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大结局(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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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朝霞到晚霞,晨露到暮霭,仿若是一眨眼的时间,穿着藏青色华袍,骑着战马的男子立在攀枝江畔,在那红色夕阳中迎风看着江的对岸,俊脸风霜。只见金波闪闪的江面上早已没了船只,半江瑟瑟满江红。

望了半刻,他终是勒紧缰绳往回走,走到五里坡的废亭边,看着叶云坤将虚脱过去的青楚往马车里抱。而两里地外,赫连军正挨家挨户搜寻乱党的踪迹,一旦发现,当场处决,闹得人心惶惶。

随即又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他们踏着一路的风卷残云回到了皇宫,而后途径广午门,他特意停顿了下,墨眸深沉锐利起来,吩咐道:&l;将那些乱臣贼子的尸体剁碎了提到神明殿喂神鹰,孤独北冀的尸体则运回卞州的凤雷山安葬,允他与他的家人团聚。&r;

随后他没有回鸣鸾殿,而是直接往朝堂广阳殿走,让侍卫点燃金銮殿里所有的宫灯,冷冷站在那个特意为朱樱准备的铁笼前。

只见被擒的朱樱本来蹲在角落里,背靠着笼子在歇息,见宫灯突的亮了,一下子从地上站起来:&l;谁&r;

&l;原来是你&r;朱樱这才适应火光将眼睛完全睁开,直接冷道:&l;我不会交出小世子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r;

&l;是吗&r;连胤轩不以为然,剑眉平稳:&l;朕明日会将温祺送往岓连山,任其自生自灭,而你,朕会看在昔日你为母后卖命的份留你一个全尸端上来&r;他示意随从,而后眸子噙着一抹冷光退了一步,负手看着:&l;我知道你善使毒和解毒,体内能百毒不侵,那我今日就让你换种死法,让你也尝尝肝肠寸断的感觉&r;

&l;温祺是你同父异母的胞弟,你不可以这样对我&r;朱樱这才让他利眸中的神色吓得心惊肉跳,知他不会让她好过,忙退到笼子的角落里,大叫道:&l;你母后当年做了那么多坏事,都是我替她背黑锅,我做这一切都是你母后逼的,你不可以这样对我&r;

&l;呵。&r;连胤轩陡然冷笑了下,道:&l;原来你也怕死,拉你儿子陪葬的感觉怎么样&r;

&l;你&r;朱樱脸色微变,被踩到了尾巴:&l;你说我做什么,你母后不同样将你这个出息又本事的儿子调教得狠毒残虐,做娘的蛇蝎心肠,生的种也是一路货色&r;

&l;不知悔改&r;连胤轩不想再跟她废话,眸一沉,侧向端毒酒的侍卫:&l;给她服下,朕要看着她一点一点穿肠破肚而死&r;

&l;哈哈,你真以为我怕死吗&r;被锁笼中的朱樱一听这话,却陡然仰面大笑起来,散落的鬓发搭在唇边,配上一脸的冷汗与苍白,宛如疯婆子,她笑道:&l;你今日杀了我没关系,但是你也休想过安宁日子,温祺的儿子将会在一个你寻不到的地方长大,十五年后他会带着我寄托在他身上的厚望一举推翻你这个皇伯还有你的皇后虽然没有与我合作,但她也不简单,如果你想要太子,那你就等着熬吧,哈哈,连胤轩你活着也不比死快活几分,你的昭仪跟人跑了,心痛吧,那是你活该&r;

&l;喂下去&r;连胤轩俊脸铁青,懒得再跟这个疯婆子废话,示意侍卫开笼喂毒酒,自己则利眸微眯看着朱樱被喂毒酒后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

毒酒并不是毒酒,而是在酒中掺了专以啃噬人肺腑的毒虫,此毒虫一入肚就会在人肚子里四处啃咬吞噬,直到将人的内脏吞噬殆尽才会撑死在人肚中,是种非常残忍的极刑。

他说过会给这对母子机会的,破例将温祺这个亲王留在宫里,让他与生母团聚,只可惜他们一错再错,不肯给自己留活路,那就别怪他狠心。

眸一暗,他最后看一眼朱樱僵直的尸体,冷道:&l;用火葬,将骨灰交给温祺,明日带往岓连山。&r;而后转身大步往外走,走回自己的寝殿。

这个时候,被乱党洗刷过一番的皇宫才刚刚恢复它原先的模样,尸体被拖走了,石板上的血迹被洗干净了,万籁俱静。

他站在鸣鸾殿门口,没有踏进去。

内侍对他禀报道:&l;皇上,西门公子早在今日卯时出宫,只说了句保重,让您不必再寻他。&r;

&l;没有再交代其他的话了&r;他眉心微皱,踏进来。那场毒烟毁的不是他的后宫,而是他最心爱的女人。她从来说过要走,然后真的走了。西门也走了,带着浅浅和月筝去了一个他看不到的地方,比他潇洒。

苦嗤了声,他坐在龙椅上,将肘撑在桌面闭上眼睛。都走吧,就让他一个人守在这里,做他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这个位子是他用六年的隐忍换来的,他又何苦为了一个不信任他的女人拱手相让一次的不信任就够了,这次又为了一个夏侯玄置他于不顾,这个女人的心到底是用什么做的她与楚幕连给他的那一刀还在心口上呢,那种被背叛的痛苦,宛如尖刀一刀一刀将胸口剖开,血淋淋的却又必须自己一点一点的缝上,缝得不露一丝痕迹。她在莲绱做的那个决定,难道他就真的不在乎吗虽然楚幕连及时回头了,但是她为了莲绱放弃他的决定却是永远存在的,她选择弃他,是真的。而这次银面不惜造反进宫,本就是打着将她从他身边夺走的主意,他并不是为她,而是为了他自己。

所以他开始明白,出事的时候她选择放弃的人,永远是他。

他唇角勾了勾,睁开眸子来,望着站在他面前的内侍:&l;还有什么事如果禀报完了就退下去吧,朕今日很累。&r;

&l;回皇上,您问奴才的话奴才还没答。&r;内侍公公小心翼翼道,看了他的脸色一眼,又低下头去:&l;西门公子出宫前只说了句保重,并未说任何其他的话。而凤鸾宫那边派人来报说皇后娘娘动了胎气,御医检查说是胎位不正,如果执意诞下太子,皇后娘娘可能会有性命之忧。&r;

&l;是吗&r;他剑眉不冷不热的挑了下,道:&l;闯入昭阳宫的那群乱党的真实身份查出来了吗&r;

&l;回皇上,都统大人两个时辰前已呈上折子,说是皇上您要求照办的。&r;

&l;好。&r;他瞥瞥桌面,用长指将那新上的折子翻了翻,沉声道:&l;摆驾去凤鸾殿,朕要见见皇后。&r;

&l;是。&r;

半个时辰后,他的龙撵在凤鸾殿门口停下,并没有让公公通传,而是直接走进去。走进去的时候,他特意看了几眼那摆在院子里的唯一一盆金牡丹,示意身后的奴才将其搬走。凤鸾殿的宫女守在旁边,不敢阻拦。

而这个时候,连绛霜正虚弱的躺在床上喝汤药,一张精致的脸蛋如被暴雨摧残过的花朵,虽美,却没有生气。

&l;皇上&r;她见连胤轩进来了,吓了一跳,忙不迭将宫婢喂汤药的手推开,坐直身子,&l;你来看我了。&r;

连胤轩没有答她,一双墨眸锐利深沉,站在五步远处道:&l;北冀为你而死,你有没有愧疚&r;

&l;你为姐姐割心头肉的时候,又有没有想过这么做值不值得&r;连绛霜反问他一句,撑着身子道:&l;你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是想着只要她活着就好,北冀大哥亦然。他已经死了,你问我愧不愧疚有意义吗胤轩,我爱的人是你,不是他&r;

连胤轩眸光闪了下,俊脸上没有为她这句有所反应,道:&l;映雪白发的时候我不在她身边,那时我一直以为这是补偿两个女人的最好方式,但是直到今日,我才发现我错了,这样的方式不仅差点害死映雪,也害了你。&r;

&l;胤轩&r;绛霜抱住床柱撑起身子,唇色是苍白的,脸蛋上却划过急切:&l;我愿意和姐姐共同服侍你,你爱她没关系,我只要呆在你身边就够了&r;

她这样一说,连胤轩脸色愈加冷,失望道:&l;呆在我身边只会让我更加愧疚,你不明白吗&r;

&l;不,你不是愧疚,而是对我有感情&r;绛霜大声起来,哀怨的盯着冷冷站在远处的男人:&l;你是爱我的,从那年将我接入景亲王府,你就爱上了我,你只是被姐姐迷惑了,分不清自己到底爱的是谁。但是你想想看,是我先出现在你面前的,你和我有最初的记忆,迷恋的是我的脸,不然你不会休掉她,立我为后,让我怀上你的孩子,你对姐姐才是愧疚,因为她曾经为你流掉过一个孩子,差点为你送命,所以你一直觉得愧对她现在她随那个男人走了,你就可以看清自己的心了胤轩你看,她和我长了一张同样的脸,所以你的眼里才会有她,你看清楚了吗&r;

