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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在临死之际,这位公主殿下没有必要欺骗自己什么,那颗早已做好准备牺牲的心脏里渐渐生出些许惘然。

自青年时,他便投身于帝国底层民众的解放事业,不知道多少次逃脱出帝国军队和秘密警察的追捕,他领导了七次大大小小的起义或暴动,他率领充满热血的学生和农夫们,秘密处死了数百名贪婪而残忍的贵族,他受过伤,化名的身份坐过牢,他眼睁睁看着解放事业的前途越来越黯淡,却一刻也没有后悔过。

直至临死的这一刻,听到怀草诗冷漠的这句话,沃斯领袖终于有些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自己一直能够不停地逃亡,而没有死亡。

“那个联邦人在哪里”怀草诗蹲下身体,目光如刀,“你们准备把他从哪里送走”

沃斯老人没有理会她的问题,沉默了很长时间后,那份单属于他的神彩重新回到了眼眸之中,临死之际他终于想明白了一些事情,自己的一生即便在某种程度上是被皇室利用,然而自己做的事情,总是有价值的。

“沃斯,以前看你的档案,作为一名皇族成员,我也不禁有些敬佩,因为以前的你,是有骨头的。”

怀草诗看着老人表情的转化,知道对方绝对不可能说出自己想要的东西,眉尖微蹙,厌憎寒声说道:“我们之间的战斗,终究是帝国人之间的战斗,但没有想到,你临到老了,居然会做出如此令人失望之事。”

“勾结联邦人,出卖自己民族的利益,为了自己的政治理念,不惜叛国你不觉得可耻吗”

怀草诗的愤怒是无比真实的,躺在地上的沃斯领袖双目漠然地望着高而远的天空,似乎是在思考如何回答公主殿下的愤怒,又似乎是在思考自己决定和联邦合作,究竟是对是错。

很长时间之后,沃斯老人艰难地偏转头,看着怀草诗,浑浊的目光中透着丝坚定和嘲弄,沙哑而喘息着说道:“叛国这是你们的国,从来都不是我们这些贱民的国殿下,你能不能找出一个让我们这些贱民去爱这个国的理由”

“可你们毕竟都是帝国人,你们生于此,长于此”

“这就是蛆虫必须爱粪坑的道理吗”老人急促地呼吸着,眼神渐渐空洞起来,双手无力地抓挠着身畔的焦土,望着怀草诗说道:“我这辈子想做的事情,不是要证明我有什么了不起,而只是要把我们失去的东西再夺回来,不想继续在粪坑里活下去。”

“神灵的归神灵,陛下的归陛下,有什么东西是属于我们这些贱民的亲爱的殿下,如果你们肯把属于我们的权力还给我们,一定会发现,我们抵抗联邦侵略的决心,比你所想像的更加坚定。”

“怯懦叛国者的说辞,总是那样的曲线美妙。”怀草诗望着脚下的抵抗组织领袖,淡然做出最后的嘲讽评语,然后转身离去。

抵抗组织战士们惯常称忠于皇室的军队官员们为皇贼,自己则被称为逆贼,自今日之后,想必又会多了一个通辑令上的罪名叛国贼。

沃斯老人领导抵抗组织几十年的时间,在最后的时刻,做出与联邦入侵者合作这样一个令人震惊的决定,虽然凭借他的无上权威,暂时获得了组织大部分成员的认可,然而背叛者的罪名,为侵略者为前驱的罪行,想必在无论哪一个角度的历史上,都将跟随他和他的组织永远永远

这样做真的正确吗真的值得吗老人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干涸池塘底部传来的袅袅枪声,结束了他充满斗争精神的一生,也将这个问题留给了抵抗组织的接班人和那些心情复杂的战士们。

正在地道里拼命狂奔的战士们,自然没有办法听到那记枪声,但是先前远程监控传来的大爆炸画面,以及随后的火势和黑烟飞溅的残肢,让他们的心中早就猜到了最坏的结果。

那位像慈父,不,真的是慈父般带领他们甚至是他们的父辈坚强战斗了数十年的老人,应该已经把自己的生命献给了人民的解放事业。

战士们身体僵硬地看了齐大兵一眼,无声地做出自己痛苦的询问,而时不时用余光看一眼光幕的齐大兵,此时的表情早已因为那最深处的痛苦悲伤变得麻木起来,没有任何反应。

所以奔跑逃亡的众人没有停下脚步,密集的脚步声在阴暗的地道里持续,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癫狂地哭喊转过身去试图挽回什么,所有人继续自己的奔跑,沉默的奔跑。

