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向日葵第6部分阅读(1/1)

周围始终有一两个白色幽灵在“保护”他,这一个小小的动作让他们也紧张了一下。青葵走到“墙”边,对他们微笑着摆摆手。

这时,通道上唯一的一扇门开了,一个束着银灰色长发的高大男人慢慢走进来。

几天不见,他的少校好象深沉了许多。

青葵用最温柔的表情对安格里海因做了个“早安”的口型反正在这个牢房中是完全隔音的,他一直很小心地保存体力。

安格里海因的脸色微微有几分诧异,随即点点头,对穿着抗菌服的两个看守说了些什么。看守走向控制台,为他打开了门。

“我比较喜欢实质性的问候,如果甜蜜一点当然更棒。”安格里海因摘下帽子,“早上好,青葵先生。”

“即使永远不见天日您也可以保留良好的作息习惯吗”青葵觉得这个男人似乎又变成了他第一次见到的样子,“抱歉没有茶点可以招待您,他们只给我喝药水儿。”

“不,今天我来不是为了这个。”

“李上校要您从我这儿问到什么哦,或者说您想知道什么”

安格里海因耸耸肩:“是邀请,我只想请你出去走走。”

青葵在瞬间颤抖了一下,随即转过身:“我昨天承受了十五次不同类型的极限实验,如果您还有点良心的话就让我好好休息,这种玩笑很容易让一个幽闭的犯人过于兴奋的。”

“不,绝对不是玩笑。”

“让特一级要犯随便走出去,您做不到。”

“不,你错了。我是做不到,但是有 特权这个词就能轻松完成。”

青葵眯起眼睛

安格里海因走上前抓住他细瘦了一圈的手腕,笑嘻嘻地抬了抬帽檐:“来吧,我们至少应该享受一次真正的约会。”

67区像罂粟。

这是青葵的感觉。

在黑暗中绽放的时候,可以麻醉花蕊中的一切。

他换上了淡红色的外套斜靠在座椅这是少校为他选的,据说是可以为他过于苍白的脸色稍稍增添一点红润,而看起来效果也不错。

天幕是黑色的丝绒,丝绒下的缎带是交错的高架桥,甲克虫般的氢动力车在上面飞快穿梭,只有在高架桥下方的缓行道里才能有时间好好看看这座城市。

与大战前没有什么不同,只要是人,就要活下去,因此关联的事物统统应运而生:商业、卫生、教育、政治、文化,只不过改变了形式而已。

所以这里的街道也很整齐,很干净,快餐店的招牌大大地矗立外面,街边发亮的光带把每一个角落都照得很清楚,它们可以给居民提供极少量紫外线之类的东西,并且随着时间的变化减弱或者加强。穿着各种服装的居民来来往往,冰蓝色的彩妆,仿古的长袍、伸缩式的便携电脑,都奇异地融合在一起。当一个四、五岁的男孩儿的笑声传到青葵耳朵里的时候,他甚至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外面怎么样”安格里海因给车输入“自动驾驶”的命令,然后向他靠了过来,“有没有觉得空气都好闻多了”

“天上始终有三辆巡逻车,前后五十米都有秘密警察,我只不过是走进了一个大一点儿的牢房罢了”青葵拉下衬衫的领口,露出锁骨上一个镶进皮肤里的亮点儿,“况且,你们还在我身上安了这个,我一旦离开你三米之外,就会立刻全身麻痹”

安格里海因一脸坦然地为他理了理额角的碎发:“这可是我能带你出来的必要条件。”

“诱供需要气氛,更需要安全,我能理解。”

少校并没有被激怒,他从后座上拿过来两份快餐:“我还没有开始工作呢,你能不能别像只竖起毛的猫”

青葵道了谢,却没动,只是嗅了嗅那扑鼻的香气:“收买吗你还不如告诉我为什么要带我出来,这可是个极端荒唐的行为,少校居然还批准,真是不可思议。”

“别为这个费脑子,”安格里海因为他打开饮料,“你该想想自己的将来,知道吗其实不管能不能从你这里得到情报,你最终都会被监禁,被处死,然后作成漂亮的标本放在陈列室里。”

“哦,诱供开始了。”

“所以在这之前,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我,是爱你的”

爱这算什么表白吗

青葵的脸上露出了虚伪的微笑:“谢谢,我真是太荣幸了,不过您诱供的伎俩真是低级。”

