵一阵眩晕。

公寓的门静静开了。

没有一丝灯光,没有一点气息。

冰冷得好像已然窒息。

明晓溪闭上眼睛。

她用拳头抵住鼻子,酸酸的泪意让她全身颤抖,她的双腿开始无力,身子倚着门慢慢滑下。

这里没有人。

牧流冰不在这里。

这里只有漆黑和回忆。

泪水,自她的眼角流下。

她用双手死死抱住脑袋,开始不可抑制地哭泣。

她不是无往而不胜的明晓溪,她是天下第一胆小鬼明晓溪。

风,夹着雨丝,吹进公寓的客厅。

深蓝色的窗帘扬起一角,透进一丝光线。

一只苍白优美晶莹的手,拉住窗帘,把那光线又遮挡住。

小小的动静,惊动了低泣的明晓溪。她抬起头,惊疑地盯住那只手,然后,是黑暗角落中的那个优美的人影。

她瞪大的眼睛逐渐习惯了黑暗,人影越看越清。

满脸的泪水让她看起来那么狼狈,她狂冲过去的气势却像一个愤怒的战士,她一把抓住黑暗中的那个人,连声大喊: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在这里为什么又不出声你知不知道大家都以为你失踪了大家都在疯狂地找你你却躲在这里

我死了冰冷而嘲讽的声音接住她的话,只恨我没有那么好的命,注定要在这世上痛苦一生。

牧流冰

明晓溪震惊,捉住他胸口的双手僵在那里。

雨,又飘进来了些。

他忽然开始咳嗽,咳嗽一阵急过一阵,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

明晓溪放开他,打开了客厅的灯。她终于看清楚了牧流冰,但他的模样,让她又是一惊。

牧流冰的面容苍白如纸,眼睛却出奇得明亮,明亮得仿佛正在燃烧他生命中最后一盏灯,他的嘴唇也诡异地鲜艳,像是生命中所有的色泽都集中在了那里,他的身子修长却单薄,单薄得让人心痛。

他压抑着咳嗽,眼睛没有看她,唇角挂着一丝嘲弄。

明晓溪瞪着他,眉头皱得很紧:你生病了吗

牧流冰不理会她。

她伸出手想摸一下他的额头:是发烧了吗

他闪过她。

她的手自空中垂下,她咬咬牙,又去扶住他的肩膀:走,我送你去医院。

他看向她,眼神冷若冰雪:

我的事,不用你管。

这一句话,凝固了明晓溪所有的动作。

她站在那里,呆呆的,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在他的面前,她忽然觉得无论自己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的,她忽然觉得自己很滑稽。

细雨飘进来,打在她的脸上,一直冷到她的骨髓。

这里,曾经是她和他的公寓,她和他曾经在这里欢笑、嬉闹、流泪、亲吻,这里,有她永远也不会忘记的美好回忆。

可是,现在的他,眼中对她有的只是仇恨和敌意。

她的拳头握得紧紧,指甲一直嵌到肉里。是她放弃的啊,只是,这股心痛怎么会如此让她难以承受

她望着自己的拳头,过了一会儿,方才仰起头,努力对他微笑:

我,偏偏就是天底下最爱管闲事的明晓溪

皇家音乐厅前。

东浩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地走来走去:哎呀,明姐姐到底干什么去了都说好了要早点来的嘛,怎么现在还不到啊

小泉倚在黑色的大理石柱上,望着天空不停飘落的雨出神。

小泉姐姐,你怎么不说话你不着急吗

小泉瞟她一眼,冷冷地说:我很着急,很着急,但是着急一点用也没有

东浩雪努力去听,可是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明姐姐到底会不会及时赶到

小泉没有理她,继续望着雨发怔。

东浩雪等了半天没有回音,又问下一个问题:你知道明姐姐去哪里了吗

小泉挑挑眉毛:只有一个人,能让她这样想也不想地跑出去。

东浩雪大惊:你是说牧流冰

小泉苦笑。

牧流冰那怎么可以那澈哥哥怎么办东浩雪急得快跳起来了,拔腿就想往雨里冲,我要去找明姐姐

小泉抓住她:你去哪里找

算了,耐心地等吧,小泉叹息,小雪,我忽然觉得,我们都帮着澈学长,牧流冰是不是也太孤独了些。还有

东浩雪怔住。

小泉的声音仿佛自雨中传来:

爱情,究竟是什么

小小的公寓里。

明晓溪坐在客厅的地上,双手抱着膝盖,仰头看着坐在窗台上的牧流冰。

你不要坐在那里好不好雨会落在你身上的。她无奈地皱着眉头,要不然把窗户关上,你好像真的生病了。

牧流冰艳若红枫的薄唇固执地抿着,任凉凉的雨丝吹落在他身上。

明晓溪忍不住了,起身到窗边,伸手要将窗户关上,手刚一碰到玻璃,就被他捉住了,他甩开她的手,冷声道:

走开

他的手像烙铁一般烫

他在发烧

明晓溪没有让他甩掉自己,一把反握住他真的,牧流冰的掌心不是往常的冰冷,而是可疑的滚烫

她捉紧他,满眼紧张:你怎样是不是很不舒服烧得很厉害是吗吃药了没有

牧流冰冷笑:我说过了,不关你的事。

明晓溪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这句话,她盯紧他,神经猛地绷住

离得这么近,她突然看清楚了

她的手指不敢置信地碰上他的嘴唇,轻轻一拭

原来他的嘴唇红艳,是因为上面有血

指尖的血就像一声惊呼,钻裂了她的全身。

为什么有血冰

明晓溪急得嗓子发抖

你害怕吗染血的嘴唇扯出一抹诡异的笑。

是,我害怕

轻咳一声,一口血像一朵鲜花绽放在他的唇边。

牧流冰望着她冰冷地笑:

这是我的血。

明晓溪快崩溃了:冰,你究竟怎么了不要这样

又一口血吐出来,溅落到他的胸前,她这才发现,他黑色的衬衫上早已有着干涸的血迹

惊恐笼罩了她,一时间,她失去了所有反应,泪水滑下她的脸庞。

初夏的天气。

因为有雨,竟然清冷得像严寒的冬季。

牧流冰优美的指尖上是她晶莹的泪水。

他望着那颗泪水轻笑:

原来,你还会为我哭啊,你不是早已将我抛下了

新鲜的血仿佛五月的花,怒绽在牧流冰优美的唇上。

他用沾血的唇吻干指尖的泪,忽然笑了,笑得就像她第一次见他时那样的清澈透明:

前天是我的生日,真巧是吧,只比你早三天。

我知道你不记得,没有人记得那天是我的生日,鲜血不绝于缕地涌出他优美的唇,可是我决定送自己一件生日礼物。

牧流冰望望这间小得不能再小的公寓,满足得却仿佛这里是世间最辉煌的宫殿:我要再回到这里,想一想我也曾经幸福过。

一大口血从牧流冰的嘴里喷出,溅到明晓溪的脸颊上。

他皱着眉,想为她擦去。

她抱住他有些虚软的身体,泪水疯狂地在脸上奔流:不要再说了,我们现在就去医院

牧流冰固执地要推开她,眼神执拗而明亮:我不要离开这里,外面,哪里都没有你。

深蓝色的窗帘,衬着他苍白的脸、唇上的血,有种撕心裂肺的美。

窗外天色渐黑。

雨却越下越大,被风吹斜,一直落到他和她的身上。

牧流冰仇恨地望着她:

我恨你,我最恨你的是,你让我恨你也无法真的恨下去。

这一句话,抽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他仿佛呕出了体内最后一口鲜血,苍白着脸,晕倒在明晓溪怀里。

皇家音乐厅的休息间。

东浩雪甜笑着送上一束百合花:澈哥哥,预祝你演出成功

风涧澈微笑着接过花,拍拍她的脑袋:谢谢你,小雪。

嗯,那个

东浩雪吞吞吐吐,瞟一眼身边的小泉,小泉却扭过脸去不睬她。她咬咬牙,然后满脸堆笑地对风涧澈说:有有一些事情明姐姐没来得及和我们一起到她她一会儿就来

风涧澈略微一怔: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没事什么事也没有东浩雪慌忙解释,只是一点小问题,没关系的