黑暗的地下水道不知尽头,奔跑似乎也没有尽头,地面上那些恐怖的帝国军用机甲不知道正沉重地踩在何处,很长时间之后,逃亡的人群中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始哭泣。

从头至尾一直沉默没有说话的许乐,心情十分沉重,想着那个和自己并没有太多感情的抵抗组织领袖就这样死去,不自禁地想起大师范那天夜里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历史使命。

那自己的历史使命是什么呢他揉了揉正在重新生长,从而显得比以往更加坚硬的眉毛,接过旁边战士递过来的清水喝了一口,又有些错愕地接过一把冰冷的手枪。

齐大兵低头说道:“如果我们都死了,你也要让自己活着回去。”

第四卷 星光流年 第六十章 帝国的收割下

对于帝国统治者来说,被剥削被损害被侮辱的下层民众是他们尊严财富权力统治阶层向心力等等一切的来源,正如沃斯老人所言,他们不可能放弃这种统治架构的基础,于是清醒的统治者们迟早会发现一条历史规律,或者说和弹簧相关的物理规律,占据人口大量基数的贱民心中的怨气和对更好生活的渴望追求,必然会逐渐发展成为激烈的抗争。

既然是不可违背的历史规律,那么就只好接受并且想办法将这种波动控制在一定幅度之内,既能够将弹簧被压之后蕴积的能量释放出来,又不至于让释放的过程过于狂暴,直接将压弹簧的那双金手震碎。

抗争和镇压总是血腥而残酷的,帝国皇室不愿意看到阔大的疆域内四处盛开着黑血凝成的花,没有组织的反抗看上去似乎显得不太有力量,然而放在无数星系之中,却会让军队和官员们顾此失彼,疲于奔命,而且帝国皇族似乎也需要这些拿着粗劣武器就敢向战舰冲的贱民士兵们去磨损那些骄傲而不怎么听话的偏远贵族的实力

于是,一个成熟而有力量的抵抗组织不仅成了抗争贱民们最终胜利的需要,也成了帝国皇室维持自己统治的需要。

从很多年前开始,天京星皇宫的主人和他强大铁血的军队,开始放任某些德高望重的起义军领袖,尤其是温和派领袖在国土中自由成长,默然注视甚至暗中帮助他们组织起有纪律性的团体。

当那些偏远星系的贵族们在起义者面前颤颤发抖时,皇帝陛下派出的皇家部队像救世主一般从天而降,挽救他们于危难之际。

当起义者的队伍越来越壮大,渐成浩荡之势时,皇帝陛下冷酷地动用最铁血的将军和士兵,不惜屠戮整座城市,堆砌数十万人头,也要将这种势头压下去。

当起义者陷入低潮时,皇帝陛下温和地宣布仁政,斥责各地贵族的不法之行,杀几只瘦弱的鸡,裹携着圣洁的光辉笼络贱民们的心,而曾经进行过血腥杀戮的将军或士兵,自然成为了欺瞒陛下无耻的羊。

当抵抗组织被迫进入城市,在社会底层逐渐扩大自己的影响力,真正威胁到了皇族的统治,或者说皇宫主人不愿意再喂养这个抵抗组织,想换一批威胁更小更无能的对手,那么他便会再次举起屠刀。

不知是何人制订如此看似异想天开难以实施,实际上却是毒辣无耻至极的政策,白槿王朝七百余年间,无数的抵抗组织随着历史潮流诞生,壮大,然后毁灭,无数已经从自动进入自觉最坚定的抗争者,就在这种枯燥悲壮的重复过程中化作灰烬,所有的差别不过是抵抗组织的名称而已。

这个过程就像一个贪心的农夫种植了几千亩田地,却对着如燎原般的野草,他根本没有办法将所有田地里的野草全部锄掉,于是他宁肯野草中出现一株有思想有智慧有准确目的性的异类,吸引并且领导其余田地里的野草集中全部的力量,茂密地生长直至包围农夫自己的家园。