早就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安格里海因觉得很讽刺。

青葵拉开衣服,轻轻地按了按心脏的位置:“如果我的这里有黑色的编号,是不是才有资格相信这些话的真实性。”

“”

笑着和母亲走在一起的男孩子蹦蹦跳跳地走过他们车窗前,青葵把目光投向那张几乎没有杂质的脸:“我是怪物,你不会不知道吧,我们见面的最好方式是隔着一道铁栅栏。”

“你恨我就像其他界外人一样。”

“别把自己想得那么重要。”

“不,事实是你和你的同伴都怨恨这里的人。”

男孩子已经走远了,青葵几乎用宠爱似的目光望着他的背影:“你们都是幸福的,对吗”

安格里海因没有回答。

“您还能记起父亲母亲的脸吗”青葵光洁却憔悴的面孔上突然漾起一丝温柔,“我的母亲在我一岁时去世,我只记得她的体温;我的父亲很高大,但是非常和蔼,即使穿着厚重的防护服,他也要带我去看在焦土中发芽的小草;在家乡,我有许多朋友,他们可能长得不那么好看,可是很善良,他们都喜欢我,愿意为我作出任何牺牲,所以我觉得自己很幸福,一个幸福的人没必要再去怨恨任何人。”

安格里海因的身子颤抖了一下;前天好象是他母亲的忌日。

“不要再在我面前撒谎了”他突然有些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如果不是因为怨恨,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打破我我们的平静”

“哦,这才是符合您身份的想法啊,少校。”他的犯人吃吃地笑了起来,“就这样:总是把界外人看成一种极其危险的存在,似乎每个界外人都在用虎视眈眈的眼神望着你们,这些家伙是生来就被消灭的,如果大自然无法做到,那也应该由你们来完成即使这些可怜的家伙曾经和你们一样拥有人类该有的一切。”

指责异常尖锐。

安格里海因转过头,再一次想起地下交易场中那个有着灰蓝色肌肤的小女孩儿。

“其实”他还是在尝试说出一点什么,“我无法把你当作他们”

“没有差别。”一只冰凉柔软的手按住了他的唇,

“对不起,少校。你得明白,我有这样的身体,不论和谁相爱,感情都是残缺的。”

车厢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车沿着缓行通道慢慢行进。安格里海因想不出自己还能说什么,而他的犯人正在饶有兴趣地参观外面巍峨的建筑和一些面无表情的行人。

“67区一日游”这个笑话并不怎么幽默。

青葵还是冷漠的,他的心从来没让他看见过,就像天空中的黑雾,遮住了一切的希望

“停车”

突如其来的叫声打破了寂静,沉默的青葵突然把整个身子扑在了车窗上朝外张望,接着焦急地尝试打开上锁的车门。

“你干什么”安格里海因吃了一惊。

“停车马上”

“一出去就有十五支枪口对着你”

“请停车,少校”温柔的声音此刻变得高亢而激动,安格里海因把自己的手腕和他铐在一起,按下了解锁开关。青葵飞快地跳下车,拖着他朝后面走去,一下子冲到护栏边,直直地远眺天空,苍白的脸上突然泛出一阵红晕。

“太美了”

梵高的向日葵。

在缓行道右边的护栏外是空旷的爱弥尔广场,在广场的中央,全息投影广告把一幅巨大的油画竖立在漆黑的天幕下,金色的光线浮在空气中,张扬地释放着热量,几乎有那么一瞬间的错觉,安格里海因以为自己见到了太阳。

青葵坚冰一般的外表似乎被这个偶然的奇观给融化了,一种奇异的神采让他原本漠然的眼角变得温润起来,双唇不易觉察地蠕动了几下,可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安格里海因静静地看着他优美的侧脸,什么也没说。几分钟后,金色的光线慢慢暗淡下去,也收敛了青葵眼中的神采。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少校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好了,我们走吧。”

旅程结束得很快,当车停在67区军务部大门口的时候,没有人说话他们两个,终于还是走到尽头了。

空中的巡逻车和各处的秘密警察像蜘蛛一样飞快地从暗处涌出来,几排荷枪实弹的军警从大门里整齐列队,后面是身着白衣的研究人员。

“太讽刺了吧,少校。”青葵忍不住取笑,“我现在连掐死一只狗的力气都没有了。”

