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1/1)

.

20.

巷子里来来往往的人一下子多起来,穿着各种各样制服的人来回奔走,苗苑他们被挤到了墙边去,她木然地看着前面一个个人影像纸片儿似的晃来晃去,救护车开进来停在巷子口上,几个神色惊惶的男女被警察簇拥着送到救护车上,当然,也有些是被抬出来的。

苗苑听到身边有两个便衣在抽着烟说话。

“就那个,就那家伙”

“对对,就那个,看到没第二个抬出来的,一枪爆头,稀碎,帅”

“真功夫刚看到特警那边,那脸色,嘿,傻了吧”

“人家那出身就不一样,听说是在西边呆过的,五年”那人顿了顿,做了个刀切的手势:“两百多个。”

“吹吧唬小孩呢”另外那人明显不信。

“哎,你别不信啊,就给他去个零那也是人命呐”

苗苑不自觉转过头去看,第二个抬出来的,刚好从她面前经过,单架上血迹斑斑,脑浆迸裂

苗苑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扶着墙吐得天昏地暗。

一毛二跟着清场的武警走过来,隋波连忙拽住他追问:“三排长,里面怎么回事儿”

三排长兴奋得声音都有点抖:“你们不知道,咱们队长,无敌了我跟你说,公安那边派了三个狙击手,愣是不敢开枪,人家那疯子能等你么都狗急跳墙了。然后,然后咱们队长过去,借人家狙击手的枪瞄了瞄,当场,连个咯噔都不带打的,就说没问题。公安特警那个秦队,当场就傻了,说陈队长你不要玩笑。咱队长那表情,你们是没看到,那叫一个镇定,说那把我的枪拿过来,用自己的枪绝对没问题。然后我把枪送过去,十分钟,最多就瞄了十分钟,一枪队长开完枪就站起来了,连看都不带多看一眼的,说没问题了,你们过去吧”

隋波他们几个小兵一个个都流露出极度痴迷崇拜的神情,苗苑惨白着一张脸把手机拽出来打电话,电话通了没两下又被按了。

三排长见状马上过来解释说:“队长刚刚让公安那边拉走了,估计还有点什么事要处理,嫂子你别急,要不跟我们一起回队里,队长办完事一准得回来。”

苗苑脑子里一片空白,就想见陈默,现在谁给她一个准话,她就会跟谁走,迷迷糊糊的就坐上武警的车给一起拉回了驻地。等到了门口她才醒悟了些,坚持不肯到里面去等,宁愿在哨兵岗亭里呆着,没什么别的理由,她就是想早点看到陈默,如果陈默回来还有别的事要干呢他一准就去忙别的去了,她得在大门口堵他。

苗苑坐在哨兵室里,手指僵硬地给陈默发了一条短信:什么时候回来,我在你驻地门口。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消息回复,苗苑激动得手指发抖,点开之后长长地松了口气。

陈默说:马上。

死狗男人也有死狗男人的优点,比如说,他们从来不说谎,他们从来不敷衍,所以当陈默说马上,那匹马总是跑得特别快,一会儿就上来了。没过几分钟苗苑就看着一辆警车闪着灯从街口开过来。陈默提枪下车,跟前面驾驶座的人挥手致意,还没来得及转身,苗苑已经冲过来抱住了他。

陈默被她撞得一愣,张开手,缓了一下才放到她头发上,一下一下缓慢地抚着:“怎么了没事儿,啊”

陈默心想,她大概是吓坏了,忽然发现自己的男朋友是个刽子手,是个拿枪的人,手上染着血,甚至刚刚才杀过一个人,她应该是吓坏了。

身后的警车发出响亮的喇叭声,警官先生摇下车窗冲着他戏谑地笑。

陈默一脚踹在车门上,发出沉重的响声。

苗苑抬起头来看他,眼眶里含了泪,晶光闪烁,单纯而无辜。陈默安静地帮她擦了擦脸,苗苑按住他的手。

“陈默”苗苑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怎么了那个,有什么事我们”陈默觉得有点难堪,该死的公安还赖在旁边看好戏不肯走,大门口的哨兵已经止不住地拿眼睛瞄了过来。

“陈默,我觉得,我就是觉得你现在想吃什么,给你做。”苗苑忽然顺过了思维。

啊陈默莫名其妙。

“我刚刚看到那个那个人了,太恶心了,你一定难受死了,那帮公安局的怎么这么没用啊,我纳税养他们连个枪都不会开,还要你”苗苑思路转回来,马上愤愤然说个不停,陈默听到身后一阵轮胎与地面的摩擦声,看好戏的警官先生已经黯然而去。

“陈默,你想吃什么吗我刚刚买到一种特别好的酪,我可以给你烤巧克力蛋糕吃,我们去吃点好东西然后就好了,你别害怕”苗苑发现陈默一直不说话,慢慢地放低了声音:“陈默,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没有。”