到那时,一台锄草机或者是一把火便足够了。

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总会出现很多意外,对于白槿王朝的统治者来说,这个自开朝之初便拟定的大宗旨,曾经很多次进入失控的局面,愤怒而强大的抵抗组织有好几次险些成功地推翻腐朽的帝国,但皇宫的历代主人们依然坚持着这个政策,直至如今。

最新的一期收割是一个相对漫长的过程,大概发端于前任帝国皇帝被李匹夫刺杀,新皇继位,之后卡顿郡王挥舞着屠刀横行于宇宙之间,再之后便是最近发生在贫民区里的故事。

成千上万的帝国军人和秘密警察冲入了都城西南陲的第九区,那些平日里没有任何贵人投予关注目光的破烂建筑群,在这几天内,成为所有目光的焦点。

无情的清剿,在情报署十余年压抑收集的基础上,显得格外精确而恐怖,六百多名伪装成各行业人群的抵抗组织成员,被投入阴森的秘密监狱,迎接他们的必然是死亡,还有更多的人也被逮捕被枪毙,至于那些被地下抵抗组织充作秘密据点的赌场工厂,则是更加凄惨地被工程机甲碾推成一片废墟。

许乐站在楼上看着远处不时升起的烟尘,还有那些被流弹击伤平民的哭喊声,眉头皱的很厉害,右手食指中指夹着的香烟很长时间都忘了吸一口,柔而整齐的烟灰轻轻颤抖,随时可能落下。

出乎帝国军部和情报署的判断,自修理厂逃走的一行人并没有马上离开都城,散入南方的密林深山之中,而是继续留在了贫民区。在这些天里,许乐和抵抗组织战士们连续换了十一个隐匿地点,终于找到了那么一丝难得的休整机会。

都城贫民区太大,里面各色各样的人太多,帝国的清剿收割行动再如何无孔不入,也不可能将这片延绵不尽的破烂街区全部清扫一遍,因为皇帝陛下不可能让士兵把一百多万人会部杀死。

再贱的人命一旦多到百万,也总会有些分量,更何况是在帝国京都,正如被烧成黑炭一片的田地里,老天爷总会仁慈地留下几个坑洞和几粒侥幸的草籽。

在一个极好的隐匿地点,沉默地看着面前一幕幕惨剧,看了几十分钟的许乐眼睛有些发涩,蹙着眉心摇了摇头,然后低下头看着快要燃烧到手指的烟卷,沉默不语。

眼看那些贫民用了无数漫长屈辱生命才谋得的半片蜗居垮了,眼看那些蜗居内可怜的不多财物被机甲履带碾成碎末,眼看街头被押成一排的抵抗组织成员或是无辜牵涉的民众像牲口一样被带走,更有很多人被直接押往街头枪毙,鲜血流淌如水

没有人的心情能好起来,虽然他是一名联邦军官。

从理智上来说,他应该马上着手考虑抵抗组织在这一轮清剿之后还能残留多少力量,在别的星系尤其是边界星系里还有多少行动力,能够为联邦部队带来多少利益,那个合作还有没有必要继续下去,然而眼前发生的一幕幕实在让他无法去思考这些事情。

尤其是那座在小池塘边,比周围建筑要显得干净清爽一些的院落,让他非常忧虑。

他在那个温暖的院子里生活了大半年时间,苏珊大妈和保罗将会遇到怎样的遭遇,自然令他心绪不安,好在那座院落这几天一直处于诡异的安静中,让他稍微放心了些。

“准备走了。”齐大兵在厢房里探出头来,面带疲乏之色说道。

许乐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一眼那座小院,将烟卷仔细地在栏杆上碾熄,快速地检查了一遍身上的武器,转身离开。

他曾经答应大妈走的时候会告诉她,只是如今看来这已经成了奢望。

怀草诗也将要离开。

前线的战事非常激烈,她本应该早在十几天前就乘坐战舰出发前去支援,如今数百台新式狼牙机甲已经在星途之中,而身为最高指挥官和最强战力的她,却还被迫停留在天京星上。

剿灭地下抵抗组织,杀死许乐的强烈渴望,不可能让她无限期地停留,而在临出发之前,出乎所有下属军官意料,她没有进入皇宫拜别陛下,而是在十余辆机甲的拱卫下,来到混乱不堪的贫民区,来到一座安静的小院前。