“例行公事而已。”安格里海因为他解开安全带,“玩得还好吗”

“最后的晚餐无比丰盛。”

安格里海因显然并不为此高兴:“知道你踏进这扇门以后会怎么样吗”

“我猜猜”青葵用手支着头,“应该是继续实验吧,捎带用点儿刑,当一切办法都试过之后,就可以给我注射氰化物了。”

“我希望你能活下去。”

“不,”黑色的眸子无比平静地注视着他的眼睛,“我的手上和你一样都沾着别人的血,死亡是命运必然的报复。”

青葵推开车门走出去,几把枪凑到他身后 ,两个研究人员飞快地跑上来为他解除了锁骨上的控制器,又铐住他的双腕。

“再见了,少校。”他向他摆摆手,“如果您愿意,请替我在琼斯中尉的墓前说声对不起吧。”

穿着淡红色外套的纤细身影不紧不慢地走进了灰白色的钢铁大门,微风吹得他柔软的头发无比飘逸,

不管怎么样他依然是美丽的,但安格里海因知道这或许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到他;因为一切都要结束了

可即使这样,这个人也没有说出他想听到的那个字。

砰地一声,安格里海因砸碎了面前的控制面板,无力地伏在方向盘上。

电梯里的镜子中有个陌生人,银色的头发虽然扎得很整齐,黑色的制服虽然很笔挺,帽子虽然很端正,但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却明显地带着一种疲惫,轻微的沮丧和憔悴不管怎么样也掩饰不了。

安格里海因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或许是昨晚烟抽得太凶了,至今舌尖上还泛着苦味儿,酒也喝过了头,脑袋隐隐发痛。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67区的高级军官,反倒适合呆在某个角落里装装失业者。他把上身微微前倾,仔细理了理衣领,但愿上校对他不要太苛刻不过这个举动没有什么效果,可能只有让肩章上多一颗星才会让他感觉好点儿。

电梯的门开了,美丽的红发女秘书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站起来接通了里面的通话器,然后走到办公室门边。

安格里海因想起上次来的时候自己好象对她很粗暴。

“嗨,宝贝儿,”他像从前一样对她眨眨眼睛,“今天有空吗”

女秘书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如果没有理解错,安格里海因甚至认为那是厌恶。

“对不起,少校,我很忙。”她冷冰冰地为他开了门,“请进吧,上校先生正在等您的报告。”

女人真是喜欢记仇的动物

安格里海因自嘲地一笑,把外套和帽子递给她,缓缓走进了这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

“报告,长官”立正、敬礼。

拉赫李上校此刻正靠在桌旁,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的爱将,眼睛里充满了期待:“怎么样,安昨天的行动怎么样你不会让我失望吧”

“是的,上校。”安格里海因从口袋里掏出他的成果,“昨天我得到了很多东西”

把透明的资料卡放进全息投影电脑中,一组红绿相间的数据逐渐在空气中显现出来。

“这是通过安装在犯人身上的控制仪器得到的,”安格里海因熟练地操纵着屏幕,“根据事先定好的行进路线,从菲倪里安街区到军务部,我们沿着67区绕了个大圈子,几乎所有重要部门都没有放过:包括发电厂、能源供应局、雷达监视站、数据传输终端站等共计12个政府要塞,除此之外还有莎士比亚大剧院、爱弥尔广场、议会图书馆和3个大型集会场地。您可以看到,上校,犯人除了有一次较突出的情绪反映以外,一直很平静。”

“他的心跳、脉搏和血压跟正常人没有区别。”拉赫李上校用手支着头,打量浮在空中的屏幕,“为什么从1o:21分56秒到1o:24分14秒这段时间里会有这么大的波动”

“当时我们正经过爱弥尔广场,长官,他看到了一幅油画。”安格里海因把这一段隐去,“请允许我等一下跟您解释,现在我必须告诉您这些正常数据背后的微妙发现。”

安格里海因轻轻按了一个键,几个红色和绿色的数据在屏幕上扩大了十倍,与那长长的一列自动分隔开,形成了非常突兀的对比。

“这是他在8:23分、9:44分、9:58分、11:34分、12:13分和13:54分的心跳与血压,您可以看到,长官,虽然变化很细微,可是这些时段的记录比上面的正常数据略微高出了1﹪~5﹪。”

“对,是这样,我看到了。”