&l;我看清楚了。&r;连胤轩轻抿薄唇一瞬不瞬盯着这个越说越激动的女子,沉声道:&l;从你给昭阳放毒烟的时候我就看清楚了,那一把火断了我对你所有的感情,你太让我失望了。&r;

&l;毒烟&r;绛霜挺直的身子一下子软下来,放在被子里的手悄悄捏紧,眸光闪烁:&l;这件事不是我做的,是温祺带进来的乱党杀进去的,我和长公主在凤鸾殿也&r;

&l;那杀害阿若绮的事呢&r;连胤轩冷冷一笑,眸中只有深深的失望:&l;为了除掉映雪,你不惜拿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做赌注,成功了的话,没了孩子你还可以有我,没成功则借由映雪护妹心切,让阿若绮去对映雪说那番话,直将矛头指向母后和月筝借金牡丹陷害母后和妩尘,在我昏迷那段时日暗杀映雪绛霜,你何时变得这般狠毒有心机&r;

&l;那母后曾经让人将我掠走的事你知道吗&r;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绛霜心一横,含泪控诉起来:&l;那个时候我遭冯丰非礼,让独孤冰芝陷害,日日噩梦过得生不如死的时候你在哪里呵呵,你在跟姐姐卿卿我我,恩恩爱爱,早已将对我的誓言抛之脑后后来她用莲毒害你,母后逼你休妃,我才得以回来被你重新正视你敢说你对我一点感情也没有吗那这个孩子算什么&r;

说到这里,她陡然掀开被子用手指着圆滚滚的肚皮,用事实来指责这个男人的无情:&l;你分明是想和我过日子的,想和我白首偕老共度一生,却偏偏要跟她纠缠不清,置我们母子于不顾,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个时候你真的为她死了,那我们怎么办你的社稷江山怎么办你想让我的孩子一出世就没有爹爹吗&r;

&l;我爱她。&r;连胤轩深眸中闪过稍纵即逝的愧疚,薄唇一掀,深沉坚定:&l;你的爱太沉重,我要不起,而这个孩子我可以要,也可以不要。&r;

&l;他是你的孩子&r;绛霜瘪着嘴哽咽了一下。

&l;那又怎样&r;连胤轩朝这边走近两步,冷冷盯着她的大肚子:&l;那么多条人命葬送在你手里,难道你想让这个孩子生下来遭天谴吗&r;

&l;不&r;绛霜连忙抱着肚子往床里头缩,用被子包紧自己,大声哭道:&l;我做这这些都是因为爱你,我变成这样也是因为你,为了得到你我可以牺牲所有的人,包括我的姐姐和北冀大哥,而这个孩子,是我为你生的太子,我知道你非常想要个太子,但是姐姐不能生&r;

连胤轩听着她的声声控诉,眉一拧,心窝让她的眼泪扎了一下,道:&l;念在昔日情分上我会留你一条生路,但是这个孩子不能留&r;

&l;孩子已经五个月大,都会动了,胤轩,他是无辜的,我求你能放过他,让我生下他好不好&r;绛霜已急得从榻上摔下来,连同棉被一块摔在男人面前,而后惨兮兮抱住他的脚,哭着哀求道:&l;我知道错了,但是我们毕竟夫妻一场,不念恩情也有旧情,你就让这个孩子陪伴我,让他成为我的依托&r;

胤轩任她抱住他的腿,俯首看这个为他走上一条不归路的女子,心头五味陈杂。他对这个女子有感情,那四年相处的点点滴滴不是假的,他曾想和她过日子的决心也是真的,可是她一心容不得映雪,容不得映雪的孩子,为爱变得心肠毒辣不择手段,于是,所有的愧疚都渐渐散去了。

剑眉一挑,抽开自己的腿,大步往外走:&l;让太医院送来打胎药&r;

&l;我不喝打胎药&r;趴在地上的绛霜被吓坏了,想爬起来追出来,却又慌得手足无措往地上爬,&l;胤轩,我想要这个孩子&r;

连胤轩早已带着侍从走出殿外了,静静驻足在殿前,抬首去望夜空的那排天狼星阵。那第三颗星子非常耀眼,三星旁边的天女星同样夺目,与第三星相依相偎。

他唇角勾了勾,大步往鸣鸾殿方向走,没有坐撵。

翌日,他没有去长宁宫请安,而是直接上了朝堂听着文武百官禀报各地大小事宜。

&l;好了,还有事禀报吗&r;末了,等最后一个禀报完,他看着金銮殿里的一百多个人稳稳出声了。

各人面面相觑,只觉得今日的皇上过于严肃冷峻,连说话都是冷冷冰冰,夹带怒气,而那双犀利如剑刃出鞘的眸子时不时在众人脸上打转,让他们将头低得更低。

&l;看来是没有事禀报了。&r;连胤轩瞥那些清一色的帽顶一眼,道:&l;即日起太后娘娘将入住清泉宫静养,吃斋念佛,不问世事,各位以后就不必去打扰她老人家静养,有事直接找朕。还有景耆王造反之事,朕已让人送他至岓连山,幽禁终生&r;

&l;皇上英明&r;

连胤轩利眸一眯,对下面冷笑道:&l;这个幽禁就是让他在岓连山上每日活动的范围只有五尺,而且不提供饮食和水呵,这就是亲王造反的下场,不入天牢不被发配,而是坐在那五尺之地慢慢等死,一日一日的熬,直到崩溃或饿死不知道还有没有人想试试呢&r;

&l;臣不敢,臣愿为陛下万死不辞,效犬马之劳&r;

连胤轩不以为然勾唇,看向站在下面的叶云坤和连鹰。哪些愿意忠心效劳,哪些明哲保身作壁上观,他又如何不清楚呢。今日只是借广午门之事给大家提个醒,提醒他们即便是他的生母和胞弟犯了错,也同样会被软禁或幽禁,绝不手软。母后昔日对两姐妹的赶尽杀绝,他不便对外人说,但从此他会软禁母后,让她自我反思过余生。

不过母后说那日的七日绝命是抹在了绛霜的杯口上,而后让绛霜调换陷害映雪,并不知七日绝命的诡异之处。不过不管当初是谁最后接触了那包毒粉,又有谁不知七日绝命的诡异之处,但她们的目的都是要害死映雪,所以今日他就彻底做个了结。

只是啊,当他下朝走回寝宫,望着整宫殿唯唯诺诺不敢抬头看他的宫女侍卫,他才发现已是众叛亲离,废后囚母。此刻外面的金銮殿上,公公正在宣读他的废后诏书---皇后无德,废黜后位,从此打入冷宫,不得宣召不得出冷宫。

他退出来了,有意留绛霜一命,只因突然想起多年前曾抱着绛霜坐在合欢树上憧憬他们的未来,还有那次他下定决定立她为后的策马嬉戏。错的人是他,是他让绛霜变成如此模样,是他错了。

呵,这一路他休过两次妻,所以众叛亲离是他应有的报应。

负手站在那幅女子画像前,与她静静对望。时不与我,此生不渝,错的人是他,是他,一手造成今日凄凉的局面。

&l;皇上,太医院院史大人求见。&r;这时,门帘外公公尖细的声音打断他的凝思。

&l;传&r;他敛眸回首,瞬息收起心神,恢复他的冷峻。

&l;微臣此次前来,是想说皇后娘娘的事。&r;院史大人直接表明来意,道:&l;昨夜微臣前去为皇后娘娘送打胎药,发现皇后娘娘体质极其虚弱,加上不久前又中过醉红花,间隔时间非常短,怕打胎会有性命之忧。所以微臣不敢冒险,特来请示皇上。&r;

顿了一下,又道:&l;胎儿五个多月大流掉,母体一般都会有生命危险,况且皇后娘娘胎位不正,只怕&r;

&l;你是说,如果执意打胎会出人命&r;他严肃问道。

&l;回皇上,即便现在不打胎,皇后娘娘的龙胎只怕也有危险。皇后娘娘凤体之前曾受过伤,虽让人医好了,但旧痕犹在,万万沾不得醉红花这样的打胎药。&r;

&l;好了。&r;他挥手遣退院使,沉着眸子不想再谈:&l;先不给她服打胎药,每隔十日去冷宫看她一次,给她安正胎位,保住她的命。&r;

&l;是,微臣退下了。&r;

天渐渐入夏了,燥热起来,映雪穿了单薄的衣衫坐在院子里和芷玉一起包粽子,将粽叶卷起塞了米压紧,突然发起愣来。

又是一年端午年了,去年的今日宁太妃还在教她包粽子呢,好多往事上心头,惆怅无比:&l;芷玉,现在景亲王府怎么样了&r;

&l;小姐,你怎么还记得那个地方呢,都成废宅了。&r;芷玉轻笑,手上的动作轻巧利索,不比晒草药慢,&l;那个地方我上个月路过一次,没有垫出去,不过让人打扫干净了,空摆着。&r;

&l;我们过去看看。&r;她擦净手,站起身。看到客厅里爹爹和娘亲在悠然自得的对弈,脸上挂满笑。

&l;小姐,我们真的要去吗我怕你触景伤情&r;