陈默低头看着这姑娘皱着眉喋喋不休,她对他说,陈默你别害怕,多荒唐的一件事,让他怔愣着转不过神。

她在可怜他,她说我都恶心死了你一定更难受,她说那些人怎么这么没用啊,居然还要你去,她真心气愤,心疼怜悯。陈默轻轻咳了一声,这是陌生的情绪,他从来没有遭遇过,这让他不知所措。

苗苑马上惊觉:“陈默,你冷吗”

“跟我走”陈默握住她的手,拉着苗苑往宿舍楼那边走。

这是个非常神奇的时刻,陈默在心里想,他一只手里拿着枪,这支枪里刚刚出过一发子弹要了一个人的命,而另一只手却握着一个女孩,单纯而美好的,干净的,女孩子,在她的生命中可能从来没有想象过杀戮与死亡。

而他却用两只手把这两者连到了一起,一些异常的情绪在心中翻涌,让他有种急切的冲动想要做一些事。

苗苑被陈默拽着走,陈默走得很急,她几乎追不上,可是手指被陈默紧紧地攥在掌心的感觉是安稳的,她跟着他奔跑起来。陈默在走进宿舍大楼的瞬间用一只手揽住了苗苑,呼吸热热地打在她耳畔。

他说:“我想抱抱你。”

苗苑震惊地转过头,张口结舌。

“行吗”陈默盯着她的眼睛。

苗苑忽然觉得整个人都晕了,脑子里一片空白,结结巴巴地说道:“陈,陈默,你不觉得,这太,太快了点吗”

“不行吗”

神志神志

苗苑在强迫自己清醒点,可是脚上在发软,口蠢蠢欲动,陈默专注的眼神好像能生吞了她,苗苑虚弱地点了点头:“可以。”

陈默把她拦腰抱了起来,苗苑吓得差点叫出声,双手抱住了陈默的脖子。

柔软的,温热的,轻微发抖的身体,拥在怀里,像一只鸽子,又或者,另一个心脏

走到门口,陈默拿钥匙开锁,抬脚踢开门,苗苑的脚尖刚着地又被他捞了回来,抱在怀中亲吻,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

没有什么理由,没有什么原因,仿佛除了这个再没有别的事可干,嘴唇还是冰凉的,于是口腔里更显得火热,陈默的舌尖钻进去,灵活而有力,纠缠辗转,苗苑跟不上他,脱力地挣扎,而后顺从,连灵魂都被吸走。

有很多的回忆都在闪,而嘴唇和舌尖传来温热绵软的触感,带着巧克力的香味,甜蜜无比。

陈默莫名地想起他第一次的实战任务,走私贩军火的一群人,反抗起来比一般人要厉害得多,陈默不知道他是走运还是背气,他被安排在边角,可是对方被打散了,全涌到他这边想逃命。

他一次打光了一个狙击弹夹,初次经历的新人回去了之后多少都有点反应,有人失眠,有人呕吐,有人暴躁不安,只有他最平静,郑楷问他有什么感觉,陈默说我不知道,我应该要怎么样

从那时起,夏明朗就说他心冷手黑,目的明确,天生就干这一行的料。

偶尔回想起来,陈默发现他是真的不知道,他一向都比别人晚熟,情绪钝感,却更克制忍耐,因为不知道怎样做才是应该的,所以唯有保持冷静,冷眼旁观。于是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人问过他:陈默,你怕不怕

陈默,你怕不怕

有人在为你心疼,有人不再当你是武器,有人不再把这当成是你理所当然的工作。

她说,我给你做点好吃的吧,然后,你一定会好点儿。

美好的食物,温暖的怀抱,我们的生命还需要什么别的吗

舌尖碾过光润的嘴唇,卷起柔软的舌头用力吮吸,他听到她呜咽的细微呻吟。

真想把你就这么吃掉。

陈默模糊地想着。

苗苑完全头重脚轻,脑子里缺氧得厉害,她呼吸急促,脸红心跳,陈默放开她的时候自己也觉得晕眩,他一手撑着墙,一手把苗苑抱在怀中。

那个娇小的身体在瑟瑟地发着抖,房间里没开暖气,屋子里冷得坚硬,激情退去后的低温更让人难耐,陈默把暖气开到了最大,贴着墙坐到地板上,他拉开大衣把苗苑包了进去。

苗苑慢慢回过神,眼神水汪汪的,拉着他的衣服低声说:“陈默”

陈默竖起一手指按在她嘴唇上。

安静,别说话,什么都别再说。

语言是我所不擅长的,我不知道这时候应该要说什么,不应该说什么,我现在不想说话。

陈默把苗苑的脑袋按到自己口,拉严衣角抱紧她。

“乖,再让我抱一会。”陈默说。

苗苑眨了眨眼,伸出手在衣服底下抱住陈默。

陈默闭上眼,眼前划过一道血光。可能真的是老了,以前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他就能忘记刚才那张破碎的脸,可是现在,他已经想了第三次。又或者是因为一年多没有真正开过枪了,他已经开始不习惯。