“如果您愿意再对照一下监视录象就会知道,在这几个时间段,我们刚好经过能源供应局、数据传输终端站、rp新资源公司仓库、雷达监视站、地下排压中心和发电厂。虽然当时他的表情很平静,但我相信这些数据的变化不会是巧合。”

老职业军人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会心的微笑。

“如果联系到杰米琼斯中尉牺牲前的分析结果,我们可以猜测出那些用于能量聚合的38块reoo8合金都被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上校赞许地点点头,冰冷的双眼中终于浮现出久违的温度:“不愧是安,我必须承认你还是67区最好的情报军官不过之前你给我提出带犯人出去这个计划的时候,我还以为你真的执迷不悟了。”

“谢谢您的夸奖,长官。”

“现在谜底快露出来了,很明显,那些怪物是要大量窃取67区的能源,他们想做什么”

“从这个犯人嘴里是找不到答案的,长官,我们必须自己开始调查。不过相信只要我们找回那些合金,他们的计划也许就面临破产。”

拉赫李上校按下了通话开关:“戴丝中士,请通知第三、第四小队队长3o分钟后在8号会议室等我。”他转向身旁的人,“要对这几个地方进行地毯式的大搜查,一粒灰尘都不会放过。”

安格里海因向前踏了一步,啪的一声立正:“长官,请把这个任务交给我负责,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用巧妙而隐秘的手段取得了重大进展,再亲自找到隐藏的危险物证,最后一举破坏界外人的可怕阴谋这是一次绝好的机会,那个偶然的失误就会立刻被遗忘,然后他将获得他的第16个勋章,接着晋升为中校。

安格里海因太清楚接下来他必须做什么了;是的,他必须做,即使这样是为了拼命赶走心底里那种闷得发痛的感觉。

老上校眯起了眼睛,手指松开了按扭:“安我也很愿意让你来继续这个案子,但是”他突然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脸上的神请异常古怪,“最近你独立调查,一定很累了,我倒建议你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一种不祥的感觉袭满了全身,安格里海因提高了声调:“这个您不用担心,长官,我可以用全部精力投入;如果是因为前段时间的失误让您担心,我向您保证不会有第二次了。”

“啊,我并不怀疑安,我了解你。”他的老上司摆摆手,放低了声音,“你是个很清醒的人,你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五年前的那次行动你能做到一举两得,即保护了数据塔,又名正言顺地祛除了一个最大的障碍,连我都很佩服:你是一个强者所以今天一个小小的界外人也不会是你自毁前程的炸弹,我并不担心你不过最近倒是多了一些小范围的传言,你没有听到吗”

“传言”安格里海因皱起了眉毛。

“没有听到最好。”上校把双手交叉在一起,“无非是谈论你和他,很无聊,不过老鼠也可以杀死大象,你还是尽快从这个案子里退出比较好,即使今后有什么变故,你至少不必为此负责。”

安格里海因总算理解了那位红发美人厌恶的目光,他突然觉得浑身冰凉。

“相信我,安,你去渡个假没什么不好,等你回来的时候,一切都平静了。”

少校没有开口,他规矩地敬了个礼,转身向门口走去。

“不用担心,安。”上校冰冷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我会尽快为你除去那个传言的焦点。”

到总务管理处交出了f997和特别通行证,接着打出了一份休假申请,安格里海因又回到了半个月前的状态。

现在他可以放心地去“尘嚣之都”了,不会再有任何电话突然地把他叫回来,他可以放松一下,好好享受迟来的假期,殷勤的美人和可口的红酒都在向他招手,他终于自由了,不是吗

直到坐上氢动力车,安格里海因都在宽慰自己他并不是被停职,只是补上了一个假期但车子发疯的速度也不能说服他,他打开车厢顶棚任凭呼啸的风放肆地灌进来,追逐前方一辆辆惊慌失措的“甲壳虫”,3o分钟后在自己的公寓楼下来了个急刹车。

见鬼的

冲上楼,扑在巨大的玻璃窗上,少校重重地扯开领口,努力平复激烈的心跳。

他终于还是失败了他失去了挽回这一切的机会,他忘了自己是在什么地方这里是67区,没有“污染”的地方,一旦他真心地爱上一个界外人,那么在任何人眼里他也被看成了一个怪物