&l;走吧。&r;这已是来卞州的第十日了,陪爹爹娘亲说了几日的话,再让芷玉带着在这齐府转来转去,有些闷了。

&l;好,我去拿伞。&r;芷玉扭不过她,不得不匆匆将手洗干净了,跑回屋子里拿遮太阳的伞,再顺便跟苏渤海说说她们的去向,不让二老和齐康担心。

她们没有坐轿,而是撑着伞走在东大街上,慢慢往王府走。只见这里比一年前更为繁盛,布庄酒楼米店如雨后春笋拔起,乞丐也没那么多了,有的只是四海升平,繁华似锦。

只是同样的路,同样的景,为何越走越感伤或许,物是人非吧。

芷玉在旁边为她撑着伞,自然看到了她水眸的波澜,却没有出声,只是牵着挺着肚子的她,小心翼翼穿过人群。

走了一路,景亲王府旧址终于到了,只见门前的灯笼上大红喜字已经撕了下来,石阶刚用水冲刷过,大门微微斑驳。

她陡然有种近乡情怯的紧张,站在那里,仿若回到了一年前她被第一次送到这里,宁太妃和温祺亲自出来接她的情景。那个时候,是温祺代替迎娶她,而且还差点与她洞房,而连胤轩却在别院与绛霜共建爱巢,对她不管不问。

&l;小姐,我们进去吧。&r;芷玉打点好守门人,掺着她往里面走,边走边道:&l;小姐来卞州前,芷玉一直不敢踏进这里,因为怕触景伤情睹物思人,再也见不到想见的人小姐你瞧,这里面的景色还是和离去前一样呢,我记得这是王爷的寝居,当时他们一口咬定是小姐你在银针上淬毒毒害王爷,执意要将小姐你关入地牢&r;

&l;嗯。&r;映雪在抚那张她经常搁着看书的矮桌,再望望那张宽大的红木床,脑海中闪过连胤轩第一次跟她行房的情景,却也不太敢想,走到窗边。当时她在这里整书,连胤轩陡然从后抱住她,一声也不吭,与她无声告别。

想到这里,她带着芷玉走出来,走到四主院后面的竹清院,轻轻坐在那座秋千上,微微的荡漾。那座破旧的小阁楼已经拆掉了,连带旁边的大片竹子被砍,那口枯井被填平,堵住了那道秘密通道,只有这秋千还留着,在大片花海里形单影只。

&l;小姐,你快下来。&r;芷玉不敢推她,忙将她掺下,扯扯那破旧的绳索:&l;绳索已经快断了,小姐要摔下去可不轻,你肚子里还有孩子呢&r;说着,急急切切掺着她往外面走,道:&l;该看过的都看了,我们现在回去吃粽子吧,齐康说下午会有赛龙舟,很热闹的&r;

赛龙舟映雪红唇轻抿,笑了笑,任芷玉将她掺上齐府派来的轿子,而后掀开布帘子前最后回头看了景亲王府一眼。刚才路过那处长廊,发现雪白墙壁上的血花已经被洗清了,且重新粉刷了遍,不留一点痕迹。只是墙壁上没有了痕迹,那么内心的痕迹也会一同被粉刷去吗

她不知道。

轿子不出半个时辰便平平稳稳到达齐府,一家人已围坐在桌子前吃粽子喝黄酒,银面竟然也在,换了一身天蓝色软缎长袍,着深色长裤,软靴,气定神闲与齐康交谈。

&l;映雪,过完这个端午,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r;银面站起身对她道,一双狭长的眸子深邃多情,认真执着:&l;那个地方你一定会喜欢的。&r;

&l;映雪还是过完今夜再走吧。&r;身后的齐康接话了,示意丫鬟为映雪摆碗筷,再扭头对银面客气道:&l;夏侯兄,要走也不急于一时,我们今日好好赛一场龙舟,晚上再对饮一番,以作践行可好&r;

&l;好&r;芷玉脆生为映雪拿主意,在映雪旁边坐了,不舍的抓住映雪的柔夷:&l;为什么一定要走呢这里有老爷,夫人,齐康和芷玉陪着小姐,小姐不会孤单的,对吗&r;

&l;芷玉。&r;映雪捏捏她的手,惆怅道:&l;如果我们不走,银面就会有危险,而且我们是畏罪潜逃会拖累你们的芷玉,今日我们一起睡,最后说说话&r;

&l;小姐&r;芷玉嗔了一声,还想说挽留的话,却见映雪态度坚定,终是软下声音来:&l;好嘛,芷玉也有好多话想跟小姐说。&r;

&l;芷玉,我们别再说这些了。&r;齐康出声道,不得不起身缓和席间沉重的气氛,&l;映雪以后会回来的,她又不是一去不归是不是来,干一杯,我们高高兴兴过端午&r;而后举杯敬大家一杯,仰头一口闷尽。

苦酒下喉,肚中有苦只有自己知。映雪看着,眸中愧疚了一层。

入夜,芷玉多加了一床棉被在整理床铺,忙进忙出:&l;小姐,你现在怀了孩子,芷玉不能与你盖同一床被子,不然会踢了小小姐&r;

映雪坐在梳妆镜前梳理放下的青丝,笑道:&l;芷玉什么时候生个小齐康&r;

&l;小姐&r;芷玉粉腮微赧,忙将帐子放下,回过头来道:&l;齐康不喜欢芷玉,他喜欢的人是小姐,小姐你别装作不知。&r;

映雪走过来,躺进被子里,继续道:&l;温祺喜欢你对吗而你喜欢的人却是齐康,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上他了。&r;

&l;可惜那根木头永远看不到我的好。&r;芷玉爬上床来,也不再掖掖掩掩了,半嗔怪半娇羞道:&l;他要是有小王爷一半的体贴就好了。&r;

&l;没事的,慢慢来。&r;映雪将手伸出被子,握住芷玉的小手,感慨道:&l;他不是没看到你的好,只是在慢慢习惯和接受,你们以后要代我好好照顾爹爹和娘亲&r;

&l;小姐,你们打算去哪里&r;

&l;银面没有告诉我,应该是个很远的地方。&r;

&l;那王爷怎么办小姐心里装着的那个人是王爷,芷玉看不到半点你对这个银面的爱。&r;

映雪闭上眼睛,睫毛颤动:&l;银面不是我最爱的,却是最适合我的,他的肩上没有江山社稷压着,可以孑然一身,无牵无挂,与世无争。所以我离开王爷又何尝不是最好的选择,王爷他有卸不下的责任。&r;

&l;哦。&r;芷玉似懂非懂,用手捂着嘴打了个呵欠,杏眸半睁半阖起来:&l;如果是小王爷要带芷玉走,芷玉绝对不会跟他走,因为芷玉知道自己喜欢的人是齐康小姐,我好困&r;

&l;睡吧。&r;映雪侧首看了看她,伸手为她掖好被角,撩开搭落她额前的那缕发丝,而后轻轻坐起身。

她没有带任何行装,只是在外裳上披了件披风,便轻轻走出门来。此刻银面早已在廊下等她,朝门内看了一眼,不吱一声牵去她的手往外走。他们是准备连夜启程的,因为听说朝廷追捕银面的人会在今夜抵达卞州,到时候卞州会重兵把守,检查严密,即便是齐康也难以帮他们掩护。

月朗星稀下,马车往北侧门辘轳而出,银面戴着斗笠亲自做马车夫,马鞭子一甩,在那荒凉的官道上疾驰起来。

而东门那边,等他们的马车一出城,便有大量的赫连军一一涌进来,二话不说瞬息将四个城门紧紧守住了,火把照得夜空通亮。

随即四轮马车上走下来一个穿藏青色华袍,腰束玉带的高大男子,他剑眉星目,眸光内敛,不穿蟒袍便是尊贵霸气,器宇不凡。那深邃利眸瞥了齐康一眼,沉声道:&l;将人交出来。&r;

连夜一路往北,映雪坐在马车里吃了干粮就吐,一直昏昏欲睡不大舒服,因为银面将马车赶得很急,期间几乎没有停顿过,日夜兼程。她也不知到底过了几日几夜,总之等她下得马车来,他们已站在一处悬崖的木桥前。

木桥悬空,下面是无底深渊,桥面盖着零零星星的木板,脚一踏上去便摇摇晃晃。她将脚缩了一下,不肯往前走:&l;这里是哪里&r;

&l;这里是毒花谷,妙手回春的葬身之地,是个世外桃源。亚父将这里的毒瘴解了,所以我们能入得谷来。&r;

&l;亚父也在这里&r;她微微眯眸,看到崖对岸果然百花争艳,五彩斑斓的蝶儿翩飞,不谙尘世。

&l;亚父不在这里,在那里。&r;银面让她去看远处群峦起伏的某一处,指着那里的一座尖塔道:&l;那里是他的师门,他安葬回春前辈后便回去了,此刻也许已经离山寻求另外的生活了&r;

&l;嗯。&r;她回首看了一眼,扶着吊绳往毒花谷走,而后到达岸边望着这边的马车与山巅的那座尖塔,再望回那片一望无际的花瓣与罂粟大同小异的花海,轻喃道:&l;难道这里就是世外桃源吗&r;可是为什么一点欣喜的感觉也没有呢,反倒是怅然若失起来