苏珊大妈脸色苍白地看着满院荷枪实弹表情冷厉的帝国军人,根本不敢像平日里那样大声说话,而是紧张地抓着儿子的手,用力将他拉到了身后。

在这些天里,性情开朗甚至有些粗豪的她,已经被院外那些惨呼痛哭及枪声变得有些神经衰弱,她不知道这些天杀的冷血军人为什么冲进自己的小院,隐约间想道难道这些军人是来找那个黑头发的可怜贵族的想到这点,紧紧握着儿子的手变得冰冷无比,开始颤抖起来。

一个浑身透着冷漠气息的年轻帝国军官,在很多人的护卫下走了进来,他抬头望了一眼这个普通的院落,眉头微微一蹙,取下军帽揉了揉微卷的黑发。

苏珊大妈深深地呼吸了几声,勇敢地牵着儿子的手来到这名帝国军官的面前,以标准的平民晋见贵族礼仪半蹲身体,说道:“非常荣幸”

一名军官在旁边小声提醒道:“这位是公主殿下。”

听到这个名字,苏珊大妈和一直愤怒盯着士兵们的保罗同时呆住了,僵在原地半天回不过神来。

当他们正慌张准备下跪的时候,怀草诗眯着眼睛挥了挥手指,阻止了他们的动作,平静说道:“不用了。”

接下来的十分钟时间内,殿下在苏珊大妈惘然的陪伴下,参观了一遍小院,饶有兴致地看了看那些在黑市上很出名的影音播放器材,整个过程中,她一直没有问一句和许乐有关的话。

在离开之前,怀草诗从军装上衣口袋里取出一个陈旧的日记本,沉默片刻,望着身体僵硬的苏珊大妈问道:“你是不是有一个参加远征军的兄长,他叫亚瑟”

第四卷 星光流年 第六十一章 日记与战争

棕褐色的粗制小牛皮外套,植物纤维纸的内页,是一个日记本。这个日记本随着那个曾经年轻骄傲坚毅温和的帝国军官,迈过了漫漫七年的星际旅程,从帝国抵达联邦的西陲一颗叫做5460的星球,然后在一次屠杀命令之后,沉默地贴着那名年轻军官的左胸膛,在冰雪之下的万人坑中开始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沉睡。

后来有一个同样年轻而骄傲坚毅温和的联邦军官,从联邦的东林大区逃往首都星圈,又随着部队来到这颗叫做5460的星球,在流凌到来之前,失足堕入这个冰冷残酷的万人坑中,从那名帝国军官早已冻的如钢铁般坚硬的胸膛上找到了这个日记本。日记本开始又一次的旅行,随着这名联邦军官去往了更遥远的地方,直至终于回家。

日记本外面包裹着的小牛皮损坏严重,似乎稍微用些力气便会变成烂腐的碎屑,里面的植物纤维纸更是已经开始脱落,与当初意气风发的帝国军官刚刚拿到手里时的模样,已经有了很大的差别。

可苏珊大妈依然一眼就认了出来,因为这是很多年前她亲手买的,也是她亲手交到了即将远征的兄长手中,她将母亲留给自己的最后一件首饰变卖,也只买得起粗制小牛皮的,而买不起精制小牛皮的。

一个字的差别,是苏珊大妈后来很多年里的遗憾,她有时候甚至在想,如果当初给哥哥买个好的日记本,他也许就不会因为违反军纪而被枪毙这是多么不符合逻辑的悲伤想法,然而对于一个孤立无助在贫民区里挣扎求生的罪族小姐来说,她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责怪自己,来想念亲人。

苏珊大妈颤抖的手接过陈旧的日记本,忍不住将右手捂到了脸上,满是老茧的手指在肥胖而满是风霜之色的脸颊上用力地擦磨着,却止不住哗哗的泪水从指间溢了出来。

很多年了,生活的痛苦与折磨无法让这位被迫开朗乐观甚至暴躁的女士流下一滴泪,但今天看到早已死去的兄长留下的遗物,无数个日子的委屈痛苦,就像是找到了一个发泄的渠道,她大声地哭了出来。