想到那双平静而清澈的眼睛,他的心突然绞痛起来。

这才是惩罚吧他是活该啊

眼前的67区如同瑰丽的花朵在他眼前绽放,而他第一次感觉自己想吐

岚月和青葵,不论谁都好,他想见他,哪怕是最后一眼。

但是上校最后一句话让他知道什么都迟了,今天不,也许是明天那个人将成为浸泡在溶液里的天使,被送往45万公里以外的联合政府总部,他什么也做不了了

安格里海因觉得胸口如同窒息一般难受,他死死地咬着牙,倚着窗户滑倒在地板上。

媒体是一种无孔不入的东西,他们就像老鼠和蟑螂一样,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不会再消亡了,战争也好,暴乱也好,萧条也好,恐慌也好,仿佛都只会为它们注射兴奋剂。

安格里海因向来讨厌这些喜欢夸夸其谈的家伙,不过在有些时候它们还是挺可爱的所有的小道消息都逃不出它们的手掌,它们会瞅准每一个机会迫不及待地向公众炫耀,即使在事后要为此付出很大的代价。

所以他一直开着nes67频道,巨大的电视墙在黑乎乎的房间里变换着色彩,映在他僵硬的脸上,多多少少也增添了一些生气。

是的,他没去“尘嚣之都”,他哪儿也没去,他就呆这个地方。他需要了解一些事情,在这里,哪怕是一丝空气中的颤动,也足以让他绷紧全身的神经:

67区警备队的行动不出所料地成为了所有媒体追逐的焦点从来没有这样大规模的搜查,所有的街道在12个小时之内成了皮靴和警笛充斥的禁区,戒严让公民们忐忑不安,每个人都被勒令留在家里,重要公路上再也看不到任何车子飞驰的景象不怕死的记者们仿佛是嗅到了血腥味的苍蝇,没头没脑地涌了出来,从屏幕上歪歪扭扭的画面可以看出,警备队的枪管和呵斥一点也没有消灭他们狂热的好奇心,每个重点搜查地段外面都闪烁着跟拍摄像机的信号灯,一些带有雪花点儿干扰的图象在第一时间里被传回电视台。

如果从一个局外人的视角来看,他们拍的这些东西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横七竖八的警戒线、密封的钛合金保险箱、带着蓝十字星和不带蓝十字星的警备队员、摇来晃去的镜头里不时闪过进进出出的白色身影不过安格里海因知道他们干得有多好。

他翻来覆去地看着这些新闻片段,抓住一些稍纵即逝东西在那些遮遮掩掩的钛合金保险箱左上角,全部都贴着一颗闪着异彩的圆形薄片。

安格里海因的嘴角微微翘了翘:可怜的上校,他现在一定气得发抖了

从电话接受器末端找到那一束发着紫光的隐形光纤,熟练地把它接在自己的备用电脑上,安格里海因输入了几个数字,耳机里立刻传来一阵模糊的谈话声:

“混蛋废物你们的动作简直像乌龟看看你们找回来的东西,啊这是什么我讨厌看到打这些垃圾我要的是合金是reoo8合金不是这些打着圆形标记的空箱子好了,麦考利少校,你应该写写述职报告了我希望你现在立刻从我面前消失”

他倒霉的同事们啊,忍受这么强烈的一场暴风雨需要多大的勇气

接下来耳机里沉默了很久,只隐隐约约传来上校粗重的呼吸声,安格里海因用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地敲击着,耐心地等待下面的发展。大约4分钟后,那里面传来了通话按扭的提示声,以及刻意保持平静的嗓音:“戴丝中士,请帮我接通细菌变异实验室的克拉拉欧罗上尉你好,上尉是我,那个东西,对,就是我们的小朋友,希望你还没来得及处理他”

安格里海因的脑袋里拧紧了发条,死死握着拳头,可耳机里又沉默了下来。

“上尉”

说话啊,表子

“很抱歉,少校,已经执行了”

执行

蹦的一声,发条断了。

他突然间有点不理解那个词的确切含义:“执行”执行什么他们把他怎么了他们杀了他吗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耳机里的上校在那边已经不住地惋惜:失去了这样一个重要的“线索”和“实验品”真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情,他在向上尉抱怨,抱怨她的手脚快到无法想象,而上尉却一板一眼地坚持她是对联合政府直接负责的,在67区里没有任何人可以对她行动横加指责,她没有必要保留一个已经结束了所有实验,并且具有一定危险性的界外人,即使这个“人”对上校很重要