&l;映雪,你不喜欢这里&r;银面急切的眸子里闪过微微的失望。

&l;不,我喜欢这里。&r;映雪轻轻一笑,上前几步想伸手去碰那娇艳的花朵:&l;这里的花好美,我怎么会不喜欢呢。我听回春婆婆说这里种的都是情毒花,世间独一无二的品种,美得不可思议。&r;

&l;不要碰它们&r;银面扯住她的手,嘱咐道:&l;这里的花都有毒,不可摘不可碰,只可远观。&r;

&l;是吗那我不碰它们了。&r;映雪抽回自己的手,往那花海里唯一的小茅屋走,边走边笑道:&l;这里果然是与世隔绝的,好安静。银面你瞧,亚父和回春婆婆以前可能是在这里对月誓盟,交拜成夫妻&r;她用指指着茅屋前的那块青石地,用说笑借以掩住自己的心烦意乱。

这里的确太静,静得只有她和银面两个人了,这样的独处陡然让她慌乱起来。

银面走过来,瞧了瞧那青石地,道:&l;映雪,我们也可以让月娘做媒人,交拜成夫妻。&r;

映雪的心头跳了一下,没有与他对视,望望四周转移话题道:&l;不知道回春婆婆是怎么将米成炊的呢这里好像没有炊具。&r;

&l;如果你想做饭,我可以给你搭个灶。&r;银面没有再逼问她,这样一允诺后,果然立即去拾石块和泥浆搭起小灶来。

映雪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心窝一酸,举步往屋子里走,却发现茅屋是通的,前后都没有门,只是个厅,旁边一间房。所以这样一眼望过去,便见到屋后有座小坟孤立,黄土犹新。

自然是妙手回春的新坟,亚父为她立的,碑名为&l;吾妻苗回春之墓&r;,真真切切。她在碑前拜了三拜,重新走回屋子里,整理好床铺躺下小憩,因为身子实在是不舒服。

是夜,银面亲自做饭端给她吃,而后在外面搭了地铺守着她,怕她出事。

她睡了半宿,也躲了半宿,终是取了床薄被走出来,为躺在地铺上的银面盖上。再走出来,望着清冷的山月,想起一张刀削般的立体俊脸。

她只是在想,他对绛霜的感情,是不是也似她对银面这般呢如果是因为愧疚在一起,那么最终受伤的人只会是被愧疚的那个人,这样一错再错,越陷越深,所以无法回头。而她对银面的感觉,在第一眼见到那片毒情花的时候就想逃开,这是最真实的反应。桃源避世,只适合一个人的,或者眷侣,或者友人。

想了想,她重新走回房里去,睁着眼睛到天亮。而门外的银面在她进房后也睁开了眸子,而后坐起背倚着墙,一腿弯曲搁着长臂,一腿伸直,在穿堂夜风里无眠了下半夜。

一个月后,她捏着小篓在花海里收成熟的情毒花花籽,而后将那些繁花凋败的花枝用花铲铲了,翻土,撒下罂粟的种子。

她养了一只小山兔,是银面狩猎猎下的,因通体雪白尚是幼仔,才躲过被剥皮的噩运。这只山兔很乖,经常懒洋洋躺在她的腿上,陪她一起晒太阳,听她说话,她给山兔取名叫&l;辰辰&r;。

不远处,银面一如既往的端了一碗冒着热气的肉汤搁在木桌上,望了她这边一眼,随即取了弓和箭大步往花谷深处走。

等他一走,她将山兔放在地上,怔怔望着那对崖的尖塔恍神起来。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月,她与银面却越来越没有话说,银面照顾她体贴她,比之在海州有过之而不及,可是每每面对那一双深情的眼睛,却再也没有了在海州的那份情思,只是愧疚难当。

怎么办呢

脚下意识往那吊桥上踏了一步,吊桥晃起来,山风搅起她的裙摆,迷乱她的眼。

&l;映雪,你想出去吗&r;身后陡然传来银面的声音,不喜不怒,却惊得她差点摔落下去。她紧紧攀住绳索,直起身子:&l;没有,我只是看看。&r;

银面伸手拉她过来,笑道:&l;外面有什么好看的,除了那座塔,其他全是山。&r;

她望着他,竟是哑口无言,只因那双墨眸实在是太虔诚坦荡,没有一丝责备之意,仿若她真的只是好奇趴在吊栏上看风景。

&l;映雪,我想告诉你一个消息。&r;银面继续道,眸中的颜色越来越淡,眼珠在阳光的折射下呈现一种褐色,&l;殄州首富苏墨之因找人顶替秀女被查出,前几日已被全家抄斩,而你,也以冒名顶替之罪被剥去昭仪头衔,遭各地通缉。&r;

&l;连胤轩下的旨意&r;惊得脚下微微后退一步,她感觉自己的心跳漏跳了拍,难以置信问出口。

&l;是。&r;银面点头,眸子紧紧盯着她,&l;半个月前他突然将朝纲大肆整改,不服者一律问斩,而后宫妃嫔一夕间全部遣散,只留皇后一人。现在他皇后的肚子已有六个多月大,因胎位不正被接往凤鸾殿安胎。&r;

&l;他恨我。&r;映雪低头,陡然轻轻一笑,慢慢往前走,纤细的身影落寞萧索,&l;银面,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消息呢&r;她在通堂里站定,没有回头。

银面跟着走过来,道:&l;也许他不是恨你,而是幡然醒悟。&r;

&l;你骗我&r;她蓦然回头,凄厉的吼了声,眸中含有惊恐的泪水:&l;银面,你怎么能为留住我连这样的谎话也说得出来我是心甘情愿留在这里的,不需要你说这样的话来囚住我的脚步,你这样做只会让我心寒&r;

&l;映雪,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我带你下山看看。&r;银面过来牵她,搂了她的腰,直接轻点桥面轻轻松松飞过去,而后坐了马车,飞快往山下而去。

到达山脚那个小镇的时候,天已暮色了,银面为她戴了斗笠,穿梭在大街上,只见这巴掌大的地方也贴满了通缉令,净是她和银面的画像,通告说她与银面私奔,一旦发现斩立决。更有官兵在街头挨个搜寻,一个路人也不肯放过。

&l;银面,你说皇后被接出冷宫了&r;初看那几个字,她的心确实感觉被剖开了,钻心的痛着,但是她的脑海同时也浮现了绛霜秘密下旨暗杀她的那次,说不定这次也是绛霜做的。

&l;嗯,她是被接出冷宫了,不过并未恢复她皇后的身份,只是被软禁着安胎。&r;银面压低声音回答她,不忘拉着她往暗处走,以躲过那些官兵的追查,&l;我帮你去京城寻问看,以当面问个清楚明白。&r;

&l;银面&r;映雪听罢,却冷冷甩开他的手,失望的看着他:&l;你执意要让我被伤个彻底对不对只有这里被伤得千疮百孔,我才会死心塌地呆在毒花谷&r;她捂着自己的心窝,冷冷盯着这个男子:&l;你做这些无非就是想让我知道,胤轩已经放弃我了,他被我伤透了,决定放弃我了,我现在只能和你亡命天涯不错,我是甘愿和你出宫的,因为我曾对你说过,我渴望世外生活,我想和你做一对山野夫妻,可是,可是我做不到了这样下去我只会害了你,会让你做许多错事无法回头,我不想毁了你&r;

&l;映雪,这些通缉令是真的。&r;面对她的激动,银面反倒沉着冷静:&l;我做这些也是甘愿的,你说过的那句话我一辈子都记得,所以我重生就是为了带你出宫,给你连胤轩不能给你的生活映雪,慢慢习惯在我身边好吗我想要你陪着我&r;

&l;银面,你变了。&r;映雪拨开他朝她伸过来的手,渐渐往身后的那捆堆在墙角的竹篙处退,痛苦道:&l;你现在越是逼我,我的内心就越发愧疚不安,给我一点时间&r;

无助后退着,绣花鞋陡然&l;嘭&r;的一声撞到那捆零零散散的竹篙,她吓了一跳,才见第一根倒下撞到第二根,第三根,而后一根接一根摔倒一大片,发出惹人注目的声响。

而这个时候,银面只顾得去救差点被竹篙压到的映雪了,来不及将她抱出,只得将她护在怀里用自己的身子去挡那一根根有碗口粗的竹篙。

随即等两人抬头,便见五六个巡逻兵站在他们面前,借着夜灯一照,厉声呵出:&l;快抓住他们,他们就是朝廷要追捕的那对奸夫&r;

银面大吃一惊,将怀里的映雪一搂,脚尖勾起一根竹篙朝众人砸过去,飞速跃上屋顶飞檐走壁起来。

谁知那边传得更快,响哨一吹,发现目标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瞬息传遍各个大小角落。

两人恼的是前方正在大关城门,铜门&l;吱&r;的沉闷声似催命符,银面眼见脚力赶上不得,忙一脚踢开带头的守将,夺了他的马抱着映雪往城外飞奔。岂料马儿刚跑到那仅容一人通过的门缝前,身后陡然抛来数条绳索,一把套住银面的身子就往后面拖。银面本想反抗一下,但眼见城门要关上了,不得不放开映雪,利用跃下马背的反方向之力一脚狠击马,让它赶上城门大关前及时将映雪驮出。

