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百年恨(1/1)

再一道口子下去时他已经感觉不到痛,再也没有力气挣扎,张至深看着自己的鲜血缓缓流出身体,好似完全在看一个不相干的人,他冷血冷情,谁都不爱,包括现在靠着的怀抱。

那种想法闪过一瞬,他的心又开始疼痛,好似被人扼住般,浑身都在颤抖,冰冷的颤抖。

“冷……南箓,我好冷。”

南箓将他抱紧一些,那双眼深黑得很是奇怪,却模糊得看不清那到底是什么,他温柔地抚摸张至深的脸,安慰道:“马上就好了,你就不会痛苦了。”

“你真的要我死?”

“我怎么会要你的命呢,只是取一点血罢了。”

张至深缓缓闭上眼,他能听到血滴答落下的声音,也是越听越模糊了,那心中的痛好似烧着般,灼得他五脏皆焚,可他还在这里,无力地靠在南箓怀中,任由他一点一点地放干自己的血,抽去生命。

一句话在心里翻滚了千百遍,问过了无数次,得到相同的答案,他还是忍不住再次问道:“南箓,你到底有没有,哪怕一点点地爱过我?”

南箓的声音融融长长的,缓缓道:“你始终放不下,世间情爱可真如此重要?过眼云烟罢了,我说了不爱,便是不爱。”

张至深睁开眼,那双眼迷茫得似乎没有焦距,虚弱着道:“这回,我信了。”

“死心了?”

“不死心。”他在不停地发抖,面色苍白得毫无血色,紧紧看着南箓,咬牙道,“既然不爱,为何要在初遇时百般纠缠?明明是你先勾引我,待老子情网深陷,你却说从未爱过?为什么?你让老子死也要死个明白!”

南箓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抹狠戾:“深儿真想知道?”

“给老子一个痛快!”

南箓伸手沾了点血放到他面前:“因为你的血,你就是能看破水月的那人,算透尘世,你所拥有别人没有的力量,用你的血,能洗清我的罪业,成就仙身。”

“真恶心!”

“是么?”南箓轻笑,“我也觉得恶心,可为何要这般做?仙身有什么好?无欲无求就真的脱离红尘,远离了苦海?”

“变态!”

“我就是变态,来,再划一下,你很快便能解脱了。”

张至深眉头一皱,不是觉得痛,而是越发的寒冷,他往那温暖的怀里靠了靠,觉得身体也是轻飘飘的,心里依旧痛得难受,可他明明觉得释怀,至少,马上就要解脱了。

于是他抬起苍白的脸,努力望着南箓,嘴唇已经白得毫无血色,却坚定道:“老子能死在你怀里,也算值了!”

他早已料到,要么留下南箓,要么死在他手中。

南箓僵直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微风渐渐吹散满屋血腥,带着零碎的桃花瓣,他低垂的眸涣散开一片悲伤,嘴角淡淡着苦笑。

桌上平放的铜镜装了满满鲜血,圆圆的一轮,好似猩红的月,慢慢地开始透彻起来,红光万丈,满室生辉。

可惜张至深没有看到。

他梦到整片整片艳红的鲜花,开满在彼岸的路上,听说那条路通往黄泉。

人对于死亡的到来有时候很准,更何况一个月师,可张至深无数次地预测自己的死亡,他的小命依然没能到达黄泉的彼岸,大难不死,其代价就是要付出比死亡更大的痛苦。

他是被冻醒的,冷意侵入骨髓,连一点微弱的力气都冻成了冰渣,有时候,*的痛苦可以减少心里的伤痛,至少他无暇去心痛。

他被随意扔在一间昏暗的小屋地上,四面见壁,西边一扇小窗透漏一点光线,可以看见外面的天空,却无法飞翔。

手腕已经被包扎过,白色纱布上渗出点鲜红血迹,在这冰冷的地方,他不明白自己为何还活着,或许还有其它用处。

张至深想自己这回是真要死了,不知过了鬼门关,那传说中的阎王是否好说话,可要让爹娘多烧些纸钱,他就是变成鬼也要多缠着南箓几日。

可若真死了,缠着又有何用,他是鬼,那人却成了仙,那么远的距离,强求无用。

可叹人之生于世,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会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五蕴炽盛苦,来世依旧是苦……他还想那来世作甚么呢……

他胡乱想着,只觉整个人世红尘都是纷纷扰扰的苦,想起张文宇说的话,若无所爱,生何用?

若是那妖精真成了仙,自己还真活得他娘的凄惨!