他们快吵起来了,没有人能干预。

安格里海因发现自己现在竟然能聚精会神地听着这场极端无聊对话,每个字在他的耳朵中异常地清晰,他的双手用力按住耳机,不断地加大音量上校开始为联合政府对他的不信任感到恼火,他一再强调这次行动的失误有部分原因是上面催得越来越紧,因此没有充分的准备,上尉又急急忙忙地要处理那个最有价值的危险人物,所以如果要为这次搜查失败而负责,那么也不光是军务部的错

他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罗嗦,安格里海因觉得头开始疼,他几乎想要掐断这根隐行光纤,可是手却像僵化了一般无法动弹。

接下来又是上尉的反驳和指责,絮絮叨叨,令人无法忍受。

这种折磨持续了近十分钟,直到报警器开始发出嘟嘟的噪音:必须立刻断开了,否则被军务部的安全系统追踪到。

安格里海因很不情愿地按下了“esc”。

很遗憾,自始自终少校都没听到最想听的那句话:

“我们的俘虏其实还活着”

原本有些眉目的渗入事件再次陷入了困境,传媒在竭尽所能地渲染军方这次一无所获的行动,各种评论和猜测也纷纷出炉,不过这都是各家各户吸引眼球和耳朵的诡计,但是在一通神秘电话打进nes67之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一点上了,恐慌和疑问在短时间里达到最高峰。

比尔是一个非常幸运的记者两天前他接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那是一种经过变声器处理的男中音,他告诉他最好在下午16点57分守在细菌变异实验室外面,如果看到了一辆尾部有红圈的垃圾车出来,想办法把它拦住,那么他会看到非常精彩的东西,第二天所有的人都会知道他的名字

他从来不知道成为顶尖记者的机会来得如此容易,尽管满心疑惑,他还是报着侥幸的心理去了。当他真的看到那辆车时,他觉得自己一下子变得勇敢无比,竟然一点也不惧怕守卫士兵手里的枪。他冲上去把粉碎喷剂洒到车厢上,身后的摄影搭档高高举起了跟踪摄影机于是,一个有史以来最美的天使通过nes67的屏幕传向了世界各地:

从破碎的断面可以清楚地看到,在约两米高的圆柱形玻璃容器里,一个赤裸着的纤长身体浮在无色透明的液体中,清秀绝伦的脸上无比安详,双眼轻轻地闭着,仿佛在沉睡,双臂在两侧微微伸展,像是准备飞翔,柔顺的黑发拂弄着他的脸颊,让人觉得他马上就会醒过来;但是接下来每个观众都会惋惜地发现,他全身的皮肤呈现着不正常的苍白,没有一丝血色,这是死人才有的颜色;还有就是那一目了然的畸形

比尔成功了,尽管军方怒不可遏,联合政府也向67区施加压力,可比尔毕竟成功了大众一片哗然,那个神秘的界外人标本引发了他们无穷的联想,由此开始的关于渗入事件的讨论让拉赫李上校没一个晚上不失眠。虽然他重办了保密处的那帮家伙,又以失职罪把守卫士兵和克拉拉欧罗上尉送上了军事法庭,可是泄露出去的机密是再也没办法掩饰了,他疲于应付堵在家门外的无冕之王们,更要小心接踵而来的上方查问,所以每当他关上电话时最后悔的就是早早地让他的爱将在这个时候被停职。

安格里海因此刻却完全没有考虑到上校,因为他绝望了

当电视墙的画面上显现出他最想见到的那张脸时,他终于明白自己还太幼稚,应该彻底抛弃幻想。

是的,他们最后还是处死了他,他死了,就像自己曾经对付过的界外人一样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他把画面定格在青葵的脸部特写上,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他的表情太平静了,没有一点痛苦的痕迹。那么在临终前他到底在想什么同胞任务还是干脆尽情嘲笑军方的失败他恐惧过吗他从来没有害怕过这一切,是不是因为他早就料到了或者他比许多人都勇敢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的心里是否有那么一瞬间会想到他

安格里海因听到手里的遥控器折断的声音的。

该死的为什么他没办法知道这一切

他突然跳起来,把身边能碰到的东西一阵乱扔,接着掏出紫菊花点燃,狠狠地吸了一口,迷离的烟雾冲进气管,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几乎喘不过气