&l;银面&r;映雪趴在马背上,只来得及在城门完全关起前一刻的缝隙里看了银面最后一眼。

随即她只能紧紧抱住疯狂往前跑的马儿,被疾风刮得睁不开眼睛,让那一路颠簸摇散了一身骨头架子。

马儿带她去的方向是荒郊野外,黑漆漆一片,幽深得差点将人吞噬了。它驮着她跑了一段路,见没将她摔下来,便慢慢将马蹄缓下来,在那处转悠。

映雪的眼皮很疼,掌心全是冷汗,试着睁开眼,才发现骏马停在了一处山脚处,而不远处的海州城墙上,篝火隐约。

她翻下马背来,望望脚下这处拆过帐篷后野草新生的平地,牵着马儿往山上走。她是借着月色往上面走的,背部吓得一身冷汗,将那身薄衫都濡湿了。

幸好走了一路都没再遇到那只黑熊,身后的马儿也很安静,才让她的神经不再绷得那么紧。

终于,静安尼姑庵在眼前了,微微的灯火简直是她的救命明灯

一个时辰后,她穿着明净为她准备的灰色大袍,披散青丝坐在灯前喝明净为她端来的一碗压惊热汤。

&l;映雪,幕连回莲绱了吗&r;明净看了她半晌,终是忍不住问道。

&l;回去很久了,他说帮妩尘找血鸢要解药。&r;她喝了几口,没喝完,搁下了,&l;明净,既然你早知那颗珠子能救莲绱,为什么不早说&r;

&l;阿弥陀佛。&r;明净微微颔首,敛眸不答,问道:&l;你可是为了那个行云者的事如此匆忙前不久师父已经去了臭沼外为他超度,你大可安心。&r;

映雪却觉得明净有事瞒着她,轻道:&l;我已经知道我的亲爹爹是谁了,难怪你让我不要认他当他死了,我现在宁愿没有知道这个真相的明净,你恨他吗&r;

明净双掌合十低着头:&l;没有爱便没有恨,我这一生最恨的人是我自己。&r;

映雪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番话,愣了一下,道:&l;现在莲绱有救了,一切都过去了。&r;

&l;映雪。&r;明净却抬眸看她,淡泊的凤眸渐渐掀起波澜,有悔恨有自责,更有浓浓的痛苦,&l;我这辈子最痛苦的事是亲手杀死了我爱的人,那一日为了救绛霜,我当着宇文的面,亲手闷死了赫连晋呵&r;她用手去捂住颤抖的唇,任泪珠子在手指缝里滑落,&l;他停止呼吸的那一刻,我才知道我的心也跟着死了那个时候他重病在床,宇文和萧吟凤一直苦苦相逼,拿绛霜的命威胁我,我便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爱的人是宇文,用自己的绱女能力为他办事,害死无数条人命,直到我亲眼看着赫连晋死在我面前,我才知道自己有多么残忍&r;

说到此处,她不再用手捂住嘴,而是捂住了整张脸,打着颤音忏悔道:&l;你们姐妹俩也是无辜的,你的命比绛霜好一点,能得苏大哥照顾,绛霜却在宇文手里受苦,牵制我,可是他总是言而无信&r;

&l;也就是说老皇帝驾崩的那一年,宇文便将绛霜赶出去了,因为她对他已经没有利用价值&r;映雪眼眶酸涩,却拼命忍住了,字字血泪:&l;你早年置莲绱不顾,偷了白玉珠投靠宇文,连老绱主死前那一年也没回去看一眼;生下我们姐妹俩,你没尽到一天母亲的责任就将我们抛弃了;赫连晋对你那么好,你还是能亲手杀死他;还有月筝的爹爹,为了你,被宇文活活折磨而死所以你受不了良心的谴责,出家避世,忘却红尘,可是你真的忘了吗你只不过想借由这里隐姓埋名,过完余生&r;

&l;映雪,我现在的确是苟且偷生,独活于世,但是你们姐妹俩不要步我的后尘。&r;明净收住哽咽,不再激动,不再哭,语重心长道:&l;不要呆在皇宫那个地方,那儿不适合你,也不适合绛霜&r;

映雪轻轻笑了声:&l;明净,你说这句话已经太迟了,我们姐妹俩早已为一个男人酿造不和反目成仇,我们已经步你的后尘了,这就是报应&r;

&l;阿弥陀佛。&r;

&l;呵。&r;映雪静静看着那张敛眉垂目的脸,再轻道:&l;我不会让妩尘和我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步我的后尘的,她们不是绱女,不是公主,是这世间最平凡的女子,及笄后会嫁个平凡的丈夫,平平淡淡过一生。&r;

&l;只是世事难料,人生无常。&r;

&l;人生是无常,但也不能顺天认命,步你我后路。只要她们不在皇宫,那么她们就不用接触权势,尔虞我诈;不是绱女,就不用为莲绱奉献自己的一生,无法选择自己要走的路明净,你说对吗&r;

&l;阿弥陀佛。&r;明净不答她,终是站起身,不敢再看对面的映雪一眼,微微欠身:&l;天色已晚,施主请歇息吧,明净要去做晚课了。&r;却是不等映雪再说只言片语,立即转身踏出去。

映雪听着那声陌生的&l;施主&r;,对那仓皇逃出的灰色背影苦涩笑出:&l;出家真的是避世的最好办法吗如果剃去这一头三千烦恼丝,是不是就可以真的做到心静如水&r;

没有人答她,万籁俱寂。而这一夜,她在灯前坐了整整一夜,忘却了一身疲累,无眠到天明。

庵里的人起得很早,天蒙蒙亮就开始做早课了,竹扫帚扫院子的声音&l;沙沙&r;作响,晨钟轻鸣。

这已是她来庵里的十日后了,除了那夜与明净的交谈,便不曾见过她。而她开始随师父们做早课,听无尘大师讲经,念静心经大悲咒,抄写道德经,在菩提树下静坐闭目养神,努力让自己心静,散去心头阴霾。只是今日推开门,却发现天空飘起细细的雨丝,阴沉得可怕。

&l;施主,门外有位戴银面具的公子找你,在雨里等了一夜了。&r;

银面她好不容易平静的心一下子翻腾起来,唇一抿,疾步往门口走。

果然是银面,一身墨衣湿透,唇色发白:&l;映雪,你果然来了这里。&r;

她不出声,静静望着他,心里却为他能逃出来暗暗松了口气。

银面看着她眸里的冷漠,心头被扎了下,道:&l;其实我只是想要你陪我最后一段时间,可是你连这点机会都不给,呵呵,映雪你不要生气,你就当我那日说的那些话都是为了让你放弃那个人,是我良苦用心想独占你所以你现在不用躲了,我会离开的,今日只是与你告别。&r;

&l;你去哪里&r;映雪连忙唤住他。

&l;回毒花谷躲避追杀。&r;银面为她表露出来的那抹急切微笑,道:&l;毒花谷的吊绳会在三个月后断掉,如果你还想看我最后一眼,就在孩子出世前来毒花谷一次吧,那里毕竟曾是我为你准备的世外桃源。&r;

而后笑容敛去,轻身一跃,跃上四周的大树,在细密雨丝里瞬息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看着,心里愧疚与轻松交错,缠乱不休。而后自己也走进雨里,默默往那处山头走,目送他离去。

有些错,不能一错再错,不如趁大错未铸成前,一刀斩断。

两个月后。

她的肚子已高隆得弯不下腰,一袭灰色大袍,也微露痕迹。却一如既往的跟师父们一起上早课,敲钟,诵经,坐禅,全为自愿。只是有时会站在那处山头,盼望着某个身影。

银面的话不是真的,通缉令也不是真的,他是爱她的,只是不肯原谅她对他的背叛可是三个多月的分离,他和她却已如隔三秋,原来是真的把她忘了。

&l;啾&r;有声音在她的头顶回荡,翅膀震动的声音扫落几片菩提叶,划过她的脸颊。她抬头,透过枝桠,看到一只庞大的白鹤在上空盘旋不去,惹得庵内的师父们纷纷从佛殿走出来看究竟。

&l;映雪,你随它去吧。&r;无尘大师走到她面前,慈爱道:&l;这仙鹤有灵性,一直扑翅盘旋不去,怕是哪里出了什么大事。&r;

出事映雪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莲绱,暗暗吃一惊,忙站起身让千鹤蹲下坐上它的背。只是千鹤不肯起飞,执意要带上明净,才迫使明净坐在映雪身后,随之前往。

然后与无尘大师告别后不到半日时间,她们就盘旋在北海上空了,映雪这才睁开被风刮得闭上的眼睛,努力寻找下面那团白色迷雾中莲绱的影子。她记得上次和连胤轩来,是在这里寻到莲绱的,当时是很大的一片血红,只是这次为什么没有

而千鹤也没有俯冲,只是盘旋在上空,一个劲的凄啼,缓缓的落下。

越落越近,映雪这才发现迷雾里是一团蔚蓝的海水,根本没有那片血莲,而那片平静的水面上还漂浮着无数片建房子用的竹板。

&l;千鹤,再往下落些。&r;她越看越不对劲,贴贴千鹤的脖子,示意它再靠近一些。

&l;映雪,不要看了。&r;身后的明净陡然出声,无尽沧桑:&l;我们来迟了,莲绱沉海了。&r;