左手捧着日记本,右手捂着脸痛声哭泣,在这一刻,苏珊觉得仿佛看到有着最温和笑容的哥哥再次站到了自己的面前。

保罗震惊地看着失声痛哭的母亲,搀扶着她无力的肘弯,他很少看到母亲如此悲伤的一面,不知道那个日记本究竟代表着什么,下意识里保护母亲的冲动让他试图质问面前的怀草诗,然而想到对方无比尊贵的身份,他终究是没敢说出话来。

干净小院里失声痛哭的胖妇人,让四周帝国军官的表情变得有些奇异,作为殿下的直属部队军官,他们知道殿下拿着的这个日记本大约是属于某位牺牲的同僚,却并不知道日记本里记载的内容,一时间某种苍凉悲伤的感觉在院中升起,有几名军官悄悄取下了自己的军帽。

怀草诗看着在自己面前像孩童一般放声大哭的妇人,眼睛渐渐眯了起来。

许乐拿到的日记本,并且将它带回了帝国,这个胖乎乎看上去异常平庸的妇人却恰好是亚瑟的亲妹妹,并且不知因为什么原因,甘愿冒着极大的风险,将他收留藏在小院之中将近一年的时间。

那个日记本她曾经仔细翻阅过,从亚瑟军官的记载中,她感受到了一些以前不曾用心去感受过的东西,现在愈发觉得,难道冥冥之中真有什么是被注定的事物这种概率极小的故事是怎样发生的还是说造物主认为这对生死相隔,被浩瀚宇宙相隔的兄妹,都拥有某种应该被珍惜的美德,所以借许乐的手展现一下小慈悲

怀草诗没有慈悲,在她看来,美德这种东西,只有当世界允许被拥有的时候,才应该被赞赏,如今战火燃遍宇宙,必须让这种相对虚无的存在走开。

帝国部队在联邦西林曾经进行过很多次针对平民和技术人员的屠杀,事后阅读军情报告时,怀草诗认为这种举动没有任何意义,但她同样极不认同像亚瑟军官这样违反上级命令的愚蠢行为。

“你叫保罗”怀草诗沉默片刻,忽然望着正有些不知所措的年轻男孩儿说道:“根据你们学校的档案,你最近正在参加军事培训”

保罗紧张地看了还在哭泣的母亲一眼,吞了口唾沫润了润嗓子,低声回答道:“是。”

他不知道在帝国民众心中像神祇一般的公主殿下为什么会来到自己家,更震惊于殿下似乎知道自己是谁,做过些什么。

“你的军事培训到此为止。”怀草诗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保罗对于正在贫民区内大肆凌虐的帝国军队没有什么好感,但心中却充满了抵抗联邦侵略者的热情,在他这样的平民学生看来,加入帝国军队也是一种宝贵的权利,听到殿下的这句话,他惊愕地热血上涌,大声抗议道:“为什么”

怀草诗将双手负到身后,在腰上轻轻握住,根本没有理会这个男孩儿的抗议,直接对身旁的下属命令道:“记住他的编号,谁也不准让他上前线。”

“把你挂到树上的人究竟是谁是不是他回来了”

“我不知道,因为上次你就告诉我说他已经死了,所以我根本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在茶碗里下麻醉药,这种下三滥但格外有用的手段,倒确实很像纳斯里习惯做的。”

“按照联邦那边传回来的情报,他应该已经死了,联邦那个机器脑袋对他的恨意应该不会比我低,虽然他曾很多次荒谬地逃脱机器脑袋的追杀,可我总认为奇迹不可能一再重复。”

灌满了清风的摘星殿顶层,下方隐隐传来磁浮设备的低沉嗡鸣,四周的过滤紫外线纱幔随风起舞。帝国皇帝怀夫差缓缓转过身来,望着站在屏风外侧的美丽中年男人,眉头厌恶地一皱,总觉得此人身上穿的那件轻薄白色长袍,就像是挂满了身后的白色纱幔,至于那双修长的像女人一样的赤裸长腿,更是数十年如一日地令他感到作呕。