上帝啊,原来他的心也能这么痛

67区下雨了。

这简直是个奇迹因为世界人工循环系统的起用,隔离区已经在几十年前彻底告别了这种奢侈的自然享受,可是今天,蒙蒙的细雨竟然不期而至。于是就像去领古老的平安夜弥撒一样,所有的人都来到室外,仰起头瞻仰雨中的盛况。

安格里海因仍然呆在屋子里,靠在沙发背上望着外面,手里燃着一支紫菊花。

水滴如米粒般大小附着在窗户玻璃上,透过它们,67区光怪6离的夜景更是美得惊人,像一朵开繁、开烂的玫瑰。

电视墙上那个漂亮的主持人正站在雨地里欣喜若狂地展示身后雾蒙蒙的景象,已经有人开始为此庆祝,各种颜色的灯光在黑漆漆的天幕下扫来扫去。

安格里海因觉得很难过,一是因为屏幕上那位女士的口红颜色是他最讨厌的紫色,二是不明白外面那些家伙为什么如此兴奋,这不过是一个比平常更寒冷更潮湿的日子罢了,本来就不温暖的地方被湿气一裹更是要命他们真是疯了

但是这场雨让很多人一下子没有想到不久前的那些烦心事,什么界外人啊,渗入事件啊,神秘搜查啊,仿佛在一瞬间都不那么重要了。他们果然还是关心离自己最近的事情。

可惜军务部并不像公众一样容易被分散注意力:在送走了被意外曝光的“标本”后,调查仍然在继续,不过保密工作加强了十倍,突如其来的细雨也给了他们一个喘息的时间,拉赫李上校不愧是老练的士官,非常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他并没有放过那些已经被搜查过的地方,安格里海因知道有多少便衣和暗哨一天三班倒地守在周围;巡逻小队的警力比以前增加了百分之五十,所有枢纽机关半径一公里的地方都有流动岗。

奇怪的是,自从青葵被捕后,接连不断渗入事件一下子停止了,尽管边界上的布防愈加严密,可是再也没有一个界外人靠近67区,连黑市上的贩卖生意都一下子冷清了下来,仿佛那些老鼠一样的东西都变聪明了,远远躲开这个地方。

这是不是说明他是整个大规模渗入事件的领导者那么界外人之前的行动到底是为了什么呢重要的是那些reoo8合金到底在哪里

问题并没有被解决,安格里海因还必须思考自己该怎么办,他下一步该做什么:目前少校不会招他回来,只不过是警觉地控制着他的动向而已,他知道自己实际上是老家伙的怀疑对象,没离开67区就会受到监视;但这些天来他不过是乖乖地呆在家里,要不然就是上街买点东西,“老实”得不得了啊,应该没有任何把柄留给他

他从来没有在家里呆这么长的时间,也从来没有在家里度过这样寂寞的时光。

从前不时会有美丽的客人来拜访,让他消除疲惫,每个月,每个星期都不同直到有一天,这里迎来了岚月中尉所以他从来不认为自己会感到孤独,即使是在一个人的时候。

安格里海因突然觉得手指一痛

该死,烟头烧着他了。

他走到沙发旁边抓起企鹅形状的处理器,狠狠地把烟头塞进去,然后吮着灼伤的部位。

处理器在他面前发出卡嚓卡嚓的声音,他突然想起刚刚见到青葵时的情形:当时他还叫岚月吧,自己对他冷冰冰的态度极其反感,可是当那个人偶然用一种新奇的眼光注视着这个东西的时候,一刹那间他觉得身旁的新搭档看上去挺可爱。

是的,那种一闪而过的表情带着淡淡的童真,可爱极了。

安格里海因抚摸着手指,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微笑。

然后又怎么了他们开始合作,他在地下室演戏给他看,他相信他保护了他,他们在厨房里接吻,他开始喜欢对他笑了他笑起来非常好看,真的:如果可以相信那笑容是真心的,那么看着他的脸就像看见了阳光

安格里海因在头脑中努力回想着那张脸,突然感到强烈的后悔为什么自己竟然没有保留一张他的相片呢

一时间,悔恨铺天盖地地向他席卷过来,闷得他透不过气,他抱住头,指尖在皮肤上留下清晰的血痕

大约五个小时后,雨停了。

狂欢的人群随着蒸发的雨水慢慢散去,湿润的67区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