&l;沉海了。&r;映雪的头眩晕了一下,身子一滑,差点从千鹤背上掉下去,&l;楚幕连不是说那颗珠子可以救莲绱吗你们骗我&r;

明净拉着她的手腕,将她倾斜的身子拉上来,痛苦道:&l;我们是骗了你,因为救莲绱的唯一办法就是你为莲绱生一个绱女,而后这个绱女再与莲绱男子婚配,纯正血统。可惜,我们等不到了。&r;

映雪捂着嘴倒抽了一口气,没有哭没有喊,只是死死盯着下方那片蔚蓝的海水,颤抖道:&l;你早在以前就预知出来了,所以你让楚幕连去寻我,让我们相爱,可是你人算不如天算,算错你的女儿不会爱上楚幕连,而是爱上赫连晋的儿子,湄颜,你做得可真好,生下女儿就为弥补你对莲绱的亏欠,让她背上杀父仇人之女的身份无颜于世我好感谢你把我生下来了,呵呵&r;

说到最后,她陡然捂住脸闷声哭起来,起初是压抑的抽噎,而后等明净伸出手碰她的肩膀时,她突然一把拨开,凄声恸哭:&l;楚幕连是无辜的,不该这样对他&r;

&l;他去找我的时候曾对我说,他这样做是为了与他的子民同生共死,不想带着那份内疚独活于世,血鸢也是&r;

映雪听着,缓缓将身子趴在千鹤背上,痛苦的将脸埋进了那片温热的羽毛。

五日后,京城里突然传来废后诞下皇子的消息,映雪当时在井边打水,突听这个消息,手中的水桶直落落摔出一地的水。

明净一听说忙过来看她,看到她的鞋和衣裳湿了一大片却犹不自知,心疼道:&l;映雪,绛霜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r;

映雪双眼无神,缓缓往房里走,而后关上房门,再也没有出来。

庵里的小师父意识到她的不对劲,还是在这样的日子持续半个月后,这半个月映雪再也不上早课,坐禅,只是整日关在房间里,不声不响,连明净也不敢去打扰她。而那去映雪房里送早膳,发现映雪躺床上一动不动,喊她用膳也没反应。她撩开帐子一看,才发现映雪整个身子已蜷缩起来了,脸白得吓人。

之后映雪清醒过来,她的羊水便破了,孩子七个多月大已在娘胎里呆不住要跑出来。这个孩子跟妩尘一样没有足月,生下来的时候呼吸非常微弱,体型只有小猫仔那般大。而映雪,从生下孩子便昏迷过去,虚弱得形销骨立,双眼深凹。

明净照顾了她几日,每日亲自给她喂食稀粥和补汤,为她擦身子换衣裳,孩子则抱往山下,找人代为抚养喂奶,满月后再抱上来。而后等了七日,见床上的人儿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明净不得不戴了斗笠拄了木杖只身往京城赶。

京城里并没有皇子诞生的喜悦,也没听说有满月大典或册立太子的仪式,一派祥和平静,四海升平。

她是让亚父秦灏带入宫的,直接被带往皇上的寝殿,立在纱帘子外。

&l;湄颜,你终于来了。&r;帐子内传来男人沉稳低哑的男中音,似是早等着她来,&l;你来得正好。&r;

&l;我这次来是想让你去看看映雪,她的孩子生了,身子非常虚弱,一直昏迷不醒。&r;

&l;是吗&r;帐子内静默了一下,陡然传来男人清朗的取笑声:&l;呵,你不去找银面,怎么找上朕了你要弄清楚在四个多月前是你的女儿抛弃朕跟银面私奔了,就跟当年你杀了父皇,随画师一起私奔一样。&r;

明净的脸色微变,道:&l;你真的打算放弃映雪了吗莲绱沉海了,楚幕连死了,银面不择手段欺骗她,还有我造下的孽她现在非常痛苦,需要你&r;

&l;呵呵。&r;男人却冷冷一笑,冷凛道:&l;既然你今日来了,那先去看看父皇如何我想父皇一定是非常想见你的,而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对父皇说呢---&r;

明净并没有惊慌,叹息道:&l;前世因,今生果,还有来世缘,贫尼告退。&r;而后不再多说什么,静静往殿外走,慢慢消失在殿门口。

旁边的亚父目送那灰衣背影离去,才对帐内道:&l;皇上果真要将她关入皇陵吗亚父以为昭仪娘娘现在非常需要亲人在身边。&r;

帐内的人薄唇轻抿,眉梢轻挑:&l;朕不会关她,只是让她进去叙叙旧,记起一些前程往事呵,要知道当年在后宫争斗中她虽是受害者,却一直处心积虑为宇文办事,亲手杀死父皇。而父皇也是心甘情愿死在她手里,驾崩前就安排好画师带她出宫的后事,无怨无悔,所以父皇的在天之灵一定不希望朕杀她。&r;

亚父听着,捋了捋花白的胡子,笑道:&l;皇上睡了三个月,倒是把一些事情都想通了。不过亚父很佩服皇上,竟能在夏侯玄陪在昭仪娘娘身边整整一个月期间按兵不动,不动声色。倘若娘娘果真相信夏侯玄制造的那些假象,以为皇上您放弃了她而死心塌地爱夏侯玄了,皇上您打算怎么挽回&r;

&l;亚父,映雪是什么样的性情,你该知道的&r;帐内的男人薄怒,道:&l;她这次的选择又何尝不好,至少能让她认清自己的心,快速做个了结我给她时间去考虑,去习惯,如果她真的能爱上夏侯玄,那就说明我与她缘分已尽,务须囚住她不过夏侯玄的做法实在是让我想一剑杀了他&r;

&l;其实夏侯玄心里比谁都明白,守了这么久依旧得不到,那么就永远得不到了,所以他才想在最后的日子里,失去理智的贪恋一下。同时也让昭仪娘娘明白,愧疚不是爱,只会一错再错毁掉一个人。而这个道理,皇上您应该比谁都懂。&r;

&l;呵,那倒是,朕没想到一觉醒来,绛霜连孩子都生下来了。&r;他勾唇笑着,苦涩与无奈无边泛开,在他苍白的俊脸上不见一丝做父皇的喜悦:&l;我只想留绛霜一条生路,不想要这个孩子,却没想到绛霜不要自己的命也要生下这个孩子,而这个孩子不正是亚父你所期望的吗你执意劝诫先保住孩子,更在我昏睡这段时间什么事都给我安排好了,让绛霜产下这个孩子&r;

&l;皇上,留下这个孩子可以做太子,先前太后娘娘为求香灯得继,执意让您纳后妃充盈后宫,现在后宫被您遣散了,而昭仪娘娘又只出公主,所以可以留下这唯一的皇子为赫连家开枝散叶。况且皇后娘娘是昭仪娘娘的双生妹妹,亚父以为昭仪娘娘一定会视如己出的。&r;

帘子后的人听着,动了动身子:&l;亚父,朕还有多久可以走路&r;

&l;半个月左右,由于皇上体内的莲毒全部被千年芝草逼至双腿,导致双腿失去知觉。等药效过去,皇上的双腿就可以恢复了。不过皇上请放心,昭仪娘娘一直在尼姑庵清心静养,修身养性,如此佛光普照,一定会想得通的。&r;

&l;她不可能想得通,为了不让她再做傻事,我和楚幕连一直骗她莲绱有救,现在楚幕连死了,莲绱岛沉海了,她一定会自责难当的。加上湄颜做过的那些错事,绛霜的孩子,我这四个月的不现身,她一定以为我放弃她了。&r;

&l;皇上不急,亚父会向昭仪娘娘解释清楚的,这次就让亚父随同明净师父一同前往安山接回昭仪娘娘可好&r;

连胤轩腮帮子一咬,道:&l;既然夏侯玄已想通回到毒花谷,那朕也该去会会他们了&r;

窗外是嘀嘀嗒嗒的雨,砸在屋檐上,规律的啪嗒响。从莲绱沉海那日起,雨就一直在下,不急,却总是这样阴沉细密,像流不尽的泪水。

映雪让一个小女尼掺着,撑着伞站在尼姑庵外的山头,怔怔望着这里的两座坟墓。一座是旧坟,土堆上长满小野花,一块简单的木板做墓碑,没有字。另一座是新坟,黄土犹新,里面葬了千鹤的尸体和楚幕连的一套旧衣裳,墓碑铭:尊师楚幕连之墓。

看了一会,她举步转身往回走,步履不稳,形销骨立,一身宽大的灰色大袍挂在那身高挑纤细上,有了弱不禁风。

小女尼收了伞,将湿漉漉的油伞立在廊下,对映雪道:&l;施主,我们要不要等明净师父回来了再做这个决定师父来消息说,明日可到安山,到时候我们跟她商量一下这个孩子的去留&r;

映雪跪在蒲团上,心意已绝:&l;将孩子送人总比跟着我好,我不想让她知道她的外婆和她的母亲曾经眼睁睁葬送她们的家乡,害死了几万条人命,也不想让她知道她的身世回到皇宫做公主,身在穷苦人家虽然吃苦,却能怡然自得,此生能自主小师父,麻烦你帮我找户好人家将孩子送出去,送得越远越好,最好不要再与皇宫有任何牵扯&r;