“站在帝国的立场上,我认为你根本就不应该对纳斯里有任何恨意。当年如果不是他一手造就的那场大爆炸,说不定李匹夫早就已经率着联邦部队炸平了你的皇宫。”

“两个宇宙内最庞大的战争机器之间的对抗,又怎么可能因为一个人,一场爆炸而改变。”

帝国皇帝的语气森严之中又夹着丝嘲讽,“你们这些人总是习惯性地想要神话某个特定的人物,老师故去,你太不成器,大师范府是不是觉得腰都快要直不起来,所以你觉得将老师这个学生放入神殿,才能够继续维持你们家族的神秘不可侵犯感觉”

“皇帝同学,我们家族从来不需要努力地去维持自己的地位,如果你这是在向千年血誓发出自己强硬的声音,我会非常喜悦地看到一段历史的产生,同时我也很想亲眼看到白槿王朝是怎样覆灭的。”

大师范话语间的嘲讽之意并不比这位宇宙间最有权力的男人少,也不知道他的家族究竟拥有怎样的底牌,居然能够让他面对着帝国皇帝,犹自如此放松而疯狂。

“如果再有类似这次的事件发生。”帝国皇帝微微眯眼,平静望着他,说道:“我会忘记什么是血誓,至少我可以先杀死你至于你们花家究竟留了多少底牌,这个皇朝能不能持续下去,到那时,也许我已不会再关心。”

大师范看着皇帝眯起的眼睛,知道对方真的动了杀机,然而他的表情依然是那般散漫而迷人,啪的一声点燃了唇间叼了很长时间的烟,耸了耸肩说道:“看来你对帝国的前景真的很悲观。”

“不,我只是很厌憎你这样的神棍存在,这种厌憎有时候甚至超越了我此生最大的愿望。”帝国皇帝厌憎地盯着他,目光随后又落在一根陈旧而满是黑色血渍的棘条上。

大师范微微一怔,然后躬身行礼,也没有等待皇帝的允许,便抬步向磁浮入口处走去。

“你要去哪里”皇帝转身手握栏杆,望向外面高阔的天空。

“我要去找那艘飞船,看有没有机会溜进联邦。”大师范脚步未停,淡漠说道,“如果能进去,或许我能顺手把那份被毁了的名单找回来。”

帝国皇帝万年冰川般的表情在这一瞬间有了些微松动,持续了数十年的英雄计划,如今已经被联邦识破,可如果那份多年前被毁掉的档案能够找回来,或许还有存活着的。

“你终究还是个帝国人。”

皇帝望着天穹微微一笑,在他目光及处看不到任何飞行器,然而在大气层之外,在天京星周边的太空基地里,在数十个帝国控制的星系中,无数沉重的合金战争机器,正在紧张地进行装载,密密麻麻的帝国战舰沉默而肃杀地悬浮于太空之中,时刻准备着向前线开去。

战争早已开始,那就让它轰轰烈烈地继续吧。

第四卷 星光流年 第六十二章 暴凤暴雨送人归

大雨滂沱,像小石粒般的水珠狂暴地从黑云中喷泻而出,击打在天地之间所有事物之上,将迦马海岸上的黄沙轰击出无数或深或浅看上去凄楚不堪的洞,水雾升腾茫茫一片,遮住了宁静海湾往日柔美的容颜。

这里是天京星南半球最著名的皇室避暑圣地,在这个暴风雨来袭的初夏日子里,军人和工作人员们都被迫停留在了室内,于是他们没有注意到,在海湾北向那道青山之后的山谷内,有一场激烈的战斗正在发生。

狂暴的阴晦暴雨,掩盖了突如其来的清脆枪声,那些夺目的枪火也显得不那么分明,只有不时倒下的身影和被雨水冲涮的血水,证明了战斗的残酷。

一颗呼啸的子弹自身边擦过,许乐的眼睫毛却没有丝毫颤抖,他双手持枪稳定地站在风雨中,快速而极富节奏感地抠动着扳机,每一颗子弹从枪管射出,穿越暴雨,便会击中一名帝国军人。