苗苑安静地靠在他怀里,像一只静憩的猫,口贴得很近,他可以感觉到她心跳的频率,很热闹地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这是个缺乏锻炼的懒惰的小家伙。

暖气片在尽职地工作着,房间里的温度渐渐升高,苗苑的脸上晕开了血色,像一个糖分充足的苹果。

“陈默”她不安分地动了动,把脸扬起来。

“怎么了”陈默把手臂绕过她的脖子,挑高她的下巴亲吻,陈默发现他很喜欢干这件事,刚好,这也是他独有的权利和义务,他对此很满意。

“唔”苗苑被他纠缠了一会儿,狼狈地挣脱,她脸若红霞目光闪烁:“陈默,你不是,你不是说,你”

“怎么了”陈默用手背蹭她的脸,看到外面的天色已黑才反应过来:“你饿了吗要不要带你出去吃饭”

苗苑傻愣愣的看着他。

“你,你不是说你要要抱我吗”苗苑一时转不过神。

“我不是一直抱着你吗”陈默笑着亲亲她的鼻子:“傻了啊,我把你弄傻了”

“不是”苗苑错愕:“你是真不知道,还是”

子啊请快点把我带走吧天哪,我没脸活下去了苗苑脸上噌的一下飚到血红,陈默捧着她的脸,困惑不已:“你怎么了很热吗”

苗苑一头扎进陈默怀里,天哪,地啊,我怎么会犯这种错误,迎风流泪,如梦似幻,风中零乱了我都

“怎么了,怎么了”陈默把手指到她头发里慢慢地顺着。

“没什么”苗苑悲切地强装镇定。

“怎么”

“没什么,一点误会。”

“我要抱你有什么好误会的”

苗苑两眼一黑,马上聪明地转了一个话题:“陈默,我饿了。”

陈默果然中计:“嗯,你想吃点什么”

“我想吃樊记的夹馍。”

陈默无奈地望天,说:“你可不可以有点追求”

苗苑羞涩:“其实我主要是想喝他们家的黄桂稠酒。”

陈默警惕地看着她。

“你陪我一起喝好不好”苗苑试图用抛媚眼的方式诱惑。

“不行。”陈默坚定不移地拒绝。

“就喝一口,那东西其实没什么酒气的。”苗苑不抛弃不放弃。

“看我晕过去很好玩吗”陈默故意瞪她。

苗苑低头对手指,半晌,不要命地点个头:“嗯”

“这样啊”陈默抱着苗苑站起来,看着她笑笑:“就不给你玩。”

苗苑眨巴眨巴眼睛,愣了半天,他他他,陈默他他居然调戏她

陈默还了枪,带苗苑出门觅食,到最后樊记夹馍买了,黄桂稠酒也买了,当然陈默还是坚持了原则没有喝,不过当然还不止这些,他们又开车去一真楼吃了小炒泡馍。苗苑惊叹于陈默无底洞似的食量,陈默淡定地咳嗽一声,心想今时早就不如往日了。

于是,一场单方面的冷战,在另一个单方面都没到感受到的情况下,莫名其妙地停止了,苗苑回头想想就觉得自己特傻,没事自己绕自己,天蚕丝绑了一层又一层,作茧自缚,人家还浑然不当个事,人家其实,也就是没拿你这点脾气当成个事。

苗苑挽着陈默的手走在西安狭窄的小巷子里,两边是红火的生意人家,面食和烤的香味里透出最真实平凡的幸福气息。苗苑看到前面有人在排长队,就兴致勃勃地拖了陈默过去看,原来是老字号的腊羊店,苗苑突发奇想,说买回去给米陆做批萨,反正培和腊不也是一家亲戚陈默事不关己随她去折腾,其实苗苑就是很十三点地喜欢跟陈默一起排队。

有时候我们会发现,爱情真是个非常奇妙的东西,她会让时间变得很长又很短,让人忽然很聪明又忽然间笨得不可理喻。

爱情是忽然有那么一个人,他一头撞进来,把你的心当成他家的老房子,他在里面动手动脚,每一下都牵着你的心尖疼。从你第一次看着他的眼睛,你就已确定自己逃不掉。

他做什么都是特别的,随便说一句话,你听来就好像是天籁,只要他对着你笑,就好像这个世界都开满了花,如果他不看你,整个世界就失去了颜色。

陈默那天晚上回去了之后,又从枪房里把枪取了出来,他在黑暗中闭上眼,把枪拆散,一个一个零件抚过去,慢慢拼装,冰冷的金属触到指尖的感觉异常的熟悉而安稳,那是与亲吻完全不同的感觉,亲吻是火热的,慌乱的,焦躁的,贪婪而不知满足

陈默有点害怕那个自己。

陈默觉得这真是个奇怪的事,他把最危险的凶器当成安定的源泉,却对最甜蜜的姑娘心怀忐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