这样啊。

风涧澈望着窗外的夜雨。

光榆医院。

气氛压抑得像死一般沉寂。

明晓溪沉默地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灵魂似乎已经抽离。她两颊被风吹干的狼狈的泪迹,和胸前溅落的血花,触目惊心得让人觉得不真实。

鬼堂站得笔直,直挺挺地站在手术室门旁,眼神阴郁地瞪着亮着红灯的手术中三个字,他右脸的刀疤益发显得狰狞。

兰迪再也忍不住,一下子跳起来,指着明晓溪的鼻子:

都是你你这个三心二意的女人都是你害死了冰

明晓溪慢慢慢慢抬起头,声音静若落叶:

他没死。

兰迪灿烂的金色卷发气得乱晃:

你还敢说哈,真是个无耻的女人自从那天你离开他,你知不知道他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我没有见过比他更痛苦更伤心的人他每天都在折磨他自己,你知不知道

明晓溪静若木雕,只有眼睫在微微地眨动。

哈兰迪湛蓝的眼睛蹿出怒火,你当然不知道因为你是个没心没肺的女人

明晓溪不动不语。

兰迪气急攻心,冲上去猛晃明晓溪:你说话呀你不是很厉害的吗为什么现在开始装傻告诉你,如果冰死了,我一定会杀了你

明晓溪蓦地扬起睫毛,眼睛澄如明镜,声音静如飞花:

他、不、会、死。

一怔。

然后,兰迪冷笑一声:你以为凭你这句话就可以救得了冰除了骗骗你自己,还有谁会相信

我相信她。

一个美丽如夜的声音响起:还有,放开晓溪。

看到站在面前那个幽美的身影,兰迪险些气歪鼻子:你居然帮外人说话你知不知道她是谁

瞳冷淡地笑:她是明晓溪,我的朋友。

兰迪的下巴掉下来了。

天哪,那个比冰霜还冷漠的酷女居然也会宣称自己有朋友

手术室的门打开了。

淡金长发的医生摘下手上的橡皮手套,冷漠的眼睛淡淡一扫,最终落在仍旧保持惊诧状的兰迪身上:

果然是你,到哪里都让人不得安宁。

兰迪摸摸鼻子,吐出粉红色的舌头做个鬼脸:又骂我,总是骂我,修斯,你就不可以对我表现得友善一点吗

修斯淡淡一笑:你像躲瘟疫一样躲着我,我有表现的机会吗

哎呀,不说这些,兰迪的脸有些红,快告诉我,冰的情况怎么样

鬼堂、瞳、长椅上的明晓溪和远处烈炎堂的大汉们,目光都盯住修斯。

修斯看到了凝重而倔强的明晓溪。

很严重。胃部大出血,发高烧,似乎两三天没有进食,身体极度虚弱。

明晓溪迎着他的眼睛,站起来,她的腿有些无力,可是依然站得很稳:

你能医好他。

她的这句话,不是疑问,不是乞求,而是给他惟一的选择。

修斯挑起眉毛,眼底跳出奇异的光芒。

兰迪扯住修斯的胳膊,恶狠狠地威胁他,左边的虎牙闪着光:

修斯,我警告你,你一定要给我一个完好无缺的冰,否则,我会让你这一辈子也见不到我

音乐会开始了。

舞台顶部打下一抹灯光,像皎洁的月光洒落在风涧澈的双手上。

每一个音符都洋溢着优雅的古典气息,又流泻出无比的灵气。

简约透明,晶莹清澈,像月光下颗颗的露珠,静静滴落,惊动了一泓秋水。

观众们如痴如醉,心情被音乐揪动着,感动在乐曲中,感动在自己被唤起的往事里。

风涧澈俊雅迷人得像童话中的王子,一条白色的丝质绸带,绑成蝴蝶结的样子,扎在他的右臂,伴着乐曲柔和地起伏,恍若在对着他心爱的人飘舞。

月华般的灯光,滑落在他清傲得如远山一般的鼻梁上,寂寞透着凉意,像吹也吹不去的雪。

唇边有微笑。

微笑得那么寂静。

微笑得仿佛这里只有他一人,而他一直在等的那个女孩子,却没有来。

手术中的红灯,熄灭了。

明晓溪看到了从手术室中被推出来的牧流冰。

牧流冰的脸,苍白得像一张纸,长而黑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眼睛。他的嘴唇不再鲜艳,所有的色泽都被抽尽,有些干涸。