帽檐无法挡住倾盆而下的雨水,雨水顺着他的脸颊快速淌下,对视线造成了一些干扰,让他的眼睛眯了起来,却似乎并没有影响到他射击的精度。

他就这样平静地站立在风雨中,抠动着扳机,任由那些滚烫而精制的弹壳跳出,绕着手腕上方飞开,落在脚边。

短暂的七秒钟时间内,他开了十几枪,公路上那些借助军车作掩护的帝国军人,有五个人倒在了他的枪下,那些纷裂的防弹玻璃和被射出火星的车厢板,能保护帝国军人的要害,却没有办法保护他们露在外面的脚或手。

风雨之中的战斗开始的突然,结束的也格外迅速,几十秒后,被伏击的帝国军人全军覆没,三辆由皇家避暑圣地驶出来的后勤军车沉默无助地停留在道路之上。

在山谷四周进行伏击的抵抗组织战士们,穿着浑身湿透的无肩章旧式军装冲到了公路上,一部分人开始打扫战场,而另一部分人则是围着许乐,登上了这三辆军车。

短暂急促的战斗中,有四名抵抗组织战士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许乐坐在副驾驶位上,用衣袖胡乱擦拭掉脸上的雨水,没有流露出什么情绪。为了将他送离天京星,离开都城的一路上,不知道有多少抵抗组织的人为此付出了生命,看的多了并不代表麻木,他只是把这种沉甸甸的感觉放在了内心的最深处。

“许乐上校,如果联邦军队里的人都有像你这么好的枪法,我看这场仗我们真的没办法打下去。”

在都城郊区与众人汇合的黑帮首领木恩先生,望着前排联邦年轻人湿漉漉的发鬓,想到先前雨中那令人敬畏的射击画面,不由感慨说道。

许乐低着头,认真地检查着手中的枪械弹药,回答道:“至少,我们现在是盟友,您不用担心这些,对吧”

木恩耸耸肩,没有再说什么,有些头痛地看着身上那件已经被雨水淋的不像样子的裘皮大衣,低沉地骂了几句什么。

一直没有说话的齐大兵,此时已经检查完了枪械,点燃了一根香烟,犹豫片刻后,给前面的许乐和身边的木恩也发了两枝。

木恩的手下都是修理厂里的熟练技工,花了很短的时间,便将这三辆军车的外表收拾到接近完好,于是三辆被迫停下的军车,重新开始上路。

狂暴的风雨击打着挡风玻璃,车里的人们说话需要把音量提的更大一些,大概是一路逃亡对人们生理心理上造成的损耗太大,大家都觉得有些累,不想与大自然的怒吼做对抗,再也没有人说话。

一路沉默,只有刺鼻的烟雾弥漫于车厢之内,偶尔顺着车窗的间隙飘散出去,瞬间便被窗外的狂风暴雨抽打的一干二净,不留痕迹。

怎样才能离开天京星许乐并不知道帝国地下抵抗组织的计划,身为一个联邦人,他一路保持着沉默,跟着这些战士们周折向南。

在逃亡的过程中,他惊讶地发现,即便遭受了帝国皇室血腥的强力镇压,抵抗组织在这颗星球上依然保存着很强的力量,无论他们走到哪个城市,哪片山野,总能看到一些衣衫褴褛的游击队员前来接应,或是忽然发现一家咖啡馆的老板伸出温暖的双手。

而且有一件事情一直令他百思不得其解,一路都在战斗奔波,可是按道理应该正在疯狂追杀自己的帝国军队,却没有掌握住自己这一行人的行踪。

半夜,三辆军车驶入了一处戒备森严的后勤基地,许乐压低了帽檐,看着齐大兵满脸冷漠与驻守官兵打着交道,看着那些抢过来的电子通关码,眉头微微皱起。

在夜雨的陪伴下,众人沉默地走入后勤基地南向的地下军械库,几名表情严肃的帝国军官径直向他们走来,与齐大兵木恩依次握手,低声说了几句凌晨发射之类的话。

直至此时,许乐才大致明白了抵抗组织的计划,下意识里抬头望向天空,目光穿越厚厚的水泥层,似乎看到了一艘后勤飞船,此时已经架到了火箭上,于风雨之中等待发射。

“为了送你离开,都城贫民区里已经死了很多人。这一路上你亲眼看到我们死了多少人,而你没有看到的是,为了掩护我们这一行人的真正目的地,这些天天京星各郡各市,都进行了起义暴动。”