&l;施主,小尼昨日已将小施主送往文家村的一户无子嗣人家,他们答应收养,并视如己出。&r;

&l;多谢师父了。&r;映雪跪在蒲团上,双掌合十面向大殿上的那尊文殊菩萨,轻喃:&l;妩君,来世再做娘的孩儿,此生娘作孽太多,无颜于世,只能出家为尼以逃避世俗谴责。&r;只是在这个时候,突然理解了明净当初选择出家的心境。

明净出家了,藏在这深山野林里多年,却依旧忘不掉曾经亲手杀死了一个男人。她为他立碑,没有墓志铭,没有他的尸骨,却每日跪拜,风雨无阻。

&l;施主,师父回来了。&r;小尼惊喜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唤了跪在蒲团的她一声,忙跑出去迎接刚回来的明净,急切道:&l;师父,映雪施主将小施主送人了,执意要出家&r;

明净掀下头上的斗笠递给小尼,往大殿里走进来,对那背影道:&l;孩子才刚刚满月,如果你不想回宫,可以带着她独自过活,不必母女分离。&r;

映雪道:&l;当初你不该将我送给苏渤海抚养,应该将我送得远远的,送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我今日送她走,正是不想让她知晓所有发生的一切,这样对她才是最好。&r;

&l;你觉得该了的事都了了&r;明净问她,语重心长道:&l;出家不是儿戏,一旦青丝被剪落,便是忘却一切七情六欲,无法再回头。那个时候即便你心中还有爱,也只能有苦自知。现在你冷静考虑几日,等你想明白了,觉得该放下的都放下了,那无尘师父定会为你剃度。&r;

&l;我想清楚了。&r;

&l;再想想吧。&r;明净不再劝慰她,拜了拜文殊菩萨,转身带着小女尼走进内殿去了。

而此刻尼姑庵的庵门外早已站了一个男人,他静静站立着,也没有敲门说要见谁,只是站在雨里,默默看着。

亚父站在他的身后,终是出声道:&l;皇上,您体内莲毒刚清,不宜久站,不然会留下腿疾。&r;

他不以为意,利眸透过庵门盯着那大殿内跪着的身影,道:&l;看来她还是没想明白,她把所有的错都归咎在自己身上了,这佛光也没能开解她。&r;

&l;呵呵,看来娘娘是下定决心要出家了。&r;亚父在身后朗朗笑道,问了:&l;如果娘娘不肯回心转意,皇上准备怎么办&r;

&l;那朕就在这外面守她一辈子&r;连胤轩脸色不大好,钢牙紧了紧,眸子犀利深邃起来:&l;夏侯玄制造假通缉令的事,亚父你为什么不阻止刚才雁荡山之行,夏侯玄将吊桥砍断了,断去了我们唯一进谷的路。&r;

&l;皇上可知当初亚父何以认定映雪是你的真命天女,而绛霜却不是&r;亚父大声一笑,陡然问出这么个不着边际的问题。

连胤轩愣了下:&l;那个时候绛霜并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r;

&l;她是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而且还为了你失去所有。只是老夫第一次无意中见到十岁的她将一只金丝雀活活捏死,便知她日后定能有所作为。同样夏侯玄为了一个不爱他的女人放弃他的抱负,日后也定会做出失去理智的事。而通缉令之事,皇上不是看到娘娘的心意了吗娘娘宁可呆在寺庙,也不肯再跟夏侯玄呆一起,因为娘娘已经意识到了夏侯玄的不择手段,这样就将她推得更远了。所以夏侯玄不得不砍断吊桥,将自己隔离起来,彻底断了对娘娘的心思。如此这样,其实对大家都好。&r;

&l;莲绱沉海错不在她,湄颜杀害父皇也与她无关,与绛霜的恩怨更是天意弄人,为什么她不为我和妩尘想想&r;他在乎的是这个问题

&l;唉,其实娘娘的心结就在皇上你身上。这两年的生离死别恩怨纠缠让她觉得累了,她不想再等,也不想再去爱别人,所以选择避世,做到心静如水。皇上,不如我们等两日吧。&r;

&l;好。&r;连胤轩望着门内那抹依旧一动不动的背影,沉声应允。他和她往后的日子也不在乎这两日,他愿意等,等一辈子也情愿。只是这个女人将他的小女儿送人了,宁可让孩子在农家吃苦,也不准认他这个亲生父亲,真是够狠心的在他心窝又划了一刀。

两日后。

明净托着放有剃度刀片的托盘站在映雪身边,面露担心,沉默半晌,终是道:&l;你有尘世未了,不适合剃度&r;

&l;不&r;映雪打断她,坚决道:&l;该了的都了了,请让无尘大师帮我剃度吧。&r;

&l;你的孩子才刚刚满月,可以将她交给她的亲爹爹&r;

&l;他不会承认这个孩子的,因为是我背叛他在先,与人私奔,而他现在有了另一个孩子,有了太子,更加不会在乎我我能救不救,为了自己的幸福,枉送莲绱几万条人命我更是他的杀父仇人,双手沾满血腥,一身罪恶,所以渴求佛祖救赎我,让我遁入空门,一心向佛,为那些为我无辜枉死的人赎罪&r;

&l;你一心想着为那些人赎罪,又有没有想过我和一双女儿怎么办&r;她哽咽的语刚落,一道醇厚的厉呵陡然传入佛殿,惊了大殿所有在场的人,这才发现连胤轩早已站在大殿门口,一双利眸怒气腾腾盯着跪着的那个灰衣女子,仿若要将她剥了皮。

可是见到那苍白脸蛋上的泪痕,他又心疼了,忍住腿上的痛楚朝殿里走进来:&l;当着这些人的面告诉我你可以放弃一切,我今日就让你出家&r;

映雪将头转过去,不再看他,冷道:&l;我六根已净,请无尘大师为我剃度。&r;

&l;你放得下我和一双女儿&r;连胤轩眸中闪过一抹痛,在她身后站定,紧紧盯着她的背影。这不是说笑,也不是赌气,而是他不堪一击的心。

这里是庄严肃穆的佛殿,一旦踏进去就再也难以迈出来,没有回头路走。所以此刻他多么希望映雪是在跟他赌气,只是在吓他,跟亚父劝慰的那样,过两天就好了。可是她就这么在这圣殿里跪了两日,执拗坚定得让他害怕起来。难道这四个多月的分离不是冷静,而是越行越远么她甚至连孩子都舍得送出去

&l;我希望你能好好照顾妩尘,这生就忘了我。&r;她道,不肯回头看他的眼,望向身侧的无尘和明净:&l;映雪愿削发为尼,常伴青灯古佛,请师父成全。&r;

无尘听着,望望旁边那面色发青的男子,终是双掌合十虔诚出声道:&l;施主颇有上上慧根,只是尘缘未了还对尘世有牵挂,不如等尘缘了尽,再来入我师门可好现在你可以先带发修行,等你入定豁达,本尼便收你为徒,阿弥陀佛。&r;轻轻说完,已带着众尼安静往大殿外走,留下两人独处的空间。

连胤轩目送大师离去,这才将跪在地上的映雪拉起,问道:&l;到底要多久你才能放开这一切映雪,我们为什么非得这样折磨彼此&r;

&l;莲绱沉海了,楚幕连和岛上的几万个人死了,难道我可以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r;映雪瞧着他眸子里的伤痛,沙哑道:&l;既然大师不肯收我,那我就用半年的时间去一些疾苦地方悬壶济世,普济众生,如果我能救回几万条人命,我便放过我自己&r;

&l;那你去哪里&r;连胤轩吓了一跳。这是什么鬼主意,他宁可让她在这里带发修行念经坐禅,也不要她到处跑,这样至少可以让他寻得到她这个女人果然是存心的,故意这样折磨大家。之前楚幕连早跟他说过了莲绱沉海是必然,从湄颜离开莲绱起,莲绱就没救了,这不是她的错他的心狠狠揪起来,掌下收紧:&l;如果执意要这样,那我陪你去。&r;

&l;明净说你体内的莲毒刚除,腿部不能行走,所以你就留在宫里照顾妩尘和绛霜母子。半年后我会回来这里与你聚首,如果那个时候我能放得下了,便随你回宫。&r;

&l;一定要这样吗&r;他看着她淡漠的样子,俊颜痛苦起来,陡然一把揽了她入怀,紧紧抱着:&l;你这个该死的女人,我该拿你怎么办呢&r;

映雪没有推开他,缓和下来,将脸搁在他的颈窝:&l;我知道你为我遣散了后宫,废后囚母,给时间让我自己去认清对银面的感情,那一个月我在毒花谷每日想念的人是你&r;

&l;映雪&r;他将她抱得更紧,轻轻摩挲她的发顶。

&l;亚父让明净告知我,银面当日带我离开卞州的那日,你便亲自来了卞州,住在景亲王府里,却没有逼齐康交代我的去处。因为那个时候你已经知道我们的去向了,你不想将银面逼得太急之后你体内的莲毒陡然迸发,昏迷不醒,而在这昏迷的三个月时间里是亚父代为管理朝政,亲自用千年芝草入药救你,更助绛霜诞下皇子&r;

说到此处,她顿住,终是问道:&l;绛霜的孩子还好吗&r;