屋子一角的小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人影立在门口,逆着光线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只是那翩然风姿,步态优雅,行来时拂动的衣袂露出洁白一角,他便知道那是谁。

“南箓。”

那人缓了缓步伐,走至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不是南箓。”

昏暗光影随着变动,照亮一张柔美的容颜,也是冷清的,却有一双苍老美丽的眼。

南华微微低了眸,削瘦的下巴微抬,极是尊贵高傲的模样:“见你现在这般模样,当真是大快人心。”

张至深神智有些回拢,张了张嘴巴,道:“南箓呢?”

南华冷哼一声:“他不会来了。”

“这样啊。”他收回目光,呆呆望着小窗外的一方天空。

南华拿脚踢了踢他:“这般下场,都是你自找的。”

张至深道:“若不自找,岂不一点回旋之地都无?”

“那又如何,他不爱你,你只是被他利用的一颗棋子罢了。”

“我知道。”

“知道他为何这般对你?”

“因为我是月师。”

“不对。”南华捏着他下巴仔细地瞧着那张容颜,低沉道,“因为,他恨你。”

冰冷的身体似乎被尖锐的针尖刺过,他的脑袋轰鸣了一阵,然后虚弱笑着:“南华女王真会说笑,他缘何恨我,只因为我欲将阻他成仙的针插入他心中?”

“不,他恨你是因为你造孽太多,只有用你的血,才能洗清他的恨意,除去妖身,真正成仙。”

“我造了什么孽?”张至深隐隐觉得不安。

“你不必知道。”南华两指捏着一颗雪白丸子,“吃了它,你们的恩怨从此了,来世你也寻不着他。”

张至深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被两个手指捏着嘴巴,那丸子扔进嘴里立马融化开去,他连吐都没办法吐,只觉这毒药味道还不错。

“你给我吃了什么?”

南华放开他:“能要你命的好东西,好好享受这最后的时光。”

张至深却倍感精神,那药入了口,一股热气便从四肢百骸生出,身体不再冰冷,手脚有了力气,他翻身坐起来,道:“能得此神药,至深也算死得值了。”

南华道:“让你轻松死去太不值了,你的死,必须是痛苦万分的,忍受地狱之火的煎熬,锥心之痛,悔恨之怒,你要无比痛苦地死去,才值了这一生。”

“似乎恨我的人是你才对。”

“如何不恨,你真是个烂人。”她轻轻说着,每一个字都好似一把凉凉的刀,刀刃闪着冰蓝的毒。

苍老的目光好似一道冰封许久的痛,沉默了一会,张至深终究是问:“我到底做了什么?你们如此恨我?”

“八百年前,你杀了我们的母亲!”

这让张至深吃惊不小:“我只是一介凡人,何来的八百年前,莫非你要说那是我的上上上辈子?”

南华苍老的目光扫过来,被她一看,有种连着时光都要苍老腐朽的错觉,眼中尽是嘲讽:“这就是凡人,红尘一散,喝了那碗汤,走过奈何桥,便将一切都撇得干净,还能用清澈的眼神问着到底做了什么孽。”

张至深心里一紧,心跳忽然剧烈,似乎有什么东西就要出来了,那消散不去的秘密。

“八百年前我是什么模样?”

“八百年前你长得很丑,很猥琐。”

“……”

张至深摸摸自己的脸:“呃……其实我是问八百年前我是干什么的,竟能杀了你们的母亲?”

南华咬牙:“八百年前你是顶着一具道士皮囊的臭神棍!”

“八百年前的神棍那么厉害……”

话还未说完,脑袋猛地一偏,剧痛袭来,南华一掌扇下,扇得他耳边嗡嗡响了许久才找回神智。

“油腔滑调,死到临头还是这般模样!”

张至深擦去唇边血迹,正色道:“你似乎对八百年前的我很了解。”

南华面色一僵,又哼了一声:“杀母之仇,如何不了解!”

“你们为何不杀了我,而要等到现在?”

“不是不想杀,而是杀不了,杀了我的母亲后,你将我们囚禁在笼子里,像畜生般被人戏耍玩弄!南箓才是个两百岁不到的孩子,那些人抓着他去训练猎狗,每次都被咬得浑身是伤,你这畜生还用烧红的铁在我们身上烙印,那时他满身的伤,差点就没了命,好几次我都在想是不是亲手结束他的性命会对他好点,但你连死的资格都剥夺了我们的!”

南华说得很轻,每个字却沉得载满了岁月的伤痛,她年轻的眼,冰冷的目光极是苍老。

话语刺痛了心,连灵魂都感觉是罪恶的,张至深捂着钝痛的心口,慌忙摇头:“那不是我,我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南华提高了声音:“你做得出来,比这更残忍的事情做起来都毫不手软,你不仅……”

“不要说了。”

南华冷笑:“做都做了,怎就听不得?别说什么那不是你做的,即便过了上万的轮回,那也是你作下的孽!”

张至深捂着钝痛的心口,忽然盯着她问:“八百年前,我的名字,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