听到齐大兵冷漠而极富压力的话语,许乐终于明白了那个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答案,为了吸引帝国军部和皇家情报署的目光,掩护自己离开天京星,抵抗组织选择在最不合适的时间点,把暴动的火苗燃烧到了各处

刚刚遭受了残酷的打击,抵抗组织现在最需要的本应是休养生息,潜入地下,然而他们为了送许乐离开,却做出了相反的选择,哪怕再愚蠢的人都能想到,抵抗组织将为此付出多么惨重的代价。

许乐沉默无语,下意识里从军装上衣口袋里摸出香烟,却发现里面的卷烟早已经被雨水泡烂了。

齐大兵递给他一根香烟,取出打火机却没有马上点燃,低声说道:“我不是很了解你和我老师之间的真正关系,我也并不相信你们联邦人的道德操守,但既然沃斯领袖选择了你,那么我们就会把这件事情做下去。”

“记住,”这名最有可能成为抵抗组织下一任领袖的帝国男人,望着许乐的眼睛,啪的一声打燃火苗,认真说道:“成千上万的人因为你死去,而你将来很简单的一个动作,便有可能让他们的死变得毫无价值。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们这些人没有办法去让你补偿什么,但你一定要记住,那成千上万条冤魂会一直飘在你的脑袋后面。”

许乐深深地吸了一口香烟,取下烟卷时,过滤嘴粘下了一抹带血的唇边,痛的他微微蹙眉,沉默半晌后,他轻轻抿了抿唇,没有做出任何口头上的承诺,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其实这一路观察,我觉得你还是值得信任的。”齐大兵对许乐的表现似乎很满意,停顿片刻后取出一块芯片,交到许乐的手中,“这是先生送给你们联邦人的礼物。”

“是什么”许乐问道。

“应该是和你们联邦内部有关的一份情报。”齐大兵说道:“先生说,你也许会用,也许会把它扔掉,但这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许乐沉默片刻,忽然想到一件事情,望着对方说道:“有件事情需要你们帮忙,联邦那边肯定以为我早就死了,我一直担心有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会因为这个以为发生,所以请你们通过自己的渠道,告诉那边的部队,就说我还活着。”

“什么乱七八槽的事情”齐大兵嘲弄说道:“因为误会,寡妇改嫁”

“我还没结婚。”许乐苦笑着回答道:“不过如果那些姑娘们以为我死了就胡乱嫁了人,那真会让人郁闷的吐出血来。”

齐大兵愣了愣,然后两个人互视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地下军械库中,像雪球一般滚动的越来越响亮,将那些隐约可闻的风雨声全部掩盖。

数小时后黑暗的凌晨,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引擎喷射声,搭乘着前线急需军械的军用运输飞船,乘骑在火箭之上,离开天京星一处无名的后勤装备基地,向着黑暗的宇宙飞去。

引擎底部高温喷射的火焰将漫天的雨水烧灼的嗤嗤呜鸣作响,发射基地四周一片微烫的白雾蒸腾。幽静的青山之间,齐大兵看着那道夜空中醒目的光线,想着上面那个联邦年轻人,沉默很长时间后摇了摇头,咳嗽了数声,带领着手下的抵抗战士们沉默地走入风雨中,走入黑暗中。

而此时一艘大型帝国运输舰已经脱离了本星系的引力控制,穿越了两处小型扭率空洞,向着浩翰无垠的宇宙边界进发。无形的微粒击打在运输舰的舷窗上,泛着奇异的血红光芒,将窗上怀草诗那张普通的脸映的格外漠然。

她负手肃然站在舷窗之前,身后是无数台沉重高大的狼牙机甲,这是帝国运往前线的第二批机甲。

第四卷 星光流年 第六十三章 舞台上的另一个

宇宙是个大舞台,有无数伟大的卑微的英雄的怯懦的美丽的丑陋的角色在上面轮番登场,深情出演,在那些怪诞灯光的照耀下,上演一幕幕悲喜剧或是麻木的生活肥皂剧。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宇宙其实只是一个很小的舞台,有资格登场,站