&l;映雪,绛霜难产了。&r;他爱怜抚着她柔软的发丝,从她的发顶抬起头,沉重望着殿里的那尊文殊菩萨:&l;她的胎位一直不正,又冒险用醉红花,所以养胎期间身子一直不好她生下这个孩子的时候,我不在身边,只听亚父说她当时大出血,止不住唯一的遗愿是将她的遗体送回卞州&r;

&l;卞州有你跟她的美好记忆,她是真的爱你。&r;映雪轻轻推开他,脸上浮现淡淡的感伤:&l;我会去卞州看看她的,陪她说说话,她在那里一定很孤独&r;绛霜毕竟是她的亲生妹妹。

&l;不走可以吗&r;他并没有拦她去卞州,只是拉住她的手不肯放开,墨眸中担忧不舍:&l;我怕你这样一走,就再也不回来了。&r;

&l;呵,如果不走,我就会想出家。&r;她苦苦一笑,拨开他紧紧握住的大掌,转身望着外面:&l;这是赎罪,也是散心,我想一个人出去走走,可以吗&r;

他望着她,答不出话来。如此一场大风暴,要拨开云雾见月明,给她和自己一段时间去放逐,又何尝不好呢。现在所发生的一切都需要时间去平复,时间过了,就淡了,散了。

&l;我会在卞州等你,如果半年后你没有如约回来,我会带着一双女儿亲自去寻你。&r;

&l;好,一言为定。&r;

六个月后。

西疆的天空万里无云,骄阳高挂。此时正值得晌午,日头最大的时候,只见一辆挂浅色帘子带木门的气派马车疾驰在卞州与淮州的官道上,马车明显是刚从淮州赶出来,往卞州方向走,却陡然一个转弯,往北边的起伏群山而去。

&l;相公,我们不是去卞州吗怎么来这个地方&r;梳着妇人髻,挺着大肚子的青楚幸福窝在丈夫怀里,对马车行驶的方向大为不解:&l;这里是往狼锥山方向而去的,那里怪石嶙峋,人烟稀少,很危险狼锥山&r;她猛的坐起身,记起什么事来:&l;那年是你护送母后和胤轩一起来卞州的我一直以为你已葬身那场大火,原来为什么你明明在我身边,却不肯告诉我,害我痛苦了那么多年&r;

冷炎,也就是叶云坤抓住她捶打的小手,笑道:&l;算我命不该绝,那场大火熄灭后,我竟发现自己还活着,只是脸被烧得面目全非。当时我意识模糊爬出去了,让过路的人所救,而后等再次醒来,便听得冷家已被满门抄斩,你被送到卞州。于是我便换了个身份接近王爷,你瞧&r;

他将手放在耳后处:&l;你要看吗我原来的脸被大火毁了,现在这张脸是戴的面皮&r;

&l;我看。&r;青楚轻轻点头,眸中心疼起来,用指去抚那张揭掉面皮后凹凸不平的脸,而后抱着丈夫,哭道:&l;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接受,只是你竟然一直瞒着我,太伤我心了&r;

&l;好了,别哭。&r;云坤抱抱她,心疼道:&l;我们今日来卞州见个人,别把脸哭花了,还有肚子里的孩子,它也会跟着哭的&r;

&l;我们见谁&r;青楚这才停下来,捶了他一下,但依旧窝在他怀里,&l;听说皇上这几日出宫了,不知道去了哪里&r;

&l;等我们看过这里回卞州,就知道见谁了。&r;云坤神秘一笑,牵着她往那个凹口走,指着锥子处道:&l;这里就是我们当年被困的地方&r;

&l;嗯。&r;

入夜,他们的马车才进入卞州城来,而后直接在一酒楼处歇脚,并未先去景亲王府。

青楚走进酒楼,让那站在柜台前打算盘的女子吓了一大跳:&l;你不是西门的小师妹吗&r;

女子圆圆的脸蛋,粉粉的腮,不再梳双髻,而是挽了个斜斜飞云髻,用一根钗子插着,穿一身浅紫的对襟薄衫,笑靥如花:&l;青楚姐姐你来了。&r;模样一点儿也不惊喜,反倒是久候她来似的。

她再道:&l;姐姐先请里边坐,今日卞州城来了位贵客,我家二师兄去接了,不过浅浅有些放心不下,得去看看,姐姐你帮我看看这里可好&r;

&l;&r;青楚一下子懵了,&l;什么贵客&r;

云坤笑笑,拨拨她的手让她不要再问,对浅浅道:&l;你去吧,这里我给你们看着,记得早去早回&r;

&l;嗯,谢谢驸马大哥&r;浅浅甜甜一笑,飞快跑出去了。

不过她跑的方向是花街,气喘吁吁在那条灯红酒绿的大街站定,气鼓鼓望着各个花楼:&l;二师兄,这次让浅浅抓到你就死定了&r;而后熟练的穿过各条巷子,边走边道:&l;三日前来过这家水云间,两日前来过这家牡丹亭,那么今日就是这家双飞燕&r;

玉指一指眼前的花楼,她柳眉一弯,大摇大摆走进去了。

不出半刻时间,便见得二楼的花魁房间&l;吱&r;的一声被人打开了,一身素袍的西门拎着满脸委屈的她从门里走出来,揪揪她的脸蛋道:&l;人家花魁只是陪师兄喝喝酒,又没欺负你,干嘛这么可怜巴巴的&r;

她瞥瞥身后房里,道:&l;是二师兄你欺负我,你说如果我连着寻中三次,七日后你就带我去我自己想去的地方。现在已经三次了,我们下一程要去岷山。&r;

&l;没问题,不过等今夜见到你的大师兄和师嫂,大家痛快聚一聚了再走。&r;西门爽快应允,将她从花楼里牵出来,望了景亲王府方向一眼,折足往酒楼方向走:&l;我们不去那里了,等你大师兄把事情搞定,他会去酒楼与我们聚首的。&r;

&l;嗯。&r;她抓着他的手不肯放,道:&l;二师兄你是不是还忘记了什么&r;

&l;什么&r;西门唇角勾起玩味的笑痕。

&l;我们的一年之约。&r;

西门挑挑眉,笑道:&l;一年之约还未到,师兄还可以玩半年。走吧,别让长公主和驸马等急了。&r;

她却陡然踩了他的脚一下,大步往前面走,不要他牵。

而景亲王府那边确实住了个人,他从半个月前就住进来了,住的是东漓主居,独居一府。不过日复一日,他等的人始终没有出现。六个月零一天了,如果今再不出现,他就决定亲自去寻她。

这半年来,他信守诺言没有派人去跟踪她,只是大致知道她往南去了,途径的地方都是贫苦小村庄。不过值得欣慰的是,南部出现了一位整日戴白色面纱斗篷,穿一身素衣的雪女,医术精湛,分文不收,更为他们吹净心咒,讲道德经。所以他知道她过得很好,并没有出事。

此刻,他负手站在窗下望月,想象她夜夜出现在他梦里的脸。他想告诉她,他们的两个小公主过得很好,妩尘体内的莲蛊在莲绱瓦解沉海的时候就消失了,小家伙现在一岁多,非常调皮,经常爬到他的御书房捣乱。妩君半岁,因出生时不足月,身子一直比较瘦,但是小家伙很安静很乖巧,从不哭闹,是个小淑女。绛霜的孩子则抱到了骄子房小皇子小公主呆的地方让奶娘抚养,与他并不亲近。

他的身子也早就复原了,完全不再受莲毒的控制,身强力壮,就是被禁欲了半年,差点可以出家做和尚去。所以这个女人如果再不出现,他从此就要做天景第一个不近女色的皇帝了。

还有青楚和云坤也成亲了,二度新婚;西门和浅浅则每隔七日换个地方,四处游山玩水,安定不下来;月筝去了通州的一个小镇做女夫子,过得淡泊恬静;温祺在岓连山表现不错,下山指日可待,而他的儿子也已从乱党手中救回来,即将父子团聚;母后吃斋念佛,果真不再管世事;亚父隐居山林了

呵,大家都过得不错,就差她了。

夜色寂静,晚风微拂,府里的下人们都各自歇下了,只留夜灯在风中微微的摆荡。他才知道夜很深了,已过了午夜,不多久又要成一个空等无果的无眠之夜。

罢了,明日亲自去南部将她捉回来,反正这女人现在已是家喻户晓的女神医。随便一打听,就能知其芳踪,他就不信抓不回这个小女人。

想到此处,他&l;吱呀&r;一声将门打开,决定走出去透气沉静沉静烦躁的心思。脚刚踏出门槛,却陡听后院传来隐隐约约的奏乐声,似是有人在用叶子吹曲,幽思美妙缠绵悱恻。他倾耳一听,俊脸立即大变。这个女人

&l;映雪&r;随即转过身,不是用走路,而是直接运用轻功飞檐走壁起来,飘逸袍摆翻掀在漆黑的夜色里。

月明星稀的夜,只见她一身素衫坐在那座秋千上,没有再吹曲,而是双手扶着吊绳荡来荡去,素色裙摆翻飞,墨色青丝飞舞,美得一尘不染。

&l;胤轩,我回来了。&r;芙蓉粉颊一笑开,眼波才动被人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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