明晓溪随着他的病床走,耳朵里听不到其他的一点声响,眼睛里看不到其他的一点东西。她的世界,现在一片死寂。

连心痛也感觉不到。

只有彻骨的寒冷。

兰迪抓住一脸漠然的修斯,急切地问:手术怎么样

修斯望着出奇沉静的明晓溪,淡淡地说:很好。

再过多长时间他会醒过来呢兰迪又问。

麻醉用得不是很多,一两个小时后,会清醒一次。

兰迪高兴地跳起来:太好了修斯,这次你显得比较有人情味儿

鬼堂站在他面前,严肃而恭敬地行礼:修斯大夫,多谢您。

修斯冷笑:是吗

他瞟了眼远处影子般冷艳飘忽的瞳,嘲讽地对鬼堂说:如果真的感激,就不要再让那个女人24小时监视我。

钢琴独奏音乐会礼物,完美地结束了。

那空灵的音乐,那迷人的风采,那使人忘记一切,又使人想起一切的感觉,那种说不出的味道,在观众们心里千回百转。天才钢琴少年风涧澈的演出,让他们此生此世也无法忘怀了。

休息间里。

东浩雪小鹿般的大眼睛,对着风涧澈泫然欲泣:明姐姐到底还是没有来

小泉瞪她一眼,这小丫头,说话都不知道要想一想。

风涧澈微笑,雪山般的鼻子轻轻皱起来:

怕是因为雨太大了些,路上不好走。

才不会东浩雪大叫,明姐姐绝对不会因为雨大就不来,她是因为因为因为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无措地看着自己的脚尖。

东浩雪抬起头,目光中有气愤:澈哥哥,今天的事情,是明姐姐做错了你为明姐姐做了那么多事情,她一点也不知道,就像为了她跟古飞樱解除婚约,你甚至答应

小雪,风涧澈打断她,拍拍她的脑袋,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决定,与晓溪无关。

可是,东浩雪还要继续说,你那么喜欢明姐姐,明姐姐却让你伤心,让你难过,不是吗你那么好,你是世界上最好的澈哥哥,为什么明姐姐要

小雪

风涧澈的声音带着严厉,一下子就将东浩雪的眼泪吓了出来。

晓溪是怎样的人,你还不了解吗不要因为我的事情,而伤害到晓溪。

澈哥哥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东浩雪泣不成声。

答应我。

东浩雪抽泣半天,终于擦着红彤彤的鼻子,泣声道:

我答应你。

夜,越来越深。

雨渐渐停了。

加护病房里静无声息,只有宁静的明晓溪和昏睡中的牧流冰。

她凝视着他。

他的睫毛那么长,又黑又密,有点翘翘的,温和地遮住他的眼睛。她记得他的眼睛,最初时像水晶一般清澈透明,闪动得让她不自觉地脸红心跳;后来,好像发生了很多事情,冷酷一点一点占据了他的眼底,她拼命想去温暖他,可是,没有成功,寒意反而侵入了她的心。

她离开了他,违背了自己的诺言,她曾经答应过要永远和他在一起

明晓溪闭上眼睛。

为什么,牧流冰总是能让她的心,痛得像刀割一样。

没有声音。

像是有风拂过她的面颊。

明晓溪猛然睁开眼睛。

冰,你醒了吗

她扑到牧流冰面前,眼睛亮得发光,情不自禁握住他冰凉的手。

他的手指在她掌心蜷缩了一下,然后,慢慢放松,反转过来,也握住了她。

他静静地望着她。

看着他,明晓溪忽然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僵在那里,愣了好一会儿,才皱着鼻子深吸了一口气:

牧流冰,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想骂你如果不是你刚做完手术,我也许还会打你

牧流冰的嘴唇煞白,恍若失血的花瓣。

有一些小孩子,一旦他们的要求得不到满足,就会撒娇胡闹,用各种手段伤害自己,目的是威胁那些爱他们的人。

苍白的嘴唇扯出极浅的笑容:他们可以成功吗

明晓溪瞪着他,叹口气:总是成功。

那,恭喜他们,因为被人爱着,所以才威胁得起。笑容中带着自嘲。

牧流冰明晓溪瞪大眼睛,你到底有没有听懂我在说什么我在指责你啊,你怎么可以这样伤害自己的身体你知道自己的胃不好,为什么还不好好爱惜,你居然折磨自己到胃出血胃出血,那不是很痛吗,不是会痛到死去活来吗

牧流冰冷冷在笑:我早就感觉不到痛。

明晓溪惊怔。

她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能望着他发呆。

过了很久。

明晓溪咬住嘴唇,强迫自己面对问题,不能逃避。

我该怎么做,你会好起来。

牧流冰躺在雪白的枕头上,眉毛显得出奇的黑,眼睛显得出奇的亮。

你担心我

为什么

为什么

明晓溪细细思考着这个问题,她的眉毛皱了起来,她的目光暗了下来,她无意识地抬起头,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看到了夜空中的月亮。

一弯明月。

月光优雅而皎洁。

就像一个优雅而皎洁的少年。

空荡荡的皇家音乐厅。

风涧澈修长的手指停在洁白的琴键上,像是想要弹奏,但又不知该弹给谁听。

舞台下满满的座位,空无一人。

月光透过音乐厅宽大的玻璃窗,照在他身上,在地上拉出一个斜斜长长的影子。

他坐在琴凳上。

眼睛像雪山般寂寞,没有看向别处,只是望着自己的双手。

右手手臂上,那只白绸缎的蝴蝶结仍在不知疲倦地起舞。

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明晓溪这样告诉牧流冰。

牧流冰的面容沐浴在月光下,有种忧悒的美,但眼角却带着冷酷的伤痛。

你在骗我,还是在骗你自己

明晓溪反应有些迟钝,摇摇头,慢吞吞地问:

你说什么

牧流冰带着满满的恨意怒视她:

你爱我。你从没有停止过爱我,就算你命令自己不再爱我,你也依然爱我

明晓溪惊慌地站起身,嗓子发颤:

你在乱说什么我已经离开你了。

牧流冰冷冷地笑,笑中有残酷。

你的心呢

我的心明晓溪慌张地捂住自己的心口,我的心是我自己

她说不下去了。

她的掌心冰凉,里面似有一个冰凉的东西。

心口前,掌心里,是一条镶着碎钻的十字架项链。

她一直带着它,让它贴在她的心口。

她望着他。

他颈间那条泛着银光的细链,坠子是一个雪花样的水晶,晶莹剔透,优美纯净。

月凉如水。

明晓溪站在那里,恍惚间,有点分不清楚什么是现在,什么是过去。

月光,比以前所有的月光都要温柔。

温柔地照在风涧澈修长的身躯上。

风涧澈静静地趴在钢琴上,他的面容藏在他的双臂间,没有人可以看得见。

他的背脊弯成一张优雅的弓。

他的心上插着一支箭。

月光皎洁。

洒在他沁凉的背脊。

他知道他也许真的该离去了,这样才不会让她为难。

可是,他离不开。

他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斜斜长长地映到地上,清冷得像月光。

加护病房的门开了。

明晓溪走出来。

她的面容似乎比刚做完手术的牧流冰还要苍白,嘴唇倔强地抿着,眼睛奇异地闪光。

门外有瞳、鬼堂、兰迪和烈炎堂的很多人,见她出来,都愣住了。

兰迪一下子蹦起来,蓝色的眼睛瞪着她:喂,你出来做什么,冰怎么样

明晓溪没有看他,只是望了眼瞳。

瞳站在一边,离开众人有一段距离,沉默得像个不存在的影子。看到明晓溪,她只是眉心略微一皱,也没有出声。

明晓溪朝着医院大门的方向走去。

烈炎堂众大汉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兰迪急了,两三步追上明晓溪,张开双臂拦在她面前:

你不能走你必须留下来陪着冰

明晓溪手掌轻轻一扬,他阻拦的手臂就像面条一样被卸掉了劲道,错愕间,他被她甩在了身后。

夜凉如水。

皎洁的月亮,细细地弯着。

明晓溪走出光榆医院,忽然间,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

她站着。

呼吸一口夜风,满心满肺都是清冽的雨意。雨,不是已经停了吗,为什么她还是感到冷。

晓溪。

有人唤她。

明晓溪转回身去,是瞳,那个美丽如夜的少女。

瞳递给她一个大大的白色纸盒。

她的眼睛黝黑得像深潭:这件东西,在送少爷来的时候,你忘在了公寓里。

明晓溪接过它,白色的纸盒上,赫然有血,触目得惊心。她的手指捏紧纸盒,里面的礼服微微作响,她对瞳僵硬地微笑:对不起,我把它搞坏了。

瞳望着她:只要你能放得下,一切都还来得及。

一切真的还来得及吗

明晓溪没有坐车,手里抱着白色的纸盒,漫无方向地走在寂静的街上。

夜很深了,或者说,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了,街上的路灯依旧亮着,行人和车辆变得稀少。

她知道她错过了什么。

坐在街道的台阶上,她打开了那个纸盒。

月白色的小礼服。不知道她穿上会不会可爱得像个公主,明晓溪想一想,怔怔出神。

夜空没有星星。

她已经错过了属于昨天的夜。

月光下的舞台。

钢琴前。

风涧澈沉静地坐着。

他知道自己会等下去,无论等多久,无论她会不会来,他都会永远在这里等她。

即使她已经忘记了他。

他还是会一直等她。

风涧澈的眼睛明澈如雪山。

右臂上的白色绸带,像一只蝴蝶,迎风而舞。

月色的寂静中。

忽然,一阵优美的合弦铃声,从风涧澈放在钢琴上的手机中传出。

修长的手指有些紧张。

是晓溪吗,我认得你的手机号码啊。他的声音很轻,听起来似乎在微笑。

哦。明晓溪略怔。

你还好吗

澈对不起我

听到你的声音我就放心了。风涧澈温和地打断她,停了一下,问她,晓溪,你在哪里

空旷的街道。

一辆汽车急驰而去,溅起地上积的雨水,打在明晓溪的身上。

明晓溪望着前面没有一丝灯光的音乐厅,咬了下嘴唇:音乐会还成功吗

很成功。

她笑了:澈一定弹得很好,对不对

对。

澈的右手真的完全好了,像以前一样出色,是吗

比以前还要出色。

有神的右手出色吗

比神的更出色。

明晓溪微笑着叹息,叹息中带着小小的满足:那多好,澈终于又变回像神一样完美的少年了。

晓溪,你快乐吗

如果我变回像神一样没有感情,你会快乐吗

风涧澈的话语静得像夜。

月夜的钢琴旁。

风涧澈望着音乐厅玻璃窗外,就像望着他正在等的那个少女。

晓溪,想听我弹钢琴吗

明晓溪的声音有些着急:澈,这么晚了你难道还在音乐厅里吗澈

你究竟在哪里

我在家,音乐会一结束,我就回去了,你不用担心。

她放下了心:哦,你在父母家吗,公寓里没有钢琴。

是,我在那里。

晓溪,你喜欢听哪一首曲子呢

这个呵呵,我什么也听不懂。她笑得有点不好意思,反正,只要是澈弹的就一定好听

好,那我弹给你听。

钢琴曲从她的手机里悠扬地传出来。

音符跳动在宁静的夜里。

听着听着,明晓溪微笑了,这首曲子,她却能听得懂,她跟着乐曲轻轻哼唱着:

祝我生日快乐,祝我生日快乐,祝我生日快乐,祝我生日快乐

明晓溪一边听着,一边慢慢向漆黑的音乐厅走去,她知道那里已经没有人了,但是,她还是想去看看,她答应过要去的,虽然,现在已经晚了。

月光如水银泻地,透过大大的玻璃窗,洒在少年的身上。

优雅少年弹着钢琴,一只白色的蝴蝶结俏皮地跳舞。

音乐厅的大门开了。

一个穿着月白色小礼服的少女,站在门口,张大了嘴,她手里的电话正传出同少年弹奏的一模一样的曲子。

少女的裙子上有雨水的污迹,但依然可爱得像个公主,她的眼睛比世上最亮的星星还要漂亮。

少年侧头轻笑:你来了。

少女吃惊得有些结巴:澈,你

最后一个音符消失在风涧澈的指尖,他望着她微笑:祝你生日快乐,晓溪。

明晓溪握紧拳头,迎着他的目光,声音有点涩:

可是,我来晚了,音乐会已经结束了,我的生日也已经过去了。

那就祝你十八岁的第一天快乐,风涧澈对她说,天天快乐,永远快乐。

她想笑:澈,你的话很老套呢。

再老套都好,只要能让你开心。

明晓溪怔怔看他,鼻子有点酸。

风涧澈轻轻笑着,捏捏她的鼻子:我还有更老套的呢,有礼物要送给你啊。

白色的绸带像一只蝴蝶,翩舞在风涧澈的右臂上,对她招手。

你说你喜欢礼物有闪亮的包装和漂亮的蝴蝶结,你看,这个蝴蝶结还漂亮吗。

他温柔地拉起她的手:

它是你的。

明晓溪仰起脸,星光闪烁在她眼中,那光芒太亮,有些像泪。

他将她的手放在那只蝴蝶结上:

打开你的礼物吧,然后,就把它留在我的身旁,即使你有一天离开了,我也好像仍然同你在一起。

他微笑得像一缕月光:

那样,我就会感觉很快乐。

风涧澈握住她的手,轻轻一抽。

洁白的蝴蝶,应声而解,轻飘飘,飞舞成一条纯净的缎带,那一声很轻,似乎有笑,还有挣扎。

这样一个很轻的声音。

让明晓溪的心轰然而崩溃,她的泪水无法克制地涌下:

我知道我很差劲我是这世界上最差劲的人可是你这样做,却让我明白原来我比差劲还要差劲

月色忽然变得有些慌乱。

明晓溪站在慌乱的月色下,用力擦掉脸上的泪水,仰起头,对他说:

你永远不会问我,为什么我没有赶到音乐会,对不对我没有来是因为

你和牧流冰在一起。风涧澈打断她,只有他,才能让你忘掉一切。他的微笑宁静如水:你看,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好,我不问你,只是因为我害怕。

那一刻。

明晓溪仿佛连动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的面孔雪白,眼珠像沁在雾中,睫毛一眨,新的泪水又落下她有些脏兮兮的脸颊。她深深吸一口气,在泪水中,尝试对他微笑:

你不晓得,我有多讨厌自己。

我曾经发誓绝不再哭,可是,你看,我没有做到,我还是在哭。

她努力去微笑,但是笑容没有展开:

我曾经以为,当我做出一个决定,我就可以把过去完全彻底地抛开,可是,我仍然没有做到,我又一次伤害了你。

风涧澈静静听着,眉头轻轻打开,唇角绽开微笑,他握住她略微颤抖的肩膀:

晓溪,我知道你心里有我,对吗

明晓溪凝视着他,想了很长时间,终于摇头:

不对。

风涧澈的双手僵住,月光下,他忽然好像变成了一尊冰雕。

明晓溪的眼睛坚定而郑重:我心里应该只有你。如果做不到心里只有你,那么,我没有资格和你在一起。

风涧澈的身子渐渐柔和:我们可以慢慢来,我等你。

明晓溪摇头苦笑:不可以。我不能允许自己再伤害你了。

晓溪

明晓溪没有让他说下去:澈,我想离开一段日子。

月亮,温柔地照着那个少年和那个少女。

风涧澈凝视着她,恍若有一生那么久。

你要离开多久

或者一两年,或者三四年。

会回来吗

他笑一笑:我可以去看你吗

她终于下定决心:我会回来的,我不会让自己像鸵鸟一样,逃避得太久。

我等你。

风涧澈的语气前所未有地坚决:我等你。所以,早点回来。

还有

我要吻你。

澈明晓溪睁大眼睛。

风涧澈捧住她的脸颊:

只是一个学长的吻。

那一夜的最后,或者说,那一天的最初。

风间澈吻了明晓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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